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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Contract 21


    Contract 21


    纪炜急急刹住步子,笑容缓慢收敛,看向阻在他面前的人。


    任何人看到梁圳白的第一眼都会先注意到他那双漠情冰冷的眼睛,压得极低的眉眼郁着几分戾气,一看就是个不好招惹的硬骨头。


    但两人身量相比,纪炜经常锻炼肌肉,会显得更强壮一些,而梁圳白的身形肃然清瘦,像个身量单薄的少年。


    肉眼可见的差距令纪炜心中又镇定几分,眼中不由得出现了些许轻蔑讽意:“我记得你,你是上次那个接电话的。”


    “自己有几斤几两掂量清楚了吗,就来多管闲事?”


    梁圳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担忧地紧了紧,抬眼淡淡地望向纪炜:“我说得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还来骚扰别人的女朋友,手段真有够低劣的。”


    他语气徐徐,即便没用什么过于鄙夷的语气,也让人听得心头窝火。


    纪炜脾气差沉不住气,当即就脸色一青,抡着胳膊要冲上来。


    梁圳白身后还站着知雾,没法后退躲开,不过他本就也没打算退。


    知雾感觉到梁圳白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后腰处传来一股力量,令她不得不往后撤了两步。


    再抬眼,面前的两人已经缠打在了一块。


    纪炜显然是低估了对方的身手,挥出的拳居然被一次又一次地轻易挡开,越打越觉得不痛快。


    梁圳白的眸光凉薄锋利,隐隐沁着点游刃有余的笑,修长的指节反手摁上纪炜的脖颈,恐怖的力量令人憋红了脸都动弹不得。


    梁圳白手臂上薄薄的肌肉线条凸起,纪炜的脑门被迫重重磕在旁边的电梯按键墙上,颇为狼狈地不甘扭动挣扎。


    他偏头没什么情绪地问:“还来吗?”


    纪炜感觉后颈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疼得冷汗直窜,头晕目眩地求饶,中文夹杂着英文飚出口:“不来了不来了,Cut me some slack.”


    梁圳白这才松开,拍了拍手,看着他直起腰夸张地大呼小叫的模样,冷淡瞥过一眼。


    纪炜似乎也觉得丢脸,瞬间声音都收小了一倍,也顾不上他们了,忙着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他看医生。


    梁圳白冲着旁边站着的知雾颔首示意一眼,她立马有些晕乎乎地跟上。


    她偷偷见过梁圳白很多面,受伤的、沉默的、窘迫的、光鲜的,但是从没见过他这么凶的一面,打起架来像是不要命的野兽,像是街头混混斗殴。


    梁圳白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刚刚的失态,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默中。


    最终还是知雾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我……我东西还在楼上没拿。”


    “我陪你。”他抬步跟着。


    知雾回到刚刚的自习室将自己的包和课本都整理好,她对刚刚的事还有些心有余悸,匆忙间稿纸掉到了地上。


    她正要弯腰去捡,梁圳白更快一步帮她捡了起来,同时也顺势看见了她无意间写在上面的字。


    “期中考专业第一?”


    “没什么,就是写着玩的。”知雾将稿纸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来,塞进了书包中。


    “你看着不像是写着玩的人。”梁圳白轻乜了她一眼,三言两语就攻破了她强撑的伪装。


    知雾不敢和他多说什么,拿上书包打算下楼。


    手机上多出了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梁圳白打的,这才隐约想起来,刚刚撞见他的时候,他就在打电话。


    她咬了咬下唇,开口询问:“你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昨天没回复我消息。”


    知雾回忆起自己的那些说不出口的小心思,一下子透红了脸,撒了个小小的慌:“我睡着了,不好意思。”


    晚上是睡着了。


    那今天一整天呢?


    梁圳白眸光沉静,敏锐察觉到她的一些别扭情绪,并没有戳破这个谎。


    “还有,”他和她并肩走着的脚步忽然顿了顿,淡声道,“明天我要去临京比赛,可能不能陪你了。”


    知雾记得电梯上那几个男生谈起过这件事,说他又入围了一项竞赛的决赛。


    她由衷地绽开笑容,弯起眼睛向梁圳白祝贺:“恭喜,希望你能拿冠军。”


    如果是别人的话,知雾会祝他拿个好名次,但是如果是梁圳白,他永远都是她心目中的第一名。


    “明天早上,可以早些来学校北门。”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知雾不明所以,转头正对上他绵长的视线。


    她在等他说下一句话,却迟迟没有等到。


    “你今天也看见了,”梁圳白望着她白皙干净的脸,没来由喉咙有些发紧,“我打架时候的样子。”


    “我并不像学校论坛里吹捧的那样光风霁月,也从来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我以前可以为了躲避保护费,和街头混混混迹在一块,也打过很多次架,说过很多谎。你看见的、喜欢的只是我表面装出来的样子而已。”


    梁圳白似乎是不想看见她眼底的神色,忽然偏头躲开了她的注视,叙述的语气甚至有些自厌。


    “但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人。”


    该失望了吧?


    该讨厌我了吧?


    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提出解除关系了?


    正好可以趁着她对两人关系有些倦怠的时候提出来,对她来说也不会太痛苦。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着,梁圳白隐在背后的手却死死捏紧了,似乎还在暗自期待着另一种反应。


    知雾长睫颤了颤,听完后甚至神色连变都未变一下,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勾绕到耳后,反而勾唇笑了,唇角那点小小的梨涡漂亮得夺目。


    “梁圳白,会打架和是不是一个好人,没关系的,”她的语气带着笑音,“好人也会打架,好人也会想要自保。”


    笑着笑着,她忽然有些想要落泪。


    你说的这些,我很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你到底过得有多么辛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掠过了多少生长痛。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知雾唇边的笑容愈发加深,璀璨温暖到可以抚平一切不安,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梁圳白,你在我眼里,一直都表里如一。”


    ……


    第二天知雾有早课,和舍友简单收拾了东西就赶往教室。


    走到一半,知雾忽然想起昨天梁圳白和她提过的,早些去学校北门。


    她和几个舍友交代了一声,拎着包掉了个头往反方向跑。


    她甚至不清楚梁圳白这么说的用意是什么,但也想竭力为他达成。


    临近目的地知雾有些跑不动了,额头浮出点汗,顺直的发丝散落在肩头。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盲目,向来循规蹈矩的她居然能为了他的一句话,逃了节会点名的早课。


    抱着书走出校门口,知雾四下张望,看见了隔着一条马路停着的一辆中型商务车。


    车外站着两个脖子上挂着身份牌的带队老师,身上居然还穿着件印有上誉校训的应援衫。他们身边是这次出发去临京参加竞赛的几名成绩入围的学生。


    梁圳白就在其中,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从容,白鹤一般的醒目。


    车子引擎已经发动,马上就要上车出发,几个老师在做最后的交代。


    其他几名学生都在专注认真地聆听着,独独只有梁圳白,像是感受到了知雾的目光,静静回过头。


    两人隔着海市早晨有些降温的秋风和一条时不时呼啸过车辆的马路,远距离对上彼此的视线。


    知雾刚刚跑的气息都还没喘匀,眼波隐隐有些浮动,而梁圳白的目光却始终平稳深邃,悄然紧盯着她,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与愉悦。


    那些没出口的话,都化作了搅动浓稠空气的风,分别吹向彼此的耳侧。


    即将上车前,梁圳白的掌心摁住了车门上方,上半身顿了一下,薄唇轻启,喉结滑动,似乎是对着她说了句什么。


    隔得太远,知雾没有听见。


    直到这辆商务车车门关上,平稳地驶向大道,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知雾才蓦然读懂了他刚刚的话。


    他在说,等我。


    梁圳白这次比赛要去三天,他们要整整三天见不到面。


    本来知雾的心情还有点隐约的低落。


    但是他让她等他。


    知雾心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那点低落瞬间被一扫而空。


    她抱着书重新回教室认真上课,昨天因为纪炜的到来搅乱了学习计划,她回去也没什么心思看书。


    离原先定下的又落下了一大截。


    知雾叹了口气,把备忘录里记录休息的一些事项删除了部分,强迫自己将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一些。


    刚提笔刷过一一份练习的习题题册,手边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忙碌于核对答案,看也未看地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软糯:“喂,您好?”


    对面静了一瞬,说:“知雾,是妈妈。”


    知雾的笔就那么悬在半空中,亦如她此刻有些慌乱的心,也被悬吊在某一处。


    晏庄仪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如果打了,不是兴师问罪,就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知雾没猜错。


    晏庄仪接下来的一句话确实是和家里有关:“你哥哥回来了。”


    知雾高兴的情绪都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就听见她继续古板道:“纪家那位小公子前几天和我告状说你很不待见他。”


    晏庄仪的声音极其不悦:“你今天就回家一趟,当面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22章 Contract 22


    Contract 22


    回家这个词对于上大学后的知雾来说并不算一个好词。


    每学期期末放假,舍友们都在开着视频通话对许久未见的父母表达想念,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只有她一动不动。


    大家都以为她是家境富裕,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收拾行李,因此还纷纷表达过羡慕。


    其实并不是。


    她们走后,寝室就变得空荡荡的一片萧索。


    知雾垂眼抽出早就填写好放在一旁的集中住宿表,在假期里选择继续留在学校。


    她选择无声抵抗,晏庄仪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在大人的眼中,这更像是学生时期被管束过多后的一种延后叛逆,刚尝到一些自由甜头的得意忘形。


    小打小闹而已,可以以一种平常心宽容对待。


    但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和晏庄仪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这样的,她每天会在工作忙碌之余来给上小学的知雾送饭。


    董家家里并不缺做饭的阿姨,但是知雾当时吃的每一道菜都是她回家亲自烹饪调味的,用保温桶分装盛好,再和司机一块开着车过来。


    她中午放了学上车,就可以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而晏庄仪凌厉的眉眼放松,在后座闭眼休息,静静听着她倾诉一些学校发生的事。


    车上装载的那块小桌板,曾经承载了母女两人间最亲密的沟通桥梁。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


    大概可能是从她辞掉了自己那份收入不多又忙碌的工作,被迫甘心成为一名全职太太开始。


    董煜明工作繁忙经常不在家,她无事可做,只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管理和教育两个孩子身上。


    她之前是名强势且严格的高管,工作上不容许职员出现任何差池,也不允许职员找任何的借口推卸责任。


    这一套准则被奉行带到了家里,应用到当时才刚上初一和高一的知雾知霁两兄妹身上。


    董知霁表面上看着温和好说话,实际上和自己的父亲性格如出一辙,是个很难掌控的人。


    几次三番的对垒,晏庄仪吃了不少暗亏,直觉管不了他,干脆眼不见为净,将他送到国外去吃点苦头。


    家里登时只剩下了向来乖巧懂事的小女儿。


    晏庄仪一直不太喜欢自己女儿的性格,太过柔弱,一点也不像自己,于是变了法地折腾,想要让她变得更争气些。


    每年过年的那段时间,晏庄仪总是最高兴的。


    那时高级包间里的家庭聚餐讨论话题总是离不开几个堂表兄弟孩子的学习成绩,而知雾的成绩不负众望总是其中最优异的那一个。


    就像是在呈交一份今年的业绩年报,只有这一刻,晏庄仪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觉得自己的全职生活还算是有点乐趣。


    知雾看着通话挂断的界面,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董家派来的车准时出现在了上誉的校门口。


    知雾站在车门前顿了顿身子,这才屈身坐上车,努力说服自己。


    回一趟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见一见好几年都没见过面的哥哥。董知霁高二出国,算到现在兄妹两个差不多快六年没见过了。


    车子刚抵达楼下,知雾就迫不及待地下车往家里走。


    董知霁已经决定好以后回国发展,这几年在国外的行李全都打包寄回了家里,大厅里站着的几个保姆来来回回地将东西整理分类搬运上楼。


    而董知霁就站在楼下,背对着这边抱臂仰头盯着她们收拾。


    知雾跑得有些疾,气喘吁吁。最直观的他长高了许多,个头比记忆里的要往上窜了不少,连带着知雾的视线都要抬高一些才能将他看得完全。


    气质比以前的少年时期更沉稳了,整个人好像都内敛了,不像之前那么锋芒毕露。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灼热的目光,董知霁悠然回身,他的眉眼轮廓更像晏庄仪,英气十足,但气质却不似母亲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像是柔波的春风,眉目间永远温和。


    名如其人,光风霁月这个成语像是为他设身而造。


    在知雾打量他的同时,他亦在静静看着自己被养在家里的妹妹,女孩子的变化不像男孩子那么大,但却是由内到外的改变。


    当初安静躲在他身后躲避母亲责骂的小姑娘,一晃也出落得温柔动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良好的家教素养。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证过彼此的成长,但是却依旧长成了和彼此相似的模样。


    董知霁冲着知雾摊开双臂,笑意溶溶地调侃道:“怎么?不认识哥哥了?”


    知雾的鼻尖顿时酸了,原本无形横亘在两人间那点生疏瞬间消弭,她奔跑着扑过去,撞进了他温暖的胸膛。


    董知霁顺势绕过她的腋下,和小时候一样,将她轻松地拎起来,掂了掂重量。


    “怎么人长高了,体重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轻飘飘的,我抱着都嫌硌手。”


    “可别听你妈的,为了保持身材不吃饭,她的话听两句就行,别当真了。”


    知雾被放到地上,立马捂住了耳朵:“哥,你的唠叨工夫又更上一层了,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到底是我哥还是我妈。”


    董知霁眉毛微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没再说话。


    “妈妈呢?”知雾高兴的心情逐渐冷却下来,才发现没看见晏庄仪,随口问了一句。


    “去楼上换衣服了,应该马上就会下来。”


    等到晏庄仪下来,她可能就得遭殃了。知雾发了会儿呆,一声叹息无意识地从嘴里溜出来。


    “怎么?惹她生气了?愁成这样?”董知霁在沙发上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她。


    知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晏庄仪乘着电梯从楼上下来的身影,连忙噤了声。


    她的耳边传来几声消息提醒的声音,下意识往下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发现不是她的消息。


    知雾的目光带过董知霁正对的桌几上摆着的那台手机,那是晏庄仪落下的手机,此刻正有人在不间断地发着消息。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促使着她走过去,将消息粗略地浏览了一眼。


    晏庄仪的手机没设置私密,发消息人的头像就那么醒目又张扬地横亘在屏幕上,知雾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纪炜。


    消息音伴随着晏庄仪走过来的清脆高跟鞋声,一声接着一声敲击在知雾的心头,像是道催命铃。


    她已经感觉到了晏庄仪投过来的视线,脑海里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微微皱起的眉毛,以及敲着手臂不太耐烦的动作,却仍然背对着没有回头。


    知雾低着头争分夺秒地看着纪炜发过来的消息。


    [阿姨,你要问我为什么和她相处得不好,那您得问她啊。]


    [我昨天可刚为她进了趟医院,我在国外都多少年没去过医院了。]


    [昨天因为她那个男朋友,下手也忒重了,医生说直接都差点颈椎骨裂了。]


    [哦对,不好意思,您还不知道她交了男朋友吧。]


    知雾一目十行地看完,心里嗖嗖地发凉,她不敢想如果被晏庄仪看到这些消息,后果会有多严重。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已经不剩什么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将这台手机赶紧藏起来。


    “知雾。”晏庄仪的声音几乎已经近在咫尺,她孱弱的肩膀微微一颤,接着飞速转过身来,背在身后的手顺势抓住了后头的手机,冰凉的机身抵住手心,她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安定了几分。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她凌厉的目光有些奇怪地打量着知雾不那么自然的神色,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放下,动作忽然一凝。


    知雾握着手机的那片手心已经发热出汗了,她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怕一动弹晏庄仪就会有所察觉。


    好在晏庄仪好像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将东西放下后,拢了拢手臂上的披肩,顺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知雾极轻地松了一口气,打算找个借口先离开这里。


    步子都还没迈开,忽的听见晏庄仪艳红的嘴唇微动。


    “等等,这么急着走什么?”


    “把你藏着的东西先拿出来。”


    完了。


    知雾脑中顿然空白,她背在身后的手飞快摁着手机屏幕,企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手机解锁,把里头的信息全删除。


    但晏庄仪手机是有密码的,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功夫。


    “需要我再说一次吗?把我的手机拿出来。”


    晏庄仪将话又重新重复了一遍,这次的神色已经隐隐有些不耐。


    知雾只好无奈将手机交了出来,放到了桌几上。


    “去那边给我再泡杯茶。”


    知雾有些不甘不愿地去了,但是视线一直盯着这头,她看见晏庄仪推了下眼镜交叠起双腿,将手机重新拿到手里。


    心脏好似被跟着一寸寸捏紧了。


    就在她即将摁下电源键的那刻,一旁的董知霁忽然出声:“母亲,刚刚书房那边有个视频通话,应该是老宅那边来的,您要不过去看看。”


    晏庄仪的动作一顿,抬头盯着自己的儿子,企图在他的眼中搜寻到一丝撒谎的痕迹。


    但董知霁的神色如常,气息丝毫没有波动,叫人看不出真假。


    到底还是那通电话比较重要,晏庄仪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往书房那边去了。


    她一离开,董知霁立马拿起了她放下的那台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解锁。


    知雾愕然看向他,看着他将晏庄仪手里的那几条未读信息尽数删除,再原模原样放了回去。


    她内心的疑惑简直快要满溢,忍不住抬唇轻唤:“哥哥……”


    董知霁将指压在唇边,从容地让她噤声,唇角的笑容始终淡定而强大。


    似乎在说。


    别怕,这不有哥呢。


    哥给你打掩护。


    第23章 Contract 23


    Contract 23


    那通从老宅打来的视频电话暂时困住了晏庄仪,令她没有精力再和知雾计较今晚的事。


    但是盘问清楚原委前,她也不会轻易放人回去。


    知雾只能被迫在家里留宿了一晚。


    她太久没有好好进过自己的房间,但家里的保姆还是每天尽职尽责地做着除扫,屋内的家具看着和从前一样崭洁如新。


    房门被轻叩两下敲响,知雾像是被惊动的鸟,回过头望去,看着抱着床单被套的保姆站在门口征询她:“我来帮您整理一下床铺吧。”


    知雾拒绝:“不用。”


    “那您今晚……”


    “我不用睡床,”知雾走到房间梳妆台的地方坐下来,“我在这趴一会儿就好。”


    保姆有些匪夷所思地抱着手里的床单,不知道她为什么放着床不睡,要这样折腾自己。


    不过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听从了安排,默默地退了出去。


    知雾始终背对着床头的方向,衣兜里的手机响了几声,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梁圳白发来的。


    显然他在那边准备竞赛也很忙碌,每一句字符都敲得很短很简洁。


    知雾一一浏览完,但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息了屏。


    她抱臂趴在桌面上阖眼,长睫渐渐浸染上一点冰凉的湿漉,纤细瘦削的肩膀低低垂着,说不出的无助。


    唯一紧紧握住的,就是手里的那部手机,像是在从中汲取力量,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着白。


    ……


    后来知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熬过这个夜晚醒来时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


    一大清早外面传来的动静并不小,家里貌似有客人到访。


    知雾收拾好自己出门下楼,意外在会客厅见到了自己的姑妈一家,以及除了过年之外很少见面的表妹董余。


    她对自己的这个表妹印象不深,童年的时候两人一块跟着长辈住在老宅时关系很亲近,她总是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叫姐姐,越长大关系就越疏远了。


    每年过年的时候,祖叔父总喜欢一个个点着小辈的学习成绩发红包。


    听到成绩好的列如知雾,包的红包就厚实些,听到一些成绩不太好,甚至有些差劲的,他就干脆不给。


    老一辈的最看不起读不懂书的草包。董家书香门第,就连当初那么动荡的年代,一辈也出了几个考上大学的教师。


    那一年董余的成绩是家里几个小辈中垫底的,知雾还记得她当时被当众念出成绩单时,整张苍白的脸上都是汗,显得眼睛格外大而漆黑。


    她低着脑袋,脖子上像是有千斤压着,空落落的手局促又无措地绞紧自己的衣摆。


    而现在,她以同样的姿势坐在两个威严的家长中央,像只被扒了羽毛无法抬头的小鸟,瘦小又孱弱。


    晏庄仪和董知霁已经早早起来了,坐在姑母一家的对面。


    董知霁旁边的座位是留给知雾的,但她并不想过去,一但坐下,几个人的包围圈就像是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人团团困在里面,压抑到动弹不得。


    于是知雾重新搬了张凳子,坐到了另一边。


    晏庄仪似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虽有些不满,但在人前也不好表露。


    她端起茶杯,对姑母示意:“小余说要退学是怎么回事,你可是把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吵起来听你发牢骚了。”


    “阿晏,你也知道我们家小余成绩一向不怎么好,在学校里成绩一直吊车尾,这次考出来的成绩更是……”


    他们几个长辈热火朝天地聊着,知雾从桌几上摆着的果盘里拿了两块巧克力,起身默默塞进了董余快要抠拦的手心里。


    她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压下去,甚至不敢和人有片刻的对视。


    知雾也拆了颗糖放进嘴里,她想起以前小的时候,董余家开的厂子倒闭了,四处和亲戚们借钱还债,家境过得很不好。


    她见到她的时候,总会把“雾姐姐”三个字叫得很甜很软,企图换取她手里的那盒国外带回来的水果糖。


    那时候的妹妹多么勇敢可爱,现在又是多么的胆怯小心。


    她咯噔一声将口腔里的糖果咬碎了,牙齿都轻微泛疼。


    “她就是得了学习病了,说一看到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疼犯恶心。我最开始还以为是班上的同学欺负她呢,还跑到班上和老师闹。”


    “闹了半天结果就是不想学,我和她爸爸每年不知道投了多少的家教费进去,她也不懂得体谅一下父母的辛苦,”姑母把眼镜摘下擦了擦眼泪,“要是她有你们家知霁知雾一半聪明懂事就好了。”


    “我也不会这般操心,愁成这样。”


    董知霁淡淡开口:“姑母,带小余去看过心理医生了吗?”


    “看过,医生说她心理状态不好,建议休学一阵在家先调理调理,可是要是休学——哎呀——”


    桌上摆着的咖啡杯因为董知霁起身倾倒的动作不小心打翻,杯子摔在地上,残余的咖啡液正好泼到了董余的裙子下摆上,浓渍洇作一团。


    董余反应有些迟钝,但身旁的姑母已经反应过来惊叫一声,不乐意道:“怎么搞的。”


    “不好意思,手滑了,”董知霁有些无辜地收回手,微微笑着抱歉提议,“脏衣服穿着难受,要不现在去楼上换件衣服吧。”


    兄妹两人心照不宣地默默交换了个视线,知雾在一旁立刻接话:“小余的衣服类型和我的差不多,去我房间换一件吧,我带她上去。”


    “可以吗姑母?”


    姑母还急着和晏庄仪继续说下文,自然不会反对,拍了拍董余的肩:“和你知雾表姐去楼上换件衣服。”


    不用坐在这里继续听自己的母亲控诉自己各项的“罪状”,董余立马松了口气,逃也似的飞快起身跟着知雾上楼。


    楼梯一路上来,出于一名学生的敏感,董余总是在角落发现装了几个摄像头,她有些不舒服,但想着董家这么大,多装一点防盗防窃也是正常,于是忍住了这份不适。


    她跟着知雾去了房间里。


    “平时穿什么码的衣服?”知雾打开衣帽间的衣橱,里面还有很多连标签都没摘掉的崭新裙子,她挑拿了几件颜色活泼的,比在董余的身上。


    高中发育期会身材臃肿,董余虽然不胖,但身上的肉感比较明显,平时也不太愿意穿修身的裙子。


    她小声羡慕起知雾:“雾姐姐你好瘦呀,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


    知雾将她毛绒的碎发勾到耳后,明淙的眼瞳带着笑意注视她,带着令人信笃的力量:“相信姐姐,姐姐也会把你打扮得很好看的。”


    最终她择定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配套的绀色短裙是膝盖以上的长度,穿起来既能显示少女特有的丰满,又格外青春洋溢。


    时间还早,楼下的谈话还没结束,知雾顺带着帮她修剪了一下挡眼的刘海和杂乱的眉形。


    修完后整张脸就显得很干净,稚嫩青涩得像刚剥壳的荔枝肉。


    但董余还是自卑地遮掩着额不敢抬头:“我额头上长了痘痘,露出来的话不太好看。”


    “这有什么关系,”知雾淡然起身,“等我拿粉饼给你遮一遮。”


    董余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我也可以化妆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绞了绞裙摆:“我妈之前总唠叨我,说我爱穿新衣服,爱打扮,不像个学生。还说学校里化妆的女生都是小太妹,让我不要跟着学坏了。”


    “可是我觉得她们其实很好看很有个性,也好想尝试一下那样做。”


    知雾正将粉扑轻轻拍在她的脸上,闻言翘起唇角:“那就尝试一下。”


    最后一个涂唇釉的步骤化完,知雾挡着董余的眼睛,将她带到等身镜前:“看看,喜欢自己吗?”


    董余害羞地抿唇笑,露出一点点兔牙,凑近打量欣赏着镜中变化很大的自己,用力点脑袋:“很好看!”


    她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杏核笑眼感染了知雾的心绪,在一旁跟着勾唇。


    笑了一会儿,董余说:“刚刚妈妈说得其实有些不太对,我很想要读好书的。我也没有辜负他们在我身上投的钱,比起以前已经进步很多了。”


    “只是还远远达不到他们想要的而已,慢慢的,我开始对自己不自信了。他们说我好笨,我也真的觉得自己好笨。到现在一看到课本就会心慌胸闷,变得很爱哭,注意力也没法集中。”


    她眼睛红红的,透着股不甘的委屈:“姐姐,我难道真的是一个爱逃避的坏孩子吗?”


    “不是的,”知雾揉了揉她的脑袋,很肯定地说,“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化妆时在腕部试了太多口红和眼影的色号,知雾去卫生间清洗彩妆痕迹。


    董余渐渐收了自己的情绪,等了半天也没见知雾出来,于是有些百无聊赖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镜子调整角度自拍。


    拍完照,她打开相册放大检查自己的五官表情时,忽然在背景的右上角发现了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


    好奇心驱使下,她双指撑开图片仔细辨认。


    大脑反应过来那是个什么东西时,她的脊背像是过了道电,浑身汗毛瞬间倒立,心跳砰砰快到有些口干舌燥。


    董余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和个木偶似的僵硬抬头,幼澈的圆眼直直看向天花板角落那个床头的监控摄像头。


    显示运作的红点从她们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就从未熄灭过。


    静悄悄的。


    像只无声息吃人的眼睛。


    第24章 Contract 24


    Contract 24


    董余换完衣服下楼的时候还好好的,临到要回家的时候忽然有些喘不上气,紧紧拉着知雾的手,无论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姑母站在玄关处,有些尴尬地铁青着脸,语气从规劝变成了隐隐不耐烦的威胁:“你还要不要去办休学手续了?”


    “这样吧姑母,”董知霁出来打圆场,“反正小余也不用每天去学校了,干脆就在我们家住两天放松一下心情,休学手续到时候让知雾带着去办就好。”


    “那怎么行,太麻烦知雾了,她还得回去上课。”


    “没关系的,我在学校请了两天的假。”知雾及时出声道。


    她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董知霁这样安排的用意。


    董余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如果继续和家里人接触,说不定会病情加重。


    而同样的,如果现在家里有董余在,晏庄仪对她的管控至少会收敛一些。


    两只同样纤细的手交握在一起,在此刻恰好互相给予了对方力量与帮助。


    就这样,这两天董余在董家暂时住了下来。


    原本知雾打算给她再另外准备一间客房,她不知道为什么,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和知雾一块睡。


    她们有太长时间没好好坐在一起聊过天,已经有些生疏了。


    知雾跪坐在房间的木地板上,从床底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质的小盒子:“这些都是我们以前住在祖母家的时候,爱玩的一些玩具。”


    “当时舍不得扔掉,所以都保存了起来,你看看还有没有记得的。”


    这种没防锈过的盒子很难被打开,两人轮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撬开了一个小口。


    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老物件中,最惹人注意的是一个仿生小鸟飞行器,那是以前祖母为了让她们俩高兴,特地打样手工做的玩具,翅膀上上了机械发条,顺风就能扑扇着起飞。


    董余之前特别喜欢这个玩具,但是离开时也没能有机会带走,知雾便帮她收起保管了起来,一藏就是好几年。


    毕竟是老玩意儿,这个玩具被锈得太厉害,已经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顺利起飞了。


    董余拿着那个玩具重新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对着知雾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坏了,修不好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将东西放下,反而一直若有所思地握在手里,情绪有些说不出低落。


    下午知雾带她去办休学手续出门前,特地订了一束花。


    董余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花,抱着那束花回头时,弯弯的月牙眼笑得很纯真灿烂,就好像从未生病过。


    办手续的过程很顺利,因为不是姑母来办的,班主任明显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被这种事精家长折磨得不轻。


    董余忙着去和班上的好朋友告别了。


    知雾这才有空档和机会和班主任打听董余平常的事。


    “她呀,其实就是反应比别人稍微迟钝一点,有点贪玩,脑袋也挺聪明的,平时班上朋友也挺多。我上次在班里宣布这件事,大家对她休学这件事都蛮意外的。”


    “我是名老师,能看得出来她的刻苦努力,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进步会更加明显的。只是我不知道家长为什么把她逼得那么紧,好像拔苗助长,给孩子带来的伤害是一辈子的。”


    “如果她的妈妈能和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说不定董余会活得比现在快乐得多。”


    知雾静静聆听着,鼻腔泛着酸涩,她笑笑:“谢谢老师,那我先带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黄昏浓斜成一片,董余久久驻足远看着学校的操场,耳边柔软的短发被微风吹起,眼中有些不舍。


    她吸了吸鼻子,回头有些担忧地问知雾:“姐,你刚刚和老师说什么了?”


    “她是不是和你说了我的很多缺点?之前我妈从办公室出来,脸都快黑成锅底了,回到家里就骂我,大概是老师批评了我很多吧。”


    知雾难言地淡淡笑了笑,否认:“怎么会。”


    她把她手里一直拿着的那个小鸟玩具拿过来,把发条上的锈迹用指甲刮蹭清理了一下,再次尝试着往草坪的方向一丢。


    “她一直夸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看!小余,”知雾目光一亮,惊喜地指着那个重新艰难乘着风扑扇双翅的小鸟玩具,对着董余道,“它飞起来了!”


    董余就站在原地仰头仔细地看着,不知道被画面触到了哪个点,忽然就掉下眼泪,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而知雾目光柔和地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逆着光抬起眼。


    亲爱的妹妹,我们要相信。


    那只是糟糕的一瞬间,并不是糟糕的一辈子。


    生了锈的小鸟也是小鸟,怎么不能自由地南飞呢?


    ……


    帮董余办完手续回到家里时已经接近傍晚,知雾将这个祖母做的老玩具还能动的事立马分享给了董知霁。


    他站在阳台的扶栏边听着两个妹妹放松说着今天发生的一些趣事,忽然淡淡感慨道:“知雾,你在家里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你在他面前,也是像今天那么开心吗?”


    董余看见知雾脸上的笑顿时有些紧张地收敛了,紧接着白皙的面容染上一丝淡淡的粉,不由得有些八卦地探出脑袋:“他?是谁?”


    “开心,每天都很开心,”知雾垂睫盯着自己缠绕在一块的手指,“能够得偿所愿,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但是如果梁圳白能够喜欢上她的话,会更开心的。


    “那就好,”董知霁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如果哪天觉得不开心了,就告诉哥,无论发生什么,哥会帮你处理。”


    他回国的愿望非常简单,以前在年少时没能够保护好妹妹,现在长大了变得更有能力,就想尽可能地去弥补。


    董知霁眼中悄无声息地暗了暗。


    哪怕有时六亲不认。


    ……


    晚上睡觉前,保姆重新来将床单和被套换上,将床也顺便铺好了。


    昨天知雾不肯睡床,今天董余来了却不能不睡,她沉默地将被子重新掖了掖,却迟迟没有躺上去。


    董余乖乖站在她身侧,仍旧在低头把玩着自己床头摆着的那只小鸟。


    知雾感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小孩子脾气,看得忍不住发笑。


    “雾姐姐,谢谢你今天帮我。”她轻软的嗓音响在卧室里,听得让人心脏发软。


    “你怎么对我这么客气?”知雾毫无所觉地继续整理被子。


    “为了表示感谢,”董余抬起头,唇角弧度高高挑起,“我也帮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知雾的话还没完全说完,耳边忽然飞过一阵很轻、但是极为熟悉的声音。


    那是伴随了两人整个童年、十分久违的一道声音,极短暂、极清晰,而后如同落地的流星一般,响起了重重的轰鸣坠地声。


    知雾没有抬头,只能看见床铺上散落开来的,变得七零八落的玩具残骸。


    她的手心发麻,一时被她的举动震惊到说不出话。


    董余最喜欢的、还能飞起来的这只小鸟,最终以一种堪称壮烈的方式,“死”在了她的面前。


    当然,和它同归于尽的,还有那个个陪伴了她整个高中生涯的摄像头。


    那是晏庄仪为了督促她学习安装的摄像头。


    还记得知雾刚考完中考的那个暑假,和大多数家长考虑的一样,晏庄仪偶尔会觉得自己对她太过严格,从而生出一点愧疚情绪。


    这点愧疚情绪支持着她能够容许知雾获取片刻的放松。


    那是她第一次能够自由地接触到手机这个电子设备,忍不住加上了班上很多关系好的女生,甚至还给远在国外的董知霁也偷偷发了一条申请,问他能不能回来,她很想他。


    正是青春期话题比较多的时候,大家会在群聊里面发一些无意义的话题,也会各自畅聊计划着未来的人生。


    知雾第一次觉得网络也能这么有温度,不像冷冰冰的家里,爸爸总是神龙不见尾,妈妈总是严肃地板着张脸,连个能够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就这样对着屏幕默默盯着看了很久,丝毫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没察觉到晏庄仪是什么时候站到她的床头的。


    那天晏庄仪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骂她没有自控力不知道克制。


    她将她的手机夺过来,将里面的好友全都删了,甚至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让她去房间门口罚站。


    第二天晏庄仪将手机还给了她,并且在她的房间里明目张胆地安上了那架监控。


    只要知雾在房间里有偷摸干别的事的行为,那么晏庄仪一定会立马抓个现行。


    知雾很倔强地抿唇默默忍受了下来,她当然知道晏庄仪的这个手段是和谁效仿的,如今她也只不过是将自己经历的东西,用另一种监督的借口,再施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也是从那以后,她开始变得异常的沉默乖巧了。


    只是睡眠却一直很不好,每天需要吃很多的药和维生素才能入睡。


    总是做噩梦,噩梦的尽头,是无数双环绕着她的红色眼睛。


    董余还维持着那个掷出的动作,她第一次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举动,但却觉得无比轻松。


    董余回过头来,有些释然地注视着知雾的眼睛,轻声问她。


    “雾姐姐。”


    “现在,你这只小鸟……也自由了吗?”


    第25章 Contract 25


    Contract 25私奔吧


    那天晚上知雾和董余一块挤着躺在床上,追忆了很多小时候的往事。


    最后说着说着,两人都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知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被人陪着好好睡过一觉,她像个婴儿般没安全感地蜷缩在被子里,气息平稳,难得睡得很深。


    等到被人敲门叫醒时,床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周围空空如也,只有家里的保姆轻手轻脚地在清扫着她们昨天没来得及打扫干净的地板。


    “小余呢?”知雾掀开被子穿上拖鞋疑惑问。


    “早上她主动和太太提说要回家,现在已经被家里的车接回去了。”


    这话估计是晏庄仪特地教她说的,知雾一个字都不信。


    董余一走,知雾想要逃离这个家里的心也瞬间到达了顶峰。


    她将衣服换好,拿上自己来时的那个包,一言不发地直直往地下室走。


    还没下到负二层,已经被守在电梯门口的两名安保拦下来:“抱歉小姐,夫人交代过,您目前还不能出去。”


    地下室走不通还有正门,知雾掉头回去。


    今天董知霁出去了不在,从楼上往下望,只能看见晏庄仪穿着丝绸睡袍打开复古音响,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处守株待兔,等着她下楼。


    她出不去了。


    知雾只能无奈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没有了监控,她的手机终于能重新正常开机,刚进入页面,一下子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涌入。


    知雾走得比较急,请假回家只和导员说了一声,没来得及和室友说,宿舍群里找她的讯息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暂时忽略了这些,率先点开了梁圳白的消息框。


    前天晚上梁圳白给她发的那些信息没得到回音后,他们间的对话就暂时断开。


    等到第二天知雾也还是没有任何音讯,他尝试打了几通电话过来,皆没有得到回复。


    最后一条的信息止于两个小时前,不同于其他人只是口头表达疑惑和关心,梁圳白的作风一惯干脆利落。


    [FIONN:我来找你。]


    知雾盯着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心脏刹那疯狂悸动狂跳了一下。


    她有些坐立难安地起身,很快又重新坐下。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抖着手发了一句:你不要来。


    如果被晏庄仪看见,那可就不止是单单被困在这间屋子里那么简单了,她一定会去找梁圳白的麻烦。


    知雾的房间在二楼,那扇透明的玻璃窗外就是被绿化遮蔽的小区人行道。


    如果不是恐高的话,跳下去也不失为一条逃跑的路线。


    她跪坐在地板上往下望,盯着窗外足足看了十多分钟,才开始觉得不可能。


    梁圳白还要参加比赛,正值白热化赛点,时间那么忙,怎么可能有空出来。


    就算来找她也不会知道她现在在临京,大概率会回海市。


    她还没来得及求助,也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现在被困在家里。


    知雾暂时轻轻松了口气,她将房间的门反锁了,爬上凳子将窗户打开。


    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开她的刘海发梢,将她满肩的直发和裙摆都吹得凌乱。


    接下来只需要爬出去,跳下去,就能够离开这里。


    知雾缓缓跨坐在窗台,竭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往下看,腿有些发软。


    一层楼高有两三米,她做着深呼吸,小腿悬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胆量往下跳。


    后知后觉的惧意开始上涌,感觉血液都要被吹凉,知雾的脑袋开始时轻时重地犯晕。


    飒飒踏来的平稳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一道修长的身影逐渐现出轮廓。


    知雾有些虚焦的眼睛,居高望下,瞥到了顶压得极低的黑色鸭舌帽,从她这个角度远眺,只能看见对方冷致的下颔。


    她的双手抵着窗台边缘粗糙的水泥石纹,身子摇摇晃晃的,感觉随时都要往下掉。


    耳边被灌满了风声,但仍旧能够听见身后的门锁被不断拧动的响动。


    剩余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知雾心头一横,闭上眼睛松开手,往下倾斜纵身一跃。


    率先触及到的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温热的臂弯。


    失速的身子被那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截下,并没有传来预想中落地疼痛的感觉。


    有人接住了她。


    知雾被迫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臂,有些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眼中眼波晃动,正对上面前男人那双冷感淡然的深邃丹凤眼,如此熟悉又令人心安。


    她的心下一松,这几天遭受的委屈和动荡一下子有了倾泻口,眼眶瞬间红了,手臂不管不顾地勾着他的脖颈,用力又切实地贴了上去。


    “梁圳白,你真的来了!”


    皮肤骤然相接的温度令梁圳白有些不太适应,整片后背都僵住,只能由着她紧紧地抱着,连手也不知道该摆放到哪里。


    他有很多话想问,例如为什么明明在家,却要以这种危险的方式出门。


    又例如为什么只是几天没见,她看见他却如同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能够哭成这样。


    但是很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问这些的好时候。


    他抬头,眯起眼睛,看到已经有几道身影逐渐往这边窗边靠拢。


    梁圳白当机立断地一把圈住她的纤细手腕,带着她往外逃。


    知雾的心跳跳很剧烈,他们就在晏庄仪的眼皮底下跑过,流动的风将他身上的香味送到她的鼻端。


    彼此因为紧紧相牵而交叠在一块的影子,因为步速而逐渐一致的呼吸,她的视野里只能容得下那一片被风鼓起的干净衣角。


    纯白色的裙摆飘扬又落下。


    这条路最好永无尽头。


    他就这样带着她,一直一直私奔吧。


    ……


    梁圳白在街头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手护在车门上防止碰头,先让知雾弯腰坐了进去。


    随后往后确定了一眼,没人跟上,这才跟着钻进来。


    他鸭舌帽下的眉眼压得很低,对着司机报了个知雾没听过的地址。


    “我们去哪?”


    “回比赛场地。”


    梁圳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掀起知雾心头的骇浪:“你还在比赛?那为什么来找我?”


    他避开她的眼睛,没有对视,反而将视线掷出窗外,指节按在唇部,淡淡道:“有点不放心。”


    所以在比赛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定,半天也没法集中注意力,干脆趁着空档跑出来找人了。


    “先把你送去选手住的酒店,我再回去,”他将自己身上的那张房卡递给她,“放心,我一个人住。”


    知雾接过那张带着体温的卡片,不知道为什么耳朵根有点泛红。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里面住着的几乎都是全国各个大学跑来参赛的选手,就连大门口都飘扬着大赛赛程专用的宣传旗帜。


    现在这个点回酒店的人屈指可数,知雾走进去,跟据那张卡上贴着的房间号上楼一间间寻找,终于找到了那间房间。


    里面刚刚才被打扫过,非常很干净,只有床边摆着一个行李箱,以及书桌上摆了很多竞赛用的资料。


    知雾将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悄悄四处巡视了一圈,这才坐了下来。


    她出来时除了手机和包外什么也没带,连个充电器也没有,只能无所事事在床上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梁圳白直到下午才参加完比赛回到酒店。


    和他一块回来的,还有一名指导老师,还有几名别的大学参赛选手。


    “你刚刚的发言实在是太厉害了,第一名当之无愧,我输得心服口服,”其中有个脖子上挂着参赛牌女生缠在他的周围,毫不遮掩对他的好感,“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你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大,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谢谢。”


    梁圳白无动于衷地搭乘上电梯,目光冷淡似冰,毫无波澜。


    “要不我们添加个好友吧,下次比赛,说不定还会再见面呢,”女生勇敢直率地打开了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不用。”


    “你怎么这么惜字如金的,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好高冷,一定没女朋友吧?”


    电梯到站,梁圳白这次终于偏眼乜了她一眼,不再是两个字:“你们的房间安排,好像不在这边。”


    女生以及她身后的那几名队员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我们就是跟来这边随便逛逛。”


    梁圳白身边那个中年的指导老师围观了全程,此刻终于忍不住无奈笑了声,他的房间就在梁圳白房间的隔壁,好心给他们指路:“走吧,现在的小年轻真有趣,总打着竞争对手的主意,想替你们招生办老师挖人啊?”


    有个男生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如果罗佳姐能够把白神挖回我们学校,我们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指导老师冷哼一声,他上网少,对上誉已经传遍了的校内八卦还不知情,洋洋得意道:“那就甭惦记了,梁圳白是最洁身自好的一个了。因此学校里的学生还给他取了个什么称呼来着……高岭……什么……”


    “高岭之花?”


    “哎对,就这差不多意思吧。”


    “老师,”梁圳白刻意将音咬得重了几分,“回去了。”


    “行了行了,别胡闹瞎跟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再不回你们的指导老师也该着急了!”


    指导老师指挥着将那几个恋恋不舍的人赶回了电梯,耳畔终于变得清净。


    他的面子被梁圳白这个学生挣完了,心情极好地笑眯眯负手,准备回房间。


    梁圳白手上没有多余的房卡,发出的信息也没有人回复,只能够抬手敲了敲门。


    “有人在啊?”指导老师见状,八卦地停留在门口往这边看。


    话音刚落,房门从内被打开。


    他刚刚才夸赞过的洁身自好的好学生房间里,忽然探出了一个女孩子睡眼朦胧的脑袋,惊讶得他眼睛都瞪直了,房卡掉在地上都忘记捡起。


    知雾听到动静,不明所以地想要推门看看是谁在外面。


    梁圳白强势地牢牢控住门,手掌轻摁住她的脑袋将人推回房间里。


    也不顾身后的老师是个什么表情,干脆利落地将门“啪”一声甩上了。


    第26章 Contract 26


    Contract 26


    赛程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等所有人比赛结束才能启程回校,今晚梁圳白还得继续住在酒店。


    知雾本来可以先行打车回去。


    但她一不小心睡过一整个白天,现在从临京出发去海市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抵达时间太迟,不安全。


    晚餐是学校负责定的盒饭,只有一人份,附近都是没开发的商业区,荒凉到没什么饭店外卖可点。


    梁圳白把饭菜都打开,让知雾先吃,自己则拿了桶酒店供应的泡面,烧水泡上。


    “现在有空了,”他垂头拆了勺子,漫不经心问道,“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两天都没回消息吗?”


    其实即使她不说,他也能够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决定回家,突然和所有人断开联系。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纪炜和你妈妈告状了?”


    知雾的手心下意识一紧,怔神之下手里的那碗盒饭没捧稳,不小心摔在了地上,饭粒撒落一地。


    她的思绪瞬间空白了,连忙蹲下身去收拾,一声“对不起”比脑子更快说出了口。


    知雾很讨厌这种失序感,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吃饭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就会被晏庄仪唠叨说很久的缘故。


    以至于现在不小心打翻了东西,潜意识就是害怕被责怪,甚至会愧疚怨怼自己为什么没将东西拿放好。


    “没关系。”梁圳白的嗓音始终透着股稳定。


    他大步走过来截住她的手腕,没让她收拾,自己抽了两张纸巾将那些垃圾尽数包好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知雾觉得自己只是不小心走了一会儿神,地面上的东西就已经被收拾干净。


    就好像从来没被弄脏过。


    知雾向来很佩服他的行动能力,但同时也很不好意思:“饭全被我弄撒了。”


    她才刚吃了两口。


    “你也知道是饭撒了,不是天塌了,”梁圳白挑起那双凉薄的眼睛,语气淡讽,“哭丧着脸做什么?”


    知雾瞬间将自己无意识耷拉着的唇角拉直,努力抿出一个V型。


    用眼神询问他:这个表情可以吗?


    梁圳白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下,把自己刚泡好的面放到她跟前:“这个能吃吗?”


    他每次投喂她都像在投喂什么娇气的小动物,拢着眉宇严谨征询,恨不得边上能有本专门饲养董知雾的说明书。


    实际上知雾哪有这么多讲究,立马接过来点了点头,同时关心问:“那你吃什么?”


    梁圳白掉头烧水:“再泡一包。”


    吃完饭两人安静地各看各的书。


    其实只是知雾要看,她对自己学习方面要求非常苛刻,即使是现在没什么东西可看的情况下,也拿了两张梁圳白打草稿用剩的废纸在默背法条。


    梁圳白已经没有比赛了,根本不需要再看那堆资料,他阖着眼,仰着脖颈闭目养神。


    知雾背了一会儿,有几条实在是太绕口背不出,背得有些烦躁,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这才发现梁圳白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手里重新拿上了那沓资料。


    知雾疑惑:“都比完了,还需要看这些吗?”


    她以前比完那些费神费脑的竞赛,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将那几本枯燥的资料扔进垃圾桶,反胃到再也不想看见一眼。


    “不用,”梁圳白道,“只是如果我在看的话,你就能够更加专注一些。”


    他是在自觉地模仿知雾,有些时候两个人的同频培养靠得就是双方的步调一致。


    呆在一块干同一件事久了,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关系亲密许多。


    知雾当然不会想到他的举动背后还有这层含义,她笑着点了点头,低头重新开始背法条。


    这次的注意力果然集中了很多,背得也更加顺利了。


    到了晚间洗漱的时候,梁圳白率先去洗了个澡。


    知雾也打算去洗个澡,可她没有带可以换洗的衣服。


    她看向梁圳白的方向,多次欲言又止,内心天人交战着。


    不换掉衣服躺进被子总感觉不太舒服。


    但是酒店的被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干净,不换其实也没事。


    相比起这个,更让她在意的是……


    知雾看了一眼酒店的床。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一侧被她下午睡过了,床单显得有些凌乱,但另一侧还是干净的。


    因为这张大床,整个房间的过道都变得非常窄,基本排除了任何一方睡到地上的可能性。


    他们晚上只能睡在一起。


    她的笔还在稿纸上写着,笔尖流淌的却是一根根乱绪的线条,心思已经放空飘远了。


    很快梁圳白洗完从浴室里出来。


    他的衣服放在外面,上半身没穿,只系了条长裤,身上还有没有完全擦干的水珠,顺着小腹清晰的肌肉下淌。


    知雾立马别眼背过身去,脸和火烧似的,佯装望着玻璃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小雨。


    深夜的酒店、雨滴声、调暗了的昏黄台灯,从浴室里蒸腾出的水汽。


    一切的一切。


    都将彼此的气氛拉入了一个暧昧的距离。


    梁圳白在行李箱里随便拿了件衣服套上,回头见知雾仍坐着一动不动,连背影都透着股不安。


    他无奈轻扯唇角,干脆将自己那件挑选了半天、棉质且簇新的套头白T叠好放到了浴室的盥洗台上。


    “我好了。”他提醒。


    话音刚落,知雾立马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浴室里。


    她过了挺久才洗好出来,发尾浸着股潮,皮肤被水汽衬得更白了。


    那件男款的T恤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下摆几乎遮到了膝盖的上方,像是条睡裙。


    梁圳白盯着她,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她比梁圳白更快一步地拉着被子睡下来,背对着这侧躺着,只留下一个纤细绷直的后背。


    床铺会将任何一方传来的动静都无限放大,沐浴露的香气、浅淡的呼吸,就连被子的摩擦声也清晰可闻。


    知雾甚至不敢胡乱翻动,假装自己只是张薄薄的纸片,蜷缩在床边的角落一隅。


    他们之间留了巨大的空间,宽的能再躺下一个人。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这个姿势维持得实在是有些辛苦,知雾无意识翻了个身。


    腿不小心碰到了梁圳白的。


    好不礼貌!


    她本就睡得朦朦胧胧的脑子瞬间清醒了,飞速地缩回来,心跳打鼓,计划着要不再转回去。


    只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一条滚烫的手臂忽然伸过来,压制住了她的腰身和她所有的小动作。


    梁圳白刚睡醒的嗓音发哑,透着股困倦哼笑:“这么谨慎,你是猫吗?”


    知雾连呼吸都被吓没了,缓缓侧过头,看着枕头另一侧的梁圳白的脸。


    他向着她这边侧身,闭着眼睛,分不清刚刚那句究竟是对着她说的还是梦呓。


    天色才刚刚破晓,房间里没开灯格外的暗,柔化了他清冷的面部轮廓,显得眼下的那颗小痣更加清晰了。


    很少见到梁圳白这么软和的一面,所有的锋利和距离感都被收敛,只余下晨间懒洋洋的倦,难得整个人毫不设防。


    知雾轻之又轻地抬起放在枕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前,指尖已经触到了他习惯性拧着的眉心。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热感令梁圳白的眉心稍稍动了一下,她飞快地惊醒过来收手。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失眠。


    知雾白天睡了很久,刚刚又睡了半夜,现在毫无睡意。


    但梁圳白的手臂沉沉地压在她这里,令她挣脱不了,只能仰面乖乖躺着。


    耳边是梁圳白的呼吸声,他好像睡得深了,已经没什么意识。


    知雾敏锐地察觉到他有点睡不好,额上出汗了,冷感下压的眼皮总是在不安稳地动。


    好像是做了噩梦。


    高中的时候梁圳白就总是做噩梦。


    知雾要去办公室拿课时作业时,会经过他们班。


    他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在周围人都在喧哗打闹的时候,将手防备地搭在后颈,安静地睡着。


    也不知道他每天晚上究竟去做了什么,好像从来都是那副睡不够的样子,偏偏每次考试却还是第一名,总惹得有些人心里不痛快。


    有认识的人打招呼叫了知雾一声,她的脚步自动缓下来,有了几秒钟的停留。


    后排的几个男生在打闹时不慎推了他一把,梁圳白从梦里惊醒,眼皮的褶很深,目光很戾,脸上还残余着对梦的惊悸。


    知雾不知道他是梦见了什么,才会害怕成那样,也一直没机会开口问过。


    而现在,梁圳白好像在做着和高中的时候一样的梦。


    窗外闪过一道闷闷的雷,雨水下得更密集了,淅沥地在耳边响,仿佛要隔绝掉所有的声音。


    知雾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连搭在她身上的手臂都克制不住地紧绷轻颤,忍不住侧目担忧地看过去。


    “梁圳白?”她细柔的呼唤声被雨声吞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知雾只好主动伸手回抱住了他,长长的发丝散落在他的指尖,两个人的身体距离贴得很近,体温交织,像是在彼此依偎。


    她温暖的手心下,是他柔软的发尾。


    梁圳白将脑袋深深埋入她的颈窝,无预兆地将手臂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牢牢抓住什么。


    知雾有些不适地蹙眉,但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轻拍着他的后背。


    仿佛在一遍遍告诉他。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


    第27章 Contract 27


    Contract 27


    知雾最后是跟着学校竞赛的公车回校的。


    梁圳白的指导老师抱着臂坐在他们俩隔壁一个的座位,时不时偷偷瞥眼过来。


    目光看得知雾如芒在背,像个被教导主任抓住的小学生一样,不自觉挺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回到办公室销假的时候,导员边签名边开玩笑:“和男朋友闹矛盾了?”


    知雾不解抬眼。


    “前两天他联系不上你,电话都打到我这了,还要走了你家里的地址。”


    上誉谁不知道梁圳白这号名头响亮的人物,就连老师也不可避免地八卦了一下:“你们没分手吧?”


    听到这话,知雾又想起昨天打开手机时,明明有那么多人在关心她的行踪,却只有梁圳白真的付诸行动在找她。


    倒也不是其他人就是虚情假意。


    只是他的偏爱格外醒目,叫人心里再容不下其他。


    她摇了摇头否认,笑道:“没有,谢谢关心,老师。”


    销完假回寝,几个舍友都在宿舍,围着对她嘘寒问暖的。


    知雾来前就找好了借口,将自己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两句,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有个舍友有些支吾地开口。


    “那个……知雾,昨天有个隔壁寝室的女生参加活动,找我紧急借白外套,你也知道我柜子里就比较花花绿绿的,没有这种素色的衣服。”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请假了,给你发了消息你也没回,就从你那拿了件借给她,对不起啊。”


    知雾的衣服多是整个宿舍公认的,她的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没穿超过三次,下学期又运了一批新的来。


    平时宿舍的人要借她衣服,她也很大方,穿着合适的话,甚至会直接送出去。


    知雾听完她的话,打开衣柜草草看了一眼,发现少掉的那件恰好是她最近穿得最多的。


    她本身并不在意衣服被借走,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不妙的事。


    知雾从座位上起身,问:“衣服借给谁了?”


    “隔壁中文系二班的柯绿夏,她说她参加街舞社商演,大家都要穿白外套,她不能不统一,借了好几个宿舍了。”


    “好耳熟的名字啊,”另一个舍友摘下耳机,揉了揉耳朵参与话题,“她是不是以前追过董董的男朋友。”


    “谁啊?”又一个人加入进来。


    “柯绿夏啊,她当初大一的时候追梁圳白多夸张,几乎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她们都知道的事,知雾当然也知道。


    大一的时候,或者更具体一点,在大一军训的时候,柯绿夏夜训时因为长得漂亮被教官拉上去表演才艺。


    她有着一副天生很优越的嗓音,也有着随时随地都在台上闪闪发亮的资本。现场唱起情歌的调子虽然不太稳,但是十分有感染力,底下几乎所有的手机都开着闪光灯为她应援。


    知雾当时因为体质弱被额外免训了,晚上的时候坐在学校操场门口,风吹着她柔软的纱质白裙,她很安静地旁观。


    学生时代似乎总不缺这样耀眼大方的女孩,短短的几天时间就能和周围人打成一片。


    知雾歪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底下几名的朋友对她声嘶力竭地大声应援,忍不住也生出点艳羡的情绪。


    唱完歌,柯绿夏拿着自己的吉他站在绿坪草地里深深地鞠了个躬,举着话筒小声补了一句:“接下来这首歌,我想送给一个人。”


    整个年级的人都在大声起哄,掀起了一阵音浪。


    柯绿夏嗓音在这片喧闹中重新响起,变得羞涩柔缓,缓慢弹唱的是那首水星记,唱到“还有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有多久才能和你接近”时,她淡笑着望向了某个方向。


    知雾顺着她明亮动人的视线,望见了一张掩在人群中也再熟悉不过的冷峻面容,心头有一瞬踩空,忽然“咯噔”了一声。


    军训结束那场倒追却继续愈演愈烈,一度闹得全校皆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梁圳白要被柯绿夏拿下了。


    知雾在那段时间果断屏蔽了所有和梁圳白有关的消息,蜷缩进闭塞的龟壳里,将自己投入到了无休止的学习当中。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探问柯绿夏的结果究竟如何,直到现在,才被好心给了个答案。


    “追了这么久有什么用?梁圳白这个人,心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简直比石头还硬。”


    “怎么说话呢?我们董董不是把人拿下了?”


    舍友的语气真挚而无奈:“知雾,我知道你谈着恋爱呢我说这些话扫兴,但我劝你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了。当初柯绿夏为他做的那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是块冰也该捂化了。可偏偏他是梁圳白,比机器都要理智,和谁都不会长远的。”


    “高岭之花终究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还是别靠太近了。”


    知雾很想回一句不是的,他只是比其他人对待感情更慎重一些而已。


    但一想到自己和梁圳白定下的短期合约,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得和大家宣告分手,即将出口的话瞬间没有了任何信服力。


    知雾偏开脸,沉默而无力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


    因为外出竞赛和庞哥请的假还没用完,难得腾得出空闲时间,梁圳白被心血来潮想要开展增肌计划的解正浩拉出门夜跑锻炼。


    自从上次因为项链的事闹了矛盾后,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约着一块出门了。


    直到今天解正浩出门时忍不住回头问了他一句要不要一块,两人间的气氛才算有些缓解。


    “我那时候也不是故意排斥董知雾,只是作为你的兄弟,总得为你多考虑一些。”


    “既然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就祝福吧。”


    解正浩梗着脖子目视前方,艰难吐字。


    梁圳白知道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淡淡勾唇回了句:“谢谢。”


    “哎,好巧。那人的衣服好眼熟,是不是董知雾啊?”解正浩眯着眼睛,忽然指着前方一个女生开口。


    梁圳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是个和知雾穿了同款衣服、背影有些相似的女生而已。


    正要出声否认,却见解正浩已经大步追了上去,自作主张地拍了拍人家的后背:“嫂子?”


    没想到转过来的是一张漂亮但是完全不一样的脸。


    柯绿夏满目疑惑地问:“你有事吗?”


    虽是这么问,目光却忍不住越过他,投向了后面黑色外套气息冷淡的梁圳白,和钉子似的瞬间不动了。


    解正浩看清脸的那刻才发现自己闹出个乌龙,连忙尴尬摆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柯绿夏没搭理他,反而定定抬眼和梁圳白道:“好久不见。”


    梁圳白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当然也没有叙旧的打算,平静地迈步越过她。


    “你新谈的女朋友,是长得很像我吗?”


    就在他们马上擦肩时,她忽然说。


    “不然的话,你的朋友又怎么会认错人?”


    梁圳白侧身,压着眉眼莫名乜她一眼:“你想多了。”


    他和往常一样的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令柯绿夏的舌尖发苦。


    她不由自主地眼眶微红抓住他的袖口,忍不住还是问出了一句极为掉价的、埋藏在心底快烂了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你有多喜欢我是你的事,不管投入了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在我眼里一样都是自我感动,”梁圳白拒绝的语气清醒又残忍,“我很早就和你说清楚了,也没有义务要回应你同等的情绪价值,这是道德绑架。”


    “所以别向我要求回馈,没有任何意义。”


    知雾就站在两人不远处,正好将这话听了个正着,脸色微白。


    她的步速变得慢了下来,原本亲耳听到梁圳白这么明确地拒绝别的女生,她应该高兴的。


    可他的那句“自我感动”反复回荡在她的耳畔,令她的心像是灌了铅般沉重。


    一直以来对着他“自我感动”的人,又何止面前的柯绿夏一个。


    “好啊,我是没有意义,”柯绿夏狠狠擦了一把止不住掉落的眼泪,冷然笑了,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张纸,“那么,你为了还债和别人假装情侣的事,难道就有意义了吗?”


    梁圳白微微拧起眉。


    知雾看着她拿出来的东西,心中暗道声不妙。


    她就是想起来借出去的这件衣服的兜里,还放着梁圳白当初给她打的那张欠条,这才追出来的。


    没想到迟了一步,不仅被柯绿夏看见了,还被她猜中了两人的大概关系。


    “是不是有钱就能让你放弃尊严?”柯绿夏不甘心地一步步逼近他,计较道,“就能让你抛掉这份清高冷淡?”


    “我要是和她一样借你四千块,那么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不会!”


    “不会。”


    一前一后响起的两道声音,一道清晰温柔,一道沉稳笃定。


    知雾快步走过来拦在了梁圳白的前面,她伸出手,将那张欠条一把抢了过来。


    “不好意思,这是我个人的东西,你没有权利翻看,”知雾一边说着,一边将这张借条撕成碎片:“他欠我的钱,很早就已经还清了,只是还没有销毁。”


    “你嘴上说着喜欢他这么久,其实也并不了解他。”


    “你该知道,他的尊严没有标价,”知雾淡笑,“我也从不会试图用钱去买。”


    柯绿夏只是一时气过头,脑袋不清醒下口不择言,现在冷静下来,面对梁圳白投来的那道愈发冷淡的目光,内心不由得暗暗后悔。


    “至于你说的假设——”


    知雾回过身对上梁圳白那双深邃的眼,紧张到视线都有些晃,她伸出那双纤细的手拉住了他的衣领下拽,令他不得已微微俯下身。


    随后在梁圳白有些怔神的目光中,踮起脚,宣誓主权般在他的唇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们会一直一直、好好在一起的。”


    “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第28章 Contract 28


    Contract 28


    唇角传来阵湿润柔软的陌生触感,望向他的那双杏眼如云般纯透,呼吸携着一股很淡的暖香。


    只是一个浅浅的、甚至算不上吻的吻,却令梁圳白原本冷静的脑袋轰然,眸光蓦的深了。


    连心跳也在遵从着本能,振聋发聩般狠狠跳动。


    他的喉结艰涩滑动,视线寸步不离地紧随着知雾,很难再装载下其他人,甚至连柯绿夏什么时候走掉都没注意。


    直到解正浩颇为尴尬地和知雾打了声招呼,梁圳白才勉强抽回点注意力,无波往侧面递了一眼。


    “你们有话先说,我还有事先去锻炼了。”解正浩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立马知趣开溜。


    街上只剩下了两个人,一股冲动冷静过后的尴尬无言弥漫在周围。


    知雾的脸皮向来很薄,脖颈和脸颊处上涌的那抹红晕褪不掉,就演变成了淡淡的透粉。


    她刚刚之所以说那句话,完全是因为柯绿夏将话说得太过分,一时气涌上头。


    现在冷静下来,才惊觉自己因为赌气都说了些什么。


    现在将话说得那么满,到时候没过两天宣布分手,岂不是得被柯绿夏笑话死。


    再加上对面站着上一秒刚被她强迫亲了的梁圳白,知雾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她将手揣回衣兜,站不住地和他告别:“我也有事,先走了。”


    话音未落,手腕上忽然传来一股灼热的力道,不重,但很紧,让人挣脱不开。


    知雾被他踉跄牵着,不知怎么的,到了校园一处僻静的黑暗角落。


    天还没完全黑透,穿透厚重的暗调夜色,能朦胧看见彼此的轮廓。


    知雾的刘海被晚风吹开,看着面容模糊的梁圳白,向着她的方向,一言不发地走来。


    下一秒,独属于男人的沉热气息压下,宽大的手心摁住了她的侧颈,迫使她抬头。


    身后抵着一堵沉沉的水泥墙,知雾退无可退,双手攥住裙沿,下意识惊慌别开脸:“做什么?”


    “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的目光即使是在暗处,也始终透着股清醒克制的冷静。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夜太昏暗,知雾竟然看见在那双寡情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瓦解的动摇。


    是错觉吧?


    梁圳白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这样神色?


    “当然,”知雾坚定抬眼回视他,“不用管别人说什么,你就是特别好!”


    “没有人能用钱折走你的尊严和傲气,谁也买不起,”她笑,“梁圳白,你多贵啊。”


    “当初如果不是你心软妥协,我又怎么能得逞成为你的女朋友?”


    “我不是心软。”梁圳白淡淡驳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是心动。”


    知雾怔住了。


    “实现一下刚刚你撒的谎。”梁圳白侧额,像是忍耐许久,低垂下眼无预兆地吻住了她。


    唇瓣彻底贴合相接,感受着彼此的柔软与缠连,就连喷洒的呼吸都是潮热的。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吻,显得生涩又矜持,毫无章法。但是梁圳白这个人学什么都快,连这种也能无师自通。


    很快,他不再只满足于描摹她的唇瓣,径直抵开了她的齿关长驱直入,勾绕攫取着她的清甜,掌心轻摁着她的后颈,太深太久,久到她的嘴都有些泛酸。


    知雾搭在他的肩头的手有些支撑不住地无力下滑,腿也有些发软。


    原以为梁圳白接起吻来会是克制又纯情,浅尝辄止,没想到居然是她先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唇分,知雾的眼眶有些泛潮,唇上发麻,脸颊抵着他黑色的外套,呼吸都无法平复。


    梁圳白剩下的半句话,带着点喘息落在耳畔,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一直在一起吧。”


    “董知雾。”


    如果非要形容。


    他就是只在垃圾场苟活的丧犬,需要接收到无限多的耐心和包容,才能谨慎地踏出一步。


    别人能够随口答应的承诺,他会考虑很久,从不肯轻易许出口。


    但是只要认定了一个人,那就是永远。


    他这个人没什么好的,冷情、孤僻、满身泥泞。


    可他也愿意为她试一试。


    竭尽全力当一次她的月亮。


    ……


    知雾回寝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有些发晕,幸好宿舍熄灯时间早,没有暴露她的异样。


    心跳平静下来后,被丢掉的理智也逐渐回来了。


    除了心头难掩的甜蜜之外,另一种被刻意遗忘的虚浮恐慌也在逐步上升。


    他们的关系进展,未免也有些太快了。


    如果不是唇部还残留着的麻提醒着她今晚发生的事不是在做梦,她甚至要以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桥段。


    回想起今晚,梁圳白的表情除了吻她的时候有些变化,其余的时候依旧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她是做了什么?才让他的态度忽然转变了这么多?


    难道仅仅只是那几句话吗?


    知雾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垮下来,胡思乱想着。


    他好像也没说有多喜欢她,只是像是她做对了事的奖励,默认了两人能够继续在一起。


    ——就像当初同意和她交往一样。


    手边的手机消息框上浮,是梁圳白的,他说晚安。


    知雾将唇角提起,捋了把额发回复消息,努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摒出脑袋。


    即使是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也愿意继续。


    难道不是吗?


    ……


    柯绿夏那件事闹上过校论坛,即使知雾及时将那张借条撕掉销毁了,她早在之前就已经将图传了上去。


    底下的用户又开始议论大开脑洞,猜测他们的恋情其实是假的,而后一张被拍的吻照上传,大家又纷纷转变了口风。


    知雾对这些事都没有了解,也并不想关心。


    她的精力都放在了月余后的期中考试上。


    这几天她已经跟着梁圳白坐了好几天的校图书馆。


    不得不说,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的确是天生一对,毕竟也没有几对情侣会将约会地点选在图书馆,将约会项目变成刷题。


    越接近考试时间,知雾就越紧张,废寝忘食的,甚至很难规律地吃饭。


    梁圳白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在尊重她不想被打扰的意愿同时,也会想方设法将饭投喂进她的嘴里。


    之前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蛮有投喂她的兴致,现在在一起后,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是见缝插针。


    不过梁圳白上誉大神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知雾和他在一块学习,也被潜移默化地被带着更改了一些习惯。


    她开始尝试变得和他一样沉稳镇定,不要再那么焦虑。


    除了这些以外,梁圳白会额外抽出点时间规划和知雾接吻。


    当他一本正经地将写出的每日时间表放到她面前时,知雾连头顶都在冒热气,羞耻到快要蒸发,飞快用胳膊将这张纸盖上。


    “这个……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吗?”知雾用课本挡着脸,目光闪烁飘移,有些不情愿,“也不是什么每日必做的任务吧?”


    “你最近太忙,我怕你忘记,”梁圳白答得面不改色,“做了这张表,我会提醒你。”


    别忘了我。


    后面那半句话,他顿了顿,没说出口。


    知雾拗不过他,只好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很快上誉迎来了期中考试,和期末考一样,全校在统一的时间段考试,考试的分数与期末的分数有着极大的挂钩,没有人不会慎重对待。


    知雾比任何人都要紧张,直到考试铃响的前五分钟,她还手心冰凉地抓着梁圳白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舍友在边上看得有些想笑:“董董,你男朋友可是永远稳坐专业第一宝座的神,有他保佑,这次考试第一名肯定是你的。”


    知雾刚想无奈开口,却听见身边的梁圳白已经接上了话:“她也很刻苦聪明,不用我保佑,照样能拿第一。”


    知雾一怔,心跳不分场合和时间地开始加速,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够令她动心。


    考试预备铃响,两人分开进考场。


    试卷如雪花般一张张下发,法学要默记的东西格外得多,需要抓紧时间写。


    场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一时全场安静到只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很多知识点都是她记过很多遍的,知雾游刃有余地将这几张卷子填满,合笔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手腕都写软了。


    但是越写心里越安定,她清楚的知道,这次的成绩一定不会太差。


    只是专业第一这个名号竞争太激烈,始终只有一个。


    期中考试查分时梁圳白也就在身边,知雾不敢看排名,先看的分数,每一门课都上了九十分,按理来说应该是稳了。


    可是她看到最终的校排名次时,还是忍不住心口微窒。


    她不是专业第一,而是第二名。


    那一刻,当初打碎盘子的那份恐慌感再次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知雾有些失重般地闭眼,脑海里全是晏庄仪极度不悦的脸。


    光是想象都令人心颤。


    为此努力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得到想要的,她抿着唇,不免有些心态失衡。


    一滴眼泪掉在了手背上。


    接下来是第二滴。


    第三滴还没落下的时候,被一只修长的手拭去。


    梁圳白用指腹捻了捻她的眼泪,坐到了她的身侧,带来一股沉稳的安定。


    “哭什么?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是永远的第一名。”


    “可是你就可以。”知雾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哭得嗓音有些哑,闷闷道。


    “怎么会?”梁圳白因她对于自己的全副信任,眼中微微划过一抹讶异,“不要把自己想得太没用了,也别把别人的成绩过于神化。”


    他淡淡道:“我参加过很多场能决定命运的考试。”


    中考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想要改变自己的未来。


    也深刻地知道,如果考不出这个小镇,那么他就会永远地留在这里。


    北沂的分数线严苛,他得做整个学校甚至附近好几所学校的第一。


    高考的时候,他想要走得更远一些。


    北沂的师资那么好,他如果不牢牢把握住,会功亏一篑。


    上誉的分数线严格,招生人数严控,他得做北沂的第一。


    到了大学,各项竞赛接踵而至,为了偿还医药费,拿到奖金。


    他得做好几支队伍里的第一。


    总有人问他,心理素质为什么总是平稳到异于常人。


    其实无非就是被逼得多了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我发现,其实并没有一场考试,能真正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他即使不做第一,也会被其他优秀的高校录取,也会上很好的大学,也能拿到奖金。


    “生活的容错率其实很高,无论做什么事,一两次的失误根本不算什么。”


    梁圳白偏头看向她,丹凤眼深邃平静。


    他微挑起唇,话语温暖而强大。


    “只要你想,永远可以重头再来。”


    第29章 Contract 29


    Contract 29


    梁圳白的话知雾听进去了一些,她擦掉眼泪,也没有难过太久。


    出于好奇,知雾去和朋友了解了下些这次的专业第一名,是个同样很刻苦的女生,只要没课,每天六点准时抵达图书馆,风雨无阻。


    如果是输给她,确实也谈不上太冤。


    成绩截图知雾不敢直接发给晏庄仪,只好先发给了董知霁。


    她都能想象得出他收到信息时那种眉目无奈的神情,以前只要是闯了祸,她都是第一个往他身后躲。


    现在也是如此。


    “没事,不用管,交给哥哥吧。”


    不同于小时候他们俩只能站在一块狼狈挨罚,董知霁早已经有了能够和家里抗衡的底气和资本,轻松替她揽过了这件事。


    “忘了说,小雾,考到第二名也很厉害了。”


    “这可是上誉,国内外数一数二的名校,你能考出这样的成绩,哥哥很为你骄傲。”


    知雾手握着电话,垂下眼睫,察觉自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眶,又开始有湿润的痕迹。


    她连忙用手背压着,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很多人都不太喜欢自己有个兄弟姐妹,巴不得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享受到一份完整无缺的爱。


    但是对于知雾而言,父亲除了提供经济来源之外,几乎在家庭生活中隐形了。


    长兄如父,是董知霁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她对于父爱的缺失和渴望。


    不管别人安慰多少句,也及不上他的一句肯定。


    知雾挂掉电话后,彻底平复了自己考试失利的心情。


    她将自己织了有小一半的毛衣从桌上重新拿起来,继续专注地对着电脑上播放的教程视频努力。


    上次和舍友说要学织毛衣,知雾当天就下单了好几款柔软亲肤的毛线,打算考完试之后的空余时间织。


    正好现在天气也开始转凉,等到织好后差不多也就是得穿厚针织的天气。


    只是原本承诺说要给男朋友织围巾的舍友,现在却像是没骨头一样倚在自己的软沙发看综艺,把这桩事全然忘在了脑后。


    知雾问:“玥玥,你之前不是也说要织?怎么织了一半放弃了,是很难学吗?”


    舍友诚实道:“实话说,两个人呆在一块我已经开始觉得有些腻了,没有之前那种很想为他拼命付出点什么的激情,我织不下去了。”


    现在的人新鲜感上头得快,过了这阵也很快就腻味了,甚至连织一条围巾的时间都撑不过。


    浅灰色的毛线勾绕在知雾白皙纤细的指关节,她耳畔别着的发落下,桌面上摆着的奶黄台灯,为她的肌肤镀上一层浅金色的温柔光晕。


    知雾听完话后,织的动作没有像之前那么快了,忍不住边织边想着。


    那么她和梁圳白呢?


    也能撑得过织好这件毛衣吗?


    ……


    期中考考完,梁圳白的时间明显比之前空闲了不少。


    吴兰芳的病情逐渐稳定,已经可以出院回家,不用再继续呆在医院支付住院费,没有了紧迫的医疗费用支出,他身上扛着的压力骤然减轻。


    上次去临京参加的那场竞赛的国赛结果也出来了,梁圳白是众望所归的第一,还拿到一笔丰厚的金奖奖金,甚至还有不少豪强企业给他抛出橄榄枝,想让他毕业以后直接入职。


    梁圳白将前段时间借钱欠下的债都还上了,包括知雾给的那一笔。


    知雾本来不想要的,他原本就已经给她花了不少钱,早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梁圳白想给她一个交代。


    “你总是觉得,只要我还清了钱,就会和你断开关系。”


    “那么我现在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即使没有这笔钱,我依然会在你身边。”


    知雾的目光从手机账户上汇入的那笔账,逐渐移到了面前梁圳白的脸上。


    他的这双丹凤眼生得凌厉而薄冷,总给人一丝无端的睥睨感,如果让知雾比喻,那有一万次都是寒凉的雪。


    只是现在这雪为她化成了水,温凉的、缓慢的萦绕在心头,竟然有点说不出的温暖。


    没有人比知雾更渴盼这一刻的到来,她仰着脑袋,努力想要将这个情景记得更清晰,笑容弧度很大,但也掺杂了一些苦尽甘来的心酸。


    “梁圳白,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和你一块出去。”


    像别的一些情侣那样,天南地北地跑出去约会。


    她的眼睛璀璨得像泡泡机里刚被吹出的泡沫,在阳光下纷扬浮动,脆弱又昳丽。


    梁圳白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迟疑,但是看见这样的视线,也不好拒绝她,最终还是颔首答应了。


    知雾得到了他的首肯,回去后搭配了很久的衣服。


    她从来没在打扮自己上花费过太多的心思,站在镜子前有些无从下手。


    最终还是沿用了一贯的风格,穿了件松垮的卡其色针织毛衣外套,里面是一条清冷的白色连衣裙。


    很普通的衣服,但是在腰上多系一根细链的皮带,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她买了两张电影票,想和梁圳白一起去看,很早就将东西收拾好了。


    之前一直是他来宿舍楼下找她,她也偶尔想要主动一次。


    左右也没什么事,她出门,没和梁圳白说,主动跑去了金融系的宿舍楼下等他。


    知雾还是第一次这样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等人,长发受着风往后扬,她抚了抚双臂,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看。


    “不好意思,”知雾的肩膀被人轻微撞了一下,她回头,正对上一张阴郁而陌生的男生的脸,“能请你帮个忙吗?我在搬寝,书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知雾顺着他的所指的方向望向地面,那里确实摆了很多的个人物品,书尤其多,但却不是这个专业的,都是法学的书。


    “你读法学?那怎么住到金融系宿舍这边来了?”知雾蹲下来,帮他拿了一摞书。


    他扬眉,口吻淡淡:“学姐也学法,不也照样站在了金融系男寝的门口?”


    知雾敏锐发觉:“你认识我?”


    “学姐名气这么高,也很难不认识吧。”


    男生身上透着股消磨不掉的倦意,像是条即将准备进入冬眠的蛇。


    知雾和他离得越近就感觉越不舒服,帮他把书搬到另一栋楼后,立马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


    原本以为已经成功把他甩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畔却又冷不防传来了他的声音,离得很近,几乎是近在咫尺:“学姐,你在躲我吗?”


    知雾被吓了一跳,余光瞥见梁圳白正好下楼,连忙一把将他推开他。


    梁圳白的视线已经往这边看过来了。


    “只是为了表达感谢,想给学姐送瓶饮料,学姐紧张什么?”男生笑着扔了瓶汽水过来,知雾下意识接住。


    “我叫陆栋,下次见面,可要记得我的名字。”


    他将自己的那瓶饮料拧开仰头灌了一口,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侧身盯了梁圳白一眼,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知雾感觉自己的手上有些黏,低头一看,发现是手里的那瓶饮料盖子已经被人拧过松动了,有液体从瓶口渗了出来。


    “那人是谁?”


    梁圳白走过来接过她手里那瓶冰手的饮料,从口袋里掏了包湿纸巾,抽出一张帮知雾擦了擦手,目光有些凉。


    而她的思绪却落在那瓶被开过的饮料上,并没有及时察觉。


    “我也不认识,刚刚他找我帮了个忙。”


    “你到了怎么不叫我?”


    知雾回神,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很有时间观念,一定会提前下楼。”


    “你都等我这么多次了,也该换我等等你。”


    梁圳白表现得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情绪挺淡:“下次不用来了,麻烦。”


    就和在酒吧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她太招眼了,稍微精心打扮得漂亮一些,就会惹来比平时多好几倍的视线,撞见一些没必要的人。


    比起这个,还是直接规避掉比较好。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念头透着一股无比浓重的醋意。


    这话落在知雾耳朵里,却是另一种不同的意味。


    他难道不喜欢她准备的小惊喜吗?


    收到的反馈和预期时落了空,知雾的心头有些失落,但却没有表露。


    没关系,就算不喜欢这个,还有别的。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我们今天去看电影吧。”


    梁圳白其实很少看电影,他平时就是个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人,对于这种娱乐活动很少涉猎,甚至有些下意识的排斥。


    但是看着知雾的眼睛,他又没法忍心说出自己不想,只能默默点头答应了她。


    知雾挑的片是有些文艺的唯美意识流片子,镜头虽然不断在换,但是却是些晦涩难懂的含义,偏偏她看得津津有味,目光目不转睛地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荧幕。


    片子播到中途时,梁圳白已经支额沉沉闭眼睡了过去,根本没看后面在讲些什么。


    等到知雾觉得身边有些安静得过分,扭头看过去时,只能看见梁圳白过长垂下的睫毛,安静地搭在脸上。


    这电影似乎看得他百无聊赖,又白白浪费了两个多小时。


    知雾满心挫败,情绪肉眼可见地有些低沉,就连电影的后半段都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而后直到电影散场,她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梁圳白是在电影结束前的几分钟清醒过来的,他隐约察觉到她的变化,但兜里不断在震动的手机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先去接了个电话。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知雾已经差不多把自己说服哄好了,坐在座位里看着他。


    梁圳白撑着座位俯下身,趁着四下无人,似哄似安抚地亲了她一下,有些笨拙地尽力逗她:“别不高兴。”


    知雾淡卡其色的眼珠直直望进他的眼睛,摇摇头,勉强笑了下,说:“没有不高兴。”


    第30章 Contract 30


    Contract 30


    电影院的门口就是一个中型游乐园,中午正好是人最多的时候,门口还有专门贩卖冰淇淋的推车。


    知雾先前之所以将电影场买在这,也是抱着等看完电影之后,两人还能顺势去里面逛一逛的念头。


    只是有了前两次的前车之鉴,她有些不敢再擅自做主替梁圳白做任何决定了,只匆匆掠过一眼,就将话题换成了别的:“有点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知雾的脸就像是张白纸,好坏情绪都写在上面一览无余,梁圳白看着她的目光从憧憬到佯装不在意地撇过,心里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


    “午饭想吃什么呢?这附近就有商场,不过我也很少出来吃饭,挑不太好,你有没有什么想尝的东西?”她低头认真地用导航查询着一些周边餐馆信息,手被牵着,没怎么看路况,全然信赖地跟着梁圳白往前走。


    直到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吵闹拥挤,她才发觉不对,抬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人已经进了游乐园的大门,正站在各个大型游乐设施的底下,头顶就是高高的过山车轨道。


    “怎么到这了?”知雾惊讶,“我们好像也没有买门票。”


    “买过了。”梁圳白淡淡道,并且亮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他行动很迅速,趁着她在查东西,已经迅速从网上买好了票。


    “其实你不用这样,”知雾像是被人刻意高高捧着,一脸为难,“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如果只是为了陪我补偿我的话,没有那个必要。”


    “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开心。”


    很早之前知雾就努力说服过自己,梁圳白的性格太冷,想要和他谈恋爱不能指望着他能够提供多少情绪价值,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所能表达的极限了。


    只是——


    知雾温柔地叹息了一声。


    “下次如果不喜欢,提前告诉我一声好吗?”


    “你得学会和我沟通,不要只是一味地将就考虑我的情绪,这样我才能及时调整方案。”


    “我没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的,”梁圳白握着知雾的手,将路边放着的大型水枪放到她的手中,他抬头眯眼看远处即将出发的漂流船只,对她做了个预备的手势,“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些东西。”


    他的生活像是片过分贫瘠的土地,而知雾是开在上头的唯一一朵玫瑰。


    她从他这里汲取不了太多的养分,但她于他而言,却是他还好好活着的证明。


    他会倾尽全力地供养她,浇灌她,哪怕自己一无所有。


    “所以说,只要教会我,喜欢你喜欢的东西就好。”他转头对上知雾有些发怔的眼睛,扯着唇笑了笑。


    世界上根本没有百分百适配的人。


    但就如自己手底下建立过的无数个数据模型,梁圳白始终相信,只要自己学着像大数据一样,向着她不断靠拢,比她更快地预测出她的想法与习惯,就能逐步默契的、完美的匹配上知雾。


    接下来的时间,知雾带着梁圳白,去排队体验玩了好几个项目。


    不得不说,游乐场的设立就是为了让人获得笑容,彻底放松心情。


    梁圳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或者说,是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些游乐设施。


    游乐园对他最适龄的时候,他正顶着夏日三十多度的高温,站在门口穿着笨重的玩偶服给路人发传单。


    最渴求的东西,不过是路边正在贩卖的一瓶冰水。


    知雾童年的时候也偶尔被带着来玩过几回,但每次因为要赶着上兴趣班,时间紧迫,很难玩得尽兴。


    现在长大了又总是顾虑着别人的目光,很少再踏足这里。


    “怎么样?”知雾将衣袖挽到手臂处,开碰碰车踩着油门,将梁圳白撞了很远,故意问,“现在有点喜欢上了吗?”


    梁圳白稳住自己的身形,高大的身形趴在方向盘上好半天没抬头。


    但是却破天荒地笑了,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他的眼下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波动或是别的什么,有些发红。


    好半天,梁圳白才起身,撩起眼皮回答了一句:“喜欢。”


    整整一圈游玩下来,两人都累得有些气喘。


    知雾原本披散在肩头的发丝乱了,用皮筋扎了起来,身上还穿着没有摘掉的雨衣。


    梁圳白也不似之前那么紧绷,精力被消耗殆尽,整个人也变得放松了许多。


    就在他们准备出门吃饭时,一台摆在路边商店门口的机器吸引了知雾的目光。


    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发丝,一边往那边望去:“那是什么?”


    很快,几个围上去的女生就告诉了她答案。


    是个复古的拍大头贴的摄影屋,外面还摆了好几个装饰用的头套道具。


    知雾明显很感兴趣,立刻回头看向梁圳白。


    “可以拍。”梁圳白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知雾走过去,站在镜子前挑了好半天的毛绒头饰,也没有什么结果。


    梁圳白却低下头,抱着臂很精准地从篮子里挑了其中一样,戴到了她的发顶。


    头上传来重量,知雾扶着头饰飞快照了眼镜子,是个毛茸茸的白色猫耳。


    很快拍照排队的队伍就要轮到他们,她最后匆忙拿了个黑色的猫耳戴到了梁圳白的头上。


    整个拍摄环境很简陋,只有两张并排放着的凳子。


    梁圳白很不擅长拍照,整个人的表情和身姿都是僵硬的,像是在拍证件照。


    知雾笑着去帮他调整动作,但是却忘了在这种地方是有计数时限的,还没有完全摆好,就已经被机器抓拍。


    最后出来的两张成片,两人都没有看镜头,知雾捧着梁圳白的脸,想要他唇角弧度笑得自然一些,于是大着胆子凑近捏了捏他的脸颊。


    这一幕刚好被抓拍定格。


    知雾很喜欢这张照片,拿在手上反复看了又看。


    梁圳白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将照片默默塞进了衣兜里。


    两人一块在外面吃完晚饭后回了学校,在宿舍门口分别。


    直到现在,知雾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总是看见情侣站在楼下难分难舍,就比如现在,她就有点舍不得。


    “上楼吧,我看着你上去。”梁圳白始终注视着她,没让她看自己离开的背影。


    知雾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口袋里开了一天静音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不止,这次他没有再选择忽略,而是将电话接了起来,沉默地放置到了耳侧。


    “儿子啊,儿子啊……”


    对面传来的女声像是在碎碎念着什么,听起来小声又含混。


    也许是在厕所这种狭小的地方打的,还有回声。


    梁圳白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话语顿了顿,才隐忍道:“谁给你的手机?”


    女人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继续口齿不清道:“儿子啊……儿子啊……”


    仿佛整个世界里匮乏到只剩下了这个词。


    “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想出去!”女人的情绪逐渐激动,“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


    “我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妈!”他的话语在她情绪化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冷静,“你的病还没好,出不了。”


    “白啊,你明明知道的……那个时候……”


    “我根本就没病,你别胡说,我没病……”


    女人绝望地歇斯底里喊叫着,动静终于惊动了在外面的人。


    “35号床,你怎么又偷拿护士的手机?出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听到这个声音,女人痛苦又害怕地在手机那端尖叫着逃窜,甚至已经顾不上和他说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正常的女声拿起手机,有些焦头烂额地接上了这通电话。


    “不好意思梁先生,昨天我给您打过电话,您真的不来看看母亲吗,她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最近还……”


    还没有听完,梁圳白已经缄默又果断地挂掉了这通电话,就像之前做过无数次那样。


    然而心却没办法和表面那般镇定,一天下来好不容易能喘上口气的脑子,又因这通电话而不断紧绷着泛起波澜。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那天眼睁睁看着女人被车接走离去的背影。


    她很瘦弱,棉絮做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像是只裹了一具骨架,看着和这个小镇分外格格不入。


    虽然浑身衣物肮脏,发丝凌乱,但回头看他的目光却始终是清明的。


    他咬牙追上去,哭着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想让这些人带走自己的母亲。


    而她却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开,话语含混又淡漠:“只有这样做,对你对我才好。”


    她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脸,并没有因为离别流泪:“记住了,这是在泥潭挣扎的母亲,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梁圳白的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下,脸上辨不清神色,垂眼将手机重新抄回兜里的时候,摸到了白天和知雾拍的那张照片。


    他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拇指拭上她的笑眼,有些贪恋地反复摩挲,最后小心翼翼地重新揣了回去,起身往前走。


    像是死死拽住了一道光源,躬着的脊背重新挺起,终于又振作了几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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