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ontract 31
Contract 31
[雾:吃过饭了吗?]09:03
[雾:今天要上班到几点呢?]10:34
[雾:心情不好吗?不想说话?]14:56
傍晚四点,知雾被几个舍友簇拥着往马路对面的商业圈走。
考完期中考试,避开一些兼职和约会,大家在周末难得有功夫一块出门。
“除了去超市采购之外还要去哪?”
“顺便去吃个饭吧,有家日料店做了很久的套餐活动了,都没空去吃。”
“想去唱K啊,让我来给你们表演一个经典曲目!”
几人热络的谈天中唯有知雾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董董,那你呢?”
“我都可以,你们决定就好。”知雾的手指放在聊天的打字框上,淡淡地回。
跨过马路就是一家饮品店,几个女生蜂拥进去先挑了几杯饮品。
知雾没进门,而站在门口重新编辑了一句:你再不理我,我可生气了。
正要准备发送,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声。
她抬头,一辆十分熟悉的京A标古特斯出现在视野中。
带着白手套的女司机摇下车窗冲着她颔首:“小姐,请您上车赴宴。”
知雾听得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这个时候?”
司机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先生也会出席。”
董煜明虽然人不在家,但是在外应酬时需要家人出席的场合,也一定会将他们接过去。
从小到大,知雾不知道出席了多少次这样的宴会。
每当这时,晏庄仪都会拿上自己最昂贵的包和首饰,将自己打扮到有些刻意的程度,高兴赴宴。
母女两人的身份并不能跟着董煜明一块坐进主位,只能够坐到和他相对的另一侧,看着他和身边的人杯盏互推往来。
这就是所有记忆中,知雾与父亲相处最长久的时刻。
小时候知雾还会在几个穿着衬衫西装的发福男人怂恿下,按捺不住地端起面前摆着的杯子,跑到父亲跟前说些好听的场面话敬酒。
或是穿着礼裙,在台上拉着大提琴即兴表演一首。
那时的董煜明会在周围人的盛赞中低头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在她低下的发顶上敷衍地揉了揉,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算是褒奖。
越是长大,越觉得这样的场合无聊透顶。
知雾逐渐开始不愿意出席这样的场合,为了逃避恨不得找满学业繁忙的借口。
数不清又有多少日子没有看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知雾认命地叹出口气,和舍友打过招呼后,径直拉开车门上车坐下。
回临京的中途还顺便去公司接了董知霁,才几天不见,他的眼中装满了疲倦,甚至还多出几道红血丝。
“哥哥,很辛苦吗?”
他回国后没几天就被叫去打理公司事务,新官上任三把火,最近有够忙活的。
“快死了妹,”他懒洋洋支着颔,累到眼睛都快要闭上,哼哼,“本来以为回国是来享福的,没想到啊,除了饭还挺好吃的之外,其他简直是在遭难。”
知雾被逗得笑了笑,有些迟疑地问:“今天这场宴会,他……是为了招待谁设的呢?”
董煜明商政通吃,表面虽是从商的企业家,但因为家族底蕴深厚,名下集团顺利并入了国家企业,平时应酬来往接触的也都是一些体制内干部,和普通商人不能相提并论。
董家靠着强大的根基已经在临京混得风生水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一个人,需要董煜明郑重到携全家招待的地步了。
董知霁微微睁开一寸眼皮,看了眼自己的妹妹:“不太清楚,应该是个大人物,今天尽量低调点。”
知雾本身也不想出风头,她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找了个看上去最僻静的位置安安静静坐下来吃饭,远离风波。
周围好几个人都是董煜明公司的员工,也是他的左膀右臂,跟了董煜明十几年了。
知雾都见过,但也没多熟悉。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不过在这些人里,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似乎对知雾投过来的目光等候多时,与她对视的瞬间,压抑不住地笑了笑。
人影倒映在他的瞳孔内演变成了一道竖线,仿佛一双阴冷的蛇瞳注视着她,令她有些不太舒服。
知雾别开脸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内心暗暗诧异。
陆栋。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以他个人的身份肯定不可能被董煜明邀请出席,大概率是跟着长辈一块来的。
知雾看见坐在陆栋边上的那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和坐在主座的人颇为殷勤地介绍自己:“段书记您好,我叫梁宏远,现任广江镇镇长,如果没记错的话,您之前也是从广江的镇长一步步升上去的吧,真巧啊!对了,这个是我儿子,叫陆栋。”
陆栋跟着他站起来,手里还举着杯白酒。
是父子怎么不同姓?
知雾脑海里刚掠过这个念头,梁宏远像是能读懂别人内心所想的般,自发接上了话:“离婚后他跟了我前妻,改姓了。”
“今天能有幸认识段书记,我非常高兴,这杯先干为敬。小栋,你也去敬你段伯伯一杯。”
陆栋习以为常地举着酒杯过去了。
知雾看着他们在酒席上有来有回的,心里对梁宏远这个人有了个初步印象,是个会来事的干部,挺会说话巴结领导的。
后面的话题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拐偏,包间里也开始上菜。
知雾没吃一会儿就呆不住了,拿上包准备偷偷先走。
起身前听见席上的人在谈论最近在网上被爆出来的一则闹得沸沸扬扬的拐卖案新闻。
梁宏远再次插话:“我们广江以前也就是个偏僻山沟子,多亏了段书记在任时管理得好,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是广江人?”主座的人今晚回了第一句话。
“对,还是半只脚踏进山里的亭县,”梁宏远笑道,“看不出来吧,现在也是考上了公务员,都是当时凭自己的能力闯出来的。”
有人插话:“学习这种东西其实很看基因的,说明你们家基因都挺好。”
梁宏远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有点道理,我儿子现在也考上了上誉的法学。哦对,我还有个更争气的侄子,现在在上誉念金融,不仅专业第一还竞赛获奖无数,说不定啊,我们祖上确实是块学习的好料子。”
知雾耳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蓦然回头深深地看了梁宏远一眼。
也是这如有实质的一眼,让梁宏远注意到了她。
“你认识她?”梁宏远看见身旁自己的儿子盯着人小姑娘寸步不离的目光,不由得问。
陆栋语气幽幽:“在上誉,谁不认识董家的千金大小姐。”
梁宏远挑了下眉毛,显然没意料到。
“董煜明的女儿,多好的一块跳板,”他眯着眼若有所思,叮嘱自己的儿子,“你最近多和她接触接触。”
“争取让她看上你。”
……
直到目光中出现了一块金底黑字的金属标识,看清面前“市级医院临床重点精神科”那几个字。
梁圳白才猛然醒神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置身何处。
他原本是临时接到了一份急单,打算趁着周末空闲的时候替人修几台电脑。
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着导航找路,不知不觉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梁圳白抱着臂,克制地闭了闭眼。
果然,心里还是没办法不在乎。
他将手机里的那份急单给退了,抄着兜慢慢走进了病院。
整个病院比梁圳白想象得要安静许多。
他去前台办理了探视手续,同时也在观察周围,除了一些开放式的病房看着还算正常外,封闭式的病房几乎都遮掩在一扇铁门内。
护士领着他进门前,仔细确认了一下他身上携带的尖锐危险东西,叮嘱他不要将通讯工具借给患者后,这才拿出钥匙开门。
进了一道铁门后还有一道,到了封闭式的病房。
“35号,刘慧娟,有人来看你了。”
因为昨天才刚刚偷了护士的手机情绪激动地躲到厕所里给梁圳白打电话,刘慧娟被断定为发病,整个人的手脚都被束缚带捆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梁圳白缓步走过去,几乎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她变得实在是太衰老了,染了霜白的发,满是皱纹的肌肤,瘦出骨头的体型,掉得没剩几颗的牙,老得远远超出了这个年龄段的模样,甚至比吴兰芳看起来年纪还要再大些。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黑洞洞的,像是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不禁让梁圳白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对她的描述。
可是那个时候她分明整个人与正常人没什么分别,还能每天下地种菜给他做饭,看不出一点异样。
不像现在,好似已经腐烂许久。
她在床上一动不动,梁圳白也不好贸然帮她将束缚带解开,只过去低低喊了声:“妈。”
刘慧娟依旧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一般。
梁圳白只好在一旁坐了下来。
床边的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她画出来的笔痕,有些是泄愤的涂鸦,有些是一些正常的字迹,甚至还有几句英文。
梁圳白盯着看了好久,目光悄然生变,确定真的是英文。
但是刘慧娟连学都没上过,又怎么会写英文?
不过这间病房也不止她一个人待过,是别人留下的也说不准。
梁圳白垂下眼,将头转向另一边,留意到在病床的右侧,用中性笔写着一行字。
用的力道恨不得划破一整面水泥墙。
他走过去。
那字迹潦草而凌乱,歪扭到要很用力分辨才能看得清。
上面一笔一划断断续续写着:
我不是刘慧娟。
第32章 Contract 32
Contract 32
“刘慧娟,‘镇静’结束时间到了。”
护士忽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梁圳白沉浸在错愕中的思绪。
他无声让开了位置,看着她弯下腰将缠在自己母亲身上的约束带解开。
刘慧娟的手腕上因为挣扎已经满是勒痕,沿着整只手上去,还有很多青青紫紫大小不一的伤口,都是近期的新伤。
见他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那块地方,护士主动开口解释:“之前在电话里我就告诉过你,她最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总是动不动做出一些极端举动,隔两天就得关到封闭区来,真让人头疼。”
“对了,你注意着点,她打的镇定剂效果马上要过了,等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可能就没这么安静了。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梁圳白点了点头,目送着护士离开。
就如她所说的,镇定剂的效果逐渐减退,刘慧娟散涣的目光聚拢,意识也逐渐开始清明起来,她疲倦地抬眼看向站在床边的梁圳白,好半晌都没认出来人。
最后还是梁圳白主动开口叫了一声:“妈。”
刘慧娟的眼瞳惊颤,像是被吓到了,抱着被子缩到床角,惊疑不定地望着前面的人。
她太久没接触过外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见不到几个生人。
乍一眼看见一个面容轮廓极为眼熟的高个子男人,脑海中顿时浮现的不是自己已经长大成年的儿子,而是已经逝去多年,给自己带来了不可磨灭阴影的丈夫。
她被吓得瑟瑟发抖,将脑袋深深埋入了被子里。
见到这一幕,梁圳白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尽量将表情和语气放缓:“妈,是我。”
都说儿子像母亲,他也在血脉延续中也继承了刘慧娟的大多数特征,比如那双近乎如出一辙的漠情丹凤眼。
被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注视的时候,即使没有镇定剂,她整个人也会慢慢安静下来。
“你来了……终于来了……”因为牙齿掉了好几颗,她口齿不清地呢喃,满目希冀,“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梁圳白忽然哑口。
他今天来到这里也只是误打误撞,护士说她的病况越来越严重了,不仅不能够出院,还建议他给她找医生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但是看着那样的一双眼睛,他说不出那样的话,只好顿了顿委婉道:“你的病现在还没好,再等等,等你完全好了,我——”
“要等多久?”话还没说完,就被焦躁地打断,“我已经在这鬼地方等了很久,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刚进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自己忘记,她学着别人在床上刻正字,可刻满了不知道多少个正,她也没能够出去。
那是她第一次承受不住发病,被护士打了镇静剂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再也记不清楚时间。
逐渐的,脑子也开始变得迟缓,以前还想深深记在心里的事,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所小小的病房里,在这近十年中,她愤怒过、恐惧过、认命过、不甘过。
到了现在,她什么念头都不剩了,唯有厌烦。
她想出去,发疯了一般想出去。
梁圳白:“要等你病好……”
“我不想听这种虚伪的话!”刘慧娟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和陀螺似的冲撞上来,那双稍微用点力就好像会折断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衣领。他穿的是件连帽卫衣,连帽子上的抽绳都被暴力扯下。
梁圳白不想她受伤,只能够顺势往后退。
她的双眼充血,愤然道:“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你今天就带我出去!!”
然而即使梁圳白整个人被逼迫退到墙角,也还是盯着她的眼睛,平静而残忍地摇摇脑袋开口:“不可能的,妈。”
闻言,刘慧娟全身都凝固了,手上的力道忽然松懈,整个人都垮塌下来,说不清的失落。
她紧紧攥着那根抽绳,灰心丧气地喃喃重复着他的话:“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出去的……”
她缓慢转身的蹒跚背影落在梁圳白眼里,是那么苍老瘦小,无力又绝望,看得令人于心不忍。
梁圳白眸光动了动,蹲下身和她的膝盖平齐,拉住她的手郑重承诺:“下一次。”
“等下次来见你的时候,我会带你出去。”
“答应我,在病院里好好接受治疗好吗?我会努力赚钱给你请医生买药。”
刘慧娟的身形和木雕似的动也没动,神色恍惚地低头抠弄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规定的探视时间到,梁圳白在护士的催促下离开。
临要出门的时候,回头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转过身。
出去后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两臂撑着膝盖,在医院外头的花坛边找了个长排椅坐了下来。
见到母亲后,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一些本来应该记不清的童年往事。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曾经撞见过刘慧娟拿着树枝在地上写画着什么。
那个时候他还不识字,躺在她的怀里,什么都看不懂,只来得及将那些弯弯曲曲的笔画记住。
“妈妈,这是什么?”梁圳白捧着饭碗仰起脑袋问。
她纤细的手腕上还有前一天被暴力殴打出来的棍痕,连握一根树枝都握不住,过了一会儿,才沉默地回:“名字。”
自他开始记事起,邻居家的叔伯就和他说,刘慧娟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粗鄙农妇。
的确,在家里刘慧娟什么都得干,穿着既不合身也不保暖的衣服,一年四季蓬头垢面地砍柴烧火带孩子,她的手越来越粗糙,上面全是操劳的痕迹。
稍有不顺遂,就会遭到打骂。
梁圳白随便捡了根树枝,在土地上写画。那时候实在是太小,即使是他能做到过目不忘,回忆起来也有些艰难。
不过他也只是跟着记忆中树枝下落的曲线随意画了两笔,本来就没报期望它能组合成字来。
划出的浅白色痕迹逐渐和脑海中出现的轨迹重合。
梁圳白回过神,极力拼凑辨认这副潦草的作品。
谭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锐利的眉心缓缓皱了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梁圳白看也不看就接通放在了耳边,嗓音沉沉:“喂?”
“梁先生……呼呼……您走远了吗?麻烦您赶紧再回来一趟。”
是医院的护士。
“我还没走,就在医院门口,什么事?”梁圳白本能地抓紧时间迈动步伐,跑动起来往回走,听着这个语气,脑海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您的母亲刘慧娟女士,在刚刚自杀了。”
……
“知雾,帮我搬一下,真拿不动了!”
“来了。”知雾将上节课的课本放进包里,跑上楼梯,接手过舍友手里沉甸甸的椅子。
“真想不通为什么开个模拟法庭要跑这么远,”舍友两手抓道具发着牢骚,“法学教室就在这栋楼,就不能在附近教学楼开吗?”
知雾顾不上回话,她手上那把椅子是实木的,非常笨重又没有什么好抓的抓点,下楼下得很艰难,几乎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拿东西上。
好不容易下了半层来到平台,她的手指被勒得发疼,将东西放下暂时喘了口气。
正预备再次将那把椅子抬起来时,一道高大的身影默不作声地从她身旁经过,轻松地将东西拎了起来。
知雾有些惊喜地抬眼,笑着转头,一声“梁圳白”马上要顺势脱口而出,看清来人的瞬间,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
“学姐,搬东西辛苦,”陆栋抬着那把她拿着费劲的椅子,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下楼,回身热情道,“我来帮帮你们吧。”
舍友看了看陆栋,又看了看凝滞在原地的知雾,摸不着情况地伸肘推了推她的后腰,悄声问:“……什么情况?”
“他又是谁?”
“不认识。”知雾漠然下楼,毫不领情地将东西重新接过来。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对陆栋存在那么大的敌意,像是第六感在潜意识发作,告诉她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可是就算她不理睬,陆栋也依旧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她的身后。
“梁圳白学长该有两天没联系你了吧。”
他没头没脑地在旁冒出这句话,惹得知雾脚步一顿。
她转过身,逼上前两步正视他,冷静反问:“你知道他在哪?”
“当然了,”陆栋见她顺利上钩,抱着臂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毕竟再怎么说,我们也是——”
“堂兄弟啊。”
知雾的脑中顿然闪过一丝灵光,昨天晚上的那场宴会,有个姓梁的镇长在酒桌上吹嘘自己的侄子。
她听到那几个关键词时就有猜测过会不会是梁圳白,现在陆栋倒是主动将他们间的关系点了出来。
“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或者你转告他一声,让他联系我,”知雾再次上前一步,语气隐隐有些着急,“我真的很担心他。”
“好啊。”陆栋满意地看着她这副模样,语调又快又轻地说了几个字。
“什么?”
即便是再提防他的接近,知雾也不可避免地往前倾了身,想要将话听得更清楚些。
结果下一秒,陆栋骤然伸手,猝不及防地将她抱了个满怀,嗓音恶劣:“我说。”
“你上当了,学姐。”
知雾瞬间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地用力将他推开,但不管怎么样,依然还是慢了一步。
她呼吸着,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般,猛然回头。
看见梁圳白就满目冷淡站在不远处。
手臂泛着青筋,静静望着他们俩。
第33章 Contract 33
Contract 33
陆栋在八岁上小学默写数学乘法口诀时, 第一次认识到与同龄人成绩差距带来的羞耻心。
他们小学班主任是一个古板又严肃的女教师,在教室监控还没有大范围普及的时候,管制学生的方法简单又粗暴。就是屈起三根手指,留下最能使劲的两根,重重地敲在头顶。
头骨即使坚固,头顶的神经末梢却也能很好地传递痛感,但比这个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是周围同学暗暗投过来的目光。
“错了!”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响在头顶,“我才教完的东西,照着写都不会?”
陆栋眼圈通红,头上的痛很快就消失了,但是脸上火辣辣的痛却依旧残留着。
他偷瞟了一旁没有出错的同桌,将答案默默地抄了过来,抄到一半,头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
“又错了!”老师还在他身旁没有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压迫感深重地摇头,“真的太笨了。”
年幼的小孩能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仅仅只是几句冷嘲热讽,他便再也没忍住,眼泪肆意夺眶而出。
到家之后,他本想和梁宏远说这件事,然而还没将鞋换掉,就看见他和边上的陆歌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谈论着:“我那个侄子,就是我哥和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读书成绩真的好到惊人,都没人教过他这些东西,学起来却比任何人都快,这么小一个孩子,光奥数拿奖都拿了好几次第一了。”
“可能遗传基因好吧,看来学习还是要靠基因,早知道当时生小栋的时候就再花点钱做基因筛查了。”
“你说他现在无父无母的,就靠我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要不然我们去把他领养了?”
“得了得了,你真是不要命,要是他长大以后知道自己的身世,指不定怎么恨我们,你还想去趟这趟浑水!”
陆栋站在玄关处默默地听着这些话。
好半晌,忽然极其不甘心地撇嘴嗤了一声。
不仅仅是那次,从那以后,他不知道多少次在梁宏远的口中听见过这个名字,与之相关联的,永远是被人交口称颂的优异成绩。不论他怎么努力证明自己,始终被这样的一座高山压得喘不过气。
陆栋从来没见过这个堂哥,但是却感受到了来源于他的深深威胁。并且这种感觉在梁宏远与陆歌离婚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他可永远都不会忘记,梁宏远和陆歌两个人曾经想要领养过这样一个恐怖的学习机器进家门。
陆栋不止一次地想过,难道基因的力量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可是梁圳白的父母一个只是个不学无术整日酗酒的赌徒,另一个是浑身肮脏精神失常的疯子,为什么又能够生下拥有令人艳羡天赋的孩子呢?
陆栋几乎是拼尽全力,甚至钻了点空子才勉强考入了上誉。
刚入学,就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看见许多梁圳白留下的光辉事迹。
包揽奖项的第一名,万众瞩目的高岭之花,所有人眼中的三好学神。
报道那天,他盯着学校的三好学生宣传栏上的白底照片,仔细站着欣赏了许久,撑着玻璃不自觉笑了,眼神划过一丝锐利。
终于找到你了。
那座碍眼的高山。
……
看到来人时,知雾整个脑袋都是懵的,无措地僵在原地。
她想,梁圳白应该会听她解释的吧,他从来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然而知雾刚往前迈了一步,梁圳白身形也跟着动,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比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淡漠,像是淬了冰般发冷。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他已经沉下脸转身就走,再也不愿分给她一眼。
“梁圳白!”他如此反常的行径令知雾心头咯噔了一声,想也不想地拔腿追了上去。
此刻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论怎么样,也得问清楚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行。
但是梁圳白走得实在是太快了,以前知雾就小声撒娇抱怨过他走路太快,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时候他已经在非常努力迁就她的步速了。
如果梁圳白铁了心不想被人追上,就好比现在,知雾都已经完全跑动起来了,依旧还是追不上眼前的人的速度。
眼看着那道人影马上就要消失在马路对面的尽头,知雾等不及红灯完全跳转,直接往前冲了过去。
下一秒,一辆右转拐弯的车从前头呼啸飙出,刹不住车直直冲着知雾这头而来,喇叭声长鸣不止。
“小心!你他妈不要命了!”身子被人一把拉住向后退了两步,陆栋心有余悸地单手抓住她的肩膀。
知雾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被他触碰的瞬间立马竖刺,充满敌意地向后退:“别碰我!”
再次抬头搜寻,她的瞳孔骤然缩小震颤。
就耽搁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梁圳白就已经没有任何犹豫地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她在原地喘着气,脸上写满了惶然与焦急。
没有目标的找人很难,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而是四处向路人询问打听梁圳白的去向踪迹。
跟在一旁的陆栋幽幽道:“他并不想看见你,不如给彼此一点时间,都冷静一下?”
“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待着,”知雾尤其坚定,冷脸回头毫不客气地瞪向他,“你也别再跟着我了,我信不过你,再这样没脸没皮地跟着我,我会直接报警。”
陆栋被威胁地耸耸肩膀,抄着口袋及时止住了脚步。
摆脱了陆栋,知雾继续在周围找梁圳白的踪迹,她潜意识里觉得他并不会走太远,说不定就在等着她找过来。
不知道问了多少个路人,终于有人有了印象:“我看见过,不知道有没有看错,他应该往中心湖那边去了。现在这个点过去那边的人不多,我记得很清楚。”
知雾道了谢,问了方向,飞快地往那边赶了过去。
那路人并没有看错,梁圳白确实就在那边,他面对着中心湖坐着,背影不再像之前那么挺拔,而是紧绷躬着,像是道被不断拉紧的弓弦。
凌乱的碎发散在额前,浓重的阴影遮了他脸上所有的神色。
梁圳白将淡色的唇抿得很紧,浑身上下罩着股挥之不去的自厌阴霾,他左手手中像是抓着什么,用力到手背的青筋都清晰浮现,还在不自觉地一寸寸收紧。
他很痛苦。
只是知雾见到他的第一个念头。
明明今天气温并没有那么低,知雾却觉得浑身被冷风吹透,风将她长直的发吹得凌乱,连指尖和膝盖都冰凉。
她不敢过去了,怕自己的出现会让他陷入更深的苦痛。但也不想就这样离开,于是就那么静静站着,陪在他的身后。
这份安静是被知雾的手机铃率先打破的,她全身心都在梁圳白身上,没有及时摁掉电话,颇有些慌乱地在口袋里翻找。
她只好匆匆跑开,将自己躲到一棵树干后,将电话小声接起来。
“知雾,你怎么不来上课!老师马上要点名了。”
是舍友的声音。
“不好意思玥玥,我忽然有点事,麻烦你帮我请一下……”
知雾整句话都还未说完,手机忽然被人默不作声地一把拿开关了机,她的下巴被修长的指节被迫掐着上抬,感觉到鼻尖处传来一股冰冷侵略的气息。
心头骤然升起的浓重危险感令知雾下意识想将他的胸膛推开,但手腕很快被轻易地制住,放到头顶,再也动弹不得。
她的眼前只剩下梁圳白那双深邃的漂亮眼睛,他清冷的眸子里压抑着几乎灭顶的浓烈嫉妒,甚至已经盖过了理智。
面前的梁圳白给知雾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甚至令她有些腿软害怕。
他潮热湿润的唇不断下落到她敏感的耳根和脖子处,很快那片变得滴红。
“他碰到了你哪里?”梁圳白的掌心圈着她纤细的腰身,他的脸上明明面无表情,淡漠似雪,做出的动作却全然不是这样,力道大得快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知雾快被他吓哭了,眼尾都是通红的,咽着嗓颤声道:“梁圳白,你冷静一点!”
下一刻,她的唇瓣被狠劲侵占,含混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知雾的心快要蹦出喉咙,与其说这是个吻,不如说是梁圳白单方面在啮咬她,空气里响起的黏腻吮啧声听得人心脏狂跳不休。
唇上蓦然传来一阵疼意,弥漫开一股锈味,知雾吃痛,忍不住往后缩。
而梁圳白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将她牢牢固定抵在树上,手臂还在不断收紧,似乎要将她的全身都沾染上他的气息才肯罢休。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这份占有欲,浓重到令她觉得暗暗心惊。
不知道亲了多久,禁锢着她的手渐渐松了力道,知雾终于能够控制自己泛酸的胳膊。
她感觉到梁圳白的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原本凶戾的接吻动作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知雾气息都快喘不匀,眼角有泪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唇上钝疼,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伸手紧紧抱住了梁圳白,感受着他此时的愤怒和绝望。
“梁圳白,把你的情绪,都发泄给我吧。”尽管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知雾吸了吸鼻子,闭上眼将自己主动奉上,任受任予。
她的嗓音断续哽咽,但仍然无比坚定。
“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34章 Contract 34
Contract 34
被持久压抑着的情绪毫无顾忌地释放,这样激烈的吻平息也需要很久,知雾到最后整个唇都麻木了,被梁圳白揽着抱坐到膝上。
他沉默地将整个脑袋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半晌也没说话。
她感觉这时候的梁圳白有点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没什么安全感,本能抓紧了任何一个还愿意留在身边的人。
他左手握得太用力,甚至从掌心里隐隐渗出点干涸的血,知雾动作轻缓地将他的掌心一点点掰开,里面是根卫衣兜帽上的绳,顶端塑料的柄头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深深陷进了皮肉,看上去整只手掌都血肉模糊。
知雾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拿走放到一边,低头轻轻在他的伤口上吹了口气。
如羽毛般的呼吸轻轻划过隐隐泛疼的手心,梁圳白无波的眼眸略微动了动,进而迟缓地转移到了她低头的发顶。
“疼吗?我去药店给你买点消毒药水。”知雾焦急起身,又被他一把攥住。
梁圳白受着伤的手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仿佛只凭本能行动的野兽,用了极大的劲拉住她纤瘦的腕部。
伤口因为动作挤压重新撕裂,血肆无忌惮地从两人交握处涌出下淌,他却毫不在意,只嗓音发哑道:“别走。”
知雾怕他又乱动伤到自己,连忙回过身陪着他:“好,不走。”
等到双方的情绪都变得稳定了些,她才斟酌开口:“梁圳白,刚刚我和陆栋……”
她在心里已经默默变换了好几种措辞,却懊恼地发现挑不出一句特别合适的解释。
陆栋忽然伸手抱她时,知雾的脑袋震惊到只余下一片空白,而后又只顾着找到梁圳白,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当时是什么情况。
但她有预感,如果现在不开口解释清楚,这件事就会在两个人的心里埋下一道猜忌的种子,并且时间越久,扎根越深。
“我现在不想听这个。”梁圳白面无表情道。
他拒绝沟通的话封死了知雾所有想要出口的陈词,她不由得微微蹙眉。
只是顾虑到梁圳白此时的情绪,便也没有再坚持往下说。
知雾有些泄气地垂睫,看着手里的那条带子,换了个话题:“那这个呢?”
梁圳白的眼睛灰泽黯淡,像是蒙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握着她的手因为失血而冰冷,近乎贪婪地攫取着她的体温。
良久后才开口:“我不该去看她的。”
“她?”知雾敏锐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抬头问,“……是谁?”
“我的妈妈。”
他说话的口吻明明很淡,但是知雾却从中听出一股极度悲凉的意味,心跳跟着他接下来的那句话重重停滞下坠。
“我的妈妈,刚刚抢救无效去世了。”
……
正值午后,宽阔操场跑道上的树影像是水波一般被风吹得漾开,入秋后的海市空气仿佛陷入块湿润的海绵,到处都是湿漉的痕迹。
有几个班级零散地在篮球场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刚布置了分组任务,练习三步上篮和引体向上,作为期末的评分标准。
单杠下三两站了几个男生,一面攀谈一面炫耀练习成效,时不时传来一两句的起哄喝倒彩,引来不少路过跑步女生的视线。
陆栋很少参与这样的活动,他体力不好也不合群,比起打好人际关系,更愿意独自躲在角落消遣时光。
大一时候学校安排的舍友曾经因为看不惯他排挤他,他就从寝室里搬了出去,法学专业的寝室楼人数已经挤满,他只能够搬到隔壁金融系混寝。
大学有太多的小组课业和分组活动,他一个人的身影夹杂在其中总是显得落寞又突出。
但陆栋并不在乎,他和往常一样,照例躲在角落里带着耳机打游戏。
打到一半,不知道对面的那群男生看见了什么,音量开始变得抬高且刻意,像是自然界的求偶,故意高调吸引注意力。
他忍不住跟着抬头望过去,看见一道身影孤身向他这头走来,不免有些意外。
知雾脸上的情绪很淡,阳光下淡棕色的瞳衬得肌肤白皙且透。
她的发丝天生带着点卡其色,顺滑长直,藏蓝色的裙摆随着风飘,有种纤细又透骨的美。
这样的人在人群里无疑是瞩目的,就例如此刻,身边好几个男生都在蠢蠢欲动,即使装模作样假意聊天的,也纷纷将注意力留在她的身上。
几个男生互相用手肘推搡对方的胸口。
“哎哎,看那个,长得好正。”
“你不认识?我们法学系大二的公认美女,董知雾。”
“原来是她。”
但知雾的目标很清晰,穿过一众人有些艳羡的目光,走到了陆栋面前,一把扯下了他的耳机,语气听不清喜怒:“空吗?有事找你。”
陆栋挑了下眉,很快听到身边那几个男生大失所望的声音:“怎么来找他啊?学姐眼光不行啊——”
“瞎说什么呢?不知道学姐有男朋友了,金融系那个学神。”
“那我就放心了。”
陆栋不自觉压低眉宇,大步跟着知雾离开。
两人来到僻静处,他刚扬起抹兴味的笑想要开口,猝不及防脸上重重挨了清脆的一巴掌。
“还你的,”知雾平静地收回扬起的手,“上次你设计我,我会讨回来。”
陆栋被打得脸一偏,侧头往路边啐了一口,伸手抹唇,呵笑道:“学姐今天大动干戈找我,就只是为了这个?”
知雾望着他顶了个巴掌印却依然欠揍的脸,火辣辣的手心不自觉在裙侧捏成拳,偏开视线回道:“当然不是。”
昨天梁圳白说完有关他母亲的那句话之后,无论知雾说什么,他都没再继续开口,只是有些机械地、一遍接着一遍地,反复抓着她的手。
像是在抓住一道总在指间错漏的光。
他对于和人沟通这块总有防线,为了自我保护,下意识选择的总是逃避。
不论是面对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好,自己的家庭状况也罢,他始终不愿意将问题暴露出来,摆在跟前。
知雾只能够通过一些其他的途径,去试图了解梁圳白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之前说过,你是梁圳白堂弟,梁宏远是你的父亲,现在是你们广江的镇长。”
“对啊,”陆栋揉着脸漫不经心地答,“只不过我们家不住广江,早就搬出来了,很少回去,在大家眼里,我们算是城里人。”
“之前你奶奶被送去抢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一家来?”吴兰芳生病的时候,梁圳白几乎没日没夜地守着病床,知雾跟着他去了这么多回医院,一次都没有看见过梁宏远一家。
“我家不知道吧,我爸也从没和我提起过,”陆栋对此反应漠然,“在老太太眼里也只有梁圳白一个孙子,我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那梁圳白的爸妈呢?怎么也不在?”
闻言,陆栋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滑稽:“你是他女朋友,不知道他爸妈?他还真是死要面子的孬种,一句不好的也不敢和你提啊。”
知雾神色有些怔然。
“他爸之前是村里面有名的光棍酒鬼,欠了一屁股债,很早就摔死了,据说还是他妈动的手。他妈之前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之后更是疯疯癫癫的,被人送进精神病院都好多年了。”
“我怀疑梁圳白也是个怪胎,他以前在村子里上学的时候总挨同校的同学欺负,还要被人追着要债,就这样还能每次考上第一。”
不过这些也都是陆栋听梁宏远说的,他们家自从搬出来以后,就再也没回去了,就连逢年过节也是呆在家里,梁宏远忙着开车四处上门拜访领导,有时也会将他捎上。
“精神病院?”知雾从来没有打听过梁圳白家里的事,就连高中时期也只是知道他父母不在身边,很多时候都是孤单一人。
她有猜测过应该是家里人都不在了,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过得那么苦。
只是没想到他的背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艰难。
“前两天他没联系你,应该是去看他妈了,”陆栋毫不避讳,他对于和别人揭开梁圳白伤疤这事总是乐此不疲,“他妈特别想从精神病院出来,那几天医院护士的电话不止打给了他,还打给过我爸。”
“我爸现在是广江的镇长,也是当时顺应村子大多数人同意将她送进精神病院的其中之一,她进精神病院的费用出资,还有我们家一份,”陆栋道,“所以不论刘慧娟有什么动静,医院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那她……怎么会突然不在了?”知雾忍不住问出了萦绕在心头很久的问题。
精神病院管理很严格,应该不会给病人轻生的机会。
陆栋两手插兜,耸了下肩:“梁圳白心很硬,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去精神病院看望过他妈,谁也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突然去了一趟精神病院。他们母子许久没见,我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都聊了什么。”
“只不过,我对刘慧娟的死因倒是有所耳闻。”
毕竟那天梁宏远从医院赶回来之后,就一直止不住后怕着念叨了许久。
陆栋脸上泛着笑意抬头,对上知雾那双不住动荡的眼睛,缓缓道。
“他妈是用一根衣带将自己勒咽气的。”
“精神病院里不允许出现辅助病人轻生的物件,但那根衣带,正好是梁圳白身上的东西。”
他的笑意越来越浓。
“刘慧娟是自杀。”
“但同样的,梁圳白也是间接害死他妈的那个刽子手!”
第35章 Contract 35
Contract 35
知雾瞠圆了杏眼,惊讶到用手捂住了唇。
怪不得,怪不得梁圳白会说出那样的话,产生那样自我抵触的情绪,他现在心里一定非常愧疚。
明明默默忍了这么多年,却因为一时心软前去看望病情加重的母亲,偏偏就是这次的心软,给她带来了死亡的打击。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会自责到崩溃吧。
但梁圳白昨天对她却只言未提,甚至为了让她别担心,还跟着她去药店处理了伤口,临别时冲着她挤了个淡淡的笑,好似只是闹了场情绪,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的心一突一突地泛着疼,酸感连到胃部,带来一阵共情的悸。
体育课的下课铃马上打响,老师吹着哨召集散在操场上的学生集合。
陆栋的声音夹杂在那几声哨声里,模糊不清。
“梁圳白将自己的家境瞒得这么深,不过是因为自卑,怕你知道这些后嫌弃他。”
他抄着裤腿的兜,躬身一脸甘愿效劳的模样,幽幽道。
“以你的条件,他对你来说,也只不过是个玩玩的对象。”
“要不趁这个机会直接把他踹了,我可以随时代替他的,学姐。”
有着前车之鉴,知雾根本懒得搭理他,听完自己想知道的,转身就走。
陆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甩甩手喃喃抱怨:“还真是无情啊……”
……
天气越来越冷,上誉校食堂门口和外面的外卖柜处都人满为患。
解正浩刚和别的同学从食堂买完饭出来,一眼看见人潮里的那道熟悉身影,扬着嗓子打了声招呼。
梁圳白穿着件单薄的帽衫挤在人群中,像只白鹤般醒目,平静撂过来一眼,漂亮的眉目锋利又凛冽。
他的笑容比以前更少了些,几乎到了不苟言笑的程度。
那声招呼没得到回应冷了场,解正浩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知道梁圳白最近心情不好,昨天回来的时候手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仰面躺在寝室的床板上,就这样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一躺就是一整天,寂静得像是宿舍里压根没有这个人一般。
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么沉默的样子,像是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机器还在运作着身体。
眼见着梁圳白的身影马上消失在眼前,解正浩将手上的东西往边上一塞,打算跟上去。
然而有道身影比他的动作要更快些,快步急促,擦身过无数人,坚定地往梁圳白身侧涉去。
梁圳白点了碗面,正在调料台前添加小料,他低垂着眼,右手拿着料碟,左手因为伤口被纱布牢牢包裹着。
因为行动受限,看起来颇为不便。
一只冰凉纤细的手搭在他宽实的手背上,牢牢把着他的动作,将酱汁精准地倾倒入碟子中。
梁圳白愣了一下,随即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温柔淡静面容,无论看过多少次,依旧会被那抹温暖的神情摄住。
知雾的嗓音在秋日寒意里显得格外暖溶,连微微皱眉的小表情也十分生动:“梁圳白,你的手好冷。”
她的手顺势探上他的胳膊,拉着他的袖口不大高兴地责问:“你究竟穿了多少件衣服?”
梁圳白生锈般的脑袋因为她而开始活泛,下意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音了一般,只剩下眼前知雾那张因为说话而变得亦怒亦嗔的脸,目光流转间,眼尾沁着淡淡的光,吸引着他的视线长久定格。
好热。
只是梁圳白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光是注视着这样的一张脸,他就觉得掌心开始渗汗,耳根微微发着热,浑身像是被太阳炙烤。
“你怎么不说话?冷得脑子转不动了?”知雾凑近他,努力端详着他此刻的神情。
她穿得很保暖,搭在肩头的粗线深针织衫衬得气质很慵懒,纤细的脖子圈着条格子色围巾,手也是软绵温热的,连凑过来的呼吸都喷洒着淡淡的暖意。
梁圳白眸光动了动,正要开口,猝不及防被知雾伸出双臂,严严实实地抱了个满怀,轻轻怔住。
这是一个全身心依恋的拥抱,她温热的脸紧贴着他的脖颈,身上的热度也紧跟着传递过来,鼻端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暖香。
本来以为只是她忽然心血来潮的撒娇,没想到下一秒,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点烫意。
起初梁圳白还没察觉,直到那点烫化作了一抹潮湿,湿哒哒遗落在了衣间领口,他才发觉了不对劲。
果不其然,他干脆利落地拎着人后颈抬起她的脸,意料之中地撞见了她还未完全滑下的一滴泪。
“出什么事了?”梁圳白低音沉沉,下意识拧起眉。
知雾不好意思继续在他面前哭,通红着眼眶飞快拭去眼泪:“没事。”
她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忽然想到了陆栋和她说过的梁圳白的遭遇,一时心疼感触,才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好在临时响起的取餐叫号打断了梁圳白的追问,等到他去拿了自己的面回来,知雾已经调整好情绪恢复如常,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等下吃完,你打算做什么呢?我陪你。”知雾早在来前就已经做好打算,今天一整天都陪着梁圳白,万一他情绪不对,至少身边还有人在。
梁圳白其实已经掠过好几餐没吃饭了,但是面对着面前摆着的热气腾腾的食物,肚子并不感觉到饥饿。
他夹起一筷子面,轻描淡写道:“去殡仪馆。”
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和伤心沾边的痕迹,但是知雾仍旧从他紧绷的手背感觉到了他满心的压抑。
“今天……尸体得火化了。”
……
一路上两人间的气氛都被一股沉重充斥着,路程时间有些久,知雾时不时回头望向旁边的梁圳白,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眼沉沉睡去。
即使是睡着,没有受伤的右手也依然紧牵着她的那片衣角,看得知雾心软塌陷。
他应当是从前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精力实在太倦怠,这才和个没电的机器一样勉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即使是睡着,梁圳白依然还是眉心紧拧,唇角的弧度绷成了一根直线。
打的出租车时不时因为红绿灯停下,他支着的额也顺着刹车的幅度不断前倾又后挪,睡得格外吃力。
知雾干脆伸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脑袋,搭到了自己纤弱的肩膀上。
有了一个支撑点,梁圳白的眉心微微放松了些,碎发遮着眉眼,睡得更深了。
就这样一路睡到了目的地,梁圳白才睁眼清醒过来。
刚刚睡着后,他破天荒梦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童年,梦里明明发生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一转醒都记不清了。
只有刘慧娟在他面前写名字的场景,越来越深刻,那寥寥几笔笔画像是刻入了他的脑海一般,挥之不去。
也许是思考得太过投入,他的想法无意识地在脸上展现出来,显得眉眼间的戾气很重。
知雾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手递入他的掌心,试图安慰着让他的内心好受些。
火化前惯例要走告别仪式,刘慧娟除了梁圳白这个亲儿子外,其他的家庭关系都是空白一片,甚至连一些兄弟姐妹也没有,孤零零地有些吓人。
知雾鼓起勇气,心脏跳得飞快,以最快的速度抬头看了她一眼。
很难以想象躺着的这个女人居然是梁圳白的母亲,梁圳白的脸五官长得极为端正清冷,她原以为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现在看来却并不太像。
她的衰老和肌肉萎缩几乎吞没了她的辨识度,特别是嘴,因为牙齿没剩下几颗,嘴唇便和老太太似的深深瘪了进去,看起来面部有些狰狞。
梁圳白上前点上了一炷香,将线香举至额前,即便先前掩饰得再好,在此时此刻,面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难言的愧疚。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并没有因为那个电话心软,没有前去精神病院,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亦或者他当天就不应该无视掉她的痛苦,应该想办法将她带出去,就算不能回家,那么带着她到外面的花园走一走,也不是不行。
越想越是钻进了牛角尖里,连香什么时候燃掉了一截都没发觉,还是知雾猛然伸手将香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知雾将两人的香一并插入了香炉中,“但是梁圳白,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你不如往好了想一想,在精神病院呆着其实很痛苦,她是在借你的手解脱了。”
梁圳白通红着双眼,闻言慢慢抬头看向她。
他的情绪已然被积攒到了一个临界点,随时濒临爆发。
“最后一程,我们一起送她。”知雾轻柔的话,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他压垮。
隔壁传来阵阵亲属的哭声,而在她的面前,梁圳白低下头,头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搂着她的肩膀,沉默而恸然地失声痛哭。
知雾只能伸手抚拍着他的后背,那么娇小的身体,却能带来无尽的安定。
她一遍遍地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最后的火化程序,是知雾拿着证件去办的。
她垂眼看着梁圳白交给她的资料袋,里面身份证上的姓名和证件照赫然在目。
是因为生病和衰老问题吗?知雾内心有些疑惑。
怎么感觉证件的照片和本人长得两样。
不过她也没工夫多想,很快将手里的资料都提交了上去。
等待的过程中,身份证刷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任何响应。
“你这张身份证是假的。”
工作人员仔细对照着辨认了一下,很快青着脸退回:“别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开玩笑,快点拿真的过来。”
知雾手忙脚乱地怔怔接回那张身份证,意外至极。
……假的?
第36章 Contract 36
Contract 36
拿着东西回去的一路上,知雾一直若有所思地抿唇看着手上的证件。
半晌,又从手机壳后掏出自己的那一张比对。
有了参照就显得手里的那张假卡片更拙劣了几分,就连山寨的技术都仿佛是好几年前的,精细程度甚至还赶不上现在随意网购的仿制品。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张证件是崭新的,好像从没拿出来使用过一般。
知雾专注地低着头,心头萦绕着的谜团越积越多,一不留神没注意,撞上了面前人的后背。
“不好意思。”良好的家教令知雾下意识先开口道歉。
回过身来的是一名穿着纯黑西装的健壮男人,他的背心胸口别着一朵素白的花,手上双手捧着一个红金色木质的灵位牌,不声不响地沉默看着她。
她的眼角余光匆忙掠过那人的面庞一眼,有些发怔,原因无他,因为那人也长了一双和梁圳白很相似的丹凤眼。
只是那双眼睛生在梁圳白脸上是薄冷矜傲,在他脸上就是一股极致的凶狠坚毅,仅仅是面相,就能让人生出极其不好招惹的错觉。
许是知雾脸有点白,他习以为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口罩,将自己的脸遮住了:“吓到你了吧。”
就连嗓音也是充满了雄浑磁性的,但是意外给人一种绅士的感觉。
知雾摇了摇头,目光掠过他手里一直牢牢端着的灵牌,也不敢细看,只隐约捕捉到了一个“潭”字。
她飞快说了一句:“节哀。”
说完,便掠过他如释重负般先行离开了。
只是一段很小的插曲,很快知雾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将刚刚工作人员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梁圳白,他的脸上也明显流露出一股意外。
“假的?”
“不可能,搬出亭县前,我就将那里的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收拾带上了,我妈的东西本来就很少,只有这一点。”
“我分辨过了,确实不像真的,”知雾说,“这样的证件也没法使用,你手里还有别的有关你妈的身份证明吗?户口本呢?”
梁圳白摇了摇头。
心里的那股奇怪直觉越来越强烈,知雾却始终找不到源头在哪,只能道:“要不然现在回去先开个临时证明吧,不论如何,先走程序将遗体火化了。”
左右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梁圳白很快同意了。
但是在知雾要不要陪同一块回亭县这件事上,两人产生了些分歧。
“你明天还要上课,已经陪着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在学校乖乖等我回来就好。”
知雾还记得陆栋和她说过,梁圳白是因为在她优越的家境面前自卑,才一直没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她不想再一次被蒙在鼓里,要通过第三方来了解他的过往,所以这次不管找什么理由,她一定要跟着。
“我和你一块去,”知雾满脸坚持,“你现在的状态我实在不放心你,反正当天去当天回,也耽搁不了太久,就当去那边看看风景。”
梁圳白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实话实说道:“穷乡僻壤的山区,没什么风景可看的。”
“而且去那边交通的不是很便利,过去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知雾见他语气间有些松动,连忙乘胜追击,“梁圳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梁圳白掀眼望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然同意了。
……
第二天知雾请了假,和梁圳白一块搭上了回广江的高铁。
一场秋雨浇满了一整块的车窗玻璃。
车程很长,等到下了高铁,两人又坐上了一辆长途大巴车,越往里面开,山路越多,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目光所及都是绿调的高大乔木以及空旷的田野,蓝色的指路导向牌也仿佛和周围的树融为一体,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就好比电影中的空境慢镜头。
这几年亭县作为文旅古镇开发,加上周围的市区逐渐扩步发展繁荣,已经彻底变了副模样。
不仅仅是知雾不认识,连从小生活在这里的梁圳白都觉得陌生。
两人花费了一些力气才找到梁圳白以前的家。说是家,其实现在还住在这里的人只有吴兰芳。
知雾笑盈盈地礼貌大方打招呼:“奶奶好,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人还是恋家,之前是因为生病动手术才迫不得已去了海市,现在病情一转好,她一天也不愿意停留,立马就回到了原来的住所。
所有的一切都比知雾想象中的要破败一些。
知雾的祖母也喜欢呆在乡下,小时候知雾和董知霁一块被送去住过一阵,除了周围地方更空旷些与房子更大些之外,和现在住的家里也没有什么分别。
为了打理果园与花圃,董家甚至请了好几名不同工种的果园园农和花艺师,门外的绿植是人工种的,就连鹅卵石路和水池也是一点一点搭建铺设起来的。
她本来以为乡下都是那样的,现在才发现并不是,与这里相比,她那顶多算是家里为了轻松写意特地打造的田园风格别墅。
真正的乡下天空永远有着缠结成一团随时会垮塌下来的电线,连漆都没有粉刷完全的土坯房,暗到即便是开了灯也是模糊不清的光线,被柴火熏黑的墙壁,以及随处可见喂鸡鸭的菜叶。
而这样的地方却是梁圳白从小的住所,是他拼尽全力想要改变的原生环境。
房屋逼仄,设施落后,交通不便,是连知雾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踩在这片土地上都会觉得格格不入的地方。
知雾跨过面前那道岁月悠久的门槛,回头向梁圳白伸出手。
她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回到这里,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都不动声色地变多变久了。
还是在担心啊。
知雾在心里叹了口气,见梁圳白迟迟没有伸手回应,主动地去牵了他落在裤沿的大掌。
“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梁圳白,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往往需要一些坦荡的表达。”
“你如果是在担心我嫌弃这里,那就直接开口问啊,”知雾歪了下脑袋,双手捧起他的脸,“藏着掖着的话,我可永远都猜不到的哦。”
她在引导他,亦是在轻轻予以压迫。
毕竟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再怎么乐观也会有耐心用尽的一天。
单单是这几天,知雾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梁圳白将自己深藏起来难以交流的一面。
就例如现在,她明明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种程度。
他却一把拉开她的手腕,还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选择了避重就轻地僵硬揭过:“我没有。”
说罢,绕开了她接着往里走:“奶奶,家里还有妈的身份证明吗?”
知雾望着他的背影,心头腾起一抹淡淡的失落感。
“身份证明?出什么事了?”吴兰芳的面上不经意闪过一丝警觉的心虚。
刘慧娟自杀这件事并没有传到这个消息闭塞的小镇,更没有流入这个身体向来不好的老人家耳中,她只是下意识发自内心流露出来的不安。
“没事,”梁圳白温声安抚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只是有些考试需要填父母的信息。”
对于成绩优异的孙子要参加的考试,吴兰芳虽什么也不懂,但是却表现得非常上心,生怕这些额外因素耽误连累了他,连忙颤巍巍地道:“我帮你找,我这就帮你去找找。”
鉴于梁圳白走前已经细心地将家里大部分地方都翻了个遍。她并没有和他那样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而是轻车熟路地从衣柜的上方拿出了一只带着锁的大红皮箱,口中喃喃道:“这是你爸留下的,都是你妈嫁过来前的东西。如果这里没有,那就肯定没有咯。”
知雾和梁圳白同时凑过去。
偌大的一只箱子,打开来放在里面的东西只有一点点,其中最令知雾在意的,就是一枚耳钉。
她平时接触奢侈品多,和专柜销售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也能有些分辨饰品真仿的能力,更别说到手的是那么经典的一个老牌子。
趁着梁圳白和吴兰芳将注意力放在另一边,知雾不动声色地将那枚耳钉拿起来看了看,拿到手里才发现上面的耳针残留着点血迹,像是被人从耳垂上硬生生拔下来的一样。
这样想着,知雾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过凑近看完心里更笃定了,这必然是件真货。
只是十几年前就能认识加买得起这样的奢侈品牌,再怎么样也该出身一个高知家庭,怎么会嫁给一个打了多年光棍声名狼藉的赌徒?
她将东西拿在手里特地问了一句:“这个东西也是阿姨的吗?”
吴兰芳老眼昏花,抬头看了一眼就道:“是刚来家里的时候戴的。”
话毕,她似乎觉得自己言语有失,看着知雾的眼色又补充了一句:“也说不好,从哪里捡来的也说不准。”
言语前后不一,总感觉在遮掩着什么。
知雾先前那种被刻意忽略的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
一个曾经能够带得起高奢品牌的女人,嫁到这里后却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
连身份证造假都是隔了这么多年才被发现,难道她这么多年从没生病进过医院,出过一趟远门吗?
现在甚至连张身份证明都找不到。
知雾望着吴兰芳刻意低头匆匆避开她的动作,抿了抿唇。
一切的一切,不觉得太令人奇怪了吗?
第37章 Contract 37
Contract 37
在家里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最后只能够去村大队里重新开一张新的证明。
村子里的水泥地很多是才填了田粗糙造出来的,有些小径依旧还是土地,走上去颇为泥泞。
秋风卷着叶子沙沙作响,知雾将手抄进兜里,忍不住开口问:“梁圳白,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很奇怪?”
连她这个旁观的“外人”都能隐约察觉出点什么,他的脑子这么聪明,不应该什么都没察觉到。
两人视线安静对撞了一秒,随后梁圳白撂眼抬头,单刀直入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心里想的应该是同一个答案。”
他偏头,语气毫无波澜地点破了事实:“她也许是被拐到这里的。”
知雾的拳头渐渐收紧,指甲在手心留下了个深印子,明明不是那么冷的天,却感觉一股凉意窜上心头。
她忽然停下脚步,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语调沉沉:“那这样说来,刘慧娟可能不是你妈妈的真实名字吧。”
梁圳白眼神微动,唇线绷直,幅度很小地颔了颔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她来到这里的时候,精神也不一定有问题。”
很可能是被梁勇义关着,虐待绝望之后才出现的精神异常。
“你有没有想过,她原本的家人在哪?这么多年来是不是同样在寻找着她?”知雾的棕瞳剔透,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难道甘心就让她这样顶着别人的名字入土吗?”
在她的灼灼注视下,梁圳白无奈偏开了脸,冷静分析:“不是我不想找,只是火葬场停尸时间有规定,不能长时间存放。目前我们对于她的来历还毫无头绪,就连查找都无从下手。”
“就算是侥幸找到了,她以前的家人万一去世了呢?万一并没有相认的念头呢?我们不一定能跑得赢时间。”
他说的也有点道理,知雾眼神一寸寸黯淡下去,被说服地渐渐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
“不过——”梁圳白沉稳抬头,目光透出一股从容不迫的镇定。
当初就是他身上这股处变不惊的劲儿让知雾非常着迷,现在乍然重见,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好几拍。
他偏头看向她,嗓音难得温柔:“还有时间,也不是不能试试看。”
知雾一愣,旋即用力笑着点了点头。
……
考虑到之后还需要“收尾”,他们以防万一,还是去村里开了道刘慧娟的身份证明。
准备回校前,梁圳白带着知雾回了趟家。
趁着他说话转移开吴兰芳的注意力,她偷偷溜进去,将属于刘慧娟的那只红皮箱拿出了门。
这还是知雾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偷拿别人家里的东西,紧张到心都要蹦出嗓子眼。
好在计划进行一切顺利,知雾拎着那只小小的皮箱,飘散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柔美的弧度,一声不吭地奔出门去。
没过多久,梁圳白就从另一条路追了上来,两人并肩赶去车站。
“幸好没被发现,”知雾喘匀了一口气,抚了抚隐隐作痛的心口,飞快打开箱子找到那枚耳钉,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个说不定是个线索。”
不过也只是个乐观的想法,再怎么说时间跨度也隔了近二十年,又有多少记录能够保留这么长的时间。
箱子里除了这个外,只剩下一个款式老旧的空包和一些纸质的资料。
“之前包里面可能还有东西,很有可能已经被梁勇义拿去卖了还债了,”梁圳白提到自己生父时,语气依然是淡淡的,“这些纸质的材料我都看了,都是伪造的,说不定可以从伪造的日期下手,推测一下人具体是从什么时候拐来的,这个交给我查。”
“你手里的那枚耳钉之所以没被卖,可能是因为只有一只凑不成对,加上他并不识货,认不出牌子,所以干脆留下了。”
他越是在这时冷静分析,知雾就越是心疼他,她将东西用自己怀里的手帕包好,认真说道:“我会好好查这条线索的。”
梁圳白心头一暖,缓缓伸手握住她微凉细腻的手背,真挚道谢:“谢谢。”
回去之后知雾并没有急着查那枚耳钉的来历,而是以董家的名义,将梁宏远约了出来。
上次他在饭局对着那名段姓的书记百般献殷勤时,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广江,直觉告诉她,他肯定知道一些梁家的内情。
梁宏远接完电话,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从家里出来了。
他按着提供的定位来到了包厢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整个饭桌空荡荡的,里面只坐着知雾一个人。
他明显愣了一下,夹着公文包特地倒回去确认了眼包厢号,推了下眼镜反问:“您是?”
“董煜明的女儿,董知雾,”知雾隔着一张桌子和他伸出手,脸上的笑容浅淡,“幸会。”
“是不是董总临时有什么事,所以才找董大小姐……”
“一直都是我找你,不关我爸爸的事,梁镇长。”知雾虽然比他的年纪小了一轮,但是气场却丝毫不输,大大方方道,“坐吧。”
梁宏远在边上惊疑不定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卖了她一个面子坐了下来。
屁股挨上座位一坐下,他立马和换了个人一般,热情地开了瓶酒,作势要倒在知雾面前的杯中:“来点什么?红的、白的我都可以奉陪。”
她默默伸出手盖住自己的杯口,开门见山道:“你上次和坐在主座那位姓段的打的那些哑谜是什么意思?”
梁宏远倒酒的手僵了僵,随即端起杯子倒进喉咙一饮而尽,他笑得像只狡黠狐狸:“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只是拍拍领导的马屁饭桌上吹牛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知雾再问:“有关你嫂子刘慧娟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下轮到梁宏远的神色意味深长了些:“你怎么认识刘慧娟?”
“这你不用知道。”
望着面前女孩稚拙认真的脸,梁宏远不由得大笑两声:“董大小姐,就算是谈生意,我们也讲究一个等价交换,这点,即使你是董煜明的女儿,也不能例外。”
“我把你想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你,我除了惹上一身麻烦外,能得到什么?”
“更何况你平时其实也很少见到你爸爸吧。只是个养尊处优、涉世未深的孩子,就别学大人和我玩这套了。”
他说完,将手里开着的那瓶酒一饮而尽,意兴阑珊地打算离开。
“等等。”知雾开口叫住他。
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她顿了顿才继续:“她是被你家买回来的吧。”
梁宏远心猝不及防地狂跳两下,猛然回身,似乎是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连忙转换成了个其他动作。
他眼也不眨地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雾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继续顺着自己的想法往下猜:“上次有人提到了人口贩卖的事,你一直和段书记强调广江在他上任期间被打理得很好,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你并不仅仅是在奉承他,言下之意更是在表达,即使他那个时候出了什么纰漏,也会有你这个接任的广江镇长替他收拾。”
知雾手肘撑着桌面,手背抵着下巴抬眼,目光淡然又气势如虹,一针见血:“你其实是在表忠心吧。”
梁宏远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很快又干笑两声,佯装若无其事地威胁:“董大小姐,乱说话可要负责任。”
“我也只是饭桌上吹吹牛的酒后醉话罢了,梁镇长没必要当真的。”
知雾笑着顺势拿起了手边的白开水,轻轻抿了一口,心中却已经有了些计较。
……
箱子被梁圳白带走了,知雾见完梁宏远后,带着那枚耳钉回到寝室。
她先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之前认识的柜姐,很快得到了回复。
[董小姐,这款耳饰已经是非常老的款式了哦,目前市面上已经不做售卖了。去一些中古店逛逛的话,或许还能淘到另一只呢。]
她敲字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到饰品具体年份吗?]
[每款珠宝背后都有专属的刻印编号,可以按照编号字母数字推测。]
知雾重新拿起耳钉仔细辨认,背后的编号已经被锈得模糊不清,好不容易才辨认出了个大概,对照着时间,大概是在05年以前,再具体的年份便推不出了。
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她注册了一个平台的新号,将高清图片发布到了网上去,询问有没有同牌子临近编号的饰品买家,能够告诉她这是哪一年的饰品。
很快便有很多热心人给了她猜测和答复。
“98年?”知雾滑动鼠标,下翻着热闹的评论区。
不断刷新之际,一条默认网名和头像的评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这只耳钉是高仿。]
知雾的动作顿了顿,又重新拿起那枚耳钉仔细看了看。她相信自己的鉴别能力,正因为如此,更加不能容忍这样没头没脑的质疑。
她蹙着眉飞速敲了几个字回了过去。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看出来是高仿?]
等了很久,一直等到这条评论被点赞顶到了第一条,知雾都收拾洗漱好准备入睡了,对面才慢悠悠地回了消息。
[我不擅长鉴定这些东西,说不出来。]
她还以为对方是来故意找茬的,有些生气。
没想到两分钟后,对方又回复了条新的评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的手里有枚和你编码一模一样的真货。]
[不巧的是,那是我妹妹的遗物。]
第38章 Contract 38
Contract 38
另一只耳钉!
手机屏幽蓝的光映亮了知雾清透的瞳,她下意识从床上猛然坐起。绕在耳侧的发丝滑落在了脸侧,她却来不及捋开,将全副专注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账号上,飞快打字。
[您现在在哪?方便出来见一面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却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对方像是只是一时兴起回复了两句,并不经常在线上。
趁着等消息回复的间隙,知雾顺势点开这人的主页,对方不常用这个账号,主页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条最近三个月内的餐后评价自动显示在了动态中忘记删除。
她点进去,发现是家装修颇为眼熟的餐厅,连地址都和上誉很相近。
对方也在海市!
意识到这点,知雾的心跳悄然加快,连忙点开对话框和梁圳白分享了这条线索。
鉴于今天太晚,餐厅已经打烊,两人达成共识,决定明天一起过去那边问问。
第二天知雾上完课,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去找了梁圳白会合。
坐上出租车的那几分钟路程,梁圳白简洁明了地和她分享了一些昨天查到的资料。
“我翻阅了近二十年来所有有关广江人口拐卖案件的纸媒和网络报道,发现至今为止一条都没有。”
知雾抬头:“怎么会这样?那是不是代表我们查的方向有错?”
“不,”梁圳白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广江那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附近的区域或多或少都有接到人口失踪或是贩卖人口的案件,也有过几次出警,偏偏只有这个地方最干净。”
“越是不想留痕迹,越显得格格不入。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方向没有错。”
知雾脑海中不期然划过推杯换盏间两张意味深长对视的脸,梁圳白无疑是聪明的,但是这背后的人,以他们目前的能力,也是没法撼动的。
就这么想着,车子已经到了餐厅店面门口。
这是一家日料餐馆,预订包厢时都得留下姓氏和电话号码。
知雾走过去,和店里的服务生陈述了来意,并出示了账号主页。
“好像有点印象,这边的区域都是我招待的,客人吃完之后我们为了店铺评价就会主动去讨要评论。”
“不过即使是这样,店里的每天来的客人太多,也不能够记住每一张脸,”服务生抱歉笑笑,“我无法和您描述出这位客人的样子。”
一旁的梁圳白接话道:“那天预订包厢的人是他吗?”
“这个我倒是知道,那天只有这一位客人在,肯定是他预订的啦~”
“你要通过客人的姓氏查吗?”知雾敏锐察觉到他的意图。
“如果他们是兄妹,那么肯定是一个姓氏。”
“可是姓刘的顾客非常多吧,刘可是个大姓。”
“不姓刘,”梁圳白的嗓音沉沉,眼中聚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他转身征询前台,“可以帮我查查近三个月内,谭姓客人的预订信息有几个吗?”
说完,他罕见地紧捏着拳,喉结滚动,紧绷地盯着前台女生的操作动作。
前台望着拼音犯难:“哪个字?”
“言字旁的。”
随着一声回车键清脆落下,前台女生嘴里疑惑地“哎”了一声,抬头望向他们。
“不好意思,这边记录里没有谭姓顾客的预订信息呢。”
梁圳白瞳孔轻缩,有些不敢置信地哑声道:“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串联起来的线索骤然断开,他深深皱起眉,脑中快速掠过好几种出错的可能性。
一边的知雾听着梁圳白的话,凑近迟半拍地疑惑反问:“为什么是谭?”
“在我印象里,我妈妈在我面前写过她的真实名字,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字,没法知道她在写什么。不过按照记忆里的笔序拼合起来,她的本名很有可能叫谭秋。”
知雾微微瞠大了眼睛,她知道梁圳白的记忆力很好,但连自己那么小时候的记忆都能够清晰记得,未免也太过惊人。
不过很快梁圳白有些挫败道:“目前来看,我记错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也许她根本不叫谭秋。”
他微微阖眼再次搜刮脑中的记忆,企图再根据当年的笔画走势,再拼出一个别的名字来。
然而有了先入为主的初印象,不论怎么回忆,最终得出的结论依旧还是只有这两个字。
甚至因为揣摩太多次,心头已经微微浮躁起来。
“谭秋……”知雾背松懈下来抵着墙,嘴里喃喃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她放空望着眼前,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如果连梁圳白那样近乎变态的记忆力都没办法确定当年写的字,那他们可真是功归一篑,无从查起了。
念着念着,不知怎的,知雾的脑中忽然无预兆联想到了一个和现在毫无关系的画面。
在火葬场匆匆一瞥的红底金字灵牌,她因为撞到人尴尬而深深刻进脑海的一个姓氏——
姓潭。
知雾预感突生地蓦然抬眼,顾不得礼貌,一把冲到前台女生的身边,嗓音吐字清晰而快速:“换一个字呢?不是言字旁的潭,而是三点水的潭!”
梁圳白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望过去,听到她的话不由得一怔。
他一遍遍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记忆,却恰恰忽略了当时人的书写习惯。
一般人写三点水这个偏旁时很有可能会连笔,让人看起来很像是个言字旁。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潭这个姓氏比谭还要少见,要不是她这样说,也很少会有人联想到这一层面上。
知雾和梁圳白相视一眼,那股即将接近真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他们两人同时绷紧了后背。
“找到了,”这次前台的女生终于不负众望地查出了记录,“只有一位潭姓的客人,这位客人在十月份的时候来过我们家哦,也留下了手机号码。”
果然!
知雾心头发震,血液不自觉加速。
“能够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吗?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可以由店里回一个电话给他吗?就说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是有关他妹妹的。”
……
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知雾和梁圳白入座没多久,连午饭都还没吃上两口,包厢门就被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撞开。
知雾举起的筷子僵在了半空中。
她有想过对方可能会漠不关心置之不理,也有想过对方欣喜若狂飞奔而来,但没料到会是现在这个场面。
来了不止一个人,而是好多个人,清一色都是穿着黑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搀扶着一名喜极而泣的年迈老妇人进到了包间里。
在那名老妇人身边,知雾惊讶地看见了上次不小心被她撞到的那个男人。
“是你?”
那个男人听到声音转头,显然也认出了知雾,冲着她很轻地鞠躬点了点头致意,弯腰的瞬间,西服包裹着的肌肉都快要崩开衬衫扣子。
他那双和梁圳白几乎如出一撤的丹凤眼扫到知雾身后时,极其明显顿了顿。血脉情愫在这个对视中涌动,他越看梁圳白越觉得对方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亲切。
“我叫潭临。”
潭临的声音极其雄浑,颇具磁性,在这样成熟社会人士的比对下,他们俩显得年龄格外小。
“是你们给我打的电话?”
梁圳白那双薄薄的丹凤眼一动,沉默地点了点头,
“之前说有关于我妹妹的事要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可以现在说来听听吗?”
梁圳白看了他们一群人一眼,并没有被可能能够相认的亲人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反问:“你们很在乎她?”
像是在身边人都急切而焦灼的氛围中投下了一粒冰,在场人的情绪都因为这句话稍稍镇静了些。
“当然,”潭临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会是我们家中最值得骄傲的一员。”
潭秋出身于一个高知家庭,父亲潭铭是一名因伤退役的功勋军人,母亲李锦华则是战区医院的主任,哥哥子承父业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成为了一名军官。
潭秋二十七岁前的人生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大学顺利考入自己想念的专业,出国读了硕士。有着富裕的家境、优秀的学历、亲情的滋养,她早早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优秀人生。
然而这一切都中止在她毕业回国那年,因为一次好心施与善意,她被拖入地狱的深渊,和家人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在警力与监控并不充足的情况下,最终被判定为失踪。
这二十年多来,潭家没有一刻放弃寻找自己的小女儿,潭铭甚至因为思女成疾,没有撑过病痛去世了。
就连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无言地示意家人不要放弃寻找,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全家团圆。
“这么说,上次我见到的那个灵牌是……”
“是我父亲的,”潭临有些沉重地回答,“他老人家不久前刚因病去世,送去火化了。”
所以说,命运竟这样弄人,父女俩最后能够重聚的地方,竟然是火葬场吗?
知雾说不清自己听完这些话后,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她只觉得眼眶很酸胀,感慨得像是读了个处处充满遗憾的故事,分不出自己的眼泪究竟是为了潭秋流的,还是为了梁圳白流的,亦或者两者都是。
在这一刻,她忽然相信了从来不认可的天赋基因论。
原来梁圳白之所以成绩这么优异,是因为有着一个曾经硕士毕业、拥有着一片光明未来的优秀母亲。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第39章 Contract 39
Contract 39
之后知雾没有再参与他们间的谈话,而是主动起身将包厢腾出来,将安静的独处空间留给了因一场意外而分离数年的几名亲人们。
她站在日料店的门口,独自抚着被风吹冷的手臂,望向远方。
没过多久,梁圳白也从店里出来了。
相较于来前,他那双漠情的丹凤眼眼梢有些罕见地泛红。
但是知雾就当做没看见般冲他笑了笑,冲上去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梁圳白,你和他们都说什么了?”
梁圳白垂下细黑的眼睫,回道:“他们说,母亲的遗体归属问题,转交给他们来处理。他们会用最快的方式,让母亲能够变更回以前的身份下葬。”
知雾发自内心地替他们高兴,眼中也隐隐有泪光:“那就好。”
“那你呢,你有没有和他们说起过你的身份?”
其实就算不说明,光凭梁圳白那张和潭秋年轻时长得极为相似的脸,彼此多少也隐隐会有些察觉。
但梁圳白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抄着兜率先迈开长腿,衣着单薄的背影浸入一片漆黑的阴影中。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沙的低哑,带着几分自弃意味。
“没必要给人家添多余的麻烦。”
知雾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不解睁大眼睛,脑袋发着热快步追了上去。
“梁圳白,你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人,怎么会觉得你麻烦!”
她胸口轻轻起伏着,在这句话后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从小到大梁圳白都是孤身一人,被奶奶千辛万苦抚养长大,几乎没在家人身上得到过什么亲情。
陪伴着他一整个青春期的,是还不清的欠债、同龄人的讥讽与数不尽的意外突生。
这些困难无疑淬炼出了他万事处变不惊的淡定模样,但同时也造就了他如今冷情冷性的心肠。
或许对于梁圳白而言,能够做出的最温柔举动并不是坦然地贴近,而是不动声色地远离。
他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残留着糟糕的厄运,一旦靠近他人就会传染。
那么在面对在乎的人时,是否只要走得远一些,就能阻止身上压着的那些糟心事叨扰他们。
哪怕只能在角落默默旁观着他们的幸福,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知雾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和鼻尖一并泛起酸楚。
她主动去牵住他的大手,棕瞳如露珠,嗓音柔软地申明道:“梁圳白,除非你以后赶我走,不然我可不会那么轻易离开哦。”
他的手因为穿得少而发冷,知雾却浑然不觉地和他十指紧扣着,掌心的温度温暖有力,带着他的手心也渐渐开始发暖。
梁圳白眼底的寒霜因她的话一点点消融,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只能用尽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一遍又一遍,直至千万遍。
……
也不知道潭家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门路,潭秋的身份变更与火化时间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知雾和梁圳白一块前去参加了最后的仪式。
潭秋终于在生命的尽头,用烈火解开了戴在身上二十多年的枷锁,重新找回了自己。
因为身份都是造假的,她和梁勇义并不存在事实婚姻关系,潭家做主将她带回自己家的祖坟下葬。
葬仪的唢呐吹了一路,知雾在鞭炮声里降下车窗往外望,觉得今天的天空晴空万里,格外湛蓝。
梁圳白在她身边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色,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冷淡,他双手交握在身前,仰头露出清晰的喉结,似乎在自言自语般呓道:“潭家报案数次却一直无人受理……梁勇义做事向来没什么脑子,不会想到要给拐来的妇女办理一个**……整个广江干净到甚至查不出一丝可疑的痕迹。”
他定定地撩起眼皮,笃定地得出结论:“看来,是背后有人在只手遮天包庇着这条贩卖链啊。”
知雾听见他的话转头,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你知道现在的海市书记段潮生吗?”
她尽量用平淡的口吻提醒他:“就在上个月,我爸特地举办了一个宴会祝贺他升职,我也参加了。要知道,平时只有一些比较隆重的场合,他才会记得要带上我们,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我们出席了。”
梁圳白认真地聆听着,没有说话。
“对了,那次酒席,你叔叔也凑巧在场,”知雾道,“他们在饭桌上也有聊到一些案件,是关于人口贩卖的。”
“你叔叔处事很圆滑呢,”她最后说,“就连这位大人物也被哄得很高兴,当场就加了你叔叔的联系方式。”
梁圳白眉微微皱起,已经通过她的描述将一些东西猜测得七七八八,他沉声领会道:“我知道了。”
梁圳白只去墓地给潭秋上了一炷香,很快就离开了。
知雾被他牵着手带走,无意间一个转头,看见潭临正凝目眺望着他们这头,神情带着点隐约的希冀,目光复杂。
她不由又转头看了眼梁圳白,见对方紧抿着唇,线条冷峻的侧脸决然又坚毅。
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
很快迎来了节日氛围浓郁的圣诞。
知雾在平安夜前夕终于竣工了她的织毛衣项目,她将打好的毛衣特地洗了一遍烘干熨平,整整齐齐地叠好装进了礼盒。
接着掏出手机,给梁圳白发了一条马上出门的消息。
和校园里的大多数情侣一样,两人相约着一起出门过圣诞。
自从上次那次非常的生涩约会后,他们各忙各的,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一块出去逛过了。
想象着梁圳白收到这份礼物时可能会流露出的表情,知雾忍不住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十二月的天已经可以呵出白气,海市不同于临京的干燥,靠着大海,气候一年四季都很湿润,尽管到了冬季,温差却并不大。
知雾穿了风衣和格裙,长靴上那一截裸露的膝盖被寒风吹红了一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这样的穿衣风格非常吸睛,颇有些轻熟风的味道。
厚厚的格子围巾松垮地系在细长的脖颈上,知雾几乎将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剩下一双清淡杏眼往外探。
风刮得实在是太大,梁圳白和她会合后,立马带着她打了车。
因为过节,今天的商场人流量格外多,玻璃上早早贴上了各种各样和圣诞有关的贴画,红绿搭配的装饰几乎随处可见。
梁圳白订了家口碑挺好的餐厅,坐着电梯一路上去,不需要等位,直接进到卡座里。
趁着他点菜的工夫,知雾将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礼物拿出来放到他的面前,笑盈盈道。
“圣诞快乐梁圳白,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她明显感觉到了对面人翻动菜单的手一僵,马上有些好笑地捧脸凑过去:“怎么啦?很意外吗?不先打开看看吗?”
梁圳白垂下眼,很轻又很郑重地“嗯”了一声。
他确实没想到知雾会给他准备礼物,他人生中收到礼物的次数可谓是寥寥无几,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高中那年参加的一次作文竞赛。
那时候临京接连下了快半个月的雨,他脚上那双地摊上买来的鞋子因为终日浸泡着雨水,终于还是不堪重负地脱了胶,彻底烂坏了。
除了那双鞋之外,他只剩下了一双烂了个洞的运动鞋可以穿。
那双运动鞋在冬天被吴兰芳缝了双加绒的鞋垫,正值夏天,穿着这样的鞋子会热得受不了。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穿了,脚底好似踩了个滚烫的火炉。
正打算和班导请假出去买一双时,广播传来作文竞赛领奖的声音。
当初第一名的奖品赛前并没有公开,他原以为会是奖状或是荣誉徽章那种早就已经拿厌倦了的华而不实的东西,没想到当时领完奖打开礼盒一看,居然是一双非常合脚的板鞋。
他去卫生间试了试,尺码确实刚刚好,就算去商场买也买不到那么合适的。
梁圳白不相信运气,却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他确实过得很顺利。
例如最近食堂剩下的那一份最便宜的打折菜正好是鸡腿,又例如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意外巧合。
原来再点背的人,也会有被命运眷顾的时候吗?
梁圳白发散的思绪逐渐收回,眼前白茫的光重新聚拢成为面前知雾隐隐期待的脸。
他手上使了点劲,迎着她的目光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掀开,看见里面叠得极其整齐的一件白色厚款毛衣。
梁圳白罕见地有些紧张了,他问:“多少钱?”
知雾就猜到他会这样问,邀功般笑了笑:“不用钱,是我亲手织的。”
他的目光默默地顺势下移,捕捉到她今天总是借着捧脸动作遮掩,藏在衣袖间贴了个小小创可贴的手指。
静了半晌后开口:“那比花了钱还要珍贵一百倍。”
知雾“扑哧”一声被逗笑。
从来在他嘴里听到的都是一本正经的说法,现在忽然听到这样夸大了的话,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呢。
她面上被哄得有些红热,用手扇着风,只好接过菜单佯装认真地看。
吃完饭梁圳白就将知雾织的那件毛衣换上了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到大挨冻习惯了,他平时穿衣服总是特别少,几乎看不到他穿厚衣服的时候。
穿上知雾织的那件厚毛衣,梁圳白周身的气质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和身上那件粗线的针织毛衣一样暖意融融的。
梁圳白揽着她的腰,有些失笑地看她边夸赞他穿这件衣服好看,边垮着脸摸着这件毛衣上织错的几个窟窿,小表情格外招人。
在听到知雾懊恼反思“我下次肯定不会再织错了”时,他忍不住俯下身堵上她的唇,和她在广场的圣诞树前交换了一个气息绵长的吻。
“织错也没关系,”他揽着她,灼然望进她的眼睛深处,“我都很喜欢。”
知雾璨然笑了,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甜蜜。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距离这棵圣诞树两百米远处,正停着一辆熟悉无比的京标古特斯。
副驾驶座上的晏庄仪收回视线冷漠升上车窗,板着脸对着司机丢了蕴着怒火的一句话。
“给我好好查查他。”
第40章 Contract 40
Contract 40
过完圣诞后没过多久,上誉很快又迎来期末考试,平时冷清的图书馆里一下子挤满了准备资料背书的学生,连座位都很难抢。
每个专业的考试时间安排不固定,法学要闭卷笔试的科目多,几乎每年都是留到最后一个。知雾为了图方便干脆宅在寝室里复习。
相比于几个日常四处潇洒、关键考试临时抱佛脚的室友,知雾基础扎实,早就将考试知识点背得烂熟,甚至还有余力打开了雅思听力做练习。
“董董,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出国了?”舍友拿着个苹果,站在她身边含糊不清地啃。
笔在指尖流畅滑过一个弧度,知雾将正确答案写下,头也不抬地淡淡解释道:“是我哥让我学的,他觉得法律专业在国外拥有的深造机会更多,高中刚毕业就已经让我开始准备了。”
“哦这样,”舍友顺势搭上她的椅背,笑得一脸暧昧,“那我们白神呢?也会和你一样选择出国吗?”
知雾的笔尖短暂停了停,她曾经问过梁圳白以后毕业后的打算,其实以他的自身条件,不说保研出国,即使是直博也不在话下。
可偏偏他早就已经很明确地回答了她。
“他不会出国。”知雾笑着说。
“为什么?”舍友含糊地发出了和她当时相同的疑问。
“如果只是因为缺钱,国家其实都有相应的补助政策。要我说,他能力这么可怕,就应该出国给国外那些学生一点小小的震撼。”
知雾被舍友的话逗出声笑来,撑着下巴回答:“他奶奶这几年身体不大好,老太太剩下的唯一依靠只有梁圳白了,他要是出了国,身边可就没人照顾了。”
舍友理解地点了点头:“原来他这么有孝心。”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你俩毕业后岂不是要变成跨国恋了?”
“那都得多久以后的事了,还有好几年呢,现在就先别考虑这些了,”知雾推着她的腰把她赶到一边,“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先过了这魔鬼期末考,你想在大宝手底下挂科吗?”
大宝是给法三班班主任的外号,因为他教这学期最难背的民诉,最近又总是留班开会,被大家亲切取了这个外号,寓意为天天见。
舍友拿叉子最后偷吃了一口知雾桌上摆着的哈密瓜果切,惊恐地摇摇脑袋回去背书了。
……
期末复习周的时间过得飞快又格外充实,知雾本来就是奔着专业第一的成绩去的,在别人都在奋发努力的时候,她也没有松懈。
经过了期中考那次的失利与释怀,这次知雾将心态放得很平稳,该休息时就休息,没有像之前那样将自己逼得那么紧迫。
在最后一门考试中写完答卷放下笔的那刻,她将卷子轻轻反盖在桌面,起身头也不回地收拾东西走了。
暑假放假她还能够蹭学校安排的统一住宿,寒假上誉并不开放学生留宿,就连宿舍阿姨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了。
去年知雾的假期里有大半时间是在周筝家过的,即便周父周母以及周筝的弟弟都非常热情好客,今年她也不好意思再住在周家麻烦别人这么长一段时间。
于是知雾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回家。
这个选择的坏处就在于,她得至少有一整个假期的时间都不能和梁圳白见面了。
不仅如此,为了避免晏庄仪发现两人谈恋爱的事,知雾在董家期间,他们也不能够随时发消息和打电话。
回临京的车票是他们一起买的,但是到站却不能一块下。两人的座位并不挨着,中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过道。
因为下雪,方块型的车窗装载着一片气息浓郁的冷白,空气色调也是很深邃的蓝,雪粒扑簌地融化在疾驰的玻璃上。
知雾一上车就容易犯困,车厢里开了催眠的暖气,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很快不受干扰地闭上了。
也不知道胡乱切的哪个冷门小众歌单,吟唱的女声舒缓又温柔。
唱到“最美的梦先不要做/最爱的先别爱我”时,知雾的左耳耳机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摘下了,音乐短暂中止在了这一句。
她微微抬起眼皮,看见不远处的梁圳白重新坐下,袖口露出的腕骨泛着冷白,一脸云淡风轻地将她的耳机戴上,也学着她的样子撂下了眼皮。
知雾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上翘了一下,一瞬间的无意走神令她错过了下一句唱着的歌词。
它在耳机里伤感地继续唱着:“痛快太痛也许要等等/才不痛”。
……
站台播报临要下车前,知雾背着包排队站在梁圳白的前面。
她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被如潮的人群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余光时不时往后瞟一眼身后那道高大的身影走到了什么位置。
就这样一直磨磨蹭蹭到临近出站口,知雾隐隐变得有些着急了,回头的频率也高了许多。
她还想和梁圳白好好的、正式的道个别,这样即使假期里漫长分开相互想念,心里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可偏偏也是在这时候,四周忽然变得拥挤起来,人潮很快将知雾娇小的身影淹没,她失去了既定的目标。
但蓝牙耳机没有断开连接,说明他还在附近。
知雾被迫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地数着步子往前走。
忽然,整个人被一道力量扯住肩膀调转了方向,紧接着腰间一紧,被无声拥进了一道敞开的外套里。
鼻端传来一股令人心安的衣服干净柔顺剂味道,她站着没动。
周围人见他们驻留,纷纷投递来善意的疑惑视线,知雾将脸往宽阔的胸膛里埋得更深,白皙的脖颈漫上股淡淡的粉红。
耳朵传来的音乐还没暂停,他们在此刻共享着歌单,也共享着瞩目和心跳。
知雾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这样幸福的一刻,直至兜里的手机传来振动,她抬起脑袋,用轻快的语气告别:“我要走了,提前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梁圳白。”
说完,她去掰他环在腰间的手,使了力气,但是他的手却依然纹丝不动。
知雾嗓音带了点焦急的嗔意:“我真的要走啦,司机都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了。”
梁圳白恍若未闻地低头,那双漠情的丹凤眼淡淡直视着她,嗓音清润地问:“还有呢?”
他的语气微憾:“你也说了,我们要分开整整一个假期,我既不能给你发消息,也不能打电话,更不能来你家找你。”
“即使是当你的地下情人,也得索要点报酬吧。”
知雾会意,双手勾缠着他的脖颈交握,使力拉下他的脑袋,趁机主动在他的唇角很响地亲了一下。
这下反而轮到梁圳白怔住了。
她趁机挣开他的手,拎起旁边的行李箱,匆匆忙忙地刷身份证出站了,临别前扭过那张洇红的粉扑扑脸蛋,冲着还愣在原地的他明媚一笑。
一路推着行李箱上了来接她的私家车,知雾脸上的燥热感还是久久未散,心跳簌簌地上下打鼓,她降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扇着风。
来接她的司机恰好是在董家呆得最长的那位,专职负责接送董煜明,他只是从后视镜里轻瞥了知雾一眼,似是不经意间问起:“小姐交男朋友了?”
知雾赶紧将车窗升了上去,摇头否认:“刚刚跑得急,热的。”
他打过一轮方向盘,隐隐笑道:“那小姐最好在进家门前整理一下仪态,到时候被误会可不好了。”
闻言,知雾原本雀跃的心猛地一沉。
……
另一头,梁圳白也刷了身份证出了站。
脸边还残余着一抹温软的香气,直到走到人群僻静处,他才忍不住生涩抬手,用手背蹭了下那片犹有些湿润的肌肤。
唇角克制不住般无预兆勾起一抹极淡极浅的笑,眉目顿然生温。
做完这些,他默然盯了眼自己的手,随后很快将面色恢复如常,转身坐上了一辆人挤人的大巴。
广江地方偏僻,等到梁圳白坐车到家里的时候,天色都几乎黑了,他肃直着背往村里走。
提前和吴兰芳交代过回来的日子,老太太站在村口,从天亮一直等到了天黑,见到他的那刻,浑浊昏花的眼睛瞬间一亮,忙不迭地牵了梁圳白的手往回走。
梁圳白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她佝偻的背影,敏锐地察觉到她有些紧张,就连絮叨的话都比以前少了。
正疑惑间,他看见自家门口的大堂空地处,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跑,车的主人正插兜抽着烟,低眉顺眼地打电话,不是他那个便宜叔叔梁宏远又是哪个。
梁圳白眼角抽动,浮现出一股冷戾,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他嘴里叼着的烟抽走,扔在地上踩灭了。
他的语气冰冷,没给一分好脸色:“奶奶刚动完手术,闻不了烟,你回来干嘛?”
上次梁宏远赖账害得他凑不够医药费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眉目淬冰,眼神似薄刃般攻过去。
“这话说得,生分了不是,”梁宏远干笑两声,用脚踢了踢边上放着的两箱水果,“我就不能回来看看老太太?”
他越过梁圳白,和吴兰芳露出个讨好的笑:“妈,之前没去医院看您是我工作太忙了没顾上。您看您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提,甭客气。”
梁宏远从小到大能靠着这张嘴混出口饭,本事自然也不是一两点。吴兰芳即使是知道小儿子的秉性,也忍不住心软,她道:“不用了,宏远,你能够回来看看妈,就已经很高兴了。”
“来来来,快进来坐,”吴兰芳用消瘦的身子热情开门,“怎么没看见栋栋和小歌?”
“他们最近忙,下次来。”
梁圳白眉宇浮现出一丝嘲弄,见老太太高兴,也没戳破这个拙劣的谎。
三人在椅子上坐下,梁宏远翘腿喝着吴兰芳泡好的茶,忍不住透露了此行的目的。
“圳白,叔回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帮你的。”
没等梁圳白露出什么表情,他立马接了下一句话:“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你妈的事?”
此话一处,不止是他,连吴兰芳也手一抖,茶水不小心洒在了桌上。
“叔好心劝你一句,趁现在赶紧收手吧,这浑水压根不是你能趟的。”
梁圳白拧眉,有些不解掀起眼皮。
“当然,也不是帮你那个小姑娘能趟的。”
“如果我没猜错,她现在应该要为自己任性的行为,付出点小代价了。”
梁圳白倏然变了脸色,攥着他的衣领起身沉声反问:“你什么意思?”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董家。
上行的电梯抵达楼层,金灿宽厚的门打开,露出一张文静苍白的脸。
她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蜷缩得很紧,走到书房敲了敲房门,嗓音轻细微抖地唤:“爸爸,是我,知雾。”
房门没两秒被打开。
里面坐在旋转椅上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根高尔夫球棍。
他似乎在专注地掂手里那根棍子的重量,面容平静地吩咐道:“进来吧。”
“记得把门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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