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各怀鬼胎
这一句“我不知道”让喻勉讥讽也不是, 调戏也不是。
左明非说得诚恳,他眉目间夹杂着一丝困惑,唇角的梨涡也被落寞地挤了出来, 看得喻勉没法生气。
只是这落寞来的快去的也快, 喻勉眼睁睁地看着左明非变了脸色,随后将他推搡到墙上, 喻勉饶有兴致地随着左明非动作, 想看看左明非要做什么。
左明非侧脸望着街道,放低声音道:“喻兄, 快看。”
喻勉随着他的目光懒洋洋地看过去, 随即神色一凛,眉头蹙起。
街角处一闪而过的人影正是石介。
这是要回老巢?喻勉心忖, 他没时间陪白檀玩什么情深义重的戏码,既然白檀不忍对石介动手, 喻勉不介意亲自出手。
左明非打算同喻勉商量接下来如何做,他正要回头, 却觉手下一空,喻勉已经行至街口,暗中跟上了石介,左明非:“……”
直接回晚月楼?还是追上去看看?左明非在二者之间犹豫片刻,选择了前者。他迈开脚步, 垂眸深思,每次和喻勉在一起,总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
喻勉不远不近地跟着石介, 期间他发现石介在跟踪着什么人,与此同时, 还有另一拨人,喻勉想起来白夫人说的话——他们在跟踪一个少年。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脸,惹得两拨功夫不错的人暗中保护?若是对己有利,喻勉不介意也加入其中,反正他已经绑了个左明非,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距离闹市越来越近,暗中潜伏的人缓缓现形,随着人流涌动往前走,喻勉眸光微凝,视线落在了前方提灯少年的身上。
原来是他。
喻勉眼底一片凉意,他盯着前方的少年,心想,这么没有戒心,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指尖摩擦过腰带,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间闪过一道寒光,仔细看来,一柄小飞镖出现在喻勉手中。
飞镖被喻勉漫不经心地从食指翻动到小拇指,又从小拇指翻回食指与中指之间,看起来蓄势待发。
少年提着一盏如意花灯,谪仙般的人影穿梭在人群中,还不知危险正在靠近。
喻勉漠然的眼神陡然阴狠起来,他想起得知师父和白鸣岐死讯的那一刻——
深入骨髓的绝望与不甘遍布四肢百骸。
这份痛彻心扉,皇宫那位也该尝尝。
飞镖在空中翻出绚烂的刀花,它被喻勉掷了出去,目标正是那个提灯少年。
前有石介,后有一方不知名的势力,即便是这少年死在这里,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喻勉漫不经心地想,他只等着看人血洒当场。
“砰”“啪”两声,翻滚的飞镖只飞出不到两米,便被一颗投来的石子击落,之后随石子一起滚入人流中。
“喻兄,不可。”左明非蓦地出现,他扼住喻勉的手腕,看到飞镖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击落后,他不由得顿住,以喻勉的身手,这飞镖绝不会被他如此轻易打落,何况他现在身无内力,有准头没力道,可事实就是飞镖被他打落了。
喻勉不耐烦地抽手,轻斥:“放肆。”
左明非想起方才喻勉眼中深不可测的杀意,他不仅微微皱眉,喻勉有杀心而不下死手,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动静惊动了石介,喻勉啧了一声,拉起左明非便没入人群中。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喻勉看向沉默的左明非,冷语气仍旧不善:“你没回去?”
左明非是打算先回去的,但是…但是脚步不受控制,况且临近闹市,为了不被人发现,无论是石介还是喻勉,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左明非能毫不费力地跟上。
“我不放心。”左明非斟酌着开口。
喻勉嘲道:“又担心我?”
左明非正色,直接问:“喻兄既然不下杀手,方才为何又要动手?”
“哦?听你的语气,似是与那少年相熟?”喻勉饶有深意地问:“你认识他?”
左明非放慢脚步,抬眸直视喻勉,“许是认识。”他莞尔一笑,温声道:“我中毒了,记不大清。”
“…呵。”
左明非的唇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又问:“听喻兄的语气,是怕我认识那少年?”
喻勉轻嗤:“我为何要怕?”
左明非微笑:“喻兄认识那少年?”
喻勉敷衍道:“怎么会。”
两人目光交汇,分明是各怀鬼胎。
“喻大人。”红荔刚走出芝兰阁的大门,便看到喻勉和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在说些什么。
红荔是白夫人的人,之前又端了迷药给左明非,在红荔眼中,左明非现在应该在房中睡觉。
左明非担心她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前迈一步,将脸藏进了喻勉颈窝中。
青丝蹭过喻勉的鼻尖,喻勉嗅到淡淡的暖香,渗杂着人的体温,他奇异地读懂了左明非心中顾忌,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搂上左明非的腰,目光淡淡地看向红荔。
红荔盯着喻勉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喻大人…为何在此?”
喻勉敷衍道:“散步,你又为何在此?”他看向红荔身后,芝兰阁看起来和晚月楼差不多,应当也是栋青楼。
红荔回答:“姐姐说,我们初来乍到,应当拜访同行…喻大人是刚从芝兰阁出来吗?”红荔大着胆子问。
“嗯。”喻勉心不在焉地回应。
右臂忽地一紧,喻勉察觉到左明非握在他右臂上的五指骤然收拢。
求人帮忙,还不老实。
喻勉揽在左明非腰侧的右手开始缓慢游移,似是报复,也似是捉弄,左明非身形一僵,顿时一动也不敢动。
听到喻勉的回答,红荔不由得瞪大眼睛,“大人请便…请便。”她行了个礼,匆匆道:“红荔先回去复命了。”
待红荔离开,喻勉松开左明非,不上心地数落一句:“你活得不耐烦了?”还敢掐他。
“喻兄…”左明非神色复杂,他示意喻勉看向芝兰阁,“红荔姑娘当是误会你了。”
喻勉这才看清,原来芝兰阁揽客的是男人,怪不得左明非方才掐他,而那丫头临走时表情又如此古怪。
是有一瞬间的无语,但喻勉并未太在意,他瞄见左明非微红的耳尖,阴阳怪气道:“你都投怀送抱了,她当然会误会。”
“……”左明非心下有微许不满,方才明明是喻勉自己胡乱应承。
思及喻勉的捉弄,腰间似乎又爬上了那层酥酥麻麻的感觉,左明非心平气和地回击:“也不一定是误会。”喻勉本就有喜欢男人的嫌疑。
喻勉觉得有趣,他笑了一声:“不是误会对你有什么好处?还你个清白吗?只怕你得了清白,又…”顿了下,他悠然道:“丢了清白。”
“……”每每栽在这种话上,左大人觉得有些憋屈。
但还有更气人的——
只见喻勉颇为嫌弃地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该回去了,一晚上净是躲躲藏藏,还带着个拖油瓶。”
第25章 风止心动
翌日清晨, 喻勉坐在一处景致不错的窗口用早膳,白夫人款款落座在他对面,意味深长道:“起这么早?”
喻勉眼睛也不抬, “有事就说。”
“行之好狠的心, 昨夜你去风流快活,剩下人家独守空房。”白夫人楚楚可怜地望着喻勉。
喻勉拿起茶杯的手在空气中微微一顿, 接着, 他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轻笑:“你当真独守空房了?”
喻勉素来不会接自己的话茬,白夫人心里清楚, 但他这一改往日冷漠, 是——发现什么了吗?
白夫人笑了下,她掩饰性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模棱两可地调笑道:“行之这是醋了?”
“谁知道你会不会背着我找别人。”喻勉懒怠地放下茶杯,意有所指道:“脚踩两只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白夫人干笑一声, “这是自然。”顿了下,她岔开话题般道:“对了, 红荔说你昨晚抱着个男人。”
喻勉:“看来多嘴是晚月楼的传统。”
“那男人穿着你家暗卫的衣服。”白夫人笑盈盈道:“我当你为何要几次三番拒绝我送你的人,原来是吃了窝边草。”
喻勉脸上露出鄙视的表情:“若你办事也有这般上心,京口可能就不用来了。”
“说说嘛,是你哪个小暗卫?”白夫人的胳膊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笑问:“不会是小凌乔吧?这孩子是生得好…”
“是我什么?”凌乔好奇的声音传了过来。
白夫人侧脸观望, 只见凌乔和左明非一道走过来,凌乔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贴心地为左明非清理着路障。
“应当不是他。”白夫人自顾自道:“还能下床。”
她一本正经地琢磨,望着喻勉又道:“除非你不行。”
喻勉砰地放下茶杯, 面色不善地盯着白夫人。
白夫人掩唇噤声,讪笑道:“小妹也是关心二哥嘛。”
“白姑娘, 早啊。”左明非温和颔首,笑意淡淡地打招呼。
白夫人叹惋道:“可惜了,左大人这花儿一样的容貌你瞧不上,竟去吃了窝边草。”
左明非和凌乔坐在邻桌,落座后,侍女送上早膳,左明非将筷子递给凌乔,凌乔偷瞄着喻勉,不太敢接筷子。
“无妨,喻大人既将你指派给我,你听我的便是。”左明非双手托着筷子,和声对凌乔道。
凌乔看喻勉没说什么,兴高采烈地接了左明非的筷子:“谢谢公子。”说着,他又往喻勉的位置上行礼:“多谢主子!”
白夫人懒洋洋地摇着团扇,问:“凌乔,你的同僚中可有比左大人更好看的?”
左明非搅拌热粥的同时,也好奇地直起耳朵——在聊什么呢。
凌乔啃着包子道:“没有,公子天人之姿,谁能与他媲美。”
左明非无奈笑道:“不过赠你一顿早饭,不必如此过誉。”
“哦?”白夫人略显诧异地看着喻勉,随后笑道:“看来此人定有过人之处。”
凌乔看左明非认真聆听的样子,以为左明非也好奇,为了报左明非的“一饭之恩”,他大胆去问:“夫人在说谁?”
“自然是你家主母咯。”白夫人笑吟吟道。
“我家主母?!”凌乔大为震惊。
左明非也稍显诧异地放下勺子,想不到喻勉还有一段婚事。
白夫人添油加醋道:“我家丫头昨晚看到你家主子和人在街边亲热。”
喻勉本想喝止,可他留意到左明非身形一僵,便颇为有趣地挑了下眉梢,随即悠然闭嘴,任由白夫人胡编滥造。
“而且,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白夫人毫不吝啬地与凌乔分享八卦。
凌乔满嘴的包子被堵在嗓子眼:“……”
主母竟在我身边?!
左明非回过神,他下意识看向喻勉,心想喻勉为何还不制止白夫人?可观喻勉神色泰然,竟然没有丝毫要辩解的意思。
白夫人撺掇凌乔:“小凌乔,你不想知道吗?去问问你家主子,指不定啊他就告诉你了。”
凌乔的求生欲战胜了好奇心,他立刻表忠心:“主子的事哪里轮到我过问,主子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白夫人惋惜地啧了一声,她又亲切地看向左明非,问:“左大人,你也不想知道吗?”
“这是喻兄的私事。”左明非垂眸喝粥,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不便过问。”
谁知喻勉悠然开口:“若你问,我便说。”
“咳咳…咳咳咳!”左明非被呛到了,他素来仪态端庄,在此情形之下,也没有很失态,只是脸上的讶然和难以置信看得人挪不开眼——
算是别开生面的左大人。
喻勉好整以暇地靠在窗沿,他稍稍侧首,深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左明非。
左明非:“……”他刚想婉拒,就看到白夫人和凌乔眨着星星眼望着他,仿佛在说:
我们很想知道呀。
喻勉是故意的,左明非心忖,接着,他从容不迫地擦了下唇角,抬眸一笑:“敢问喻兄,尊夫人是哪位?”
窗外江风吹过,喻勉的墨发被掀动,掠过凌厉的下颚,柔和了深邃的眉眼,恍惚间,左明非仿佛在喻勉眸中看到一丝温情的存在。
是刻意为之?还是…随心而动?
喻勉神态懒散地问:“我夫人是谁,你很在意?”
若隐若现的清苦药香随江风轻轻略过左明非的鼻尖,他听说过喻勉有药浴的习惯,想来这药香是经年持久染上的。
江风停,心微动。
左明非直直地望着喻勉,眼神清澈认真:“是你自己说的,我若问,你便说。”
小滑头上赶着找不自在,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
喻勉略略扬眉:“你…”
白夫人和凌乔挤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也不管这走向合不合理,反正好看。
“…还当真了?”喻勉端起桌面的茶杯,将话说完后品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哪有什么夫人。”
总算结束这段谈话了,左明非暗中松了口气,白夫人和凌乔却看得不太尽兴。
喻勉毫不避讳地抬眸,目光仿佛盯紧猎物般地落在左明非微红的耳朵上,薄唇弯起:“不过左大人若是肯自荐枕席,这子虚乌有的事也能被坐实。”
“……”算了,说不过。
左明非认命地低头吃早饭,只是他刚喝了口粥,便被人从后面一巴掌拍了上来,“弟妹!”声如洪钟的男声在空旷的大堂中尤为清晰。
“咳咳!咳咳!”左明非再次被呛到了。
什么…弟妹?
即便是认错人,也错得太离谱了。
左明非不可思议地回身,看到一个肌肉虬结的大胡子壮汉正满脸欣慰地看着他,左明非接过凌乔递来的帕子,有条不紊地擦了下唇角,彬彬有礼地问:“阁下…莫不是认错人了?”
大胡子却不管左明非了,他直冲喻勉而去,喻勉神色淡淡地看向他。
“喻贤弟!好久不见啊。”大胡子豪迈地想给喻勉一个拥抱,但触及到喻勉凉凉的眼神,他行云流水地收起双臂,哈哈笑道:“你说你到了京口,也不知通知为兄,见外!这可太见外了。”
“卜寨主。”喻勉随意颔首。
大胡子穿着和昨日来晚月楼闹事的人差不多的虎纹红衣,而且看行头更为尊贵,想来应该是赤虎帮的当家的,左明非心忖。
凌乔原本看着人眼熟,这下终于认出来了:“是卜寨主啊。”
“你们认识?”左明非轻声问凌乔。
凌乔点头解释:“他叫卜彪,之前在桑海落草为寇,主子奉命剿匪时,看他心肠不坏,便放了。”
白夫人悠然问:“你主子有那么好心?”
凌乔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主要是卜寨主很有钱,他将钱全都捐给官府了。”
白夫人笑问:“哦?你主子独吞了多少?”
“这可不能说。”凌乔很有自觉地捂住嘴巴。
这么说,喻勉的私藏应当不少,左明非心中推测。
豢养暗卫,留有私藏,谁再信喻勉与世无争谁瞎子,左明非不动声色地想。
卜彪扭头重新看见左明非,感慨道:“贤弟好福气啊。”
左明非:“……”貌似被误会了。
“我说当年你咋不肯收我那俩干闺女呢,原来是喜欢男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卜彪仿佛看不懂喻勉不耐烦的神色,豪气云天道:“你早说嘛,为兄还有几个干儿子…”
喻勉淡声打断他:“卜寨主所来为何?”
卜彪搓了下手,赔笑道:“为兄不知这晚月楼是你的…”
喻勉扬起下巴,示意白夫人:“她的。”
“哦…噢!”卜彪一拍脑门,对白夫人笑道:“妹子,是大哥有眼不识泰山,昨日给你招忙了,那几个喽啰我已经收拾了,你放心,这条街都是大哥罩的,日后有需要你就说。”
白夫人盈盈一笑:“那便有劳卜寨主了。”
“帮主!是帮主。”卜彪市侩地笑着,摆手道:“我在喻贤弟的真心劝解下,不当土匪了,现在是赤虎帮的帮主。”
“昨日我一听手下描绘,呦?这样的身手,这样的玉佩,不是喻贤弟又是谁,哈哈哈哈哈哈,今日一看,果真是喻贤弟,好兄弟。”
卜彪瞥了眼喻勉腰间的玉佩,心中冒出微许寒意,想当年他被喻勉收拾得可不轻,最后愣是上缴了大半财产才留住班底…
想多都是泪。
卜彪热情道:“这样吧,贤弟初来乍到,就让愚兄做东,带贤弟在京口好好吃逛一番。”
正好喻勉对京口不算熟悉,虽然时常有人向他禀报,但听自己人禀报和当地人介绍还是有区别的,他客气回应:“那便劳烦卜寨主了。”
“帮主!是帮主,嘿嘿。”卜彪看向左明非,“弟妹一起吗?”
左明非解释:“我不…”我不是你弟妹。
“他不去。”喻勉云淡风轻道。
“弟妹真是张弛有度,御夫有术!”卜彪抑扬顿挫地比划着,夸赞道:“男人就是要该管管,该放放。”
左明非无奈一笑,道:“…卜寨主,在下同为男人。”
“帮主!是帮主。”卜彪好脾气地纠正,然后理所应当道:“弟妹放心,虽然你长得俏,但为兄还是能看出来你是男人的。”
“卜寨主…好眼力。”左明非脸色略显复杂,最终放弃解释了。
“哈哈哈,帮主!是帮主。”
第26章 如意算盘
卜彪是个很会投其所好的人, 他得知喻勉喜欢男人后,在当晚的酒席上,特地叫来了芝兰阁的小倌儿。
貌美的小倌儿将酒杯递到喻勉唇边, 喻勉偏头挪开, 抬手去接,小倌儿却故意躲开, 笑着说:“我来喂大人。”
喻勉抬眸, 漫不经心地扫了那小倌儿一眼。
只一个眼神,就吓得那小倌儿失手将酒杯打落在地, “……”喻勉百无聊赖地挥了下手, 围在他身边的小倌儿都识趣地退开了。
望着上座的喻勉,卜彪恨铁不成钢地问手下:“就没有更好看的了?”
手下哭丧着脸道:“帮主, 你都问了好几遍了,好看的都在这儿了…”手下看了眼一脸冷淡的喻勉, 真诚地问:“帮主,您确定喻大人喜欢男人吗?”
“我亲眼所见!”卜彪振振有词道, 片刻后,他恍然道:“是了,定是家里管得严。”
手下小声嘀咕:“谁敢管这尊煞神啊。”
酒过三巡,喻勉了解了京口的近况,他早就察觉到卜彪对他的讨好之意, 于是给了个面子,道:“卜兄,有话不妨直说。”
卜彪嘿嘿一笑:“是有件小事想拜托贤弟帮忙。”
“你说。”喻勉端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在做山大王时, 卜彪的卖酒生意做得极好,可见他是有些酿酒手艺在身上的, 这一点喻勉也赞成,于是喻勉虽对这些小倌儿无甚兴趣,却对递来的美酒来者不拒。
卜彪捋着自己的大胡子,感慨道:“此事说来话长,贤弟啊,为兄年轻时也是英俊潇洒,引得无数小姑娘为我倾心,你也知道这一潇洒起来吧就容易风流,当时上京中鬼市之主的闺女也对我动了情…”
“卜兄,长话不如短说。”喻勉懒得听卜彪的风流韵事。
卜彪清了清嗓子,不自然道:“我当年惹下风流债…最近才得知有个儿子,但我儿子被人绑架了,劳驾贤弟替我出手。”
这事儿听着荒谬。
虽然卜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但他是个极擅长经营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被喻勉洗劫一空的情况下,还能东山再起。
赤虎帮在京口算是有头有脸的帮派之一,不是因为卜彪武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有钱。京口的门派分舵,几乎都沾过赤虎帮的光,因此当地江湖人都会给卜彪几分面子。
这么看来,绑架卜彪儿子的,不一定是当地人。
喻勉慢条斯理地思索着,不过比起考虑绑架他儿子的是不是当地人,有个问题更值得深思,喻勉颇有闲心地问:“卜兄确定那儿子是你的?”
卜彪:“……”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你也说了,是你当年的风流债,那你为何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偏偏在他被绑架后才得知?”知晓卜彪脑子不好,喻勉难得好心地替他分析——这毕竟是棵摇钱树。
“卜兄当心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卜彪愣住了,他还真没想过。
“那…那也得救!”卜彪皱眉道:“要救,得救!云瑛就这么个儿子,即便不是老子的,那也是老子女人的儿子!”
“曹云瑛?”喻勉眸光微动,道:“可是上京的鬼市之主?听闻她前年去世了。”
四年前,喻勉为了重回上京,同当时的鬼市之主曹云瑛做过交易。
没想到啊,喻勉重新打量起卜彪,这曹云瑛也算是个女中豪杰,原来喜欢没脑子的。
“所以我更得救。”卜彪一个高大英武的汉子,此时看起来蔫儿了吧唧的:“是我对不起他们,二十二年前,我嫌上京规矩多,执意要出去闯荡,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一个月前,鬼市的老人送信给我,说云瑛与我还有个儿子,但是被绑架了,我发动所有关系遍寻不得,那之后不久,就有人送来勒索信,要我用一样东西去换我儿子的命。”
“什么?”
“鲲鹏图纸。”
“哦?”喻勉眼底深浅沉浮,看来事情复杂了。
卜彪口中的鲲鹏自然不是传说中的神兽,而是一种机关兽,出自两门齐驱中的易山居。
易山居通晓机关术,当年皇帝清剿王氏余孽时,易山居曾用过名为“朱雀”的机关兽,朱雀和火/器结合,威力极大,一只机关兽可抵上百人,可惜制造机关兽的材料有限,并不能大批量制造。
鲲鹏的杀伤力比朱雀更大,不仅能空中作战,还能在水中攻击,但其制作过程比朱雀还要繁琐,鲲鹏是易山居倾注十几年的心血,直到去年才有动静说鲲鹏出世指日可待,但今年年初又不了了之,因此,皇帝还专门派人去易山居暗中调查。
喻勉喝了口酒,悠悠道:“你想让我去易山居帮你要图纸?卜兄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易山居如今的家主可不是位好相与的主儿。
“当然不是。”卜彪急忙解释:“易山居几个月前出了场动乱,有人带着鲲鹏图纸跑了,这鲲鹏图纸现在就在京口的侠客台。”
侠客台是二十岁以下少年比武打榜争排名的高台,其背后是何人操作的无人知晓,但其彩头丰厚,再加上无数少侠想要崭露头角,因此来比试的年轻人络绎不绝。
卜彪道:“侠客台今年的彩头便是那鲲鹏图纸。”
喻勉挑眉:“易山居能看着你们争抢他家图纸?”
“这自是小道消息,侠客台的彩头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公开的。”卜彪拍着胸脯,稍显得意道:“贤弟放心,赤虎帮对打探消息很有一套手段。”
不就是拿钱砸吗,喻勉心想。
卜彪耷拉着眉眼叹气道:“本不用麻烦贤弟,可如今天下人才辈出,我雇的几个小孩儿又都不经用,唉…听闻贤弟手下很有些能干的年轻人,还望贤弟帮帮老兄罢。”
“好说。”喻勉答应了,倒不是因为他热心。
琅琊书院教出来的暗卫,身手自不用说,像凌乔他们,在同龄人中皆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所以这件事对喻勉来说是举手之劳。
然后是卜彪的儿子,自从曹云瑛故去后,鬼市应该就是她儿子当家做主,卖鬼市之主个面子,也能备不时之需。
至于鲲鹏图纸…谁不想要?喻勉也想要,待救出卜彪儿子,再将图纸据为己有,是个不错的选择。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件有利可图的事。
对了,还能让赤虎帮帮忙盯着石介。
这很划算。
第27章 微醺
为了表示感激, 卜彪亲自送喻勉回晚月楼,马车将要抵达正门时,门前的欢声笑语传到马车内, 卜彪掀开车帘去看, 不由得感慨:“要么说咱晚月楼的姑娘们看起来就是不一样,下盘稳, 练武的好苗子!都是我那几个手下昨天不长眼。”
丝竹管乐掺杂着男男女女的打情骂俏…吵得很。
喻勉揉了揉眉心, 吩咐道:“走后门。”
卜彪立时吩咐马车夫:“绕道,走后门。”
下车时, 卜彪示意一同来的小倌儿, “愣着干什么?还不送喻大人一程?”
这小倌儿长相阴柔艳丽,也是个有眼力见的, 他并不在喻勉闭目养神时主动招惹,只等大人们发话, 才柔声道:“大人,我扶您下去?”
许是昏暗环境削弱了喻勉身上的肃杀, 再加上喻勉闭上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这让他深刻的五官只剩下俊朗,辅之以周身华贵庄严的气度,看得人一阵心猿意马。
小倌儿主动挽上喻勉的手臂,目光殷切地看着喻勉。
喻勉微闭的双眼没有立时睁开, 他唇角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卜兄,你可知上一位想往我身边塞人的人如何了?”喻勉语气闲散地问,而后自问自答道:“我把他丢去了战场自生自灭,还将他送的人剁去手脚扔进了乱葬岗。”
小倌儿吓得花容失色, 他立刻松了手,就地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卜彪后背直接爬上一层凉意, 他忙解释:“贤弟,我只是…想答谢你,我不过看这男人姿色尚可…绝无别的意思。”
“自然。”喻勉睁开眼睛,笑意不达眼底,他云淡风轻道:“卜兄的好意,我心领了,适才不过是玩笑,卜兄别放在心上。”
“…不会。”
喻勉望着那小倌儿,淡声道:“既然你代表着卜兄的好意,那便扶我下车吧。”
“是…是。”
喻勉喝的有些多,不然也不会让人扶,又怕再生事端,还得在下车前将人旁敲侧击一番。
小倌儿怯生生地扶着喻勉的胳膊,其余的不敢再靠近一步,他费力推开后门,眼前忽地一亮。
月色如银,淡辉铺满庭院,院中坐着一个执棋的男人——
一个和月色分不出谁更温和皎洁的男人。
左明非闻声回首,看到一个脂粉气厚重的男人正扶着喻勉,他先是一顿,继而淡淡颔首:“喻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喻勉直勾勾地盯着左明非,他随意抽出自己的手臂,打发小倌儿道:“你走吧。”
这是连门都不让进的意思了。
小倌儿看着左明非发愣,喻勉稍显不耐道:“还不滚?”
小倌儿一哆嗦,头也不回地跑了,心中犯嘀咕,原来是金屋藏娇,怪不得看不上他们几个。
喻勉倚在门沿,眯起眼睛,与左明非遥遥相望。
“……”左明非埋头收拾石桌上的棋盘,“喻兄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
“左三。”喻勉淡声打断左明非,“过来扶我。”
左明非抬身,他注视着喻勉,似乎是在判断喻勉的醉意。
喻勉朝左明非伸手,神色懒散地望着他。
左明非低叹一声,继续整理手下的棋盘。
喻勉啧道:“左三…”
“等着。”左明非打断喻勉,他难得表现出这样冷淡,喻勉眸光微凝,心中有丝不悦,但更多的是新奇。
左明非顿了下,还是没有太失礼,他淡声解释:“稍等,得先将棋盘归置好,这是借别人的。”
只张牙舞爪了那么一下。
喻勉抱着手臂靠在门沿,他神色不定地盯着左明非,约莫是醉意上头,削薄了喻勉周身的阴霾,这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了几分。
左明非整理好棋盘,这才缓步走了过来,他什么也没问,扶着喻勉往楼中走,喻勉先开口,“和谁在下棋?”
“没有和谁,只是想起来几局残局,摆出来看看。”左明非回答。
“你这脑子,记得净是些无用之事。”喻勉完全靠在左明非身上,他身形高大,本是有意为难左明非,想看左明非挪不动他时的窘迫模样,却未想到左明非和他差不多高,扶着他竟是毫不费力。
左明非身量修长单薄,体型不如武将那般偾张,再加上他为人谦虚有礼,与喻勉在一起时多有避让,这才给人一种稍逊一筹的错觉。
但是左家世代簪缨,左老太公对子孙的教养颇为严格,左明非除了功课,武艺也不曾懈怠,尤其是左家祖传的拂衣剑法,喻勉见过左明非用剑的样子,仿若空谷临风,飘逸又不失凌厉,在此之后,拂衣剑又被称为君子剑。
君子持重,静渊有谋,倒是和左明非颇为相配。
左明非又恢复了惯常的温文尔雅,仿佛方才的失态是错觉,他和声回应:“道家有云,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他回答得认真,喻勉却觉敷衍,“你且说说,有何大用?”
“解闷,毕竟被关着,我也做不了其他事。”
“你这句话像是在怪我。”
左明非侧首,淡淡一笑:“喻兄想多了。”
“呵。”喻勉不置可否地笑了声,他搭在左明非肩上的右手缓缓收紧,夹杂在威胁与玩笑之间的语气莫名衍变成一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左大人何必自谦?其实你也没有看起来这般温顺无害。”
左明非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我一介将死之人,也值得喻大人这般提防?”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中收拢凌乔?”喻勉语调慵懒。
左明非淡笑道:“这我可要为凌乔鸣冤了,他对你可是忠心耿耿。”
“他对我是忠心耿耿,可眼下要让他为你死,你猜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骨节分明的手冷不丁地抚上左明非的心口,沉懒的声音还在继续:“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不知不觉就坠下去了,因此攻心为上策,左大人深谙此道。”
左明非应该拿开心口的左手,但喻勉掌心的热意隔着布料传到胸口,左明非有一瞬的迟钝,紧接着,他后挪身子,隔开了喻勉的左手,“不过是将心比心,怎么到了喻兄嘴里就成了阴谋?”左明非玩笑道。
“自然是因为我深受其害。”
左明非听笑了,他温声道:“我素来敬重兄长,岂敢谈谋害?”
“敬重?”喻勉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他支起靠在左明非身侧的身子,一瞬间,强悍而带着侵略意味的威压可怖地笼罩住左明非,“且不说你几次三番的试探,光是你撺掇我与旁人发生冲突…你管这叫敬重?”
路过的几人皆退避三舍,后院本就没什么人,此时更是只剩下二人。
左明非注视着喻勉,从容不迫地笑了下,“这并不冲突,毕竟喻兄喜欢我这张脸…”
喻勉呼吸微滞,他按着左明非肩膀的手骤然收紧。
肩膀处传来疼意,左明非眉心微动,他抬眸直视着喻勉,唇角笑意清淡:“同时又厌恶我这个人。”
“不是么?”
被挑破的瞬间,喻勉心中并无太大波澜,毕竟左明非说的是实话,他语气悠缓:“是么?”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左明非笑了下,他施施然退开些许,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温驯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喻兄这般人物,想来只要愿意,定会有人主动示好。”
“主动示好的有什么意思。”喻勉不以为意道。
“我瞧你分明乐在其中。”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左明非和喻勉皆是一愣。
喻勉微微挑眉,思及左明非较之平常略显不对劲的反应,他喉间发出一声低笑,似是揶揄调侃,尾音带着莫名的暧昧纵容——
单论脸的话,他貌似不是单相思。
那句话脱口后,左明非便后悔了,这不是他应当说的话,“……”
“那个男人,不过是卜彪自作主张。”喻勉兴致不错地解释。
本以为会等来喻勉的嘲弄,没想到喻勉真的解释了,左明非一时怔忡起来。
盯着左明非欲言又止的双唇,喻勉的眼神深邃暧昧起来,灯色缱绻安逸,醉意温柔了喻勉的眉目。
不妙。
很不妙。
越来越不妙了。
心跳声撞击着耳膜,左明非心神恍惚,他不明白自己身体的反应,按道理说不应该…明明知道不合适,他却一动也没有动。
喻勉距离左明非越来越近,两人呼吸交融的一瞬,左明非忽地转脸,躲开了喻勉的气息,他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揽上喻勉的肩膀,切断了这份不合时宜。
“喻兄,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房。”左明非语气如常,看起来镇定自若。
“你不愿意?”喻勉听不出语气地问。
“……”左明非隐忍地蹙起眉心,片刻后道:“你醉了。”
喻勉漫不经心道:“寻欢作乐的事,讲究个什么清醒。”
左明非沉默不语。
喻勉唇角扬起,他百无聊赖地瞥了左明非一眼,懒懒道:“左憬琛,你循规蹈矩一生,到头来,可曾留有遗憾?”
左明非的声音仿佛空谷幽涧的溪流,自带着抚慰人心的恬淡,“人总是会有遗憾的。”
“我若是你,那便痛快一回,反正都要死了。”喻勉轻描淡写地推开左明非:“又何苦做个泥菩萨。”
左明非对喻勉的无礼视若无睹,仍旧温和地望着他。
喻勉兴致索然地瞥了左明非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他脚步稳稳当当,可见方才的脚步不稳都是装的。
喻勉走后,左明非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略显疲态地靠在墙上,整个人虚虚地匿在昏暗中,不知过了多久,空无一人的走廊中荡起一声轻叹。
第28章 局势
鉴英大会原本是五年一次, 为期一个月的高手比试大会,自从圣上借助江湖门派夺权成功后,江湖门派地位提升, 鉴英大会变为三年一举行, 但又架不住人们爱热闹,衍变为如今的一年一次。
如今的鉴英大会, 不单纯是作为高手比试的大会, 三教九流皆汇聚在此,做什么营生的都有。
白夫人至京口还未半月, 便有许多江湖人慕名拜访, 拜访之人自然不会空手,这一来二去的, 白夫人收拢了不少珍奇宝贝。
喻勉站在桌边,打量着桌上的兵器, 最终评价:“二流货色。”
白夫人笑了笑:“这些可都是锻雪堂的宝贝。”
喻勉随手挥向一把剑,雪白的剑身发出一声剑啸, 利落地脱离了剑鞘,喻勉反手握住剑柄,直直地插入地面,金属摩擦地面的嘶鸣钻进耳膜,不过眨眼功夫, 剑刃便被喻勉钉入地下半尺。
“也算削铁如泥。”白夫人点头夸赞。
只是她话音刚落,便听“砰”一声,剑身裂成无数碎片,除去早先没入地面的半尺剑刃, 其余的剑身碎了满地。
白夫人:“……”
喻勉丢掉手中光秃秃的剑柄,嫌弃道:“不堪大用。”
“呵。”白夫人慢悠悠地摇着团扇, 调笑:“分明是你太霸道,怕是没有哪件兵器能承受住你的内劲。”她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立刻招呼道:“左大人,你近几天总闷在屋子里,是身体不适吗?”
左明非听到白夫人的声音,只好停下脚步,侧身一笑:“是有些无聊。”
白夫人问:“左大人是用剑的吗?”
“略懂一二。”
“真可惜。”白夫人看向地面的剑刃碎片,笑盈盈道:“我原为大人留了一把宝剑呢,可惜被人糟蹋了。”
“劳白姑娘费心了。”
听到二人交谈,喻勉仿若未闻,他仍在不遗余力地糟蹋着兵器,且用一件丢一件。
白夫人掩面叹息:“左大人过来帮我劝劝行之吧,我就这么点家底,他可是逮着我嚯嚯。”
左明非笑道:“白老板家底丰厚,想必这些不在话下。”
“要么说学坏一出溜呢。”白夫人打趣道:“您这不要脸的本事,还真是越来越像某人了。”
话音刚落,利刀划破空气的风刃逼至脖颈,白夫人手腕翻动,用扇柄灵巧地挡住了喻勉逼近的刀背,她莞尔一笑:“二哥认真了不是?这是说也说不得了。”
喻勉百无聊赖地收回刀刃,反手递给白夫人,道:“这把断刀还可以,应该趁你的手。”
白夫人并没有接,她瞥了那断刀一眼,转眼看向别处,不以为意道:“我早就不用刀了。”
喻勉的手微顿,他将断刀放下,听不出情绪的说了句:“可惜。”
白夫人蓦地来了脾气,她斜眼看向喻勉,冷冷道:“有什么好可惜的,你不也不用长枪了。”
白氏刀法和枪法均为白家绝学,只是当年继承这两门绝学的人都不再用了,一个学了邪功,一个以内力取胜。
左明非看出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和声问:“二位可见凌乔了?”
白夫人懒懒道:“他一大早掳了我一副袖箭出门了。”
“我让他出门办些事。”喻勉随口道,顿了下,他闲闲地看向左明非:“你找他有事?”
左明非道:“我想出去走走。”他自知喻勉不会放他单独出门,索性主动叫上凌乔。
“是吗。”喻勉听不出语气地说:“你想去哪儿?”
“…随便走走,听闻鉴英大会十分热闹,我上次来是好几年前,便也想故地重游。”左明非语气如常道。
“往年人多罢了,要说热闹是热闹,却也无趣得很。”白夫人接话,指尖描绘着扇面上的金蝶,她饶有深意道:“不过今年倒是有件有趣的事。”说完,她气定神闲地等着两人发问。
喻勉看起来兴致索然,左明非脸上笑意清淡,两人都看不出有想问的意思。
白夫人攥紧扇柄,笑容有些裂痕,“…你们为何不问?”
左明非和善地笑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匕首,慢慢欣赏着上面的纹路。
喻勉淡淡道:“有话就说。”
“呵。”白夫人顿时没了卖关子的心思,“石介暗中保护的人是九皇子。”
喻勉闻声不动,左明非稳如泰山。
白夫人诧异道:“你们早就知道了?”
不仅知道了,喻勉还暗中动了手。
那日,喻勉跟踪石介去集市,见到的提灯少年正是当朝九皇子,他刚想让九皇子吃点苦头,就被赶来的左明非阻止了。
谋害皇子是重罪,喻勉当然不会承认,左明非也就顺水推舟地给了他这个面子。
喻勉敷衍道:“不知道。”
左明非微笑:“怎么会。”
“那你们为何一点都不惊讶?”白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二人。
喻勉心不在焉地问:“为何要惊讶?”
“如今朝政看似安稳,实则暗藏危机,皇帝身体每况日下,太后对朝政虎视眈眈,太子虽然软弱,可毕竟是国之储君,又有皇后梁氏撑腰,他手下还是有些人才的。”白夫人在空旷的桌角放了三颗铁蒺藜,随后,她慢条斯理地又拿起一颗铁蒺藜。
“太皇太后看似不争不抢,可人们似乎忘了,咱们这位太皇太后可是出身于御贤王府的将门虎女,皇帝少时登基,太后王氏一家独大,正是太皇太后庇佑着皇帝成人的,这样的人,若不是真的一心礼佛,也是够皇帝头疼。”
“再说四皇子,他是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且不说他秉性如何,他身后有坐拥江南的御贤王府,这便是有了争抢的筹码。”白夫人留意着喻左二人的神色,可两人一个比一个能装,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
“比起有太子的皇后和有四殿下的太皇太后,太后的劣势在于她手中没有一个皇子。”
“大殿下早夭,五殿下憨劣,其余几位又都是公主。”白夫人慢条斯理地笑了下:“可就巧了,就在这个时候,少时离开上京的九殿下回来了。”
白夫人又要去拿第五颗铁蒺藜,可她思索片刻,之后不疾不徐地摘掉手上的红玛瑙戒指,轻轻滚落在两颗铁蒺藜之间。
“说起九殿下,倒是和左大人有些相似。”白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
左明非配合地挑起眉梢:“哦?”
白夫人唇角扬起,“都有着惊人的美貌。”
喻勉回忆起那晚上的提灯少年,确实有着谪仙般的姿容,只是看起来不似人间客,仿若能随时羽化一般。
“白姑娘说笑了。”左明非淡笑道。
白夫人:“说回正事,九殿下的生母不详,但皇帝十分宠爱他,他的名字不随其他皇子为靖字派,是皇帝亲自指名,单字一个‘尧’,季尧。”
“可谓十分偏爱了,若非九殿下早年离宫,怕是能威胁到太子。”
喻勉悠然开口:“如今也能威胁到。”
左明非颔首,思索道:“确实,九殿下去年在万国朝会上大放异彩,听说太后对九殿下颇为满意。”
“何止是满意。”白夫人意味深长道:“都派石介暗中保护了,皇家这出戏啊,还真是精彩。”
喻勉拿起那枚红玛瑙戒指,之后轻轻掷在代表着皇帝和太后的铁蒺藜之间,看着戒指将其中一颗铁蒺藜击落在地,喻勉不紧不慢道:“究竟是要在皇帝的羽翼下偏安一隅,还是会为了争储去投靠太后,呵…也不知这季小九会做出何种选择。”
“……”左明非不作评价,他觉得喻勉和白夫人看戏的意味太明显了。
喻勉看向左明非,故意问:“左大人不是在学宫为皇子们授过课吗?与九殿下可相熟?”
“不过几面之缘,不甚熟悉。”左明非淡淡一笑,反道:“喻兄不也护卫过九殿下的车驾?可是认得他?”
喻勉黑了脸,说起这个,还真得好好感谢皇帝陛下。这是年前的事了,喻勉在口头上得罪皇帝后,被皇帝指派给九殿下,说是保护九殿下安全,实则是皇帝在故意敲打喻勉。
“他在车内,我在车外,看不清。”喻勉不咸不淡道。
白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不住地犯嘀咕,她怎么感觉两人都在说反话?
“既然石介是太后的人,那另一方保护九皇子的人很有可能是陛下的人,也就是——缥缈峰。”喻勉看向左明非,唇角似是而非地勾起,“左大人,可以实施你的嫁祸之法了。”
左明非的笑容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那就提前恭喜喻兄成功了。”
“同喜。”喻勉淡定道。
想置身之外?想得美。
左明非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他甚至还想离开现场:“…既然凌乔不在,我也不方便出门了,先回屋了。”
“你想出门?那还不简单。”喻勉朝他走近,眼角微挑:“我陪你。”
左明非不太需要喻勉陪同,尤其是在发生那晚的事情后,他看到喻勉总觉得心绪不宁。
“白姑娘,一道吗?”左明非满怀希望地邀请白夫人同行。
三人行,至少不尴尬。
白夫人懒洋洋地斜了二人一眼,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左明非的希望,“我才不去。”
还好喻勉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讲话的样子,左明非走在喻勉身侧,暗地里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并未松多久,片刻不讲话还好,但喻勉一直不开口,他甚至没去管左明非到底跟没跟着他,左明非的心弦不自觉地绷紧,“喻兄,我们这是去哪儿?”他主动问。
喻勉语气随意道:“侠客台。”
“侠客台的比试今晚结束,喻兄是想去看比武?”左明非没话找话聊。
喻勉看向左明非,眉梢微挑:“左大人虽然足不出户,但这天下事还真是尽在你掌握。”
左明非面色不该道:“喻兄高估我了,我是听凌乔说的。”
喻勉不置可否地瞥他一眼,还是回答:“这种比武没什么可看的,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我答应卜彪把比武的彩头赢过来,这才派了凌乔去。”
“只派了凌乔?”左明非询问,这未免有些托大。
喻勉并不把这种比试看在眼里,他漫不经心道:“在同龄人中,凌乔的身手算是数一数二的,区区比试,不在话下。”
左明非看向前方,出声:“喔,他回来了。”
喻勉顺着左明非示意的方向看去,凌乔出现在离他们四五步的地方,不待凌乔走近,喻勉便伸手,自然而然道:“东西呢?”
凌乔蓦地抬脸,脸上有些茫然和受伤,他抽了抽鼻子,低声说:“主子,我输了。”
第29章 威胁
喻勉怀疑自己听错了, 微微加重语气:“输了?”
凌乔立时单膝下跪,神色隐忍不甘地盯着地面,抱拳道:“属下学艺不精, 还请主子将属下遣返回琅琊, 属下定当发愤图强…”
左明非看到凌乔发红的眼眶,心道这孩子先是看到哥哥离开了, 后又被段公公吊打, 如今又落败,想必受到的打击不小, 于是他温声宽慰:“阿乔, 胜败乃兵家常事。”
喻勉漫不经心地一挥衣袖,道:“李杨, 你们去。”
空中略过几道劲风,几个黑影闪过眼帘, 周遭又恢复了安静。
心知喻勉派了暗卫过去比试,左明非轻轻拍了下凌乔的肩膀, 道:“先起来吧。”
凌乔仍自责地跪着。
左明非看向喻勉,喻勉淡声道:“起来,大街上跪着像什么话。”
“请主子责罚。”凌乔倔强道。
喻勉垂眸,略一挑眉:“为何落败?”
凌乔紧紧抿着嘴唇,似乎不愿意多说, 片刻后才道:“输了就是输了。”
“是你自视甚高,大意轻敌了?”喻勉随意问。
“不是!”凌乔憋屈道。
喻勉横了凌乔一眼:“问你就说,扭扭捏捏作甚?真想滚回琅琊了?”
凌乔不甘道:“我是被人…一招打落擂台的。”说出来多丢人,这下主子真要把他扔回琅琊了。
一招?
喻勉抬眸, 与左明非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均有些讶然。
左明非问:“你可看清那人的招式了?”
“那招看似平平无奇, 可被他近身后仿若置身于虚空之中,我使不出一点力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打下了擂台。”
“是谁?”喻勉问。
“不认识。”凌乔匪夷所思道:“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叫不出来那少年的名字,只是…”他迟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说。”喻勉淡声命令。
凌乔只好道:“那少年长得好看。”
喻勉:“……”
左明非:“……”
凌乔认真地补充:“十分好看,像是画中仙,而且还有些眼熟。”
喻勉凉凉道:“怪不得输了,敢情是净盯着别人看了。”
凌乔又蔫了:“属下技不如人,自请返回琅琊,还望主子保重身体,我和哥哥在琅琊书院,会为主子祈福的。”
喻勉漫不经心道:“你不如去出家。”
还祈福。
“我还没娶媳妇呢,不想出家…”凌乔委委屈屈地嘟囔。
喻勉懒得搭理这小子,三人找了一家茶肆坐着,半盏茶的功夫过去,被喻勉派出去的暗卫接连回来。
喻勉不由得提高声音:“全输了?”
“属下无能。”跪在地上的几人低声请罚。
喻勉握在杯壁上的五指缓缓收紧。
凌乔从左明非身后冒出脑袋,惊讶地重复:“都输了?”
左明非轻笑着回眸,对凌乔道:“可见不是你学艺不精,而是对手太厉害。”
喻勉冷笑出声,他重重放下茶杯,阴测测道:“有意思。”
琅琊书院教出来的暗卫,虽不如缥缈峰教出来的能以一敌十,可少说也是个顶个的高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这等身手?而且还不足二十岁,喻勉摩擦着指尖,神色晦暗不明起来。
左明非观望着喻勉的神色,看他颇有想亲自前往的架势,于是轻咳一声,温声提醒:“喻兄,你已及冠多年。”
喻勉斜了左明非一眼,之后不疾不徐地开口:“输了便罢了。”
跪在地上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喻勉是何意思,眨眼功夫,扑面的威压骤然落下,几人呼吸一滞,被这压迫感压得几乎匍匐在地。
喻勉的声音冷淡响起:“但有不速之客暗中跟踪,你们竟一无所觉,合该受到惩罚。”
跟踪?何时?
几人顶着滔天的窒息感,百思不得其解。
暗涌的压力骤然消失,风浪汇聚成一股霸道的杀戮之气朝房梁冲去,只听“咚”一声,屋顶轰然崩塌,房顶的稻草四散开来。
“咳咳…”
“咳咳咳咳。”
凌乔一手护着左明非,一手朝掌柜扔去一个钱袋,高声道:“老板对不住了,这是赔偿。”
老板气定神闲地站在茶摊前,他稳当地接住钱袋,一副见怪不怪的自在做派,这种场景在京口本就是常态。
左明非掩住口鼻,心想,这可能不是喻勉第一次这么做。
房顶上落下来一个狼狈的红色人影,他剧烈地咳嗽着,指着喻勉怒道:“你敢炸我?!”
喻勉冰冷的眼神落到这从天而降的炸毛少年身上,他眸光微凝,稍微收敛起杀气。
炸毛少年皱眉望着喻勉,微微歪头:“你看起来有些眼熟。”
喻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想易山居的人为何在此?也对,鲲鹏图纸本就是易山居的,可易山居竟然舍得派他们的宝贝疙瘩来?
在喻勉思索的功夫,红袍少年已经挥拳至前,“管你是谁,反正都是卖/国求荣的叛徒!”
喻勉轻松抬臂,格挡住他的拳头,眉心微动:“什么?”
叛徒?
“还装!”红袍少年抬手划过喻勉眼前,他指尖藏着一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早察觉你们是一伙人,不枉小爷跟踪至此!”他恨声道。
喻勉后仰脖子,只是躲开这一击,并不下死手,地上的暗卫见状,纷纷起身攻向这红袍少年。
这少年竟也不慌,应付着喻勉浑厚攻势的同时,还能从腰间取出几个小球,挥手扔向那几个暗卫。
小球滚落在地,触及暗卫们的鞋底,骤然爆裂开来,暗卫们的鞋底被牢牢粘在地面上。
“不能动了!”
“这什么玩意儿?”
“完全动不了。”
左明非从容不迫地坐在一张少了半条腿儿的桌子后面,问凌乔:“你不去帮忙?”
凌乔摇头:“主子说了,无论任何情况,我的职责都是保护好你。”
左明非淡笑:“多谢。”
“公子不必客气。”凌乔对被粘着鞋底的暗卫们喊:“鞋子脱了!脱了呀。”
“脱不得。”左明非不疾不徐道:“你看地面。”
凌乔定睛看去,只见方才爆/裂开来的小球残体竟成了一个个尖锐的伞钉,细如牛毛的针尖闪着熠熠寒光,让人寸步难行。
凌乔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他瞪大眼睛:“这是?”
左明非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波澜不惊道:“易山居的缠丝钉,作困人之用。”
“易山居的人?”凌乔皱眉看向与喻勉打斗的少年。
左明非忍不住夸赞:“在喻兄手下过了数招还不落下风,果然是少年天才,想来这位小公子日后大有作为。”
凌乔不满嘟囔:“公子,你怎么还替别人说话…再说了,方才打败我们的不是他。”
左明非微讶:“不是他?”
残破的大门门口出现一个谪仙般的人影,“诸位,暂请停手。”
左明非寻声望去,看清来人后,他眉头微微隆起,眼神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是他!”凌乔指着门口的人影道:“击败我们的就是他。”
九皇子。
喻勉斜眼看去,顿时没了跟眼前少年过招的心思,他任由红袍少年一拳落在他的肩上,趁机反手劈在少年脖颈处,少年两眼一闭,倒在了喻勉肩上。
喻勉将晕过去的少年丢给凌乔,凌乔差点没接住,他将少年安置在桌前,奇怪地看向喻勉,主子是什么意思?
喻勉与门口的人影四目相对,屋内一片死寂的安静。
“你说,击败你们的就是他?”喻勉盯着九皇子,沉声问凌乔几人。
“是…”
“对,就是他。”
“是。”
喻勉眯起眼睛,想不到啊想不到,九殿下竟有如此神通,分明在上京时还是个病秧子。
九皇子处变不惊地拱手,嗓音清冽悦耳:“一场误会,烦请阁下归还在下的朋友。”
说完,他看向桌前晕倒的炸毛少年,目光略过左明非,他不动声色地顿了下,之后再次看向喻勉。
喻勉骤然出手,雷霆万钧之力直冲九皇子的天灵盖而去。
九皇子清丽的脸上不见丝毫惧色,他抬掌聚气,硬生生地接下了喻勉沉冷的内劲,就在众人以为他将被一击必中时,却见那股嚣张的内力在触及九皇子掌心时化为了一阵清风,刹那间,浑厚舒适的气流萦绕于室,颇有如沐春风之感。
“逍遥化风掌。”喻勉眸中闪着诡异的兴奋光芒,他意义不明道:“殿下好身手啊。”
“大人肯认我了?”九皇子平静道。
话音落,此消彼长的杀戮之气逼近九皇子,九皇子神色一变,他这时才意识到喻勉方才并未下死手,力量悬殊带来的惊慌在心头升起,九皇子还未来得及闪躲,便被喻勉扼住脖子,死死地按在了墙上。
“呃!”九皇子使劲抠着喻勉青筋蹦起的右手,呼吸艰难道:“喻大人…你就不怕我…父皇知道…”
喻勉唇角扬起,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况且,”喻勉眸光中杀意毕现:“陛下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身手吗?殿下隐瞒自己的身手,是有不臣之心吗?换句话说,臣也不过是在——清君侧罢了。”
九皇子闭上眼睛,涨红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他气若游丝道:“好啊,那便…咳咳,烦请大人动手了。”
喻勉眉心蹙起:“……”竟是真的没有求生之意吗?
“住手。”左明非的声音蓦地响起。
凌乔惊呼:“公子!”
不知不觉间,左明非已经挟持着晕倒的少年退至墙角,闪着寒光的刀刃距离少年的脖颈只有分毫,左明非直直地望着喻勉,嗓音清润:“喻兄,放了殿下。”
凌乔摸向自己的腰间,发现自己的刀不知何时被左明非摸走了,“我的刀!”他着急道:“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喻勉目光一紧,继而冷嗤:“就凭你?”
“不凭我,凭他。”左明非看向怀中沉睡的人,这红袍少年长相艳丽,气质不凡,“若我所猜不错,这孩子应该就是易山居的少主易听尘。”
左明非彬彬有礼地笑了下,“听闻喻兄与易山居的易宗主交情不错,若是易宗主得知,她侄儿死于你的见死不救,会是如何呢?”
喻勉心中很是不快,他不为所动道:“在场之人,皆是我的人,你以为你能得逞?”
左明非淡淡一笑,“我自是不敌喻兄,可鱼死网破,在下虽然不才,也能拼死冲出去,门外人多眼杂,保不准会被听到看到什么。”
左明非所处的地方是茶肆的后窗,喻勉心知,他是早就找准地方的,“……”
“你说得没错,在场之人皆为你的人,可门外不是,你堵不住悠悠众口。”左明非握紧手中刀柄,目光深深地望着喻勉,“一命换一命,还请喻兄高抬贵手。”
“我偏不抬呢?”喻勉眼神不屑,他完全没将左明非的话听进去,扼住九皇子脖颈的力度不断增加,九皇子的脸色愈发难看。
左明非呼吸一滞,变了脸色:“喻兄,无论如何,谋害皇子是重罪!还请你三思。”
“那又如何。”喻勉轻嗤一声,他冰冷无情地盯着九皇子,漫不经心道:“上京已经够乱了,只要杀了他,太后便没了作乱的筹码。”
左明非心知喻勉这是下定杀心了。
喻勉先时对九皇子留有余地,无非是因为九皇子是个病秧子,即便太后青睐于他,可他终究不堪大用,谁知眼下得知九皇子不仅不是个病秧子,而且论起武功,还是同辈人的佼佼者。
文武双全,加之帝王宠爱与太后青睐,这简直是争储的不二人选。
喻勉说的对,上京已经够乱了。
可九殿下何其无辜?有些路,一旦迈上,那便是终身不能回头,左明非心中复杂,他当然不希望喻勉越陷越深。
正巧,一个暗卫脚下松动,他趁左明非心神恍惚,猛然攻至左明非身前,只是还未接近左明非,便被一只袖刃差点割了鼻子。
暗卫空翻着落到地面,怒道:“凌乔!你想背叛主子吗!”
凌乔凛然挡在左明非跟前,皱眉回应:“我奉主子之命保护公子,没有主子的命令,谁都不准伤害公子!”
暗卫:“……”
“烦死了!”清澈的少年音色夹杂着不耐烦,左明非怀里的少年睁开眼睛,他抬肘击在左明非腹部,左明非松手,少年反手制止住左明非,目光锐利地看向喻勉,倨傲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姑姑的朋友,我们在易山居见过…眼下先不说别的,你放了你手里的人,不然我就杀了他!”
喻勉不屑一顾道:“你确定用他来威胁我?他方才可是用你来威胁过我。”
易听尘撇撇嘴:“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不过…”他饶有兴致地瞥了眼凌乔,继续道:“你派人专门保护这位美人哥哥,不就是说明你很在意他吗?”
在场之人俱是一愣,这关注点实在清奇,但又莫名有道理。
第30章 心有灵犀
易听尘振振有词道:“用你在意的人换我在意的人了, 这很公平。”
“幼稚。”喻勉嗤道,他最终还是松了手,不过是卖易山居一个面子。
九皇子顺着墙壁跌落在地, 剧烈咳嗽起来。
易听尘见状, 也松开了左明非,他好似对美人有着天然的好感, 艳丽的眉眼间染上笑意, “美人哥哥,对不住了。”说完, 他指间夹着柳叶刀, 轻巧地滑过左明非的脖颈,在左明非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线。
凌乔惊呼:“公子!”
喻勉呼吸微滞, 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但见左明非的脖颈处并未血崩, 他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叫什么叫!”易听尘指着自己的脖子,理直气壮道:“他方才也划我一刀, 我还他一刀,有什么不对?”
左明非摸向自己的伤口,指尖染上星点血迹,他淡淡一笑:“很对。”
喻勉居高临下地看着九皇子,“臣和殿下开了个玩笑, 殿下不会当真吧?”
九皇子缓过来后,抬眸直视着喻勉,“误会一场,喻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与其说他虚弱, 不如说他在示弱。
“殿下好气量,日后必成大器。”喻勉意味深长道。
九皇子顺从地道谢:“借大人吉言。”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竟和左明非有些相似,喻勉心中更觉不悦。
红影晃过,易听尘挡在九皇子身前,扬起下巴道:“你欺负人还欺负上瘾了?”
“你姑姑最是痛恨皇家人,你这般维护他,不怕你姑姑知道?”喻勉的眼睛像是深不可见的潭底,直接映射出人心中最忌讳的东西。
易听尘果然语塞,他眼神飘忽不定,脸上爬过一丝心虚,“……”
喻勉了然,他轻嘲道:“偷跑出来的?”
易听尘正要反驳,就听到九皇子的咳声,他急忙回身蹲下,搂住九皇子的肩膀,满眼关切,“九哥,你怎么样?”
“没事。”九皇子低声道。
易听尘骤然发怒,他恨声质问喻勉:“有你这样的么?上来就掐人!”
喻勉不认为一个能将逍遥化风掌用得得心应手的人有这般虚弱,这殿下多半是装的,就像掩藏他会武功一样。
“那也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地出现的!”凌乔没好气道。
易听尘生气道:“谁让你们一个两个来比试的?净坏我们大事!”
凌乔:“难不成侠客台是你家开的?只许你上,不许我们上?”
“你闭嘴!连九哥都打不过的手下败将!”易听尘扶起九皇子,嘴皮子利索得很。
“你才闭嘴!我是败给九殿下了,但又没败给你!”凌乔反唇相讥。
“你败给他就是败给我了!”
“你敢跟我比吗?”凌乔今日本就不爽,眼下更是气血上头。
“怎么不敢!来啊!”易听尘气势逼人地上前一步。
“来啊!”
“来!”
“你先来!”
“你来!”
众人:“……”
九皇子拉了把易听尘,轻唤道:“听尘。”
“九哥我在呢。”易听尘立时转身,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九皇子交代:“别忘了正事,先别吵了。”
“不吵了不吵了。”易听尘霎时便偃旗息鼓了。
喻勉心知拿到鲲鹏图纸无望,带着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出门了,左明非正要跟上,却见喻勉蓦地侧身,淡声道:“你就不用一起了。”
左明非眸光微闪,停下了脚步,他一停,凌乔也停下了。
喻勉瞥向凌乔,吩咐:“你,跟上。”
“那公子呢?”凌乔犹豫着问。
喻勉眼风扫过凌乔,凌乔立时低下头,“是属下多嘴,主子恕罪。”
待喻勉一行人离开,望着神色不明的左明非,九皇子上前,行了一个晚辈礼,“学生见过左先生,先生搭救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易听尘强调:“九哥,明明是我救了你!”
“殿下客气了。”左明非扶起九皇子,笑了下:“臣不过举手之劳。”
九皇子看着左明非,定然道:“并非是今日。”
左明非心下一动,淡笑道:“哦?”
“那日集市上,若非先生出手,学生早就被喻大人的飞镖给伤到了。”九皇子宽和一笑:“不过先生形貌有些许变化,学生不敢轻易相认。”
“说来话长。”左明非奇怪地问:“殿下为何至此?”
九皇子正要开口,就被易听尘打断了,“喂喂喂,找个地方坐下说吧,我都累了。”
饭间,九皇子说:“我和听尘是来救一个朋友的,他被图戎人抓走了,我们打听到图戎人正在找鲲鹏图纸,便设了这个局,没想到喻大人的手下接二连三地过来,我们便误会了喻大人是图戎的人。”
左明非神色凝重:“京口竟然混进了图戎的人。”
图戎为北岳十三部的一个分支。
北岳是周国北部的众多蛮族的代称,在周太祖时期,北岳还只是几个不起眼的小部落,可部落之间彼此厮杀兼并,势力逐渐发展壮大,最后形成了十三个最具有代表性的部落。
“何止京口?”易听尘豪迈地喝完一杯酒,煞有其事道:“连上京都不能幸免,唉我说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怎么回事?敌人都溜到你们眼皮子底下了,你们愣是不知道。”
“易少主所言极是,此事是我们失察。”左明非微微颔首,询问:“所以没有鲲鹏图纸?”
易听尘耸了耸肩膀:“有个屁嘞,我自己还在找呢。”
左明非心中有了个猜测,但他并未明说,只是道:“兴许在下能帮二位救人,不知二位可愿相信?”
易听尘不了解左明非,自然不会轻易允诺。
九皇子不慌不忙地点头,和声道:“我相信先生。”
“此事还需要易少主帮忙。”左明非微笑着看向易听尘。
“我?”易听尘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晚上回去晚月楼,左明非走的是后门,他走进院落不久,便看到了候在院子里的喻勉,“喻兄,晚上好啊。”左明非嗓音清朗悦耳。
喻勉抬眸,随意道:“你竟然还会回来?”
“不能吗?”左明非行至喻勉跟前,温声道:“我以为喻兄让我留下,是要我打听清楚再回来。”
喻勉:“那你打听清楚了?”
左明非坐下,将事情从头至尾地叙述了一遍,说完后,他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问:“喻兄如何想?”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左明非略一颔首,道:“比赛的彩头是鲲鹏图纸,而卜寨主请喻兄帮忙赢下彩头,这说明卜寨主与图戎人有些关系。”
“你打算怎么做?”喻勉淡声问。
“引蛇出洞,既然他们想要,我们便给。”左明非拿出一幅图纸,递给喻勉道:“我已经请易少主画了一幅假的鲲鹏图纸,外行人看不出来,剩下的便交给喻兄了。”
喻勉笑了起来,他眼底带着浓厚的兴趣,“左三,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他今日出手对九皇子不利,想来九皇子和易少主不会再相信他,索性留下左明非探听消息,事实证明,左明非不仅领会了他的意思,还带了一份意外的成果。
“喻兄听劝放了九殿下,我自然也会投桃报李。”左明非笑容清淡,他脸上时常挂着这样的笑意,看起来亲切随和得很。
喻勉听不出情绪地嗤了声,问:“你同季尧关系不错?”
“殿下心思澄明,是个好孩子。”左明非说。
喻勉却不认同:“他能笼络住易山居的少主,这便是心思澄明?”
连皇帝都想笼络的易山居,那可是活生生的兵器库,易听尘作为易山居的下一代宗主,若真能被季尧拿捏住,那季尧手里的筹码可谓堪比皇帝。
“喻兄,少年人结伴同行,不谈利益得失,只谈性情相投。”左明非眼神闪过一丝缅怀之意:“正如当年我和白兄,白兄和你。”
“没错,所以最后惨淡收场。”喻勉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和讥讽,“所谓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左明非勾唇浅笑:“也不尽然。”
“是吗?我养你这么多日,也没见你多有感情,该反水时不照样反水?”喻勉盯着左明非。
“九殿下是无辜的,喻兄也不该因旧仇迁怒旁人,所谓伤人伤己,正如喻兄这般。”左明非的眼睛恬静如湖面,他注视着喻勉,平心静气地说。
“这么说,我得谢谢你?”
“喻兄别再为难我,便是谢谢我了。”左明非稍显无奈地笑了笑。
喻勉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轻嗤,他与左明非坐在庭院中,正是银月当空,草木婆娑,二人对坐桌前,难得的安静恬淡。
“那依你之见,季尧可有自立之心?”喻勉冷不丁地问。
左明非回答:“九殿下所习的逍遥化风掌是道家的逍遥心诀,逍遥心诀讲究虚空,所谓心明自在,超然物外,心思冗杂者练习不得,由此可见,九殿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凡事皆有例外,修逍遥不见得真逍遥。”喻勉随口提起:“我这身内功原本是手足俱废后练来充盈修复四肢的,后来手足恢复如常,我便用来杀人,救人之法化作杀人功,可见万事万物皆在一念之间。”
“喻兄的手足是如何恢复的?”左明非的目光落在喻勉手腕上一道很浅的伤疤上,当年喻勉被捕入狱,出狱后手足俱废,几乎沦为废人。
“扶苏谷,孙百草。”喻勉道。
左明非缓缓颔首:“怪医孙百草,听闻他只救合自己眼缘的人,看来喻兄颇合怪医眼缘,所谓峰回路转,这是喻兄的造化。”
是不是造化喻勉不知道,他当年师友离世,武功尽失,信念崩塌,近乎自暴自弃地在等死了,可怪医突然造访,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他,非要救治他,没想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手脚竟然真的被治好了,不过也无趣,喻勉已经不用兵器了。
左明非问:“喻兄练的是谁家内功?”
“扶苏谷的药经,本是作修身养性之用,可惜遇到了我,孙前辈叫它枯木逢春。”喻勉说什么都带着不以为意的轻慢,仿佛世上就没让他在意的东西。
左明非想起喻勉那嚣张霸道的内力,轻笑着调侃:“我看应该叫摧枯拉朽。”
喻勉掀起眼皮,他看左明非笑得开怀,如同云开雾散般明朗,蓦地抬手落在了左明非的脉搏上。
浑厚绵延的内力顺着脉搏流向四肢百骸,浑身的疲倦被这内力卷散,让人心神微荡,左明非略略扬起眉梢,他竟从这片刻功夫中真的感受到了枯木逢春般的生机,总是紧绷着的心神得到片刻安抚。
左明非蓦地想起失忆时,喻勉用内力帮他烘干衣物和头发那次,也是这般温暖和煦。
“若是摧枯拉朽,此刻你已爆体而亡了。”喻勉在左明非的脉搏处敲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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