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Windbell 06
Windbell 06
梁圳白独自一人开车来的,没喊司机。
车里的暖风温度开到最大,吹得冻僵的身体逐渐开始回暖,知雾吸了下发红的鼻尖,感觉牙关还是有些抖。
从边上忽然丢过来一件还带着男人体温的大衣外套,正好落在知雾的腿上,一股独属于梁圳白的、冰雪融化般熟悉的冷冽气味将她从头到脚包裹。
不知是衣服保暖亦或是感受到了安心,全身乍然就暖了起来。
梁圳白只穿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闲适地坐在驾驶位上。那双冷致的手搭着方向盘,额上的碎发散落,侧脸轮廓深邃。
她还是头一次见他开车的样子,目光专注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冷峻的神情衬得气质愈发成熟稳重,全身散发着一股独属于成年男人的迷人魅力。
尽管刚刚两个人还很平和地坐着吃饭相亲,知雾现在却有些无话可说。
倒也不是因为没有话题,而是能说的话大多都牵涉到以往,提了只会破坏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只能另辟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回公司开会,正好开车路过而已。”梁圳白面不改色道。
“少骗人,你的公司和这边,可明明是两个方向。”
话一出口,知雾就轻捂着嘴察觉失言,立马反应了过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梁圳白意味不明地偏眼望过来:“董知雾小姐,对我的个人情况还挺了解。”
他轻声笑了声,嗓音探究:“明面上装作毫不在乎,实际连我公司在哪都了如指掌。”
“你扪心好好问问,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不剩吗?”
知雾有些懊恼,指尖尴尬地曲动,被他这番话说得脸上发热。
这时,她感觉兜里的手机忽然开始振动起来,有人打电话来。
知雾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提醒。
是封骞。
看到来电人的那刻,她原本打算接起的手,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些迟疑地顿了顿。
就那么一会儿的愣神的功夫,从旁边的驾驶位已经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
宽大的掌心牢牢覆过住知雾右手手背,泛着薄茧的指尖无比强势地先一步替她摁下了屏幕上的挂断键。
直到通话结束,知雾才迟半拍反应过来捂手机,怒目回视:“你干什么?”
“说不定他找我有什么急事呢?”
“急事?”梁圳白嗤笑一声,没把右手收回来,反而单手游刃有余地搭着方向盘,冷白的手背上浮着漂亮的青筋脉络,他淡嘲,“在酒吧忙着喝酒聚会的急事吗?”
知雾本来被封骞今晚的举措弄得心情很糟糕,都不想接这个电话了。
闻言,心里瞬间横起一股气,甩开他的手,重新翻找通话记录,话语脱口而出:“那也不用你管。”
“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话音刚落,本来还在黑夜中安稳疾驰的轿跑忽然在马路上一个刹车,重重停在了路边。
知雾的身子因为惯性猝不及防地前倾,手机差点从手中飞出去。
她扯着安全系带稳住身形,艰难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生气,先一步感受到了身旁男人毫不遮掩压得极低的气场,心头顿时错愕地忪怔了一下。
夜色如潮淹没了所有的光线,只有几丝月光微弱地撒进车前窗内。
梁圳白原本还有点笑意的眼瞬间淡了,上半身如弓弦般微曲绷着,两手手肘搭着方向盘,大半张脸几乎都陷在阴影里,辨不清此刻的具体神情。
他半眯着眼睛,默不作声地静静盯着她的脸,那抹危险的压迫感瞬间令知雾的第六感不安地警觉狂跳。
偏偏就在此刻,知雾的手机第二次来电打破了寂静,屏幕闪动显示的“封骞”两个字在黑暗中几乎无所遁形,就算是想刻意遮挡也无从下手。
她的手快,梁圳白解开安全带的动作更快,身形下覆,轻松擒住了那两只纤细手腕,重重摁着压制在身侧。
振铃的手机从手间掉落在车子地垫上。
“干什么?”知雾将怒气一股脑发泄出来,气得抬腿踹他,没想到被他反压住膝盖,她冷笑,“梁圳白,你忽然发什么疯?”
“你和他什么关系,”他居高临下地质问,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就称上‘我们’了。”
知雾尝试挣扎了一下无果,努力平复着胸口,她仰起脸,视线故意盯着梁圳白微微皱起的眉宇,报复性一字一句地回:“未婚夫妻啊。”
“我们家里催得比较着急,说不定见过父母后觉得挺满意,之后就直接订婚了。”
即使周围一片昏暗,她也清晰地看见梁圳白额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
他面容有些苍白,呼吸缓然一滞,目光攻入她的眼底,在一错不错地打量,在细细分辨她话中真伪。
而知雾蜷缩的指尖死死抵住掌心,亦不相让地与他对视,面部姿态坦然。
半晌,是梁圳白先败下阵来,妥协般轻松开了她的手,默不作声地俯身将脑袋埋入她的脖颈,语气略有哀求:“知雾,能不能别这样和我说话?”
“是你先这样和我说话的。”
知雾揉了揉自己被捏得发疼的手腕,视线落在虚空一处。
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毫不留情地说道:“更何况,我也觉得封骞是一个挺好的结婚对象。”
“我们认识四年的时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于彼此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再了解不过。”
“与其找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嫁了,倒不如选自己熟悉的合租室友,也节省掉了解彼此的时间……唔!”
这时,知雾感觉到梁圳白忽然侧过头,灼烫的唇畔紧贴在她雪颈边汩汩流淌的血管上。
犬牙无声摩挲着那块肌肤,似乎随时都能发狠咬下来,惹得她敏感地瑟缩了一下。
“不对,”他双目亮锐,在黑暗中凿了个滚烫的洞,仿佛要看破她所有的伪装:“你要是真想结婚,就不会是这种态度。”
“知雾,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连替他解释都像是在哄说自己?”
知雾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顿时就热了。
“有什么不对的?”她的嗓音莫名其妙就抬得高了些。
“他再怎么不好,也不会把几个月的感情只当作一场合约,不会当众对我说演累了,不会觉得我把感情太当回事。”
“不是吗?”
当初梁圳白逼着她分手,对她亲口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一字不差地奉还。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反击,心头却没感觉到半分痛快,反而觉得胸口憋屈得快要爆炸。
“梁圳白,我也是人,不是个不会受伤永远站在原地等你的棉布娃娃,”时隔这么多年,知雾终于能够骂出口,“你是不是还以为和以前一样,只要放下姿态哄哄我,我就会自己主动往上贴。”
“不会了,再多的感情也有耗尽的那一天。”
“别忘了,当初的分手也是我提的,”她淡淡推开他的手,“你的示好,我现在已经不稀罕了。”
她残忍撕开两人之间血淋淋的旧疮疤,像是亲手给了梁圳白挥了一击重锤。
他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僵硬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块一动不能动的石头。
好久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才撩起漆黑眼睫,有些狼狈地哑声道:“知雾,其实我当时是……”
“你到底送不送?”知雾却没耐心听下去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要是送不了,那我下车继续打车吧。”
说完,她干脆作势要开车门下车。
门把立刻被身后伸来的一只骨骼分明的手牢牢抵住。
梁圳白动作太急,连手腕都用力到微不可察地发着点颤。
“我送你回去。”他默然说完后抽身,重新挂挡踩下油门。
……
近郊车程离市中心挺远,到家时时间已经很迟。
知雾今晚将话都说明白了,以梁圳白的性格,她默认以后都不会和他再有什么交集。
当即没什么犹豫地下了车子。
衣兜里的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响,她终于不受干扰地接起封骞打了快一晚上的电话。
对面显然对于打了这么久没通的电话没抱什么期望,骤然听见知雾的声音还有阵茫然,随即手忙脚乱地握紧手机:“姑奶奶!你终于消气接电话了!”
感情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在气头上,所以才这么久不接电话。
知雾边听着边往里走,也没否认。
“刚刚发现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把我吓了一跳,招呼也没打就冲出去找你了,结果也没找到你人。”
“我就不该把你一个人晾在那里的,都是我的错,”
“你也是,走得那么干脆,怎么不叫我一声,让我送你回去……”
知雾虽摆出一副听对方的解释的样子,但却没有真正将对方的话听进耳中,只是发呆等了一会儿,随及宽容接话道:“我没事封骞,只是等不住先回家了。”
对面的封骞刚准备了一肚子的招数哄人,一时意外地愣住了:“真没事?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而已,我为什么要生气,”知雾语调轻松平常,实话实说,“顶多被弄脏了裙子,有些不太舒服。下次陪我去逛街买条新的吧。”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她挂掉电话,就像是结束一场朋友间的寒暄。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紧接着迈步回家。
晏庄仪还没睡,看见她回来,坐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相得怎么样?”
知雾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先把自己的鞋换了。
在这间隙,她听见有保姆穿着拖鞋匆匆走过来,对着晏庄仪说:“太太,这是你要的资料,看完得要休息了,熬夜看这些伤身体。”
晏庄仪将手里的纸张翻动了两页,不赞同地笑了笑:“这可关乎我女儿以后的未来幸福,我这个当母亲的,当然也得帮着挑一挑,不能偷懒。”
“太太真是费心了。”
只是瞥过一眼,知雾就知道那些肯定是晏永姿拿来的一些有关今天相亲对象的资料。
她走过去,将那几张纸从晏庄仪手里夺了过来,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用再看这些东西了,我已经确定好你的女婿人选。”
闻言,晏庄仪感兴趣地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谁?”
“第一天就见过的那个男人,”知雾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一锤定音淡淡道,“名字叫封骞。”
第52章 Windbell 07
Windbell 07
海市靠着阜口,滨临一片天然的波湾湖泊,冬季风大温差小,总是潮湿多雨。
上誉坐落在繁华的双子楼附近,春项路这一整条街道都是专做美食。才清早有些店面就已经排了长队,有很多都是外地慕名来的游客,生意十分红火。
轮过前面几个人,终于轮到了手拎着保温桶,一身黑西装淹没在队伍里的彭陈。
“老板,一屉蟹粉小笼,一碗小馄饨加醋不放葱。”
老板方东来熟练将他手上的桶接过去,顺势往他身后看了看,惊疑一声:“那位呢?怎么不来店里吃早餐,我这还专门给他留着楼上的位置呢。”
“梁总在车上,有个紧急会议,就不吃了。”
方东来顺着他的话往那边看,果然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停在街边,不由得唏嘘。
“每次都从临京大老远赶过来,真是辛苦。”
“小彭你也是,也不提前打电话说一声。我这边直接提前把餐帮你们准备好,省得浪费时间。”
扑克脸彭陈对于他的热情显然有些不能招架,客气笑笑道:“你店里生意好,我们不好打扰。”
“这说的哪里见外话,当初要不是你们,我这小破店都要倒闭了,哪还有现在。”
方东来这家店在21年的时候因为房租飞涨,差点开不下去。幸好梁圳白投了些资金入了股份撑着,熬过了口碑缓慢积累期,又赶上自媒体福利,最近两年才稍微有点起色。
这样算来,他也算是这家店半个背后老板。
说话间方东来已经将东西麻利地打包好,交到彭陈手里时又多关切问了一句:“那他身体最近好些了吗?右手后遗症恢复得怎么样?”
彭陈接过东西,点了点头:“放心吧,梁总都有按时去医院复健。”
“那就好,告诉他千万注意身体。”
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彭陈又想起刚刚方东来叮嘱的话,格外留心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梁圳白。
他正专注地戴着耳机盯着腿上搭着的笔记本屏幕,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黑睫下垂,折光的镜片覆住了薄凉的眼底,认真的时候看上去格外有距离感。
不知听到了什么内容,梁圳白眉心微收,空闲的右手握着水性笔,在白纸上列了一道复杂算式草稿。
即使是他已经竭力稳住笔触,手底下还是不可避免地有几个数字飘闪了位置。
梁圳白的手有几分泄气地停顿了一下,转而和个没事人一般抬眼继续道:“这里你给的金额有错误,再回去重新核算一遍。”
彭陈收回目光,暗暗叹了一口气发动车子。
算上刚刚来海市的车程,这个会已经开了整整一个早上。明明忙得压根抽不出什么空,还非要亲自跑这一趟。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圳白终于结束合上了电脑,将眼镜和耳机都扯了,泛白的指尖有些疲惫地闭眼揉了揉太阳穴。
彭陈找到空隙能够开口,他的语气不同于以往的恭敬,变得有些严肃:“梁总,我今天早上擦车的时候,发现车位停的位置变得不一样了。”
“您昨晚是不是自己开车了?”
他修长的手一滞,紧接着不太在意地淡淡应声承认。
“这怎么能行?”彭陈无比诧异地焦急握着方向盘,“太危险了!您怎么能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彭陈是这两年才刚被招来当梁圳白的专属司机的,有些人会以为是他这两年慢慢开始赚钱,有钱人虚荣心强好面子,才特地装模作样地找了名司机来开车。
但彭陈知道根本不是的,他之所以被招聘录用到梁圳白身边,是因为他没办法再自己开车了。
21年的时候,梁圳白遭遇了一场挺严重的车祸,差点躺在抢救室没抢救回来。不仅落下了伤势,还刻下了深翳的阴影,导致他一坐上车就有遗留反应。
只不过梁圳白心智坚定到异于常人,从复健后第一次坐他的车子没两秒就下车吐了,到能好端端地坐在车厢里,满打满算只用了三天时间。
只不过坐车是一回事,开车又是另一回事。
且不说要克服自己生理上的难受,光是能有这个勇气能再次踩下油门,彭陈已经是打心眼里佩服。
相较于他的激动,梁圳白本人倒是表现得很平静。
昨天眼睁睁看着知雾跟着另一个男人离开,他掉头就去了地下车库,冷着脸将车子从地下室开上来,不计后果地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如果那晚知雾在下车后能多回头看一眼,就能发现他脖颈青筋忍耐到爆起,握着拳竭力撑着方向盘,伪装尽数消弭的痛苦模样。
甚至都没能够撑到回自己家,抖着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车门,就直直跪倒在了地上。
膝盖抵在雪地上,脑海里不断膨胀充斥着的,是那天发生车祸时,将油门踩到底,不计后果迎面撞上来的那辆肇事车的车头。
梁圳白下意识举起手搭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道刺目到令人眩晕的大灯。
右手的肩膀又习惯性地传来一阵神经性的抽痛,疼得他满额冷汗,双目紧阖,躺在地上分外狼狈地大口喘息着。
纷扬的雪粒落在他清冷震颤的眉睫上,往常的痛发作起来,能令他恨不得直接砍掉自己的右手手臂。
然而胸口有个比这还要更血肉模糊、更疼痛难忍的地方,敞在这冰天雪地里空洞洞地敞着风,竟让他一时忽略了手上传来的痛感。
脑中不断回放的,是知雾睁着那双冷漠凛然的眼睛,强硬又毫不犹豫地一寸寸掰开他握紧的手,说自己已经不稀罕了的画面。
他被发冷发硬的地面冻得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咳嗽像是止不住一般,弯着向来笔直的脊背,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后来梁圳白深夜又匆匆开车去了一趟医院。
温高寒都已经下班睡了,接到电话又任劳任怨地起来给他打止痛镇静剂。
最后也没敢让他再开车,找了个代驾给他送回去的。
这一通折腾下来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第二天五点天都还没亮,他就被晨间的电话会议通知吵醒,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休息合眼过。
梁圳白睁开眼睛,眼皮折出一道深褶,两三句话轻描淡写平静地将昨天开车的事揭了过去,转而吩咐。
“联系一下晏永姿,问问她现在在哪。”
彭陈自然清楚这个“她”是指谁,虽对自家老板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颇为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那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是肃然几分,连拨电话询问时,眉头都紧紧锁着。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条径海庙路的步行商业街,这是临京老字号建筑,标准的灰砖清水墙,隐在一众骑墙楼里的百货大厦虽然稍显破旧,但依旧遮挡不住隐隐的奢感魅力。
许是这么多年的情怀,许多老一辈的临京本地人,都偏爱来这条街上逛街购物。
梁圳白撑着额坐在低速行驶的车内,即使街道上游客众多,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知雾的身影。
她今天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旁还破天荒站着穿了一件华贵貂皮的晏庄仪。
落后她们几米处,封骞燃着根烟不紧不慢地跟着,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富二代难得收起了那份玩味,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其实知雾今天并没有打算出门,只是晏庄仪忽然提议说好久没买衣服,想要出去逛一逛。
平时家里的衣服都是直接打电话让品牌那边的人直接送来,她也清楚自己的母亲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只是想找了个借口亲自见见封骞而已。
于是顺手推舟,直接把人叫了出来。
封骞踩灭了手上的烟,走了两步跟上来。
“知雾,阿姨,逛了这么久,还没吃早餐吧,我看前面有家茶餐厅看着不错,要不先去吃个饭。”
晏庄仪点了点头:“挺好的。”
知雾顺着他的提议往那边看了一眼,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吃港式餐厅,但见晏庄仪没反对,就跟着上了楼。
晏庄仪是长辈,菜都是交由她点的,知雾只点了份漏奶华。
毕竟是商业街的东西,食物看着精致昂贵,实际上味道却不怎么样。
她浅尝了一口,觉得做得太过甜腻,顿时失去了胃口,一顿饭下来基本都没怎么动过筷子。
晏庄仪也没管她,只是微微朝她使了个眼色,知雾顿时心领明白过来。
“我吃好了,”她微微冲封骞笑了笑,“我下去逛逛等你们。”
说完,她自顾自起身下楼,将谈话空间顺势移交给了身后两人。
临京很多地方都还保留了古建筑物,泾海庙这一块尤其多,再往前多走两步就是红墙胡同。
知雾为了拖延时间漫无目的地逛,几乎整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厚靴踩过地上的雪面。
就在这时,眼前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她的跟前。
知雾有些惊讶地睁圆了眼,揣在兜里的手指尴尬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昨天那番话出口,她几乎是将两人努力粉饰的体面彻底撕破了。两个人都有彼此的骄傲,谁也不肯先低头。
从前是,现在也是。
知雾原本以为他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可是就隔了一晚上,梁圳白不仅仿佛无事发生般站在她的面前,甚至手里还拎了个保温桶。
“吃早餐吗?”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轻哄意味,“是你以前最爱吃的学校附近那家蟹粉小笼。”
“我早上特地去买的,装了保温,现在还热着。”
海市到临京往返至少要开四个小时。
知雾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有些酸疼发软。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起昨天要差一些,带着点病态的白。
将自己的自尊心踩碎了,生涩地放低姿态讨她高兴。
知雾喉咙泛起一阵苦涩,眼神簌簌地晃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根本没必要为她做出这样的事,他们明明已经结束了。
似乎读懂了她眼底的话,梁圳白上前一步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高大的身影沉沉罩着她。
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重复一遍遍申明道:“没结束。”
“知雾,我们还没结束。”
“董知雾。”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略带威严的女声,在叫她。
像是反射反应一般,知雾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转过身去,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结束谈话的晏庄仪和封骞站在不远处,两人都望着这边。
尤其是晏庄仪,望着这头,目光不仅没有诧异,反而有些意味深长,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她心头一跳,涌出不好的预感。
往后退了一步,纤弱的身子无意识地将梁圳白挡在了身后。
第53章 Windbell 08
Windbell 08
再往后多退一步,就能抵上身后男人那副高大颀长的身躯,衬得知雾此刻维护的动作都透着几分渺小和多余。
梁圳白顺势伸手轻轻圈住了她的腰,将她的后背轻轻贴近自己的胸膛。
隐在她身后的目光像冷箭一般,锋利直锐地对上晏庄仪的眼睛,不闪不避,无谓淡然。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反倒像是他在出手游刃有余地护着知雾,无声给她撑腰警告。
知雾等了一会儿,预料中的发难却并没有来临。
晏庄仪望着这头,眼底客气有之,忌惮也有之,但并没有出现和从前那样的不屑与轻视。
望着她有些复杂的眼神,知雾这才迟半拍反应过来,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
梁圳白已经不是那个连和她打个电话都需要遮遮掩掩、顾忌颇多的穷学生了。
在晏庄仪还在失眠焦虑、忧心忡忡集团的明日的时候,他已经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京圈悄无声息爬到了连董家都需要仰望的高度。
知雾看着晏庄仪此时微微变化的表情,就知道她背地里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能够时光倒流回四年前,晏庄仪就算是拿绳子捆也会把她和梁圳白捆在一块。
这样一看,她倒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反应过来这点后,知雾僵硬地缓缓放下手。
偏在这时,又冷不丁扫到封骞半眯着眼打量这头的目光,挑眉颇有几分向她讨个说法的架势。
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恨不得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她刚有动作,梁圳白就察觉到她逃离的意图,只微微收紧手臂,就揽着她的腰轻松将她拎了回来。
他不紧不慢地提醒。
“你忘了拿你的早饭。”
都这个时候了!
知雾回视怒瞪向他,明显不是很想拿。
“方东来家的蟹粉小笼和加醋没放葱的鲜肉小馄饨。”
“他们家手艺一点都没变,你出国这么久,应该最怀念的就是这家店。”
“排队买至少得等两小时以上,你要不吃我可扔垃圾桶了。”
知雾有些不争气地咽了下喉咙,面上还冷淡着,手却不由自主地,已经不着痕迹地将那个保温桶接了过去。
“我是因为不想浪费粮食才收的。”
“这算我买的,我会给你转钱的。”她耳根有些红,却还在绷着表情认真地撇清两人关系。
梁圳白盯了她两秒,漆黑的眉眼瞬间放松,破功般低头轻笑了一声。
似乎是被她逗乐了。
笑得知雾拎着保温桶不明不白地僵站着,几乎要恼羞成怒。
他在知雾快要嗲毛前,好不容易按着眉心收住笑意,拿出自己的手机示意。
“那在转钱之前。”
“董知雾小姐,能不能请你赏个脸,先把我俩联系方式加回来?”
……
晏庄仪目的达成后就开始暴露出没什么耐心逛街的本质。
三个人重新坐上车,准备先把她送回去。
也不知道晏庄仪和封骞说了什么,他的表情明显变得没来前那么放松,甚至都没什么笑意了。
一路无言到家。
临下车前晏庄仪特地捂着自己的披肩,嘱咐了一句:“对了小骞,这周末你能抽出一点时间吗?”
“周六晚上我们会在州锦那栋空别墅举办一场慈善私宴,除了一些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之外,还有很多我们家的亲戚朋友也会过来玩。”
“希望到时候你能够作为知雾以后的结婚对象,出席这场宴会。”
话音刚落,前座的两个人同时出乎意料地一怔。
封骞扶着方向盘轻瞥了一眼知雾有些凝固住的神情,善解人意地打圆场笑道:“阿姨,这种类型的宴会,我现在貌似还不够资格吧。”
“什么资格不资格的,只是一场平常的家宴而已,”晏庄仪语气稀松平常,补了一句施压,“知雾的长辈们都希望你能来。”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下车走了,没给封骞拒绝的余地。
封骞冲看过来的知雾无奈摊了下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她压抑着缓缓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妈在餐厅和你说了什么?”
“想知道就先告诉我,你和刚刚那位,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也同样反问。
果然,再怎么遮掩,也还是逃不掉的。
封骞不论是作为她的相亲对象、还是长辈同意的联姻对象、亦或是未来的合约另一半,都有权利知道她过去的感情史。
于是知雾开口,率先坦白道:“他是我前男友。”
“我就说呢。”
即使是早有预料,但是亲耳听到她说出这个答案,封骞还是忍不住有点心头烦躁,像是窝着一股无名火。
他从第一次见到梁圳白的时候就不顺眼,那时还以为是游手好闲的自己和这种白手起家的野心家天生八字犯冲。
现在回想起梁圳白盯着知雾的每一个眼神,分明就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占有欲。
像是条饥肠辘辘护食的狗,用森然冷鸷的眼睛逡巡着,不容许别人觊觎半分。
只是知雾看向他时,他会微笑着若无其事地收敛伪装,看着比谁都要清冷无害。
坦白承认,封骞自认为自己的能力是远比不上他的。
特别是两个人共处在一个圈子时,那种体会和差距就更明显了。
才回国没几天,不知道听多少人交口称颂过梁圳白这几年创下的商业神话。
他繁缛不惊的心态、当机立断的精准决策和关键时刻能豁出一切的胆魄,无论缺哪一样都把握不住风投这股来势汹汹的东风。
同样的,拥有这样特质的人,就算不做高风险高回报的风投一行,换个领域也照样能够声名鹊起。
这是天生的商业枭雄。
和他这种亲手打拼商业帝国版图的一比,封骞顶多只能勉强算是个兢兢业业的啃老族。
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得知竞争对手是他,封骞内心甚至有种学渣考试撞上学神的无力挫败感。
知雾还不知道短短时间里,封骞内心兜转过这么多想法,她已经回答完了她的问题,接下来该他回答了。
封骞挑眉试探:“你真不知道她找我是为什么?”
知雾诚实摇头,她要是知道,何必多问这一句。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走开给我们留出谈判的时间,”他夹着眉毛,老大不高兴地轻啧了一声,“原来还真是去追旧情人了啊。”
他开窗点了支烟,觉得自己魅力又下降不少,越发心里不平衡:“真是令人伤心。”
还没等知雾接话,他又兀自接下去继续说道:“都是商人,你觉得她能和我说什么好话?”
知雾的发丝被敞进的风吹乱,呼吸着,望向他的侧脸,胸口轻微起伏。
“我说董知雾,”封骞望着前方哼笑一声,“你家其实找的不是女婿,是颗摇钱树吧。不管谁要娶你,都得先被扒得脱层皮。”
知雾的眼睫心虚地轻颤,被这句话戳得哑口无言。
“不过——”
下一秒,封骞的眼神连同话语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压过来,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伸手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嗓音还破天荒挺真挚。
“要是我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的话,你会愿意把你的这里,分出一点给我吗?”
在英国的这些年,知雾身为他的室友,最清楚不过这位浪子朝三暮四的花心德行。
就像那晚酒吧里,那个女生说的,她也从没指望过、也不希望他能浪子回头。
原来还觉得他只是同样被家庭逼相亲无奈,一时心血来潮才想和她结婚。
现在却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封骞如果真能为她和晏庄仪妥协退让到这个地步,说明他认真了。
她想要两人各取所需,并不想利用别人的感情。
知雾的心一下子就被他的问话揪紧。
她有些不安地开口,几乎想顺势一口气将所有话解释清楚:“封骞,其实我……”
偏偏这时,封骞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过脸去,用调侃的轻松语气,率先打段了这股凝重的气氛:“逗你玩的,你当真了?”
“我们家的钱,目前可还没敢交到我的手上,”他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我们俩最后到底能不能成,其实还得看我爸妈舍不舍得为娶儿媳下血本。”
知雾静默两秒,好像是相信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语气淡道:“那看来你在你家地位也不怎么高。”
他自然地接过这句,开玩笑道:“当然,我们家小辈里地位第一高的是我姐,其次是我家猫,再是我爸养的鹦鹉,最后才是我。”
知雾被逗得莞尔。
然而说出这个笑话的人却并没有跟着一块笑,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目光深邃地悄然用力死死攥着方向盘。
……
很快时间到了周六。
董家的这次家宴表面上只是个体企业举办的一场小型私人慈善宴会,实际上那些所谓“朋友”,都是一些和董家来往比较密切的商政界名流。
受邀来这个场子的人虽少但精,就连已经退休养老的段戎应都被邀请来了,可见这次宴请的郑重程度并不是晏庄仪口中的那个“普通家宴”。
圈子的消息也不是密不透风,大家在来前或多或少都隐约听到过一点风声,知道是想为董家的那个大小姐官宣结婚对象。
今晚的这场晚宴,在某种层面来说,比两家之后正式订婚宴还要更盛大几分。
这其实也是晏庄仪向封骞讨要的定心丸之一,甚至之后知雾和封骞办不办婚宴都没有关系。
她和董煜明想要的,就是想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宣布董家和封家从此牢牢捆绑在一起,互惠共赢。
婚姻也好,舆论也罢,这才是董家用尽手段的最根本目的。
三楼房间化妆间里,妆造师将知雾的最后一丝碎发收拢到耳后,给她的耳边佩戴上耳饰。
她今晚穿了件一字肩鱼尾裙的高定晚礼服,从香槟色的薄纱间裸露出大半个纤细摆肩背,发丝做了造型烫卷,正好散落到腰间。
配套的碎钻耳钉隐藏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妆容精致透亮到整个人都在发光,几乎没有人路过能够忍住不看向她。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着,她伸手接听起来,是晏庄仪有些着急催进度,打来了电话。
“准备好了没有?楼下宾客都到齐了,等下就要开场了。”
知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端详了一下,还算满意地淡淡点了点头。
妆造师的小助理在边上开了瓶庆祝香槟,递给她一个杯子。
“谢谢。”知雾接过道谢,和她微笑碰杯,但却并没有打算喝。
她垂着细密的眼睫,缓缓转着酒杯里的酒液,壮胆似的喝了一口,这才对着电话那头回答:“我是已经准备好了。”
“只不过另外一位好像并没有。”
说完这句话,知雾几乎能够想象到电话那头的晏庄仪现在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如果不是因为要在客人面前保持得体,她可能会直接冲上来找她算账。
董家不辞辛苦地动用了所有关系请人前来,为公告两人的关系做了这么多的铺垫,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遗憾的是,她今晚打出的那十几个电话,却全是空忙音,对方是铁了心的不想接。
宴会主角之一的封骞。
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并没有打算前来。
第54章 Windbell 09
Windbell 09
封骞的几个朋友都知道他晚上要赴宴,于是草草地开了个局,陆续喊了不少人来,美名其曰封少最后的单身派对。
怕喝酒耽误正事,谁也没敢喊酒。
最后酒单还是封骞下的,点了五瓶野格和一打红牛,丝毫不顾忌。
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心情好想要最后放纵一回,很快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喝酒喝得太快了,和别人碰了杯就往嘴里倒。在场十几个人敬酒,一瞬间阻拦不及,就眼睁睁看着他已经三杯下了肚。
有人笑:“骞哥,你这酒喝得多没意思。”
他晃着杯子,瞥过去一眼,意思是“那你说个好玩的”。
五六个人轮流给他背了几个最近时兴的游戏规则,但事实证明,只要是含有酒桌性质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不过封骞本来也不是专门来玩游戏的,给了台阶随手挑了一个。
也许是玩得心不在焉, 第一局很快就输了,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一边的杯子,却被几个兄弟劝阻下来。
“这样吧,”大家看出他情绪不对,默默相视一眼,“骞哥要不和我们说说怎么和嫂子认识的呗?”
怎么认识的?
封骞思绪放空飘到第一天见到知雾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的头发没现在长,剪到及肩长度,漆黑又顺直。
和这里遍地金发碧眼的妞不一样,面相一看就是柔美的东方人,站在人堆里眼神透着股强烈的干净,气质宁和。
撑着的伞是透明的,人也白得透明,清透漂亮得像是当时淅沥飘落的雨珠。
封骞站在栏杆前半倚着身低头抽烟,潮湿的水汽把他指尖燃烧着的火星弄得哑火,干脆踩灭了下楼。
她搬来租房的行李寥寥无几,留学生中少见的一穷二白,像是刚从国内逃难来的。
即便如此,他依旧出于绅士礼貌,动手帮她把东西搬到了房间里,
因为这事,当时的女友看见还莫名吃醋发了脾气,两人为此吵了一架。
封骞不是一个长情的人,有了第一次矛盾很快就有了第二次,没过多久就和女友分手了。
房子本来就是女友找的,他付的租金。女友搬走的那天,知雾第一次主动来敲他的房门,请求他可不可以先不要退租。
她的语调不太像求人,也不太热情,冷冷淡淡的。
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
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望着她陷在阴影里那双窘迫与孤倔交织的眼睛,夹着烟的手指长久顿着,一时忘了开口拒绝。
那份退租协议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后来封骞在某天无意间点入她的ins账号,她的头像是一只奶猫,发的东西也很少很零散,都是些情绪化的碎照片。
其中有一张是类拍立得照片,大概是中学时期的她,规整地穿着学校里的制服,盯着镜头的目光稚嫩且明亮,像是某种太阳的温柔光晕。
封骞几乎没认出来是她,相比于现在,她变了实在太多。脸颊的那点婴儿肥褪去,下巴尖瘦,无论对谁眼神都是充斥着防备和疏离。
鬼使神差的、没告诉任何人,他屏息对那个账号按下了关注。
出租房的房门门板很薄,封骞有时回来睡得晚,能听到她在隔壁不断辗转的动静,好像总被噩梦惊醒。
偶尔睡不着起夜,他推门穿过走廊浓重的黑色来到阳台,眯眼掏打火机还没点着火。
就看见她穿着睡衣站在月光下,用那张乖巧的脸极其不熟练地拢着火点烟,白净的肌肤陷在雾气里,有股故扮妖冶的天真,模样说不出的抓人。
封骞握着打火机看得愣住。
她买的是chesterfield,算是英烟中比较好抽的牌子,但是不管怎么样,第一次抽时都会感觉到呛味。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她低头咳嗽,蹙着眉毛将剩余的烟踩灭。
“不会抽学人抽什么抽烟?”他看得好笑,挑眉走上前两步迎了上去。
知雾没看他,只是淡淡盯着自己手里的烟盒:“压力太大了,听说抽烟能解压。”
他先是被这个说辞逗乐了,然后听见自己忍不住开口问:“什么压力?”
都说对一个人开始产生好奇心,就离真正陷进去不远了。
那时候的封骞还自诩挺聪明,觉得虽然自个儿平时爱玩,但也能做到片叶不沾身。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玩玩与喜欢一个人的真正区别。
——尽管他的喜欢也没多纯粹。
在希望天天能放学在出租屋里看见她,故意蹭她做好的饭菜,偷偷给她盖外套,插科打诨讲笑话逗她开心的同时。
他也忍不住会往租房里带新交的女朋友,手机社交软件里回复不完的暧昧信息和去不完的组局。
甚至在发现知雾完全无动于衷后,还会不自觉将行径变本加厉,用浪荡去强惹她注意。
他在心里悄无声息装着一个人的时候,也照样能接着和各种各样的女人交往。
这是他意识到的,和梁圳白之间最大的区别。
他喜欢她,但做不到不顾一切只喜欢她。
封骞非常了解知雾对于异性的处理方式,一旦让她察觉到心思,两个人或许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将念头藏得很深,一度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可这段被共同逼迫的交易式婚姻却硬生生打破了他惯常的行为模式。
有人将这段关系拉扯到了明面上。
他一面循着内心庆幸促进,一面又在不断退缩。
直到现在退无可退。
家人的不理解、婚姻本身带来的不可避免的责任以及自我清晰的劣根性,都将本就岌岌可危的他逼上悬崖。
将手机关机的那一刹那。
封骞松了一大口气,背在肩上的那块沉重巨石被挪开,他又恢复成为那个无拘无束的浪子。
同时也清楚知道,他在这段三角竞争关系中已经输了。
并且输得非常彻底,再也不会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
知雾将手机摆在面前,拨了最后一个电话过去,依旧还是和之前如出一辙的空忙音。
妆造师屏住呼吸看向知雾,她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既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
只是抬头回视看向这边征询:“姐姐,你身上有带烟吗?”
妆造师愣了一会儿,才从旁边摆着的包里拿出了半包:“这是刚从我妹妹手里没收的,是女士烟,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惯。”
她看知雾实在不像是会抽烟的女生,动作有些迟疑地递过来。
知雾接过那包万宝路,弹出一根缓慢咬在唇齿间,擦亮了根火柴凑近点上火。
她之前最讨厌的就是烟味,女士烟味道会稍微淡一些,带一丝丝甜味。
但知雾还是呛了一下,咳嗽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白色的烟气朦胧中,一股薄荷味直冲脑门,她的焦虑和烦躁好像真有一丝缓解的趋势。
知雾擦拭掉那点泪水,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出门。
该去面对的还是逃不过。
她拎着不太方便的裙摆下楼,边走着边踩高跟鞋挺直了纤细的背脊。
许多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伴随着交谈声的静止,纷纷投向这边,知雾一下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手心浮起了一层汗,平静的面容之下,知雾的情绪和压力瞬间紧绷到了顶峰,但她得咬牙忍住。
今晚不论是多么难堪的场面,她都得扛过来。
知雾站到了董煜明和晏庄仪身侧,能够站在这边围圈社交的,身份无一不尊贵显赫,许多甚至是董家的贵宾。
她从服务生手里端了杯酒走过去,扬起端庄的笑容和这些人挨个打了招呼。
轮到段戎应时,对方意味不明地抬手举了下酒杯,似笑非笑:“煜明,敬你女儿一杯,祝贺觅得佳偶。”
他明明是很客气的语调,董煜明后颈皮却一下绷紧了,用压迫性极强的眼神示意知雾上前回敬。
知雾定定立着没动,她盯着面前这个衣冠楚楚、被人四处恭维捧在高位上的花白老人。
无数快要忘却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仿佛又看见了潭秋找不到名字的尸体、看见了潭铭带着遗憾的牌位。
看见了吴兰芳车祸前用力将她推出去的那只手和梁圳白无力又痛苦地紧紧搂着她的腰,落在她肩膀的那滴眼泪。
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因他得不到解脱,每日每夜承受着无尽的痛苦,肇事者却像个没事人般饮酒作乐,退休安享晚年。
凭什么?
愤怒比理智要更先一步将她的心席卷,知雾气得眼圈微红,连手都在颤,连自己也克制不住地上前了一步。
晏庄仪敏锐察觉到知雾情绪有些不对,上前率先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背地里的手警告性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随后她转过身,主动打圆场笑道:“段老费心了。”
段戎应显然也没把小辈闹得小脾气放在眼里,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唇,又发问:“怎么没见另外一位?”
这也正是在场大多数人想问的。
董家的千金已经在这里,那么另一位呢?
总不至于是失约了吧。
晏庄仪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将知雾拉过去盘问:“给封骞打电话没有?”
知雾:“手机关机,他不接电话。”
晏庄仪心头的火一下子窜起,甚至忘了现在是在宴会上,压低声音咬牙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钓不住!”
知雾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自己的母亲当众甩了一巴掌。
她淡淡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回敬:“当然,那还不是因为有其母必有其女。”
晏庄仪冷笑:“董知雾,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两人还在针锋相对间,宴会上忽然有人闲着无趣刷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心直口快地喊道:“哎!我说封骞怎么还不来,这会儿还在酒吧喝酒呢!”
“看这样子醉得不轻啊!估计是赶不过来了!”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好多视线。
不止是他,现场好几个人和封骞关系比较好的,都刷到了那条视频。
应该是玩游戏输了才发出来的。
喧闹的画面中,封骞躺在身边一个陌生女生的肩膀上,咬着片西瓜,正在心无旁骛地摇骰子。
看他身上这副潦草的打扮,大家隐隐约约反应过来。
他或许根本就没打算要来这场宴会!
这下场面闹得极为难看,本来董家举办一场私人慈善宴就只是个幌子,这下倒是被迫坐实了。
像是大动干戈专门请人来看自家笑话,脸面里里外外都快被丢尽了。
“要我说这场宴会还是专心搞慈善好了,多有意义,多做点好事积德。”
“封家那个小儿子平时名声本来也不好听吧,送出国镀了个金的混子,就这条件女方还要着急上赶着,是多怕没人要。”
“董太太,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我那里还有几个表侄外甥,条件都很不错,到时候推给你女儿看看。”
晏庄仪听得脸色变了又变,血压都被气得升高。
平时这几个玩得好的富太太哪个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她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奚落。
而知雾身处在整个舆论圈的最中心,更是块活靶子,肆无忌惮地遭受着流言蜚语和恶意揣测。
她垂眼迎着投来的各色各异的视线,清瘦的锁骨随着胸口气息凹陷。
耳边掠过很多议论话语,她都一一沉默听着,脸色有些虚弱发白,垂下眼睫焦躁地蹭了下指关节。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点想抽烟了。
就在这时,宴会场上人群中传出点莫名躁动。
大家不明原因地闭上嘴低头避让着,自发地分散站到了边缘两侧,很快让出一条道来。
有人不明状况,觉得这阵仗有些夸张。
等到回头一接触到那张清俊冷淡的脸时,瞬间醒悟反应过来,心中暗叹一声:怎么是他!
这种仿佛被猫耍弄过的耗子般,残余在体内深入骨髓的压迫洞悉感非常可怕。
在场的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领教过,以至于一见到这张脸,就条件反射性地后背出汗。
大家背地里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句。
明面上却只能够表现地尊敬得不行,客气热情极了,恨不得贴上去递烟交好。
梁圳白并没有理会这些场面性礼节,他那双冷感的丹凤眼只盯着场内的一处,目标极其明确地往这头拔腿走来。
至于身边路过的人是俯首帖耳亦是不屑一顾,他都没分给过一个眼神。
这头的动静率先引得晏庄仪回头注目。
她望着这头,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契机一般,眼睛微微一亮。
梁圳白势如破竹般风头正劲的这几年,从没正眼看过董家。
晏庄仪始终觉得因为知雾的关系,他对董家是抱有敌意的。
这次她出于一股微妙的寻求缓和态度给梁圳白的公司送过一封请柬,但没抱任何他会出席这场宴会的希望。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来。
至于是为谁而来……
晏庄仪隐晦地看向自己身侧的女儿,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被冬夜无孔不入的晚风吹得有些发冷的肩头,被轻轻披上了一件干净的西装外套。
熟悉的气息将她环绕,男人的高大身影像是座安全沉稳的高山,替她遮挡住了一切投掷来的言语和视线。
梁圳白伸出略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将她的长发从领口顺出来。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目光专注而炽热,动作却透着几分笨拙的小心翼翼。
在外人眼中看来,梁圳白的姿态低到简直和之前矜傲模样判若两人!
知雾没想到会在这里、这种场合见到他,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心脏跳得很快,脑袋里更是混乱至极。
她努力将视线偏到了一侧,不敢对视,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圳白。
“这位小姐。”
毫无征兆的,她听见梁圳白开口慢悠悠唤她。
手攥紧裙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话下意识抬眼,被摄入那双漆黑深邃的眼里。
那副低醇清冽的嗓音带着隐隐的笑意,恰好能够让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见。
“我真的喜欢了你很多年。”
这个开场白让知雾猛然鼻尖一酸。
她抬手捂住唇瓣,目光簌簌飘动,被一股难言的情绪搅动着肺腑,肩膀不知所措地微微发着颤。
够了!别说了……
不要再往下说了……
知雾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双腿有些不争气地发软,在这一刻竟然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而梁圳白锐利的眼睛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紧锢着她纤细的手腕,身影不断笼罩逼近,倾身而下。
他强势进攻,没给她任何后退的机会和余地。
就这样将这句迟来的表白继续从容当众说完。
“能不能看在我这张脸还算合你心意的份上——”
“考虑考虑和我结婚?”
人群倏然变得无比安静,周围只剩下轻音乐环绕。
知雾心跳起伏得快要打结,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开始剧烈动摇。
然而身侧晏庄仪的一句话却像是浇下了一盆凉水,瞬间将她拉回到了现实。
晏庄仪说:“梁圳白,和董家人结婚要考虑的东西,可不止那么简单。”
梁圳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情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冷淡模样:“你开出的所有婚姻背后的隐形合约条款,我都可以答应满足。”
“所以,她只需要简简单单考虑意愿就好。”
他甚至都不知道条约是什么。
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不知道该说他是狂妄还是太年轻。
晏庄仪终于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连知雾都错愕至极,在心里暗骂他简直是疯了。
梁圳白迎着知雾投来的复杂浮动目光,挑着唇线淡淡笑了。
这个名利场内,一千个人里有九百九十九个人都在勾心斗角,算计着权衡利弊。
而他想要的却始终很简单。
他只要她。
第55章 Windbell 10
Windbell 10
既然梁圳白都这样说了,晏庄仪自然乐见其成。
两人移步到另一个备用厅里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她的笑容简直难以掩盖,连带着冲知雾说话时都和颜悦色的。
这下大家都清楚,董家千金的联姻对象,怕是从封氏的少爷封骞,一跃变成了梁圳白。
果不其然,之后的宴会主持特地当众宣告了这件事。
知雾和梁圳白一起上了台,接受台下宾客或是艳羡或是惊讶的恭贺。
公式化的流程结束之后,用餐晚宴正式开场。
晚宴的主桌是特地拿来招待那些老资历长辈的。
知雾作为晚辈和其他几个直系的亲戚单开了一桌,为了避免位置坐错,座位图上详细注明了姓名和编号,大家按照号码入座。
她的礼服裙子走路不是那么方便,远远落在了众人的后面。
还没看清自己的位置在哪,身侧的梁圳白已经上前替她抽开了椅子,点了点靠背,言简意赅道:“坐这。”
知雾也没扭捏,整理好裙摆就坐了下来,一转头看见梁圳白抽开了她身旁的椅子,施施然跟着落座。
把外套给了她后,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衣,敞开的两粒纽扣微微露出锁骨弧度,肩背即使懒散松弛着,体态依旧看起来极其端正。
他现在占走的位置是封骞的,按照原本的座位安排,他其实应该坐到主桌去。
要是他不动身,主桌那边就空出了一个座位。
果不其然,没坐一会儿,就有主桌的人拿着酒过来热情招呼他:“梁总,你走错了,怎么不去那边,大家都在等着你过去呢!”
知雾看着这边,不动声色挪了下自己的凳子,识趣地给梁圳白让出一个能够出去的距离。
“不去了,陪老婆。”他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地回答。
这话让一旁正喝着饮料的知雾听了个正着,她低头猛然呛咳了两声,连脖颈都漫上一片红。
“什、咳咳……什么?”
后者看了眼知雾,立马心领神会地露出个恍然的神色,摆手做了个打扰的手势:“那我和那边说一声。”
说完,立刻脚底抹油开溜了。
见人走远,知雾气恼地伸手打了他一下:“梁圳白,你瞎说什么啊?”
平时和个冰山似的缄默装深沉,一张嘴就占人便宜。
她这点劲和棉花似的,捶在小臂上不痛不痒,梁圳白淡定地转过头看她:“明天就要去领证了,今晚不能提前先预支一声吗?”
神色理所当然到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
知雾荒唐地眨了眨眼:“谁说明天去领证了?”
他淡淡勾了下唇线,闲适地倾身靠过来,筋骨微凸的手腕撑在她腰后侧凳面:“你妈开的那些条件我都同意了。”
“真不考虑考虑我?”
“我什么都能做的。”
示弱的话语在不断磨着她的心理防线。
知雾盯着梁圳白眼下那颗淡色的痣,一股冲动横在喉咙处,有些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忽然用力,身下坐着的凳子被一股强力带着,往他那侧挪了好几寸的距离。
知雾猝不及防地一把扶住凳子,身子因为惯性不稳地往梁圳白那侧倾去,两人膝盖相碰,她的嘴唇差点压上他的下巴。
“干什么?”
知雾胡乱支起身子,心跳在胸腔里急促地狂跳了两下,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故意使坏。
“他们都看着呢,”梁圳白用下巴示意,脸上眼底都坦然地叫人挑不出一丝错,“你离我太远了。”
刚刚她为了让位,悄悄挪了椅子,没想到连这都被他注意到了。
知雾抬起头,果然见到主桌那边人都在似有若无地瞥着这头,本来还想再调整一下座位的动作立刻中止。
不仅是主桌,他们这一桌许多亲戚也在静静看着他们,连说话声都刻意压小了。
如果换作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封骞,这帮亲戚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消停的鸵鸟姿态。
知雾看了眼身旁正在戴塑料手套的男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而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极其有距离感的梁圳白,正用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剥着手中虾的虾壳。
他的动作麻利又干净,赏心悦目得让人一时移不开眼,很快一只虾仁就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要只是装装样子,做到这份上也已经足够了。
但是他一刻未停,见知雾有些意犹未尽,很快又重新拿了一只。
周围人有些谨慎地打量他,而他伺候着人埋头剥着虾壳,从头到尾连头也没抬。
托了梁圳白的福,知雾这顿饭吃得耳根子格外清净,填饱了饿了快一天的胃,原本低落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菜上到后半场的时候,和知雾同桌的那几个亲戚喝了点酒,终于开始放松起来,说起了场面话。
“多亏了梁总今天替我们知雾解围,我这个做表舅的,敬你一杯,以后可要多多照顾我们知雾。”
知雾表舅怕梁圳白不给面子,甚至没敢过来当面敬酒,只是站起来礼貌性示意了一下。
屁股还没来得及沾上凳子,再一抬眼,就看见梁圳白已经起身端着酒杯礼貌地往这个方向走来。
他惊得整个后背一紧,又重忙不迭新站了起来。
“什么梁总不梁总,叫我圳白就好。表舅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
梁圳白半俯下身过来碰杯,特地将酒杯往低了敬,不卑不亢,没有端任何身份架子,在这些知雾的长辈面前做足了小辈的姿态。
知雾表舅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面上有些发红,看着知雾不住地夸赞:“我们知雾可真是好眼光啊!选男人的眼光都这么优秀。”
知雾礼貌地挑了下唇,笑意全然没达眼底,很明显对这句话不太受用。
一旁的表舅妈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肘狠狠捅了下自己老公,咬牙低低呵斥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经她这样一提醒,表舅也顿时想起几年前的除夕夜家宴,知雾因为交了个穷小子男朋友被他们几个长辈轮流数落这事。
当时知雾年纪嫩,都快被说哭了,因为这事连那年的压岁钱都没领到。
他清了清嗓子,借着酒意有些尴尬地开口找补道:“之前那个,已经是之前的了,都是过去式了。”
“要我说啊,当时幸亏你听了家里的话,和当时那个缠着你的大学穷学生分手了,不然怎么遇上圳白这样条件的好男人!”
知雾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瞟着梁圳白的脸色,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完了。
表舅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还浑然不觉地拍了拍身旁梁圳白的肩,想寻求一个认同:“你说是不是啊圳白!”
梁圳白嗓音浅淡地随意应和:“是啊,表舅。”
“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她的眼光其实一直没变过。”
表舅满脸不信:“怎么没变过?”
“因为当初缠着和她交往的那个大学穷学生,是我。”
他语调非常平静,却震撼了整桌的人。
“我拼尽所有终于爬到这个能和她相配的位置。”
“所以不好意思。”梁圳白眼睫阴影下覆,唇边的笑意弧度扩大了些许,嗓音有些发凉。
“现在缠着要和她结婚的人,也还是我。”
……
吃完饭散场,知雾换了双鞋子,送梁圳白去楼下停车场。
回想起当时梁圳白说完那番话后,那几个亲戚难看的脸色,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也算是为当年还无力反抗的自己,小小地报了个仇吧。
笑完,她习惯性抬头看梁圳白已经彻底成长为成年男性的高大背影。
脸上的笑容弧度微微收敛,思绪有些发散。
他这个人一向做得多说得少,从来不会夸大其词。
既然刚刚说了拼尽所有,那必然是尽了自己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才辛苦迎来了今天。
这些年……梁圳白他都遭遇了什么呢?
知雾忍不住微微失神。
很快她便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将念头收回来。
想什么呢,他现在这么风光,到哪都有人给他鞠躬行礼的。
轮得着她关心吗?
“梁圳白。”知雾叫了声他的名字。
梁圳白回过身看向她,眉眼间尽是耐心。
“刚刚忘了和你说了,我答应董家的,其实只是份协议婚姻而已。”
“我知道你为了我承诺了晏庄仪很多条件,也付出了很多。但你的这些付出,并不会得到等价的回报。也不意味着我会喜欢你。”
“我只是为了能够摆脱董家,才答应了联姻。这段婚姻只是合约而已,我拥有随时结束叫停的权利。”
她攥住外套下的衣服布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硬气一些:“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原本以为梁圳白听完会生气,没想到他扬着漆黑的眉眼静静听完,反而目光灼灼地上前两步逼近,反问了一句:“所以说,你也完全不喜欢封骞,只是想找个各取所需的人结婚,对吗?”
重点是这个吗?
知雾骤然被揭开之前撒过的慌,眼波心虚地浮动了一下。
眼看着他俯身越靠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呼吸相闻,几乎要触到彼此的鼻尖,她忍不住伸手推他。
“梁圳白!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讲话!”
“嗯,在好好听着呢。”
他的胸腔震出一声轻笑,垂眼呢喃。
“董知雾,你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退路吗?”
知雾被他戳中了底,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一点气势和坍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顷刻间毁于一旦。
她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了,搞砸了封骞,如果再拒绝梁圳白,晏庄仪估计饶不了她。
可是任谁看了都是亏本的买卖,到底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去做?
如果她欺骗了梁圳白,他会亏失得更多,倒不如刚开始就把话都说明白。
知雾呼吸着,胸口起伏,眼睁睁看着梁圳白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他没有任何留恋地抽身往车的方向走,径直打开了车门。
笼罩在面前的那份压迫感消失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跳也变得很快。
像是骤然失去了什么,一股强烈的空虚感涌了上来。
梁圳白他……就这样走了?
知雾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后知后觉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落。
她脑袋很乱,盯着那辆停着的车子,盯得眼睛都有些泛酸,无意识死死捏紧了手。
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翻腾的情绪,忍了好一会儿,才把那抹夺眶的眼泪勉强逼回去。
梁圳白上车后,那辆纯黑色的迈巴赫发动。
车窗缓缓降下,他冲着还愣在原地的知雾挑了下眉,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明早九点,民政局见。”
“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反悔。”
第56章 Windbell 11
Windbell 11
约好的时间是九点,实际上知雾八点就到了。
清早朦胧的光透过腰间束好的宽松白衬,落在那件灰色暖绒的马甲毛衣上。
她坐在那扇发蓝的玻璃窗户前,安静看着不断进出的人潮。
不论是离婚的夫妻还是结婚的情侣,都是成双入对来的,知雾孤单纤细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等了大约十分钟,梁圳白才姗姗来迟。
“抱歉,早上有事耽搁了。”
知雾看得出他的匆忙和疲惫,大约是昨天回去后又加班了,眼褶很深,眼底还有休息不足的红血丝。
但出发前整个人有好好打理过,西装熨帖规整,从衬衫衣角到发丝都一丝不苟。
她走上前踮脚,透白的手指搭上他微凌的领口,帮他重新整理了一下领带。
随后淡淡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两人来到登记处,工作人员简单要了资料证明,随口问道:“照片有准备吗?”
“没有,”知雾手指蜷了下,整个人显得生疏,“还需要照片吗?”
“那当然,要用在结婚证上的,”工作人员说,“没有准备的话我们这边也可以拍的,就是没有修图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自语:“你们俩也确实没什么好修的。”
他们俩起身按照流程去拍照。
拍照的布景极其简单,只有打光棚和背景布,照相机早就架好了。
知雾一看见镜头就生理性紧张,表情也瞬间僵住了。
摄像小哥看着机器调侃:“高兴一点,你们俩是来拍结婚照的,怎么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
知雾转头偷偷看了眼旁边的梁圳白,他表情一惯很少,拍照时眉宇都淡下来,冷情冷眼更是严肃。
听了摄影的话后,他轻轻挑了下唇,唇边的弧度已经比平时扩大了许多。
如果有了解他的人站在这里,一定能分辨出这已经是梁圳白这辈子所能做出的最高兴的一个表情了。
知雾见他调整好表情,连忙收回目光调整自己的。
她盯着那个黑黢黢的镜头,心里还是有点犯怵。
边上伸过来一只宽大干燥的手,将她发凉的手裹进掌心。
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知雾终于能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拍完照片,工作人员让他们在表格上签字按手印。
梁圳白签过不知道有多少份这样的文件,率先抬笔流畅签下字摁了手印,再递给知雾。
知雾伸手接过来,用水性笔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他左侧。
梁圳白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专门照着字帖练过的,字形锋利遒劲,她的笔迹则显得绵软许多。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总隐隐觉得他的字和以前签得不一样了。
签完字后又弄了些手续,很快两个人手里就拿到了两本红本,全程还没有半个钟头。
比起周围一对情侣又是哭又是拍照又是戴着头纱单膝跪地宣誓的,他们的进程有点太快了,显得平静无澜。
知雾和梁圳白并肩走出大厅,到了门口,她就自觉停下脚步:“你是不是公司还有事情要忙?我等下让我家司机来接就好。”
梁圳白摁了摁眉心,此刻的疲倦神色才显露在面上,淡淡乜了她一眼:“昨晚已经把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早上又把剩下的收拾了一下,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说完,打开车门示意:“上车。”
知雾没想到他为了领证还特地腾了一天出来,原本的计划打消,乖乖上了车。
两人一同坐上车后座,也不是第一次坐了,但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份变化的关系,知雾有点不太自在。
司机彭陈看了眼后视镜的方向,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梁总,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梁圳白首肯:“问。”
“之后我是不是该改掉称呼,称呼董小姐为……夫人?”
他对这种细节一向很较真,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要问清楚。
“这个啊……”梁圳白撩起眼皮盯了眼知雾,将问题推了过去,“得要看她允不允许了。”
他闲适地自嘲:“毕竟连我都还没有得到改口的机会呢。”
“明白了梁总!”
知雾被他们俩一唱一和闹了个红脸。
梁圳白家的司机真是有点客气过头了,她家司机都没这么客气。
她不自觉直起腰告诉彭陈:“你直接称呼就好了,我都没关系的。”
梁圳白的嗓音趁机慢悠悠插进来:“那我呢?”
知雾挑眉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昨天晚上的时候不是早就叫过了,还用得着她答应吗?
梁圳白读懂了她的眼神,眉目松缓地低笑了声。
他低身在车上翻找了片刻,接着向知雾递过来一个丝绒盒子。
知雾还沉浸在刚刚的脸热中,有些不在状况,顺手就接了过来,想也没想地直接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枚钻戒,夺目璀璨的冷色调浓彩蓝钻被切割成了方型,像是道暴雨后的温润晴空。
主钻边上嵌着白色方型的伴钻,收腰六爪镶嵌形式,显得戒指既有个性棱角又有优雅温柔。
仅是肉眼直观看克数和纯净度都价值不菲。
将这枚戒指戴上无名指的时候,知雾感觉到从指根传来的一阵束缚感,才对结婚这件事生出了些实感。
“喜欢吗?”梁圳白问她。
知雾翻来覆去地转了转,诚实地点了点头,很快又说:“我先帮你保管着。”
在她自己看来,这段婚姻就像随浪逐波的一片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早点清算清楚得好。
梁圳白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知雾转脸去看,发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当然他的不高兴也表现得极其不明显,具体仅仅表现为腮颊绷起,眼珠黯了一点。
连跟了几年的彭陈都毫无察觉,每次都觉得自家老板生气毫无征兆,简直是晴天霹雳。
知雾好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好啦!我都说了我很喜欢。”
她一句话就轻易抚平梁圳白心头泛起的郁躁,神情重新松缓下来。
车不是往回家的路开的,而是拐上了一条知雾根本不熟悉的路,上了高速。
她这才反应过来,问:“我们去哪?”
“毕竟是婚姻大事,”梁圳白道,“已经见过了你的父母,现在总得带你去见一见我的长辈。”
……
在车上的时候知雾收到了一个陌生好友的邀请,点开验证才发现是周筝。
她换了号码后大概有四年多没再和周筝联系了,回国后想重新加回以前的那些好友,却发现她也换了号码,和大学的同学没再保持联络。
她出国还没到一年,周筝就因为拍照彻底走红网络,杂志和社交平台上总是看见粉丝投放投稿她的照片。
因为拍摄需要她比之前更瘦了,背脊薄薄一片,原先还只是挂耳染的发丝染得更大胆,看向镜头时化了烟熏妆的眼睛很抓人。
周筝身上有股类似介于中性的性感与酷感,个人风格极强,所以追捧她的也大多是女孩子,非常疯狂。
因为名人效应的缘故,她的联系方式私密性做得很强,很难打听到。
知雾原本都已经放弃了,结果今天却意外收到了她单方的邀请验证。
她立马通过验证发了条消息过去,对方没回,应该是去忙了。
而知雾这边也终于停下了车,到了一处她很陌生的地方。
她收了手机下车,在周围四处慢慢逛了逛,这里类似于临京老小区建设楼的家属院。
已经翻新过一圈,周围设施齐全,邻里邻居间互相都认识,附近去上班的也大多是部队军人。
梁圳白父亲家的长辈除了叔叔之外都已经去世了,能拜访的也只剩下母亲潭秋家这一边。
之前的梁圳白潜意识里总觉得会给人家带去麻烦,于是干脆自厌自弃地放弃了认亲。
这几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潭家和他重新开始熟悉起来。
知雾和梁圳白各拎了几袋后备箱的礼品往里走,没走两步,就遇到了正准备出来迎接的潭临。
尽管潭临在部队里当了好几年的兵,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强悍许多,但随着年纪增大,两鬓也染上了些白,肩膀也比起几年前见到时要佝偻一些。
“来了?”
他从知雾手里一把接过那几样东西,既高兴又埋怨地将人往上迎,“来就来,每次还拿这么多东西,真是的!快上楼,里头一大桌子人都在等你们吃饭呢!”
梁圳白不着痕迹地推了下知雾后腰,她虽懵懂,但也立马跟着潭临往楼上走。
途中潭临还撞见了好几个熟悉的街坊邻居,见知雾面生,得了个空好奇问:“老潭,这喜气洋洋大包小包的,是谁回来看你了?”
“我外甥,”潭临笑容几乎就没放下来过,侧身让出身后的知雾,骄傲道,“这是我外甥媳妇,瞅瞅模样,多招人稀罕。”
知雾从小参加过这么多大小宴席,最清楚人该怎么叫,立马照着对方年龄礼貌大方喊了声:“婶子好。”
对面婶子立刻笑得合不拢嘴,仔细端详了一下知雾的脸,艳羡道:“小姑娘长得可真标志,你外甥生得也俊,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潭临嘴上谦虚了两句,模样看着却很是受用。
接下来的这一小段路,几乎是刚走两步,知雾和梁圳白就得停下来和街坊邻居打招呼。
好不容易终于上了楼,知雾笑得脸都快要僵了。
没想到门开之后,又是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客厅中央的大圆桌上。
见到他们俩来,立马加了塑料凳子腾出两个空位,招呼他们坐下。
知雾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梁圳白一眼,他立马上前,自然地伸掌牵住了她的手,领着她一个一个认人。
这里的亲戚和知雾以前参加过的酒席饭桌上那些不一样,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看着她的目光都善意又温暖,还带着一些对她本人的探究好奇。
很敞亮。
这是萦绕在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他们将自己的心思和好意都表露在明面上,不用去猜想。
不会像知雾的某些姨婆一样,表面上满意笑着,背地里却挑剔刻薄至极。
知雾一向记性不错,梁圳白才说了一遍,她就能将人差不多记清楚。
期间梁圳白的这些亲人们又将她夸了又夸,夸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才介绍到一半,已经有人憋不住打断,将饭碗被塞到他们手里,摆手道:“行了行了,剩下的人等吃完再介绍也来得及,等下我妈做的菜都要凉了。”
“我表弟妹第一次来家里,你可别饿着她!”
知雾望过去,认出说话的人是梁圳白的表姐。
接收到她投来的视线,表姐立马冲着她笑了笑,眼中全然是对她的欣赏,非常和气。
知雾知道这也是关心,怕他们长途开车来累着了。
心里骤然涌起淡淡的暖流,尽管才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心头还是油然而生一股亲切的感觉。
听了她的话,原本冲着知雾来的谈话都暂时被放下,大家纷纷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了饭桌的菜上。
表姐边给他们递东西,边用筷子轻敲了下梁圳白伸出的右手,摆出姐姐的架子沉声严厉道:“梁圳白,你又逞什么强。高寒和我说了,你的康复训练都落下好多天了,给我用左手吃饭!”
梁圳白极少被人这样抓包教训,闻言一怔,握筷子的手一时没抓稳东西,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不像之前在宴会上吃饭那样,到处都有人奉承讨好,他掉个东西立马有人叫服务生换新的。
大家视若无睹般该喝酒喝酒该吃饭吃饭,丝毫不和他客气,显然是真的把他当做家里人。
梁圳白捡起地上的脏筷子,有些无奈地起身,熟门熟路地自己去厨房换双新的。
知雾静静目送着他离开,总觉得他右手姿势有些不自然,回想起刚刚表姐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开口问:“……梁圳白他怎么了?”
“为什么需要做康复训练?”
“他没和你说过啊?”
知雾摇了摇头。
表姐不由得没好气地低骂了一句:“这死心眼小孩。”
“不过他不在你面前说这个,估计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梁圳白几年前出过场车祸,非常严重。”
表姐弹了下手里的烟灰,叹了口气。
“严重到,如果当时医院没有找到我爸给他换血,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第57章 Windbell 12
Windbell 12
知雾听完轻吸了一口气,心脏一缩,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
这些事,包括那些伤,他好像从来没在她的面前提起过。
重逢后对方天翻地覆的地位身份、金质玉相的华贵外表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同时也令她差点忘记了梁圳白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现在,记忆一点点回溯。
她逐渐开始想起来,他一贯会忍耐,从来不抱怨不诉苦。
表面比谁都看着光风霁月,背地里不知道滚着多少痛苦伤痕。
知雾垂下眼睫,食不知味地吃了口菜。
她想错了,过了这么多年,梁圳白本质其实一点也没变。
“他现在伤怎么样了?”
“休养了很久,之前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右手还需要做康复,”表姐绕到她身后,捏了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过他平时工作忙,也不太注重自己的身体,很少遵医嘱去医院。还得麻烦你多督促他去做这些训练。”
怪不得早上看他签字的时候隐约感觉有点不一样。
知雾微微抬起头,看着表姐脸上藏不住的真切担忧,心间趟过一丝暖流,发自内心地替梁圳白感到高兴。
现在的他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也是有家人在满心牵挂了。
她点了点脑袋,答应下来:“嗯,我会的表姐。”
“不过梁圳白他也不一定会听我的。”
表姐闻言好笑地揽过她纤细的肩膀,几乎是在她耳边说话:“我说知雾,你也太小看你在他心里的重要程度了。”
“虽然说梁圳白这人性子冷,平时是话挺少,不过实际上他心还是很软的。”
她往厨房的方向努了下嘴示意知雾转头去看,梁圳白正在里面帮两名炒菜腾不出手的长辈低头切菜,暖黄的光打在他漆黑深邃的眉骨上,留下了几分温馨柔软的痕迹。
他人高马大,站在低矮的油烟机下切菜其实有些局促吃力,但背影显得很耐心。
“之前他车祸失血昏迷的时候,我和我爸跑到医院,穿着防护服在病床边守着他。人都已经人事不省了,嘴里还在叫你的名字。”
“还一直在乱七八糟地反复说……”
【幸好是我。】
知雾有些恍惚,听的不是很明白。
什么叫做幸好是他?
刚想开口问表姐,发现对方也很茫然,甚至还用期待解答的目光回视着她,显然也没听懂。
知雾照着平时梁圳白的说话习惯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当时的意思应该是——
幸好是我出车祸。
幸好是我死。
……
梁圳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完饭后又被几个老爷子招呼拉去下棋了,清俊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人堆里。
潭临在阳台冲着知雾招了招手,她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询问:“什么事舅舅?”
他先是用一种欣慰而感慨的目光将知雾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开口说:“没想到兜兜转转,你们最终还能够走回到一起,不容易啊。”
“我也没想到,您能不计前嫌将梁圳白认回潭家,重新给他一条新生命。”
当初梁圳白婉拒了潭家的认亲,知雾一度以为他们这辈子都要当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了。
潭临摆了摆手,解释道:“倒也不是我把他认回去的,是他主动选择了我们成为他的家人。”
知雾胸口瞬间感到一阵感同身受的酸楚,因为这句话微微红着眼圈点头。
被毁掉的童年、失去色彩的黑白青春期以及不管怎么努力都填补不上的爱人空缺能力。
梁圳白已经为所谓的家人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终于能够放过自己,放下一切,主动去接受一份爱。
见她神色陷入低落伤感,潭临立马活跃气氛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个了,知雾,这个是舅舅给你开的见面红包,来,你拿着。”
他摸出一个一看就无比厚实的红包,还不够,转手又掏出了几个。
“这是你舅妈给你准备的,还有这个,是你外婆说一定要给的,这个是红包是小外公的。最小的这个,是你的表侄女听说你来家里吃饭,特地装的自己零花钱,还有……”
大大小小林总加起来有好几个,比知雾前几年收到的加起来还要多,沉甸甸的几乎都要拿不住。
她第一次从这些红封中感受到被温暖环绕的感觉,看得出来潭家的人都对她的到来非常重视,出手的手笔也很大方。
只是知雾目前也不缺钱花,她想要退回去一部分,被潭临阻止了。
“之后你们办婚礼肯定还要花一大笔钱,还要买婚房装修婚房,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先存着,就当做零用钱花。”
知雾眉宇不易察觉地滞了一下,告诉潭临:“舅舅……我其实没打算办婚礼。”
婚礼不仅会在她身上花很多没必要的钱,还会将梁圳白和董家的关系捆绑得更牢固,无论往哪方面看都没益处。
“怎么会,圳白他……”话说到一半,潭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默默改了口,“不过现在年轻人结婚不办婚礼的也多,出去旅游走走度个假其实也不错。”
最后知雾也没拗过这几个长辈,只好将红包全都当面道谢收了下来。
几个同辈的都抢着要加上她的联系方式。
呆在这里的氛围实在太好,临走的时候知雾靠着车窗冲着一行人挥了挥手,心里甚至还生出了些舍不得。
梁圳白见状,在一旁淡声道:“只要你想,之后我们可以随时回来。”
知雾将车窗升上,把红包整理收好,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回去之后,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吧。”他接着说。
知雾目露疑惑。
“都已经结婚了,我们一直分居也不太好。”
梁圳白将语调放低,谆谆善诱。
“知雾,早点搬过来吧。”
……
回到家后,知雾就着梁圳白的话考虑了一下,觉得是应该早点搬过去。
见识过潭家轻松和悦的家庭氛围后,对于现在这个冷冰冰的家,她的心里没有丝毫留恋。
知雾拿出行李箱把房间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
手机另一头的周筝正边化妆边吊儿郎当半睁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吐槽她拍的结婚照。
“你整个人僵硬得像是被绑架了一样,眨两下眼我会立马冲来救你。”
“活到这么大从没见过梁圳白这人笑成这样过,好恶心!”
“不过照片乍一看还是挺养眼的,”她端起旁边的一罐冷啤懒洋洋对着镜头碰了下,整个人变得正经了些,真挚道,“新婚快乐,知雾。”
两人虽然好久没有联系,但是重新见面时,依旧还是彼此熟悉的模样。
知雾笑得弯起眼睛,对周筝的口是心非习以为常:“多谢大明星嘴下留情。”
她现在回看这张合照,也有些不解懊恼。
“我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表情怎么会这么严肃啊?”
“你还没和我讲清楚呢,你们为什么结婚?”周筝说,“当初你和他分手走了以后,整个学校都是乱七八糟的传言,我气不过,当时还给了他一拳。”
她半眯眼幽怨:“现在我反而里外不是人了。”
“我们结婚只是因为合约而已,”知雾有些黯然地撑着下巴,“还没和好,现在关系也挺尴尬的。”
“又是合约,你俩干脆改行算了,逢场作戏演上瘾了是吧?”
知雾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挂掉电话,她整个人瘫在床铺上,望着天花板,无声叹了口气。
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很快蜷缩着睡了。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彭陈就接到电话赶来接她的行李。
知雾也才搬回家住没多久,除了一些学生时代的东西舍不得扔需要带走之外,家里其余要带的也不多。
很多类似于书之类的东西都整理在纸箱里,连知雾都已经忘了里面都放着什么。
彭陈搬了几趟,将一些比较重要的先塞进后备箱,剩下的等搬家公司来一趟搬走。
论职务彭陈算是梁圳白的专职司机,既然有空开车出来接她,说明梁圳白现在大概率应该还在家里。
果不其然,等到知雾下车的时候,就看见一身家居服的梁圳白坐着电梯下楼,帮着她把行李都搬上楼。
先前看多了他西装革履的成熟样子,今天穿着日常服的他,额前刘海散落,领口遮挡着下巴,漆黑冷冽的眉目显得格外少年气。
梁圳白的家是两层复式结构,打扫得一尘不染,黑白灰色调,除了一些基础生活用品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
知雾的东西一搬进来,就显得整个屋子有些凌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规整融入进这个房内。
他顺手将她的一箱书接过来,上楼预备并入书房的书架里。
知雾没什么事可干,干脆将剩下几箱密封的纸箱重新打开,查看里面的物品。
没过几分钟,忽然听到从楼上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
她的心跳蓦然踩空,脑中“嗡”一声,第一反应是梁圳白出事了,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将东西往彭陈手里一扔,脚步比理智更快一步地向楼上冲去。
她的脚步声很凌乱,此刻也顾不上了。
一把推开半敞着的书房门,看见梁圳白单膝弯曲靠着书桌桌面,正垂眼若有所思静静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边上是散落一地的装书箱子。
知雾胸口起伏不稳,快步走过去,第一时间拉住了他的右手小臂,上下检查着询问:“梁圳白,你没事吧?”
梁圳白回过头,眼底倒映着她有些气喘焦急的身影,面上浮显出微微的惊讶。
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这么紧张。
尽管不解,还是很快淡声出言安抚她:“没事,只是手滑了一下。”
他的手腕握力大不如前,还是有些太高估了自己。
将地上堆散的书重新弯腰捡了起来,知雾却不让他继续收拾了,抢先将地上的那些书先都拿起来。
“潭临他们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梁圳白脑袋向来很聪明,很快就猜到了她有些反常的原因。
她整理着手上的书放入空书柜,头也不回道:“你的手,我会定时陪着你去做复健锻炼的。”
“希望你也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做这些,是想让他的身体重新恢复健康。
就当作是拉他下水后,还给他的补偿。
梁圳白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应了声“好”。
这时,知雾忽然看见了手边一本非常熟悉的本子,封皮是淡蓝色的,夹杂在一堆大学专业课本里异常醒目。
她瞬间反应过来里面都记录着什么,手下意识盖住了书脊,心跳慌乱加速。
都是高中的时候写的日记。
身后男人探究的视线还在如影随形。
知雾不动声色地将本子特地往书柜深处推了推,选择将它遮挡起来。
第58章 Windbell 13
Windbell 13
在梁圳白家呆了一天,将东西都收拾整理好,知雾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查阅最近的未读邮件。
她之前忙着相亲,有阵子没登陆,邮箱快要被伦敦那边飞来的邮件堆满。
随便翻了翻,都是一些之前实习的事务所发来的。
知雾从中艰难翻出一名学姐给她的offer回函,大致浏览了一下。
这位学姐叫仰姣,比知雾大两岁,临京人,巧的是也是上誉毕业的。
她留学时成绩优异,给予了初来乍到英国人生地不熟的知雾许多帮助,是她在法学这门专业上的一位重要领路人。
仰姣家境不错,放弃了留英定居找工作的决定,选择了回国进律所闯荡,这两年接过的案子数量渐渐多起来,经验也逐渐丰富。
先前两个人在英国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让知雾毕业后和她一块工作。
现在得知她工作空缺,又马不停蹄地发来函件,告诉她领导已经看过她的简历,非常满意。
只要去参加面试,通过后就可以直接入职。
国内的一线律所即使是实习生也都需要LLM头衔,广大法学生都挤破头想进,薪资待遇开的非常不错,但同时工作压力也大。
做律师这个行业想要出头就没有不拼命的。
知雾本来自身条件就十分优异,留学时努力将法考考过了,拿到了执业资格证。
即使这些红圈所开的要求很高,她也都能够满足,只是看她要不要选择牺牲压榨自己的时间了。
知雾简单回复了几句,说自己再考虑两天看看,将这件事先延后了。
将开始发烫的电脑放下,玄关处传来一阵密码开锁声。
知雾警觉抬起眼睛,和换鞋进家门的梁圳白视线碰了个正着。
两人同居在家的第一天,不仅仅她感觉不太习惯有些拘谨,梁圳白也不动声色地紧绷着身子,将背肃直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知雾率先开口问。
“还没有。你呢?”
知雾刚刚太过沉浸于回复邮件了,压根没想起吃饭这回事。
“我也还没有。”
梁圳白将外套脱下挂到衣架,将袖子和领口纽扣解开,整齐折上小臂:“那我简单做一点,我们一起吃。”
知雾当然没有什么异议,跟着他一并去了厨房。
她穿着棉纱长袖的居家睡衣,长发用抓夹松散地绑着,整个人放松地站在门口看梁圳白打开冰箱。
里面的食材很丰盛,应有尽有,还分门别类地贴上标签和保质期分格放好,光是看着都井井有条。
知雾忽然有些口渴,冲着他伸手:“我想要酸奶。”
梁圳白边慢条斯理地挑选蔬菜,边伸手给她拿:“什么口味?”
“草莓桑葚。”
他抽了两张纸巾垫着递给她,预防到冰手指。又从里面挑选拿了几样菜,系上围裙开始有条不紊地备菜。
知雾想要帮忙,很快被赶出来了。
她厨艺水平本来也不是很高,在英国的时候下厨只能够勉强将东西弄熟,算不上难吃,但也不好吃,只能够饱腹。
还好国外总共也没几样食材能够供她折腾的。
眼见帮不上忙,她只好辗转去了客厅打开了投影,蜷缩进沙发里,点开平时最爱看的一档说法节目。
这个案件讲述已经看过好几遍了,看着看着,知雾的思绪很快开始不集中。
她又想回刚刚找工作的事上。
回国之后知雾之前不敢动的一些存款都能用了,手头也宽裕了不少,她名下还有好几套房产,并没有受到经济制约,其实去不去工作都没关系。
只是她当初是为了想要成为一名律师才去读的法学。
英国大学和国内不太一样,比起发表一些期刊论文,更注重实践,日常课程常常是安排去全国各地的律所实习。
知雾实习期也从旁参与过几个案件,干的活也很杂,民事、刑事、债务、商法,只要律所接下的都可以参与,什么五花八门的都有。
很快她就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职业,哪怕是只是做些打下手的dirty work,也十分乐意。
这样想着,原先还有些迷茫的前路瞬间清晰起来。
知雾意识到,不论现在生活得如何,她未来也还是一定会毅然决然地踏上这条路。
因为心之所向。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梁圳白很快将饭菜做好了,两个人三个菜一道汤非常丰盛。
知雾洗干净手坐到餐桌上,自认没有干活出力的人应该识相地将嘴放得甜一点。
“看着就很好吃,卖相非常好。你在家经常下厨吗?”
“偶尔,”梁圳白回答地无比诚实,“忙起来的时候其实顾不上吃饭,太迟到家也没什么胃口。冰箱里的那些标签贴着采购日期,就是因为怕忘了放多久。”
他撩起眼皮盯了知雾一眼:“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现在还有老婆要养,我得要有责任心。”
知雾:“……”
“还不能应付了事,得好好伺候着。”
知雾:“……”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到了我这儿总不能受上委屈了。”
他清冷的眸中沾染上笑意,一句比一句调侃得过分。
知雾捂着发红的耳朵忍无可忍地打断:“你真的够了啊!”
她简直就多余问这句话。
吃完饭,时间已经不早。
他们俩一块窝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梁圳白先去洗澡。
知雾特地叫住他问了一句:“我今晚睡哪里?”
梁圳白这房子看着挺大的,实际上几间客卧都没有放床,被改作用成了其他用途。
“主卧。”
“我看到不是还有一间空着的客卧吗?”
“那个灯坏了。”
知雾不太相信,但还是道:“是吗?那我明天叫人来修一下。”
“床也坏了。”
她认真看了看那张床,也没看出任何坏掉的痕迹。
更何况整个房子装修干净得像是商场展览的样板间,根本看不出是会留着这些坏家具的。
不过梁圳白的目光清淡似雪,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正直秉然,看着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
问了这么多句还要上手试验有些伤人,知雾只好将信将疑地勉强同意了:“好吧,那我睡主卧。”
她将自己的几套睡衣和休闲家居服都收拾放入主卧衣帽间空置的衣柜里。
无意间打开了其中一个梁圳白的柜子,发现他的买衣服风格出奇的统一,几乎清一色都是各个颜色的衬衫和西装大衣。
只有一件夹杂在其中,显得有点突兀。
知雾将那件衣服拿出来,才发现是她大学的时候给他织的那件毛衣。
分手后他不仅没扔,还专门用防尘袋收纳好收进了衣柜里。
她当时收线没收好,毛衣下摆其实很容易脱线,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衣服还是被保护得很好,一点破损变形都没有。
知雾心里百味交杂,将那件毛衣重新放了回去。
将床头的睡眠灯调暗,掀开被子坐上床,连床单上也充斥着一股冰雪融化般的冷冽气息,铺天盖地地将知雾整个人包裹。
那是梁圳白身上的气味。
知雾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书,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水声,不可避免地有些坐立不安。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她偷跑出家和梁圳白呆在竞赛酒店时那夜,克制不住地内心紧张。
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块了,以前的他们更大胆热烈,情到暧昧时几乎是相拥而眠。
现在已经是合法关系,两人之间却隔着种种理由,反而生疏了。
梁圳白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沐浴露的香味,额前的碎发微湿,露出清晰干净的眉眼。
他的睡衣纽扣并没有扣得很严实,领口那块宽松下敞,知雾还能够看见他白皙清晰的锁骨,以及滑入深处还没擦干净的水珠。
知雾咽了下喉咙,有些慌张地别开眼睛,浑身僵硬仿佛脊背有火烧。
不知道是不是单身久了,此刻她竟然觉得梁圳白看起来有点诱人,看着紧绷克制,但是身姿偏清瘦单薄,感觉只要稍微撩拨一下就能够被摁着推倒。
天啊,她都在想什么!
知雾回过神用书挡住眼睛,为自己刚刚冒出的恶劣念头默默忏悔。
“知雾。”
一片漆黑中,她感觉身侧的床垫下陷,手里紧抓着的那侧书被人伸手拿过去。
“凑得太近看书对视力不好。”
唯一的遮挡也没有了,知雾尴尬地半坐着,努力不去看身侧气息强烈到不容忽视的梁圳白。
“你不也近视了?”
梁圳白唇线挑起:“所以才要提醒你。”
他伸手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漆黑的细睫垂下,目光有片刻失焦。露出的脖颈苍白脆弱,看上去更像是一种道不明的无声引诱。
让知雾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
她别开眼睛急急忙忙地将灯关了,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松懈下来后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还没躺安稳一会儿,她又听见梁圳白迟半拍低哑着声线问:“怎么忽然熄灯了,困了吗?”
知雾屏住呼吸,努力装作没听见。
“知雾?”
“……”
见她还是侧着身子没说话,身后的气息渐渐平静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两道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知雾以为梁圳白已经睡着了,她轻轻掀开被子下床。
她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被他睡前扰得心慌意乱,更加难以入睡。
鬼使神差地来到阳台,她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和往常一样想用烟草味压下自己急促烦躁的心跳。
才刚抽了一口,余光就瞥见阳台的玻璃门被人推开。
知雾骤然回身,整个人有种被撞破的惊慌。
细长的女士烟在指尖静静燃烧着,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就在她犹豫的这两秒,梁圳白已经一声不吭地跨步走过来,搂腰抓住她的下巴,薄唇用力压吻了下来。
唇瓣相吮碰撞,摩擦激起全身一阵战栗,阔别多年的一个吻,如同燃烧四溅的火花,激烈而澎湃。
他的手臂有力紧锢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后退,知雾只能撑着栏杆,被迫仰头承受,小腿触碰到他的睡衣裤管,心率快要达到峰值。
呼吸被彻底掠夺的一瞬间,知雾只记得梁圳白那双被烟雾淹没得有些朦胧的眼睛,格外深邃清明。
他压根没睡着!
反应过来的同时,知雾感觉搭在下巴上的指节微微使力,她的牙关被强势顶开,还未来得及吐出的烟气喷洒弥漫在了唇齿间。
两个人的唇稍分,都被烟味呛得有些咳嗽。
梁圳白应该从来没碰过烟,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被熏染得眼尾透出一抹薄红,性感又招人。
知雾右手搭在他的肩头,轻微喘着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眼睛刚微微弯起,梁圳白已经低头扣住她的后脑。
重新再一次深深亲了下来。
第59章 Windbell 14
Windbell 14
对于以前保守规矩的知雾来说,交付的一个吻可能几经思量,代表含义深重。
但是当下的这个吻发生得却很简单,纯粹是出于一种成年人的生理性驱使,是她一时鬼迷心窍。
独属于成熟男性的荷尔蒙气息在鼻尖萦绕,知雾纤直的脊背抵触到玻璃,终于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受力点。
梁圳白已经低头压着她的唇瓣厮磨,顺利地密。实侵。占了她的口腔,翻。弄含。吮她的软舌。
空气里的气温像是跌进了火炉,不断加热攀升。
男人好像天生在这方面拥有无师自通的天赋,在她还在生疏摸索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发起进攻。
唇边泛起的润泽黏。腻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吻的激烈程度,知雾揽着他脖颈的双手逐渐开始没有力气,但是听见他有意无意落在耳侧压抑的喘。息,又不知道从哪横生出了几分恶胆。
意外的是,梁圳白非常听话配合,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没有反抗,几乎是任取任予。
知雾脑袋迷蒙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纠。缠跌进了卧室的床铺间。
她跨。坐在他的腰腹位置,手被带着抵在了梁圳白的胸口。
他的睡衣领口已经被弄得很乱,最前面的几粒扣子不知道被扯崩到哪去了,整片胸膛几乎都是敞开的,露出薄且匀称的肌肉。
梁圳白抬起那双薄情清冷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浓黑的眼睫垂落,眼尾还有未褪去的红色,虽然处于下位,但仍有种掌控着全局的从容。
他拉着知雾的手腕,侧头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气息微凉的吻。
做这个动作时,他的眼睛仍然直勾地盯着知雾的脸,片刻也没有挪移。
这个动作在西方的含义里是一种邀请,非常明晃深重的情。欲暗示,似乎在引诱她着做出更过分更出格的事。
知雾心率加速,脑中一团浆糊,差点就被这双眼睛骗着半推半就地栽进去。
好在关键时刻,还残存的一丝理智令她及时刹住了车。
“不行,”她的眼神立马恢复清明,连忙从他的身上起来,头皮后知后觉发麻,将话说得十分理智坚决,“我们不能这样!”
梁圳白眼底闪过一丝懊恼,眼睁睁看着知雾下床胡乱穿上拖鞋,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逃也似的去了别的房间。
知雾将隔壁客房的门板狠狠一关,用后背抵住了门,努力平复自己溃不成军的呼吸和心跳。
太荒唐了。
她难以置信地蹲在地上,唇部不断传来的肿。胀疼痛感不断提醒着她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知雾狼狈捋了把自己散落的额发,双腿直到现在还在没力气地发抖。
她用力闭了下眼睛,感到无比羞愧。
才同居的第一天而已,她就对梁圳白做出这种事情。
那之后该怎么面对他?
……
在客卧心绪不安地呆了一晚上,做了好几个混乱的梦,甚至还梦见了梁圳白摁着她的腰,将昨晚的事进行了下去,满室情翻浪滚。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知雾明显睡眠不足,有些头重脚轻地开门下楼。
看见楼下梁圳白已经穿戴整齐,衬衫的衣领扣到最上面那一粒,领带打得很板正,正在餐厅吃早餐。
他的神色索冷清淡,看上去和往常别无二致,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知雾有些踌躇地过去坐下来,餐桌上都是提前定好送过来的餐点,菜品种类多样,非常丰盛。
她拿起筷子,尽量维持着自己平静,夹了一块切好的培根三明治。
“你慢慢吃,我时间到了,先去公司上班,”梁圳白已经用餐完毕,和她交代,“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知雾终于磨蹭着抬头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很快心凉了大半。
梁圳白的唇线条清晰,色泽很淡,下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破了一小块,有道口子,看上去格外惹眼。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咬的,知雾面红耳赤,负罪感强到想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偏偏他却表露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就这样直接出门了。
将早饭吃完,知雾给仰姣回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下午就来参加面试。
仰姣明显很高兴,又拉着她说了很多话。
知雾在国外时几乎没提过自己的家庭情况,她和封骞一样,想当然地以为她生活过得比较拮据。
聊到后面,仰姣甚至还小心翼翼地开口,想给她介绍点来钱快的私活。
知雾既好笑又感动,婉拒了她的好意。
挂掉电话,她换掉了睡衣,准备化个淡妆出门。
抹唇釉望向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也没比梁圳白好到哪去,摸上去还有点隐隐作痛。
她将唇釉放下,转而从抽屉里拿了个口罩给自己戴上。
收拾好东西,知雾准备出门,拨打司机的电话时才发觉不对。
她已经不住在董家了,让董家的司机大老远过来送她一趟未免有些太过于兴师动众。
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搭乘巴士,回国后去哪又都有家里专门的司机接送,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报出地点就能直接走的高效出行方式。
现在突然没有司机在身边,还有一瞬茫然。
知雾将电话挂断,打了辆出租上车。
初春的天气,车里还开着暖气,好久没有通过风的车厢里气味混杂。
她将窗户降下来,这才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呼吸重新得到解放,脑袋开始自动思考之后该怎么去上班了。
车程很近,很快抵达了仰姣口中的哪家律所。
这家律所名字叫京肇律师事务所,总部就开设在临京,拥有超过400名合伙人,以及超过3000名律师。业务领域广泛,人才接收的也都是五院四系的法学生。
在全球设立五十多个办公室,即使在国内的八大律所中排名也非常靠前。
周围都是摩天大楼林立的CBD写字楼,知雾乘着电梯上高层,踏入京肇律所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收到了通知,很快就有秘书出来接她,带着她去了一个安静的私人办公室见HR。
其实抛开仰姣这条关系不谈,知雾和京肇的大老板段锐楷也算是见过面认识。段锐楷和知雾的亲哥董知霁关系很熟,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毕竟京肇律所名气在外,董氏集团旗下公司很多合同经济纠纷方面的问题,需要打官司时,都会选择优先和京肇合作。
上大学那两年知雾被董煜明带着参加饭局,和段锐楷见过几次面,甚至前两天的董家私宴,他还作为董氏合作伙伴被邀请出席过。
只是认识老板归认识,入职该有的流程一个也少不了。
面试倒计时三十分钟,面试官一共五名,分别是一名资深律师和四名合伙人,围绕着知雾投递来的简历和一些实习实际经验展开了深入挖掘提问。
同时还用英文出了几道考题,测试知雾的英文应用水平。
对于在英国留过学的知雾来说,这些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翻译考题,并不存在什么难度。
面试结束,京肇的几位面试官简单综合商议了一下,一致认可她可以通过面试入职。
刚进来有为期两个月的试用期,两个月后自动转正。
确定好面试意见,秘书处的一名女生领着知雾去见京肇人事处的领导,同时去递交面试结果。
刚进办公室,知雾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京肇的二把手,段锐楷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何宙。
这人平时在段锐楷身边,也跟着参加了很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应酬,就连她这种不怎么赴宴的,也早就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在她认出何宙的同一时间,何宙也瞬间认出了她。
还以为知雾是律所的客人,他动作幅度极大地从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有任何怠慢地作势要向她问好。
“何律您好!”知雾率先抢过话头及时制止了他,向他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我是京肇今天刚通过面试的新人律师董知雾,希望何律之后能够多多关照。”
带知雾来办公室的一旁秘书见状,立马见缝插针地将自己手里的报告资料交到了何宙的手中。
何宙这才将勉强目光从她身上挪走,接过资料低头随手翻看了两下。尽管满腹疑惑,但还是礼节性和她回握了下手:“您好。”
知雾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毕竟以董氏和京肇的关系,她想来这里当执业律师只需要开口一句话的事,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
何宙当了这么长时间的随身助理,虽然猜不透她的目的,但是最基本行便利的人情世故还是会做的。
他随手翻了翻手里的报告,想了想,重新和身边的秘书交代道:“这次招进来的这位董律师我还挺满意的,我们京肇的聘用诚意很足,试用期就免了吧,工资直接按照正式律师的薪资开。明天就直接正式来上班。”
“丹丹,给她好好准备一下,收拾一个大点环境好一点的工位。”
他巧妙地将话术变了变,将知雾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渺小求职者瞬间拉到了能被京肇专门聘用的高度,还破例将她的试用期豁免了。
连秘书都微诧异地看了知雾一眼,不知道她的能力究竟优异到什么地步才能让领导这么青睐有加,立马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趁着知雾跟着秘书出去熟悉律所环境,何宙左思右想,确定刚刚没有做出什么错误决策,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回到座位上,立马马不停蹄地给段锐楷拨了个电话,说明了前因后果。
“谁?董知雾?”那头的段锐楷接到消息也是吃了一惊,将手里的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来我们这打工?”
他很是头疼地控诉:“不行啊,她要是在这受了什么委屈,回头和董知霁一告状,他这妹控不得立马从广港坐飞机回来扒了我的皮!”
“三少,”何宙幽幽纠正道,“比起远在千里的董少,您似乎更该害怕的是前几天已经宣布和她订婚的那个君越资本的梁圳白吧。”
段锐楷不由得轻“嘶”了一声,一时间感觉头似乎变得更疼了。
他仰面躺在工作椅上轻抛着手里的打火机,转着椅子深思熟虑了一会儿。
最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拿起放在边上的手机,翻找出和梁圳白的聊天框,给他发了条讯息。
[喂,在吗?]
[有空过来我律所一趟。]
[快来把你老婆带走!]
第60章 Windbell 15
Windbell 15
另一边的知雾并不知道自己来律所工作的事已经被人告诉给了梁圳白。
办工的工位还没有收拾出来,她只能先跟着刚刚给她带路的秘书,去挨个认识律所的同事。
没走两步,仰姣满脸笑意地放下手里的材料走过来,给了知雾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埋在她脖颈蹭来蹭去。
“亲爱的,终于等到你来了!”
知雾张开手臂回抱了她一下,两人像是回到英国满地跑去实习跟案子的时候,又能在同一片领域里重新开始并肩作战。
介绍任务从秘书落到了仰姣的身上,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两年,对各个地方都熟悉得很,对于怎么快速介绍信手拈来。
按照工位位置划分,目前在律所工作的律师大概可以分为合伙人、执业律师和实习律师三种。
合伙人通俗易懂地来说就是案子接到比较多的律师,在业内打出点自己的知名度后,有些过于琐碎的小案子没精力接,就会考虑分给一些没有案子的其他律师。
仰姣通过这两年的打拼已经隐隐有晋升成为合伙人的潜质,找她的案子多到根本有些接不过来。
而知雾只是才刚入行的新人律师,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我听说刚刚何副总在办公室看完你的简历,把你的试用期直接取消了?”
侧身介绍完自己,斜对面的一个律师办公位上,传来一道质询的声音。
知雾循着声源回身望过去,看见一个留着中分短发的女生正望着她的方向,微微挑了下眉梢,浑然直白地厌恶发问:“你关系户走后门啊?”
“说什么呢?”仰姣气愤地一把将知雾护在身后,口齿伶俐地维护她,“她是我大学学妹,简历是我亲自投给人事部的,很多领导都看过。人也是刚刚才参加完面试拿到面试结果,报告都还在手上,谁说是关系户了!。”
“只会道听途说,有本事你在法庭上也用传言来当证据,看法官承不承认。别的不说,你作为一名正式律师,光造谣侵犯名誉权这条,估计也帮客户诉讼过很多次了,应该很清楚这是犯法的。”
仰姣熟练地将她一通怼,怼的对方都有些哑口无言。
这才翻了个白眼,回头拉住知雾和她说明。
“你别理她,她叫邰白亦,也是个执业律师,在业内还挺出名。不过她平时说话太直太难听,脾气又差,在律所里人缘可不太好,没什么人愿意和她呆一块工作,都希望她能够早点自己出去单干工作室。”
“邰白亦她不是临京本地人,是外地迁户口来的。听说原本生活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全凭自己的一腔本事拼命闯出来,现在才能拿一个月几万块的月薪。”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格外讨厌关系户,虽然理智上觉得情有可原,但有些时候还是会觉得她脑子有大病。”
“拜托你怎么可能是关系户啊!但凡她稍微了解一下你的家庭条件,就知道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临京土著。为了去国外留个学拮据到连房租都交不上,哪来的后门走?”
“……”
为什么所有的留学生同学都觉得她很穷?
知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颊,为自己艰难找补:“学姐,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能的。”
仰姣摆了摆手,压根没将她的话当回事。
她帮着把知雾的工位收拾干净,又给她指了指自己的工位方向,两个人并距离不远。
“我们律所茶水间有免费的咖啡供应,午饭去楼下的食堂吃。别看我们律所这么多人,到了饭点你也不一定能约得到人一块吃饭,等到之后忙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知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仰姣自己也挺忙碌,给她当完向导又回去忙工作了。
留下她一个人有些无所事事地坐在工位上。
兜里传来声提醒音震动,知雾伸进衣兜,打算将手机掏出来。
这时,蓦然听见律所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
她眯起眼睛望过去,见好几个律师聚集在邰白亦的工位前,正在兴奋讨论着什么,听着好像是在说什么案子。
以前当实习生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作祟,知雾忍不住起身跟着凑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还没走近,就听到有人无不艳羡地冲着邰白亦说:“怎么这次君越的案子又给了你去跟进啊,他们真是我们合作过的公司里最省事的甲方了,差旅费报得很及时,报酬也开得很丰厚。”
“老天啊,求求你多给我们律所几个这样的好甲方吧,多分几个没那么多破事的必胜案子。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保佑我挣大钱!”
“别的不说,你想得倒挺美的。”
知雾本来只是打算随意听两句,没想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晃了下神。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君越——是梁圳白名下的公司。
“可能是我和他们公司的人接触得比较多吧!”邰白亦此刻浑身充斥着一股优越感,不着痕迹地冲着众人炫耀道,“他们的案子活是都相对轻松,赢面又大,只要胜诉了就好。就是要求律师得负责任一点,尽快做好方案审理开庭,对效率比较注重。”
“我都能能做到,求求你把这个案子给我做吧。我最近接的一个全风险代理民间借贷快把我逼疯了,进二审的案子还嫌我开价一万五,人家还嫌我贵要砍。”
邰白亦笑了笑:“这么惨啊,等会儿我联系了他们的对接人过来,你赶紧趁机去认识一。说不定下次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来找你了。”
“那感情好,麻烦邰律以后多帮衬一下我。”
这时邰白亦瞥见了站在一边的知雾,说话声音顿时很突兀地停了,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淡下来,显然很不愿意让她听这个墙角。
知雾对案子归属谁完全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问问:“君越要打的是什么官司?”
邰白亦却是误解了,她的同行竞争意识很强,一句话就能从中无比敏锐地嗅到危机感。
没有回答,而是飞快将桌上摊放着的委托合同收拾遮盖起来,不让她看见。
做完这些,她踩着高跟鞋来到知雾面前,抱臂冷然不屑道:“凭什么告诉你,合同都已经签了,难不成你还要走后门抢吗?”
“我告诉你,君越可不像其他公司能敷衍钻空子,他们对律师法务方面要求非常严苛,干得好会加钱,干得不好就走人。”
“哪怕你关系再多,能力要是不行,给他们办案子时也不顶用。”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知雾听完只是点点头,甚至还流露出几分赞同的神色:“挺好的。”
见她那副波澜不惊的样,邰白亦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身边哪个律师,哪怕只是个实习生见她接了君越的案子不是百般羡慕恭维,而她却反应那么平淡。
一定是她刚来,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含金量。
于是邰白亦清了清嗓子,又故意有些不耐烦地强调道:“你才刚来,估计连君越的名头都没怎么听说过吧。”
“他们可是国内头部的VC风投领域的标杆,君越总裁梁圳白在公司刚起步的阶段就成功拉到了几个资深业界大佬的投资,足够看得出这人多有能力和本事。”
“现在君越在他的带领下越做越大,和我们律所的合作领域也越来越多。除了董氏以外,算是我们律所最大的甲方金主。”
“这如果之后能够——”
知雾倾听着,恰到好处又无比配合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邰白亦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及时刹住话语,自觉失言,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
她哼了一声:“我好心奉劝你,初出茅庐的小新人还是安静本分一点好,先从小案子接起,等到有能力,资历深了再和前辈抢饭碗。”
“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我还会恭候你把君越的案子从我手里抢走,”邰白亦傲慢地将话锋一转,“不过现在,你还得说两句好听的奉承奉承我,说不定我一高兴,手头还能漏两个案子给你接接。”
邰白亦虽然说话难听,但是话里头其实不乏道理。
不过即便是这样,知雾也不打算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她眉眼弯弯一笑,似鼓励似暗讽道:“好啊邰律,那我也希望到时候,君越找的委托律师还能一直是你。”
邰白亦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柳眉倒竖:“你!”
知雾没再搭理她,调头回到自己的工位。
她拿出自己刚刚没来得及查看的手机,发现十分钟前有个未接来电,梁圳白给她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知雾手指悬在消息对话框上,犹豫要不要回个消息问问。
万一是急事呢?
“走走走!知雾!”仰姣从对面的工位拎着外套跑过来,一溜烟地急匆匆拉着她往外走。
“磨了一个多钟头我客户终于松口委托费了,饿死了,我们赶紧去吃饭。”
知雾来不及拒绝,被她紧紧扯着手腕,猝不及防地迈开腿往前跑,一头栽进公司满是人的电梯。
人堆压得她手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拿出手机打字。
看得出仰姣是真饿坏了,出了电梯又攥着她狂奔去了食堂。
大家手头案子进展不一,忙碌的时间点也不一样。
有些律师吃饭慢悠悠的,还悠闲地聊着天;有些则也和仰姣一样,心急火燎的赶时间;甚至还有来不及坐下吃饭,从厨师手里拿了一份外带的快餐直接转头就走的。
知雾随意抬眼看了看,京肇手底下人多,食堂规模也大,吃饭是自助自取的模式,还有专门的水果和酸奶。
她一上午都没怎么动,也不太饿,就跟着仰姣随便拿了点尝尝味道。
俗话说冤家路窄,她们坐下的时候好巧不巧,就看见了对面正在吃饭的邰白亦。
仰姣本来还在兴高采烈地给她讲刚刚接的案子,顺着知雾的目光一瞧,瞬间换了副面孔,咬牙悄声咕哝道:“怎么还阴魂不散啊?”
“我和你说,她刚接了君越的案子,正春风得意呢。”
“非诉比她能力强的律师多了去了,真不知道君越看上她哪了!”
知雾已经过了刚刚心里不舒服的那个点,没太计较地继续埋头吃着自己餐盘里的午饭。
听见仰姣又说:“她可仰慕君越的老板梁圳白了,据说甚至还想跳槽去做人家公司的专职法务。”
“可惜人家没看得上她,到现在还没死心,趁着合作明里暗里地递暗示呢。”
闻言,她的筷子一顿,呼吸有些凝滞。
这时,食堂门口不知什么缘故传来一阵喧哗,吸引好多人注目过去。
一个陌生的男律师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在餐厅里逡巡一圈后,顺利找到了邰白亦的身影。
他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整个食堂,让人想不听见都难:“邰律,我正到处找你,你怎么还在安稳这吃饭呢!”
邰白亦有些疑惑地反问:“出什么事了?”
“你的客户,君越的人,已经在上面等你半天了。”
“马上来。”邰白亦听到后不敢再耽搁,立马将手里还没吃完的饭菜处理掉,穿上外套头也不回地回工位了。
仰姣见状,也加快了自己的吃饭速度,几乎是囫囵地将餐盘里的鸡腿往嘴里塞。
知雾颇觉好笑:“干什么?能不能好好吃饭?”
“我*&¥%要去&*上面……”仰姣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地往上指了指,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接着她飞速收拾掉自己的餐盘,准备跟上邰白亦。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冲着知雾勾手示意了一下,挤眉弄眼地让她跟上。
正好知雾也吃得差不多了,将剩饭菜倒干净,有些无奈地和她一块上楼。
上去的电梯没有中午吃饭路上那么挤,站在电梯上,她终于找到了空隙能够给梁圳白发条讯息。
【雾: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发完这句话,电梯就到了。
知雾给梁圳白备注是全名,不敢让身边的仰姣看见,发完讯息立马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两人下意识放轻动作踏进律所大门,正好撞见邰白亦无比殷勤地将办公室的门打开,一道清冷修长的身影抬腿踏出门来,哪怕只背对着露出一个后脑勺,都遮挡不住的周正好看。
两个人在门口站着交谈了一阵委托案子。
知雾和仰姣两个人默契地同步躲到墙后,远远探出头查看情况。
即使离得这么远视线模糊,从那道清瘦背影隐隐透出的强烈熟悉感,也令知雾的心跳瞬间踩空一拍,不免愣神。
她这边还在犹豫确认,一旁的仰姣已经睁大眼睛将人给认了出来,当即扒着墙一拍大腿骂了句脏话。
“我靠!君越这次怎么是梁圳白亲自来!邰白亦赚大了!这是踩了什么泼天狗屎运!”
她满脸愤恨艳羡地一把抓住知雾的手摇晃,企图从她身上寻到一丝共鸣。
回头一看却发觉不对劲。
“你这是什么表情?”仰姣激动的情绪生生遏止了,满脸奇怪,目光不住地在两人间来回,忍不住八卦探问道,“怎么?你认识?这是你熟人啊?”
知雾立马惊醒过来,抬眼就对上一双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随后那道目光还怀疑地对着她上下打量。
“怎么可能,不是熟人。”
她苍白干笑着,极力摆手摇头否认,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点可信度。
“学姐,我们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会认识呢,我今天第一次见他,一点都不熟。”
“真的吗?你有事可别偷偷瞒着我。”
“真的。”
信誓旦旦地说完,知雾抿唇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补上了两个字。
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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