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性
冰凉的刀刃碰上脖颈, 凌厉的少年音色蓦地在左淑宁身后响起:“不许动我主子!”
左淑宁赫然一惊,她微微侧首:“你没事?”
“哼,我又没有经常和公子呆一起, 你那点迷香早就被我用内力冲散了。”凌乔关切地看向喻勉:“主子, 你感觉如何?”
喻勉席地而坐,语气淡淡地反问:“你说呢。”
凌乔着急道:“主子你没事总黏着公子干什么?现下中招了吧?”
“闭嘴。”喻勉不耐烦道。
凌乔的刀尖逼近左淑宁, 他厉声问:“解药呢?”
左淑宁神色漠然地看着凌乔:“你以为你们逃的出去?”说着, 她竟是往凌乔的刀尖上撞去,凌乔忙反手调转刀刃方向, 用刀背卡住左淑宁的脖子, “你疯了?”凌乔余惊未定地问。
左淑宁唇上染上一层古怪的笑意:“若是真疯,便也好了。”
凌乔看向喻勉:“主子…”
左淑宁淡漠出声:“所有人, 给我动手,即便今日我死在这里, 你们也要给我杀了他们。”
喻勉能用内力冲散迷香,但他同左明非在一起的时间太长, 这迷香早已不知不觉地侵入到他的四肢百骸,消解起来不是很容易,这需要时间。
可这疯婆娘显然没给他时间。
从四面八方落下的兵器被隔空飞来的长剑一一格挡,白青色的人影一跃而进,他顺势接住完成使命的长剑, 落到喻勉跟前,以防备的姿态挡在喻勉前面。
“左淑宁,你假传太后懿旨,迫害朝廷官员, 该当何罪!”喻季灵疾言厉色地瞪着左淑宁。
凌乔看到喻季灵,显然很激动:“山长!”
左淑宁神色不变, 她看着显然被喻季灵吓到的手下们,毫无波澜道:“继续,动手。”
“曹骊没说他婆娘是个疯的呀!”喻季灵一边格挡一边丢给喻勉一瓶药,还不忘奚落喻勉:“活这么多年还能被女人给算计。”
喻勉不慌不忙地服下解药,淡声道:“这你可就误会了,我是着了男人的道,可不是女人的。”
喻季灵一剑刺向喻勉身侧的人,他咬牙切齿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不是你先提的吗?”喻勉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喻季灵。
喻季灵:“我就多余来救你。”
喻勉闭上眼睛,安静地打坐起来。
喻季灵叫苦不迭:“你还有真就不管了?!”
凌乔一边挟持着左淑宁,一边替喻勉回答:“山长,主子中了男人的毒,很深。”
“啥玩意儿?”喻季灵奋力扔出长剑,被内力驱使的长剑在空中挽着剑花,缴械了围攻而来的刀枪剑戟,喻季灵皱眉站在喻勉身前,他双手合掌聚力,为喻勉隔离出一方安全的屏障。
凌乔一脚踢开一人的肩膀,解释:“曹夫人在公子的衣服上下毒,主子同公子亲密时染上的。”
“亲密?”喻季灵拔高声音,他泄愤般地挥拳砸开两人,“还未拜堂成亲,这成何体统!”
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凌乔严肃道:“山长,是九冥的人。”
“一个四分五裂的没落门派,也配在琅琊书院面前叫嚣?”喻季灵轻嗤一声,“简直自不量力!”他话音刚落,一只飞舞的铁锤回旋至他脸前,喻季灵抽剑格挡,却被铁锤迸发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
喻季灵单膝下跪,吐出一口淤血,他的剑术以轻盈灵动为主,最忌重量感十足的兵器。
铁锤回到一人手中,喻季灵皱眉望去,只见一个灰色的身影缓缓走来,“琅琊书院的山长?不过如此。”石介似笑非笑地看着喻季灵:“我记得你,十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儿。”
喻季灵呸出一口血,鄙夷道:“有种你别用锤子!”
石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喻季灵,接着,他缓缓走向凌乔,他笑意慈祥地看着凌乔,说:“少年人,放了曹夫人,有话好商量。”
“没得商量。”低沉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石介还没来得及回身,右肩忽地传来粉碎性的痛感,他脸色煞白地后退,避开了扑面而来的杀意。
喻勉提起喻季灵,问:“怎么样?”
喻季灵回忆起方才喻勉那铺天盖地的威压,思及自身并不擅长的内功,他心里稍觉失落,“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他低头道。
“技不如人便勤加练习,你哭丧着脸作甚?”喻勉横他一眼。
喻季灵怒道:“方才要不是我,你已经死了!”
“没错,所以你又在妄自菲薄什么?”喻勉一眼就看穿了喻季灵心中所想,他道:“不过有句话你倒说对了,一个四分五裂的没落门派,也配在琅琊书院跟前叫嚣,简直自不量力。”
喻季灵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他怒视着石介,双方陷入到僵持中,又一次的冲撞蓄势待发,忽然一个女声悠悠响起:“很热闹嘛。”
石介脸色微变,他忽然笑了:“月儿。”
喻勉收拢内力,淡定出声:“白檀。”
白夫人袅袅现身,她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踩上一只断手,轻巧地迈着步子,“我来徐州途中,抓到一个有趣的人。”说着,她身后的两个护卫将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扔了出来。
太监约摸五旬左右的年纪,他嘴巴被堵着,手脚被捆着,满面惊恐之色,他瑟缩在地上,结果到处都是尸体,于是他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喻季灵恨声道:“就是这个女人,我原本已经把这老太监捆了,是她半道上抢了我的人!”
白夫人悠悠道:“喻家弟弟要慎言,你说这老太监是你的人?看来喻家是要绝后啊。”
“你闭嘴!”喻季灵恶狠狠道:“老实把这太监交出来!”
石介温柔地注视着白夫人:“月儿,你是来帮我的吗?”
白夫人慢条斯理地笑道:“你们都想要他?看来我要赚了。”
“月儿,你要记得,在你落魄之际,是谁救了你。”石介意有所指道:“又是谁在你孤苦无依之际,抛弃了你。”
喻季灵要还嘴,却被喻勉抬手制止了,于是他憋屈地闭嘴了。
白夫人眸光微动,她微抿唇角,不发一语。
石介挑眉,继续道:“巧了,今日倒是和十年前一样,有你有我,还有喻家的人。”
白夫人闭了下眼睛,她佯做自然地扬起唇角:“陈年旧事…”
“月儿,你不是想要九冥吗?把这太监身上的真懿旨给我,我就把九冥给你。”石介近乎蛊惑般道:“说到底,喻家人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当初喻氏对白家置之不理,如今你也没必要去管喻家人的死活。”
白夫人又顿住了,她想起得知父兄惨死时的悲恸,又想起那时候喻勉眼中的漠然,呼吸逐渐艰难起来。
石介缓缓走近白夫人,他脸上带着暖意,“我知道,你一直对我留有余地,哪怕喻勉带我来徐州,你也不忍跟过来,月儿,我答应你,等此事了了,我不仅把九冥给你,我也会安心呆在你身边,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自废武功,你说如何?”
白夫人心中一动,她杏眸微湿,“你真的愿意…”
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嘲笑声,听到这声音,白夫人蓦地回神,她躲开石介的触碰,半信半疑地盯着石介。
这嘲笑声自然是喻勉的,“自作多情。”他淡淡评价。
石介冷哼:“你一个薄情之人,也懂深情?”
喻勉踱步走来,他不疾不徐道:“你以为白檀没跟来徐州是因为不忍心看我折磨你?”
石介眸光微闪,不发一语。
“你错了。”喻勉仿若恶魔低语般开口:“她留在京口是忙着收拾你留在京口的残部,若你有命回去,可以亲眼看看,你的部下死的死,伤的伤,而这些,全都是…”喻勉目光戏谑地看着白夫人和石介,“月儿做的。”
石介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夫人,“你真的…”
白夫人清醒不少,迎着石介震惊的目光,她难得有些局部,“…我总得为自己做打算。”
喻勉对白夫人伸手,他仿佛玩够了般,兴致缺缺道:“闹剧结束了,把懿旨给我。”
左淑宁狗急跳墙,用假懿旨来陷害喻勉,若喻勉能销毁真懿旨,便能坐实左淑宁在陷害他,借此扳倒曹骊,不失为利事一桩。
白夫人没有动,喻勉眸光微凝,声音微沉:“白檀。”
白夫人抽了口冷气,她道:“你能…放过石介吗?”
喻勉漠然地注视着她:“不能。”
“他救过我!”白夫人眼眶湿润,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一字一顿道:“喻勉,那个时候…只有他救我!”
喻勉微微挑眉:“我可以放了他,但你得把九冥给我。”
白夫人犹豫了,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喻勉,心中计较起来。
喻勉好整以暇道:“看吧,你也没多在意他。”
白夫人皱眉:“你别忘了,真懿旨还在我手里。”
“我可以杀了你们所有人。”喻勉云淡风轻道:“白檀,懿旨是你唯一的筹码,却不是我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白夫人心中一凉。
“是吗?看来喻大人是谁都不在乎了?”安静许久的左淑宁蓦地开口,众人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左淑宁道:“你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喻季灵翻了个白眼:“疯子。”
“我先前交代过,若是我半个时辰后还未至南院,便让人将放了毒的茶水端给憬琛。”左淑宁神色坦然,举止端庄。
喻勉瞳孔微缩,他怀疑地看向左淑宁。
左淑宁嗓音和煦道:“那毒无色无味,纵使你派了人保护他,一杯普通的茶水,又有谁会怀疑呢?”
凌乔怒道:“你这个歹毒的女人!公子可是你的亲弟弟!”
“什么?”喻季灵一头雾水,他不解道:“她弟弟…谁啊?”
凌乔:“是公子。”
“公子是弟弟,弟弟是左淑宁的弟弟,左淑宁的弟弟是…左老五!”喻季灵吃惊地捂着嘴巴:“都说左五意外身死,没想到被我大哥绑去了床上?”他勃然大怒道:“喻勉!你到底要生多少事端?”
喻季灵到底没敢往左明非身上猜,在他看来,左明非一介道貌岸然的清流,喻勉一个我行我素的权臣,两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唯一打的着人是白鸣岐,但白世子已然不在人世了。
吵死了,喻勉斜了喻季灵一眼,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左淑宁,嗤道:“你想杀便杀,反正是你们左家人,与我何干?”
凌乔扯着喻季灵的袖子,费劲地解释道:“山长,不是左五公子。”
喻季灵松了口气,他如释重负道:“左家人不好招惹,尤其是那个左三,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一肚子心眼儿,咱们还是少跟他们打交道…”
“山长,主子招惹的就是…左三公子。”
喻季灵惊呆了,他再次勃然大怒:“喻勉!你做事情能不能考虑后果,你简直任性极了,你到底何时才能长大?你荒唐!你拐谁不好你拐左三?你俩在一起作甚?互相数心眼儿吗?好有趣么!”
喻勉没空听喻季灵的数落,因为左淑宁说出一个让他不得不在意的事情,“想不到喻大人如此薄情,难为憬琛一腔情意付之流水。”左淑宁冷清的眸子落在喻勉脸上。
喻勉不以为然:“装神弄鬼。”
“传闻怪医孙百草秉性古怪,经常见死不救,但在十年前,他会何救了你?”左淑宁蓦然提起,她用眼角望着喻勉,声音缥缈:“天下手足俱废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是你得了怪医的青睐?”
喻季灵扬起下巴,态度傲然道:“自然是因为我琅琊书院家大业大,名声在外!”
喻勉心中微凛,仿佛有什么不可能的可能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只是他脸上仍旧不屑一顾,“总不可能是你求情求来的。”
“求情的另有其人。”左淑宁同情地看着喻勉:“即便他没告诉过你,你猜不到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敢猜?”
喻勉呼吸微沉,他漠然道:“我为何要信你?”
“白家父子去世后不久,憬琛被我父亲和祖父从从牢中救出来,只是他身体还未愈便失踪了,当时冰天雪地,为了寻找他,我大哥不惜暗中拜托曹骊,两个月后,我们在北阴山找到了他,当时他不省人事,勉强吊着一口气。”
“怪医还算有良心,他将憬琛医治好匆匆交给我们,便踏上了去琅琊的路程,没人知道怪医和憬琛发生过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几个月后,怪医腆着脸治人反被人甩脸色的事情便被传为笑谈,想必这甩人脸色的人就是喻大人了?”
“憬琛回家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能被怪医医治,与憬琛脱不开关系。”
“喻大人,凭你和憬琛的关系,你该是看过他的身体,他膝盖上有两块疤痕,到了冬天,若是不好好养护,他的手脚会生出冻疮。”
左淑宁仿佛拿着一把钝刀,她一寸又一寸地磨着人的心神:“可惜啊,他以情义待你,你却不管他的死活。”
喻勉给左明非换衣服时确实看到过他膝盖处的伤疤,若是左淑宁所言非虚,那左明非…
喻季灵突然道:“我就说嘛,你那时候脾气那么差,怪医为何会上赶着治你…”对上喻勉料峭的眼神,喻季灵不自觉地放低声音,他揉着鼻子把话说完:“原来是有人在背后帮你,罢了,此情可待成追忆,我便同意你们这桩亲事了。”
喻勉定了定心神,他轻飘飘地问:“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信也晚了。”左淑宁叹息出声:“纵使你现在放了我,我也赶不去南院了,憬琛…到底是福薄。”
喻勉不发一语地沉默着,他似是在琢磨左淑宁话中真假,也似是听到什么噩耗般地愣住了。
凌乔眼皮一眨,眼泪珠子落了下来:“公子呜呜呜…”
“喻行之,多年前,你对白鸣岐死束手无策,如今,你也救不了左明非。”左淑宁语调叹惋,颇有些迫不得已的无奈。
场面陷入僵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飘荡在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氛围若隐若现,疲惫接连着紧张,没人率先打破这样的沉寂。
剑刃划破空气的啸鸣声骤然出现,喻勉反手握着喻季灵的剑,“那你就去陪左三吧。”喻勉冷漠无情地把剑刃放在左淑宁脖颈上,“我想白鸣岐一定很乐意见到你,在你死之前,你可以把清明状的下落告诉我,这是你弟弟的遗愿,你也想他死得其所的对吧?左淑宁,告诉我清明状的下落,不然,我就杀了曹骊。”
左淑宁蓦地睁大眼睛,眸中掀起波澜。
喻勉眼底寒意涌现:“你以为我真的相信一切都是你的所做所为?你那么能耐为何不早些杀了曹骊的母亲?你不过是在维护曹骊罢了。”
左淑宁:“……”
喻勉不耐烦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
第42章 悲戚
秋风萧索, 细如牛毫的斜雨百无聊赖地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青石板上步履不停,无论尘世如何动荡, 这条路上始终有人踏足。
修长的手握着伞柄, 漆红的木柄衬得这只手愈发莹润清隽,执伞人迈着悠然的步伐, 他漫步在细雨中, 闲适得宛若游山玩水归来的少年郎。
由于下雨的缘故,一念茶楼客人稀少, 三三两两的人出现又离开, 人影恍惚重叠,坐在窗边的人脊背挺直, 他面前放着一杯冷掉的茶水,眼睛始终平静地注视着窗外, 听到台阶上传来的脚步声,他似有预感地侧脸。
执伞人站定在阶梯上端, 他唇角带着淡淡笑意,与窗边的人遥遥相望,“曹大人,好巧。”左明非收起雨伞,对曹骊微微颔首。
曹骊望着左明非, 怔然几瞬,他眼神微动,凝眸感慨:“方才我见你撑伞走来,恍若当年一般, 这么多年来,憬琛你好像没怎么变, 真是让人羡慕。”
左明非玩笑般开口:“我身中奇毒,可使青春永驻,如此这般,曹大人可还羡慕?”
曹骊抬手作请状:“坐吧。”
左明非颔首谢过,他留意到曹骊衣角的泥点,便问:“曹大人刚回城?”
“我昨日去接上京来的信使,等了一夜,不仅没等到信使,还听闻家中走水,于是连夜赶了回来。”曹骊嗓音微哑,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走到这里后,我实在累得厉害,便来此歇歇脚,府中火势如何?”
左明非道:“我为外人,不便打听,曹大人不妨亲自回去看看。”
“罢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曹骊喝了口凉茶,唤道:“小二,换一壶热茶。”
“好嘞,老爷。”
曹骊又问:“憬琛为何来此?”
“闲来无事,随意走走。”左明非回答,他目光看向窗外,“听闻这一念楼的牌匾是曹大人亲手所书。”
曹骊上下眼皮轻阖,“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他喃声道:“当初我在翰林院处事不顺,思之便是这样鼓励我的。”
“这句话曾鼓励我很多年,后来也困扰我很多年。”
左明非沉静地问:“曹大人,昨晚是我二姐支走你的?”
“太后信使至此,我本就该亲自迎接。”曹骊眉间闪过一丝懊恼,他道:“只是我未曾想到,淑宁会真的动手,这一切本不该由她来承担。”他的叹气声被湮没在淅沥声中。
左明非的声音若隐若现,带着与他本人不甚相配的寒意,“你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亦不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雨声交错,刑房外的铜铃偶尔响起几声喑哑的调子,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沉重无望地注视着刑房中的一切。
喻勉将剑架在左淑宁肩上,用行动逼迫左淑宁说出清明状的下落,左淑宁神色平静地站着,其余人皆互相戒备,一场混战蓄势待发。
“启禀夫人…”刑房内闯进一人,看到屋内的场景后,他吓得连连后退,却被白夫人的人挡住了退路。
左淑宁:“说。”
“三公子不见了。”
众人皆是一凛,目光汇聚在来人身上,凌乔激动地问:“哪个三公子?左三公子吗?”
“是…是的,小人奉命去送茶,发现三公子并不在院子里。”
左淑宁始料未及,她皱眉问:“士兵呢?没人看到他离开吗?”
“已经派人搜寻了。”
凌乔冲喻勉道:“主子!公子没事,一定是公子察觉到不对劲,暗中离开了。”
喻勉眉梢微动,不待众人反应,他拔剑向石介刺去,石介已经断了一条胳膊,眼看剑尖逼近,石介竟是释然地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刺耳响声,白夫人挡在石介跟前,她右手横起一把匕首,挡住了喻勉的剑,同时,她被喻勉的剑意冲击到,俯身吐出一口血。
白夫人唇边血迹蜿蜒,她泪光扑朔地望着喻勉,“……”乞求之意不言而喻。
喻勉不断压低手臂,剑尖距离白檀的肩膀越来越近,他眼中满是漠然,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傲岸。
石介见机举起铁锤,挥开了喻勉的剑尖,他拉着白夫人连连后退,最终退到了左淑宁的身旁,左淑宁已经被人救下,官兵们将她护在身后。
喻季灵和凌乔与石介的人混打在一起,白夫人的人则见机行事,看不出来是在帮喻勉还是在帮石介。
这时候,昏迷已久的太监渐渐醒转,他惊叫着逃窜,口中的破布已经被他挣扎着吐掉,他大喊大叫:“放肆!放肆!咱家是太后娘娘的人,曹大人呢?曹骊!你怠慢咱家就是怠慢太后娘娘!”
喻勉听闻,直接揪住太监的领口,沉声问:“太后要你见的人到底是谁?是曹骊?还是曹夫人?”
“是是是…是曹骊曹大人啊…”太监腿软着站立不稳,喻勉单手拎着他,凝眉质问:“那曹夫人呢?”
太监哭丧着脸,惨淡道:“太…太后与曹夫人并无交际啊…大人饶命…”
“并无交际?”喻勉语气阴沉地重复。
太监鬼哭狼嚎地求饶:“老奴说的句句属实啊,老奴从太后娘娘进宫时就跟着她…太后娘娘确实不认识曹夫人…噢噢!老奴想起来了…太后娘娘曾因白家世子为难过左二小姐…是,就是现在的曹夫人…但自从曹夫人嫁给曹大人后,太后娘娘便不曾为难过曹夫人了,大人明鉴啊…”
喻勉脑海里闪过关于左淑宁的种种,似乎从他们到达徐州开始,左淑宁处境凄惨且秉性不良的消息一直有意无意地传到他们耳朵里,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故意误导?
喻勉丢开太监,想着自己从始至终就被左淑宁牵着鼻子走,他不由得冷笑一声,左淑宁的聪明才智全都用在了维护曹骊上,甚至做好了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准备,简直是愚蠢至极!
喻勉一掌击向围攻而来的人,他看到凌乔被包围,于是为凌乔打开一个缺口,凌乔与喻勉配合着出击,虽然不落下风,但蝼蚁太多,也是烦心。
石介看向左淑宁,戒备道:“喻勉知道了。”
左淑宁像是泄了气一般地颓然坐下,“终是…冤有头债有主吗…”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喻勉留不得。”石介眼神狠厉,趁喻勉反应的空当,他用尽所有气力攻向喻勉,只是他还未迈出一步,左肩便被一把匕首狠狠贯穿。
看到这一幕,饶是心如死灰的左淑宁也瞪大眼睛。
“呃…”石介捂住左肩,他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身后的白夫人。
白夫人的右手上满是石介的血,她注视着石介,声音淡漠:“我听到了,与太后勾结谋害我大哥的是曹骊…”
“你方才的话也不是真心话,你骗我。”
石介的脸上蒙上一层灰败的死气,他笑着喷出一口血,“我和喻勉…你终是选了他。”
“是你骗我!”白夫人恨恨道:“我从未利用过你,而你却一直在利用我的感情,你说在意我,便是这样在意?你骗我跟你一起投靠我的杀兄仇人?石介,从始至终,你有过一句真话吗?是不是当初从救我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我!”
石介仰脸靠在墙壁上,他嗤笑一声,费劲地用铁锤撑着身体,他悠然道:“月儿,你真要杀我?当初喻氏围捕你,是我带你突出重围,这么多年来,你的武功和地位,哪一样不是我亲手给你的?哪怕你背叛我自立门户,我也未曾埋怨过你…”
喻季灵解决完手边的两三个人,听到石介游刃有余的自白,他忍无可忍道:“你闭嘴吧!当初若非喻勉挟持了大长老,并且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喻家的人,你们以为你们跑的掉?”
白夫人猛地回头,她看向喻季灵:“你说什么?”
“我说!喻勉从未不管你,他没有对不起你们白家任何人!”喻季灵低吼道:“依你当时的性子,势必会杀回上京,可你孑然一身,去也是送死,他只能用那种方式逼你离开中原!”
空气仿佛被凝固住,多年来,郁结于胸口的滞气骤然崩碎,除了如释重负,更多的是愕然,白夫人久久不能回神。
喻季灵看准机会,拔剑刺向石介,白夫人却挥手格挡,喻季灵怒道:“你还维护…”
话音未落,强大力道撞击肉/体的声音沉闷响起。
白夫人侧对着石介,击向石介的右手还未来得及收回,她肃然站立着,右手颤抖起来。
喻勉回眸,正好看到白夫人击杀石介这一幕,他眉心微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方才场面太过混乱,他并未留意这边的情况,来不及多想,喻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他得突围出去。
石介口中的鲜血喷涌不断,他从未想过白夫人会真的对他下杀手,“你…你…”
白夫人笑出了一滴泪,“仇恨和恩情皆是虚的,只有把九冥掌控在手里,我才能安心,你会理解我的,对吧?”她缓慢又用力擦去那滴泪。
石介没来得及回答白夫人便没了生息。
白夫人彻底倒向喻勉后,场面形势立刻发生逆转,左淑宁已然放弃反抗,她孤苦伶仃地坐在地上,喻季灵正要绑她,白夫人却抬手制止了他,“她跑不了的。”
喻季灵无所谓地抻了抻绳子,哼了一声,转身收拾残局。
白夫人环顾四周,皱眉问:“喻勉呢?”
“走了。”凌乔说。
“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我家公子了。”凌乔回答。
白夫人沉默一瞬,她深思许久,神色渐渐释然,她又问凌乔:“其他暗卫呢?今日这种情况为何不见他们?”
凌乔理所应当地说:“主子让他们留下保护公子。”
白夫人:“……”
如此,便也好。
第43章 偿命
急促的脚步踏进水坑, 水花四溅开来,映射出一个个迅疾埋伏的人影,无数杀手躲藏在茶楼暗处, 他们握刀的手背上皆有一个“冥”字的刺青, 不消说,这是石介留给曹骊的人。
茶楼上, 曹骊举止随意地端起茶杯, 问:“憬琛打算何时离开?”
左明非眸色温润,不疾不徐道:“自然是等尘埃落定。”
曹骊笑了声, 他看向窗外, 望着渐息的雨势,“雨后总是尘埃落定的, 待雨停下,会有新的灰尘出现, 你说等尘埃落定,倒像是句空话。”他百无聊赖地说。
“之后, 我会带我二姐离开。”左明非并未理会曹骊话中的机锋,像是岔开话题般地提了一句。
曹骊回头,意义不明道:“你这句更像个空话,淑宁不会跟你走的。”
“有时候,带走一个人, 并不需要她的同意。”
曹骊若有若无地勾起唇角:“就像喻勉能带走你?”
“曹大人这便意会错了,我是心甘情愿跟着喻兄的。”左明非笑意淡淡。
“你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个情种。”曹骊说:“只怕你痴心错付,男子欢好本就有悖礼法, 更遑论喻勉实非良人。”
左明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痴心,他和喻勉逢场作戏, 且半真半假,说到底不过是各求所需。
“听闻喻勉原是要继任琅琊书院的山长,为此,他家长辈还为他说了门极好的亲事,若非当年的乌衣案,想必喻勉已是妻儿满堂。”曹骊说:“而且那名女子至今尚未婚配,看来世间的痴情种,远不止一两个,憬琛啊憬琛,只怕你到头来是为他人作了嫁衣,早知如此,当初你又何必请人替他医治好手脚?”
左明非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来是他不觉得自己和喻勉的逢场作戏能让曹骊对他俩的关系有如此深的误会,二来是喻勉被医治好手脚,同他有什么关系?
“问心无愧罢了。”左明非不动声色地说。
曹骊扑哧笑出了声,他怜悯地看着左明非,慨叹道:“只怕于你而言,一切皆为大梦一场,憬琛,你可记得喻勉?又还记得多少?”
左明非眸光微闪,“镜花是你吩咐石介给我下的。”倒是在左明非的意料之中。
曹骊微叹:“你都查到我头上了,还指望我对你手下留情?憬琛,我知道,在你们当初那群人中,除了思之,无一人看得起我,你们会想,我出身卑微,秉性孤僻,缘何能得了崇彧侯世子的青睐?”
“纵使你对我以礼相待,可我知道,你和白鸣岐的那群朋友没什么区别,尤其是在你得知,你二姐心悦我之后,你总是有意无意地阻止你二姐与我见面,其实也无可厚非,白鸣岐是你的良师益友,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个妄图攀龙附凤之人。”
“事到如今,你仍然不肯放过我。”曹骊语气里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苦恼:“事实上,以真心待我的,从始至终,便只有思之。”
对于曹骊这番剖白,左明非并未反驳,他静静地望着曹骊:“可你害了他。”
“憬琛何出此言?”
左明非的眸色暗了暗,他明明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但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当初入狱时,我们三人牢房相邻,在得知白檀逃过一劫时,白兄将这个算得上好消息的消息分享给了我们。”
“后来你被人带走,白兄以为你难逃一劫,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了,当时他自责了很久。”
“那之后不久,太后便用白檀来威胁白兄,最终致使白兄自尽身亡。”
“侥幸捡回一条命后,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把白檀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太后,直到再次看到你。”
“你活得好好的,还有二姐陪在身边。”
左明非的声音逐渐变得缥缈起来:“我虽然对你有所怀疑,可是你太干净了,我找不出你的一点过错,甚至有人抹去了你曾经下狱的经历。”
曹骊闷声笑了出来:“这便是你后来入刑部的目的?”
“之一。”
“可是白鸣岐死了!”曹骊蓦地低吼出声,他目眦欲裂,眼白中血丝密布,“白鸣岐已经死了十一年了!你以为我不难过吗?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自从我入仕后,从前的朋友因为落榜疏远我,翰林院的同僚排挤我,只有思之…只有他以真心待我。”
曹骊双手抱头,压抑许久的情绪在他心底迸发:“可我又能如何?当时…当时裴永告诉我,即便我不签清明状,也会有其他人来签。”
“何况若是我死了,淑宁该如何?她为我放弃了太多,我如何忍心让她再遭受波折?”
“白家没救了…憬琛。”曹骊抽了口冷气:“那时候,没人救得了白家…当时我就想,既然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为何不能为我所用?”
“如若有人要借势飞天,那为何不能是我?”
“时势不仅能成就英雄,它还能造出恶人…”曹骊捂着半边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既然历史创造了好人,那势必要指定一些恶人,我所为,不过是顺应时势罢了,你以为我没有弥补吗?我也在弥补了,为此,我和淑宁甚至没有孩子,我顶着太后的威压尽力保全赈灾所用的银子,为安置流民我家徒四壁…我还要如何做?”
“明明我和淑宁两情相悦,也明明…我只是在顺应时势…”
左明非注视着曹骊,他像是体会不到曹骊的痛苦一般,只宣判一个结果,“你承认了。”
“是啊,我承认了。”曹骊用力闭了下眼睛:“总不能叫淑宁替我揽下罪过,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他看了眼手心的帕子,自言自语道:“方才我进城时,淑宁送来消息,她说若是午时之前她成功杀了喻勉,便会放烟花示意,眼下午时已过,还未传出任何动静,看来她失败了。”
“你若心里有她,何不在回城后就去阻止她?”左明非眉心微动:“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找死。”
曹骊:“有你在,喻勉不会动你二姐分毫,换句话说,即便喻勉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会顾忌到淑宁是思之唯一喜欢的女人,所以,淑宁不会有事。”
“这都是你布局的?”左明非的目光愈发深沉。
“不。”曹骊惋惜道:“是淑宁和石介自作主张,他们不过是为了护住我,因为有些事,只有我能做。”
左明非:“可他们不知道,你早就猜出来了。”
“我在赌。”曹骊说:“多年前,我赌对过一次,事到如今,即便败了,我也毫无怨言。”
左明非一字一顿道:“你根本就不在意任何人,即便是我二姐。”
“呵,谁知道呢?”曹骊缓缓起身,他不以为意地看着左明非:“但是眼下,我需要左大人帮我一个忙。”
左明非正要开口,渐觉手脚绵软,头脑也逐渐昏沉起来。
看着桌上燃烧的烛火,曹骊面无表情道:“只是迷药,左大人不必担心,我并无伤你的意思,毕竟你是淑宁的弟弟,我只想用你换回我的妻子…”
顿了下,他淡淡道:“事实上,用不着我伤你,你也将不久于人世。”
左明非心中疑惑?莫非是茶水里面有迷药?应该不会,毕竟曹骊也喝了。
“关于你身中之毒,在下有一言劝告。”曹骊行至楼梯处,背对着左明非停下脚步。
“情深不寿。”
曹骊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来人。”他正要示意九冥的人抓捕左明非,却发现茶楼周遭无一人回应。
曹骊奇怪地走到窗边,加重语气:“来人!”
“不会有人来了。”左明非扶着楼梯栏杆,缓慢地下着楼,在他身后,一个暗卫无声地跟随着。
曹骊蹙眉回身:“你…”
左明非一步一步地走近曹骊,许是中了迷药的缘故,他看起来有些虚弱,“你的人不会来了。”他轻声宣布。
话音刚落,茶楼上方纷纷落下数十道黑衣身影,与此同时,十几个尸体被人从空中抛下,死者手背上都有一个“冥”字,死因皆是见血封喉。
曹骊扶着桌角后退,他惊愕地看着左明非以及左明非身边的人,又猛地回身看向门口,可门口早已被人围住,曹骊心中气血翻涌,左明非这一招打得他措手不及。
“你!”曹骊愤然回身,他怒视着左明非,正要说些什么时,一支短箭直直地穿透他的胸口,他蓦然瞪大眼睛,“你…”他想说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鲜血顺着伤口汩汩而下,他扶着桌角挣扎。
左明非举着一把弩机,他面色平静地看着曹骊,似乎在完成一件早就该完成的事,“白兄的死,虽然不是你直接造成的,但也是你促成的。”
他的眼睛有着天生的柔和,这让他的无情看起来有些温柔的残忍,“孰是孰非,你亲自去和他解释吧。”
说完,左明非手上失力,弩机脱手掉落,他支撑不住般摔坐在椅子上,强撑到现在,浑身气力在他射杀曹骊之后骤然散去。
眼前逐渐被黑暗笼罩,左明非死死地掐着手心,直到听到曹骊挣扎落地的声音,他才松了口气般地伏在桌面上,“人如何了?”他低声问。
暗卫回禀:“回公子的话,他死了。”
左明非呼出一口气,他缓慢地闭上眼睛,“……”
“左大人聪明如斯,竟是看不出这蜡烛的邪乎?”熟悉的声音在左明非头顶响起。
左明非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喻勉挥手而过,桌面上燃烧的蜡烛迎风而灭,喻勉训斥出声:“废物,竟是无一人察觉到这蜡烛不对劲?”
李扬汗颜道:“主子…主要是弟兄们都没事儿,只有公子他…”
“我平日就乏力得很,一时中招也无所察觉,不赖他们。”左明非伸手拉住喻勉的手,温声解释。
喻勉看向不远处曹骊的尸体,“你干的?”他听不出情绪地问。
“本该如此。”左明非眼前昏沉,他看着喻勉还是重影,于是他对那两个影子弯起唇角,悦耳的声音缓慢道:“不是吗?”
“你故意误导我,这事要怎么算?”喻勉俯身,凑近左明非问。
左明非顺势靠进喻勉怀里,笑意温润:“你偏要认为是我二姐,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是?”喻勉揽住左明非的腰背。
左明非轻声笑了下,他放松地闭上眼睛:“我的不是,行之别跟我计较,我乏得厉害。”
随后,喻季灵和凌乔一行人紧跟而来,白夫人带着左淑宁,看到地上躺着的曹骊时,死气沉沉的左淑宁骤然尖叫起来:“啊啊啊——”她奋力挣脱开白夫人,大步奔向曹骊,她跪在曹骊身旁失声痛哭:“…秉德,是谁杀了你,是谁…是谁杀了你啊…”
左明非扶着喻勉的手臂想站起来,却被喻勉牢牢按在怀里,喻勉一记眼风扫过去,漠然开口:“是我。”
“你!”左淑宁泪眼婆娑地望着喻勉,似是无法指责喻勉的不是,但也无法接受丈夫身亡的事实,她捂着脸大哭起来,“为何是我…为何…”
喻勉想起方才喻季灵给他吃过的药,他从怀里拿出来,给左明非也喂了一颗,对上左明非复杂的目光,他淡淡道:“我本就要亲手杀了曹骊,是你抢了我的事。”
这时候,白夫人的人从门外走进来,禀报:“夫人,我们在城外截获一辆行踪可疑的马车,经过盘查得知,车内的是曹骊大人的母亲,她说她在等她的儿子…”
喻季灵奇怪:“曹老太太不是被曹夫人烧死了吗?”
诸事复杂,喻勉心中明了,却是懒得再管,他拦腰抱起左明非,朝门外走去,喻季灵高声喊:“喂!你不管了啊?”
“朝廷自有论断。”喻勉头也不回地说。
“让朝廷论断,你就完了!”喻季灵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朝廷巴不得治你的死罪!你听没听见?”
喻季灵的声音渐渐被扔到身后,“喻兄。”左明非似是梦呓般地开口,他声音低低道:“方才射杀曹骊时,我似乎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喻勉问。
“我想起来,你教过我射箭。”
第44章 相依
世间繁华三千, 大抵有相通之处,待新鲜过了,上京对在边境野惯了的喻勉来说, 有种要命的无聊, 这种无聊在老夫子慢条斯理的念书声中愈发凸显出来。
喻勉撑着下巴坐着,他懒洋洋地瞥向身旁的白鸣岐, 白鸣岐正在奋笔疾书地写文章, 顺着白鸣岐的右方,喻勉的目光逐渐定格在走廊另一侧的左明非身上。
左明非听着老夫子的解读, 认真地记录着, 一旁的人低声询问着左明非什么,左明非思忖片刻, 轻言轻语地回答。
喻勉观察着左明非这个人,这个比他小了两三岁的少年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持重, 有时候,喻勉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君子风范, 但有时候,喻勉又觉得那些所谓的端方仪态压的这个少年喘不过气来。
但左明非始终是温文尔雅不骄不躁的模样。
似是天边银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国之栋梁。
这样的人, 和喻勉不同,和白鸣岐也不同,他们二人太过浓墨重彩,换句话说, 他俩容易招惹是非。
道不同,不为谋。
喻勉心里也明白, 所以回京这么久,他并未很主动地结交左明非,虽说白鸣岐同左明非是至交好友,但喻勉和他只算个…点头之交,至多都算是站在白鸣岐身旁的人。
像是感应到一般,左明非忽然抬眸看过来,与正在端详他的喻勉四目相对。
喻勉背对着天光,他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风略过他的发间,墨发被吹起几缕落至肩头,与他肩处的鎏金暗纹相得益彰。
原来,有的人不用动,单坐在那里,就是意气风发。
“……”左明非微微晃神。
喻勉的目光不闪不避,仍旧打量着左明非。
察觉到自己看喻勉的时间有些久——其实只是几个眨眼功夫,左明非慌地挪开眼神,后背连带着耳朵尖,渐渐发热起来。
左明非攥紧笔杆,心想,他是在看我?他为何要看我?他看的是我吗?
约莫是看错了,想到这里,左明非故作镇定地抬眸,结果再次撞进喻勉眼中。
“……”左明非拿捏不准了,因为喻勉看起来太从容了,他甚至没有表现出偷看被抓包的慌乱来。
有些失礼了,左明非干巴巴地想。
再或者,喻勉其实是睡着了?左明非是听说过有人睡觉是睁着眼睛的,这么想着,左明非试探性地微微侧首,他抬起手腕,对喻勉轻轻挥了下。
喻勉没忍住笑了一下。
左明非:“……”没睡着?他果然很失礼!
老夫子早就察觉到喻勉的心不在焉,此刻他道:“看来行之对此课所讲内容应是得心应手了,你不妨来念念你的文章?”
喻勉不见丝毫慌乱,他从容站起,甚至还理所应当地抽出了白鸣岐手下的文章,白鸣岐看笑话般地望着他。
喻勉脸不红心不跳地念完了白鸣岐的文章。
老夫子晃悠着过来,听完后,他评价:“言之有物已然难能可贵,更遑论文采斐然,是篇佳作。”他接过喻勉手中的文章,之后一板子敲在白鸣岐背上,悠悠问:“思之觉得呢?”
白鸣岐挺直腰背,装模作样地点头:“佳作。”
“可惜,过刚,”老夫子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白鸣岐的脸上:“则易折。”
白鸣岐思索片刻后,浅浅笑道:“许是兴之所起,意气难收。”
老夫子颇为欣慰地点点头,他顺势走到左明非跟前,拿起左明非的文章,看完之后评价:“憬琛这篇文章就刚柔相济…嗯?篇尾为何有一团墨渍?”
左明非眼神慌乱,“呃…”
老夫子的目光严厉起来:“你也走神了?”
“…学生知错。”左明非俯身行礼。
喻勉微微翘起唇角,老夫子适时转身,正巧看到喻勉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这皇宫大内确实不如山川草场有趣,对么?”老夫子故意问。
喻勉微微俯身,态度恭谨道:“学生也知错。”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礼射课上,白鸣岐可谓将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他本就在不久前的秋猎中大出风头,现下更是风头无两。
纵马驰骋,百里穿杨,世子潇洒肆意得很。
“阿勉!”白鸣岐勒紧缰绳,冲喻勉喊:“你来同我比!”
喻勉的心思压根就没在骑马射箭上,“不来。”他头也不回地说。
先生布置了每人射足十个箭筒的课业,可惜没几个人听话,几乎都跑去看白家世子骑射了,余下的也都是对骑射没什么兴趣的。
射圃里只有一个射箭的身影,正一板一眼地完成着先生交代的课业。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并不结实,可能是正在长身体的缘故,左明非看起来有些单薄,但胜在挺拔,开弓射箭的姿势也很标准,只是…
有些无趣。
喻勉瞥见左明非旁边已经空了的六个箭筒,心想真是死脑筋。
左明非活动了下略显酸涩的肩膀,他面色平和地重新举起弓箭,放轻呼吸,全神贯注地望着靶子处的红心。
“活物可不会任由你瞄准的。”
慵懒低沉的语调从身侧传来,左明非手一抖,长箭脱离弓弦,直接射到了靶前的土里,“……”左明非侧首,看到了靠在亭柱上的喻勉。
看了眼射歪的箭,喻勉微微挑眉,“抱歉,打扰了。”
“不妨事。”左明非从容一笑:“是我学艺不精。”
“算得上赏心悦目。”喻勉很中肯地说。
左明非看了眼手里的弓箭,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对喻兄来说,想来只是些花架子。”
“不,你很好。”喻勉说。
左明非抬眸望向喻勉,喻勉眼中带着浅淡的温和,他说:“你只是不喜欢射箭。”
左明非稍愣:“很明显?”确实如此。
喻勉矜持地点了下头:“猜的。”顿了下,他端详着左明非的神色,“不喜欢便不做,何必勉强?”
“君子有六艺,所谓文武兼备,知能兼求…”左明非正和声说着,却被喻勉猝不及防地摸了脑袋,他忽地止住话音,睁大眼睛地望着喻勉。
喻勉微微凑近,打量着左明非,似是自言自语道:“想不到还是个小古板。”
“……”
“罢了。”喻勉收手,他拿过左明非手中的长弓,“适才课上打乱你思绪,现下我教你几手,当是赔罪了。”
左明非认真地问:“说起方才,喻兄为何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不妥当之处?”
喻勉云淡风轻地射出四支首尾相连的箭,即为五射之一的参连,“无甚。”他语气淡淡道:“赏心悦目而已。”
不待左明非懵然回味,喻勉便将弓箭递给他,“该你了。”
“哦…”左明非呆呆地接过弓箭。
喻勉神色严肃地看着左明非。
左明非握紧长弓,心里紧张起来,他的胳膊微微颤抖,“……”想来是方才累着了,他心底有些着急,虽说他能自谦地说自己技不如人,但他并不想给喻勉留下逊色的印象。
小臂被人轻轻托握住,左明非忍不住屏起呼吸,“开弓没有回头箭,重要的不是目标在何处,而是你开弓的决心。”
喻勉像是将左明非圈进了怀中,左明非能闻到他衣服上的淡淡熏香,和白鸣岐身上的华贵熏香不同,这种熏香闻起来中正平和,不似上京中风靡的味道。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懂了吗?”喻勉问。
左三不是很懂,这和他自己动手有什么区别?“这…”他懵懵地看着喻勉,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懂些什么。
喻勉眼中闪过星点揶揄的笑意,像是恶作剧成功后的满意。
小公子挺好玩的。
接着,喻勉慢条斯理地拍了下左明非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慢慢领悟吧。”
左明非:“好。”
这么乖?喻勉心里痒痒的,他其实不想怎么样,可左家的小公子过于有趣了,让他忍不住一逗再逗,“你身上的是什么味道?”喻勉凑近左明非脸侧,几丝碎发扫过喻勉的鼻尖。
左明非下意识后退,却被喻勉牢牢地按住了肩膀,“怕我?”
“不怕。”
若有若无的低笑声传至耳畔,左明非强忍着动手的本能,任由喻勉按着肩膀,老老实实地回答:“是香囊,驱赶蚊虫的。”
“哦,香囊。”喻勉慢悠悠的附和。
左明非故作镇定地问了句:“你要吗?”
喻勉似笑非笑地退开,他好整以暇地问:“你可知赠人香囊的寓意?”
左明非回答:“辟邪。”
喻勉:“……”
他微微挑眉,一语带过道:“罢了,边境的风俗,你不知道。”
左明非琢磨着重复:“边境…”
正在此时,白鸣岐骑马赶过来,高声道:“阿勉!边疆传来异动,陛下下令让我爹速速返回边关,你能离开了!”
听到这个消息,喻勉眼睛一亮,他三两步地跑向白鸣岐,伸手便把白鸣岐从马上拽了下来,之后他翻身上马,不顾白鸣岐的指责,勒紧缰绳便要飞奔回府,忽然他又想起什么,于是停下动作,回身看向左明非。
“小古板,有机会的话,带你去领略边关的景致风貌,你要好好长大,后会有期了。”
马背上的喻勉自然是耀眼夺目的,他驰骋消失在左明非眼底。
左明非心底微微怅然,但更多的是为雄鹰能翱翔于天际而感到开心,他期待着后会有期,却未料到以后的物是人非。
天际阴沉,喻勉抱着左明非回到庭院,入门的那瞬间,密密麻麻的雨滴再次砸向地面,雷声轰然响起,左明非像是被惊醒般地睁眼,他恍惚地望着喻勉的下巴,继而看向屋顶:“又回来了?”
喻勉将他放到窗前榻上,却不着急退开,“你可知曹骊身边之人都是九冥的高手?若无李杨他们暗中保护,你现下还不知道在何处。”雨势夹杂着一闪而过的电光,喻勉的神色有些骇人。
左明非一笑而过,“不是说好不翻旧账的吗?”
“谁跟你说好了。”喻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左明非:“左三,你还瞒我多少?”
左明非前倾搂住喻勉,他略显疲惫地将脸埋进喻勉的领口,深深地呼了口气,似是喟叹,似是安心。
喻勉冷漠道:“这招没用。”
“喻兄,你身上的药香很好闻。”左明非微微侧脸,面对着喻勉的下颚和脖颈,他扬起下巴,唇畔不经意地蹭过喻勉的喉结。
喻勉喉结上下滚动,“拜你所赐。”他颇为百无聊赖地回答。
左明非抬手拂过喻勉的脸,温柔中带着些强/制的意味,他压低喻勉的头,主动吻了上去。
一瞬间,喻勉像是嗅到血腥的野兽,他加重与左明非唇齿相依的力道,将人扑倒在榻上,仔细地舐咬起来。
雨声中,不知过了多久,急促交叠的喘息声渐渐消停,潮湿的衣裳在榻上散乱开来,喻勉盯紧左明非的嘴唇,冰冷的目光中隐有火光跃动:“这便是左大人让人闭嘴的法子?”
左明非略显遗憾道:“可惜无用,行之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
喻勉淡声道:“毕竟新鲜劲儿过了。”
左明非温柔地望着喻勉:“那就做些没做过的,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
喻勉眉心微动,他按住左明非柔软的双唇,看不出情绪地说:“这不像你能说出的话。”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左明非搂住喻勉的脖子,他趁喻勉上半身虚空太久没有支点,蓦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继而缓缓撑起上半身,对上喻勉仍旧探究怀疑的目光,他柔声道:“命都快没了,我又何苦做个泥菩萨?”
喻勉幽幽看了左明非片刻,他忽地一笑,漫不经心道:“我怕你死在床上。”
左明非温驯地望着喻勉,莹白的指尖拂过喻勉疏离的眉心,“那你就非要把我往死里折腾吗?”他的眼神如水如烟,似是在抱怨喻勉的霸道:“行之就不肯让一让我?”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喻勉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他捏住左明非的下巴,冷笑出声:“左三,你倒是很敢想。”
第45章 论断
听到喻勉百无聊赖的嘲讽, 左明非并不在意,他从前会觉得喻勉说话不近人情,如今却觉得这样的冷言冷语有种别样的生动。
“还不起开?”喻勉目光凉凉地落在左明非脸上, 语气是十足的威慑人。
左明非笑了笑, 他正欲起身,却觉得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攥紧, 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左明非疼得眼前一黑,他下意识抓住喻勉的袖子, “呃…”
喻勉此时的注意力正放在窗外, 喻季灵和白夫人已经进了院子。
察觉到左明非还扯着他的袖子,喻勉稍显不耐道:“闹不完了?”他回脸看向左明非, 却见左明非的脸色十分难看,双目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
“左三!”喻勉立刻起身, 他扶住左明非的腰背,微微蹙眉:“这是怎么了?”他伸手探向左明非的脉搏。
指尖触碰到脉搏处的经络, 喻勉感觉到左明非脉搏内的真气正在急速逆转,他尝试着输送几分安抚的真气过去,却被左明非体内正在逆行的内劲格挡住,直接将他的手给弹开了。
与此同时,左明非煞白的脸色蓦地涨红, 他死死掐住手心,身体控住不住地前倾,口中喷溅出一口淤血,紧接着,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一般地瘫了下去。
喻勉及时接住左明非,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你感觉如何?”他蹙眉询问。
左明非的唇角残留着血迹,他虚弱的闭着眼睛,低低一笑:“看来…是真的要命绝于此了。”
“为何突然这样?”喻勉百思不得其解。
左明非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微笑,他放任自己躺在喻勉怀里,“只是有瞬间觉得…行之俊朗非凡,之前竟是未曾上心…”
“你是真不怕死,还有时间说废话。”喻勉再次摸向左明非的脉搏,脸色很不好看。
“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左明非抬眸,他费劲地注视着喻勉的下巴,轻声说:“行之,我总觉得关于你的事,我不该知道的那么少,可我记不起来…”声音越来越低,话还没说完,便脱力昏过去了。
喻季灵和白夫人一进门就看到地上的血迹,以及左明非昏死过去的场景。
喻季灵大惊失色道:“纵使他瞒了你,你也不该严刑逼供的呀!”
白夫人意识到不对劲,她赶忙走近,从随身的锦囊里拿出一粒药丸,喂左明非吃了下去,“这是本元丹,可帮他护住心脉。”白夫人皱眉道。
“我已翻阅过《九冥毒经》,镜花是在七十年前研制出来的,草药讲究相克相生,如今炼制镜花的毒药多已绝迹,更别提与它们相克的草药,不好寻找。”
白夫人眉间染上一抹愁绪:“即便要找也需要时间,可左大人等不起,而且…”顿了下,白夫人还是道:“想必你也不会为他耗费时间。”
喻勉毫无波澜地揽着左明非,让人窥探不出心情。
白夫人微微叹气:“若你不想他死,也只有将左大人送回上京,左大人为左家下一任家主,左家定会竭尽全力为他搜寻解药,这也算一线生机。”
喻勉低头看了眼左明非,“左三并非看起来这般无害。”他沉声道。
白夫人苦笑着摇头,并未再说什么。
喻季灵看不下去道:“他都快死了,你还在这儿算计来算计去的,话说,你俩不是一对吗?你就看着他死啊?”
喻勉冷冷地瞥了眼喻季灵,不耐烦道:“此事复杂,与你无关,滚回你的琅琊书院去。”
“活该你贬官死老婆!”喻季灵翻了喻勉一个白眼,他示意白夫人往旁边挪挪,伸手便搭上了左明非的脉搏,他摇头叹气:“气血逆行,心脉衰竭,非是长久之相。”说完,他对喻勉道:“将他转过去,我给他输送内力。”
喻勉没动,“没用,他体内的毒会抗拒所有内力。”他语气沉沉地说。
喻季灵单手放在左明非后心的位置,源源不断的内力如同枯木逢春般汇入到左明非的心脉之中。
对上喻勉微讶的目光,喻季灵说:“我内修《药王心经》,虽说对打架没什么帮助,但对衰竭之人有温补之效,再辅以白姑娘的本元丹,能为左大人增加些时日。”
喻勉一瞬不瞬地盯着喻季灵。
喻季灵冷哼:“不必谢。”
喻勉出声:“怪不得你内功如此差劲,原是天天在当散功童子。”
喻季灵差点一掌劈上喻勉的脑门,他没好气道:“琅琊书院讲究文武兼修,弟子们年轻气盛,练岔功是常事,我身为山长,自是要为他们疏通经络。”
“愚蠢。”喻勉淡淡评价。
喻季灵冷言冷语道:“是,你不愚蠢,你早早卸了摊子跟你师父走了,你最聪明,只是如今你心上人药石无医,你可有法子?”
喻勉眸色阴沉地注视着喻季灵,轻斥:“放肆,书院的老头们真是将你惯得无法无天。”
“毕竟我死了娘,爹又不管,哥也跑了,长老们不管我谁管我?”喻季灵反唇相讥。
白夫人适时出声,她道:“行了,别吵了,左大人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喻季灵行云流水地收手,叹气:“我这也是治标不治本,扬汤止沸罢了。”
喻勉小心地将左明非放下,他看似随意地给左明非搭上毯子,问:“外面如何了?”
“凌乔他们在盯着,曹骊已死,太守府群龙无首,如今是郡丞在管着,不知他最后会如何决断。”白夫人回答。
喻勉思索着问:“郡丞是谁?”
“是曹骊的学生王颂,他为人胆小怕事,说让他拿个决断,他既怕得罪那个,又怕得罪这个,不堪大用。”白夫人不屑一顾地评价。
“太后那个信使呢?”
“还在装死。”
“那就砍了他的手脚,看他还交不交代。”喻勉不怎么有耐心地说。
话音落,凌乔从门外疾步走来,严肃道:“启禀主子,官兵已将太守府围了起来,说是要抓捕杀害曹太守的凶手。”
喻勉眉梢微动,他看向白夫人,淡声道:“看来这位郡丞并无你说的那般胆小怕事。”
白夫人不以为意道:“事态紧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一个小小郡丞,能掀起多大水花来。”
院外脚步声迅速齐整,不一会儿的功夫,院外便围满了官兵。
“学生王颂,求见喻大人和左大人。”年轻的男声在院外高声道:“还请二位大人出来一见,学生有些疑惑,还需二位解答。”
喻勉起身,对喻季灵道:“琅琊书院向来与世无争,不必介入到此等纷争中,你和左三在此等候。”
喻季灵微微蹙眉:“来者不善。”
“那我们就比他们更不善。”
喻勉淡声说完,大步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
待出门后,喻勉看清了院外形势。
在普通官兵的外围,还围有层层叠叠的军队。
地方驻军一般驻扎在离城五至十里处,地方官不经授权不可随意调动军队,可眼下王颂不仅调动了,而且看起来丝毫不惧的模样。
喻勉目光幽幽的落在院外正中央的年轻男人身上,王颂看起来尚未及冠,同前几次见面不同的是,这个年轻人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一扫瑟缩之态,看起来也算是风度翩翩。
“学生王颂,见过喻大人。”王颂微笑着俯身。
喻勉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院外的士兵,他缓声问:“王大人这是何意?”
“学生听闻喻大人身边有支奇兵,不仅来无影,而且去无形,学生生性胆小,此举不过是在防患于未然呐。”王颂施施然道。
喻勉兴致缺缺地勾了下唇角:“奇兵?王大人言重了,不过是些寻常的家丁护卫,哪能比得过王大人的军队。”
“诶,喻大人此言差矣,学生不过是管卫戎营借些人马,怎么就成了学生的军队了?喻大人可要慎言,所谓祸从口出。”王颂笑意盎然道。
喻勉淡声道:“可惜了,你老师至死也没见到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王颂惋惜:“老师骤然离世,学生心痛非常啊。”
“若非你告诉曹骊他家中失火,曹骊何至于连夜赶回城中?又何至于骤然离世?”喻勉眸光微闪,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
王颂不疾不徐道:“府中失火,师母尚在家中,我告诉老师,自然是怕他担心师母和曹老太太,这不是应该的吗?”
“是么?”喻勉居高临下地望着王颂,语气不屑:“事实上,我连曹骊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又如何得知是你告诉他府中失火的?年轻人,太过沉不住气,容易得意忘形。”
王颂愣了下,自觉失言,他眯眼望向喻勉:“你诈我?”
“左淑宁原本的打算是跟我同归于尽,再不济也是替曹骊揽下罪行。”喻勉说:“为此,她甚至事先作出曹老太太葬身火海的假象,一来是为彰显自己的丧心病狂来误导我,二来,曹老太太去世的消息传出,曹骊也能借此服丧还乡,远离纷争。”
“要想瞒着曹骊进行这些事,左淑宁一个人当然不行,除了找上石介,我猜她还找了你。”喻勉慢条斯理地踱至王颂面前,语气悠然:“你师母把你老师托付给了你,她要你替她瞒着你的老师,但你却食言了。”
“你把一切都告诉给了曹骊,纵使他这个人柔懦寡断,可他对他夫人的感情是真。”喻勉有些兴味地打量着王颂,语气淡然:“于是他回来了。”
“也如你所愿,他死了。”
“……”王颂的额角冒出些许冷汗,在喻勉摄人的威压下,他装死地躲到官兵后面,不发一语。
喻勉讥诮般地笑出声,他闲闲道:“你不是要抓捕杀害你老师的凶手吗?先找根绳子把你自己捆起来。”
王颂兀自镇定下来,他扬了扬唇角,反道:“可惜,这些都是大人的猜测,你有证据吗?”
这狡黠耍赖的样子竟然像足了一个人,喻勉眸光微凝,他正欲深思,却听王颂突然咳了一声,喻勉不屑一顾地抬眼看去。
只见王颂拨开官兵上前,重新行了个晚辈礼,傲然道:“学生王颂,字乐章,上京人士,姑母是当今太后,母亲是嘉清长公主。”
喻勉淡淡道:“怎么不提你爹?”
“……”
喻勉漫不经心地说:“哦,想起来了,你爹当年伙同太后意图谋反,被人一箭射死了,跟你老师一样,不如你再猜猜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第46章 死因
“陛下看在你母亲的份上, 饶了你一命。”喻勉继续往人心窝上扎刀子,他悠悠道:“你一个罪臣之子,不忙着去洗心革面, 反倒在这里兴风作浪, 你姑母许诺你什么了?”
听到喻勉这番言论,王颂自然没有好脸色, 但他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道:“喻大人如今自身难保,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
喻勉不屑一顾道:“你以为这些人能困得住我?”
“曹老太太指认你杀害了他儿子。”王颂语气淡淡道:“杀人之嫌, 你洗得清吗?”
话音落地, 院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哭丧声:“儿啊——你死的好惨啊——”
“我的儿啊——”
“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喻勉皱眉看过去,只见几个小婢女哭哭啼啼地搀扶着一位老太太走来。
老太太看到喻勉后直接冲上来, 但被几个官兵拦住了,她指着喻勉的鼻子骂道:“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进京告御状!!还我儿子命来——”
王颂对曹老太太出现在这里也表示诧异, 但他迅速过去搀扶着老太太,劝说:“老夫人, 这里有我就行了,您快回去歇着吧,老师定然不愿看到您这副样子。”
“他就是凶手!你为何不将他抓起来!”老太太怒斥道。
王颂为难道:“凡事讲究个章程…”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老太太狠狠地给了王颂一耳光, 众人皆呆住,饶是喻勉也微微一愣。
“骊儿平时那么疼你,如今你却连为他伸冤都做不到!”曹老太太恶狠狠地盯着王颂,迁怒道:“为何死的是我儿子不是你!”
白夫人忍不住对喻勉道:“这老太太还知道欺软怕硬, 看来也没多难过。”
王颂默然片刻,他抬手制止要去推搡老夫人的官兵, 平心静气道:“…学生惭愧,请老夫人节哀。”
曹老太太绝望地往地上一坐,悲戚地大哭起来:“儿啊…我的儿啊…”她扯着嗓子对王颂喊:“今日你若不把这个凶手给杀了!老身就撞死在这里!”
王颂好言好语道:“老夫人,我只是个郡丞,手上没有实权,只能等上京的消息,你放心,待上京的任命诏书下来,我一定…”
“你老师尸骨未寒!你却惦记着他的太守之位!你这个不忠不义不孝之徒!”曹老太太声如洪钟地怒骂,王颂简直无可奈何。
麻烦远不止一桩,曹老太太这边还未安定,院外便又来了一波人,几个士兵护卫着一个老太监,老太监病恹恹地坐在竹椅上,几个人将他抬了过来。
为首的军官走到王颂跟前,得意道:“王小公子,我将这老太监抢来了。”
白夫人低声对喻勉道:“他就是徐州卫戎营的驻军长史嵇洋,现下看来,整个徐州都是太后的人了。”
王颂看起来并不满意,他皱眉道:“嵇将军,我不是说了听命行事吗?”
“王小公子…”嵇洋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颂打断了,王颂淡淡道:“此等场合,你还是称呼我为郡丞大人的好。”
嵇洋满脸不以为然,他粗声粗气道:“如今这里都是我们的人,郡丞大人在怕什么?”
王颂不悦地看了眼嵇洋:“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小公子,我知道你行事周到,可也太磨叽了,只要这老太监把太后娘娘的懿旨拿出来,喻勉不就是死罪么!”
前有曹老太太,后有莽汉嵇洋,王颂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耐烦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再说你又怎知姑母的懿旨能定喻勉死罪?”
嵇洋道:“铁定的啊,喻勉先是杀了段公公,后又杀了曹大人,太后娘娘明智,定会赐死喻勉。”
“先将喻勉囚禁至此,一切等京中的消息…”王颂坚持稳妥行事。
嵇洋打断王颂,斥道:“王颂,你磨蹭至此,算是个男人吗!”
“嵇洋!”王颂眼风凌厉,语气却慢了下来,“你不要忘了,这天下还不姓王。”
嵇洋忽地语塞,他呆愣地望着王颂,王颂字句清晰道:“喻勉的罪责自有朝廷定夺,就地处死和等陛下下旨处死是两回事,纵使你是太后的人,皇帝的面子你敢不给?”
说完,他百无聊赖地瞥了眼竹椅上闭着眼睛装死的老太监,嗤道:“连个太监都比你会做人。”
这话大有深意。
嵇洋气得干瞪王颂,却是半句话也反驳不出。
看来是内部不和。
喻勉不动声色地观望着王颂的行事作风,白夫人在他耳边看戏般道:“这孩子,倒是个人物。”
“可惜生在王家。”喻勉的语气像是在宣布谁的死讯一样。
只是嵇洋憋屈地闭嘴了,曹老太太却还是不依不饶。
王颂正要派人把曹老太太送回去,又有人来通报:“启禀嵇将军,段公公的遗体已经找到,经过多方盘问,喻勉在钱塘栖身过的客栈的老板指正,喻勉一行人正是杀害段公公的凶手。”
“哈哈哈哈哈…”嵇洋痛快地笑出声,他凶相毕露道:“这下,喻勉的罪行便被坐实了!”
王颂愕然大怒:“嵇洋,你竟敢私自跑去钱塘?你可知未经朝廷允许…”
“闭嘴吧!你个毛头小子。”嵇洋逼近王颂,狠狠地将他推到一旁,居高临下道:“这军队是老子的军队,我不过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给你几分薄面,你还真当自己已经做了太守了?”
喻勉眉心微动,目光沉沉地问:“你把客栈的老板如何了?”
嵇洋眯起眼睛,不屑道:“就是你替崇彧侯翻了案?我还当是什么大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在问你话,客栈老板呢?”
“经不起拷打,不是死了就是残了。”嵇洋无所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喻大人还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王颂更气了:“你还滥杀无辜!嵇洋!你简直无法无天!”
眨眼间,喻勉的暗卫和白夫人的九冥杀手忽地落至院落,杀伐之气将院落围绕得密不透风,亡命之徒身上携带的血腥气自然要比士兵们重得多。
“……”嵇洋和他身后的士兵皆感到层层威压,额角开始隐隐冒汗。
白夫人轻笑一声,懒懒道:“早说要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你似乎很期待能打起来。”喻勉瞥了眼白夫人,看起来丝毫不慌。
“自然,我杀了情郎才换来的九冥统一,若不试试他们,又怎知值不值得?”
“若不值呢?”喻勉眸带戏谑,他看笑话般道:“那你岂非杀错了人?”
白夫人沧桑地微叹出声,“落子无悔,我爱的人若不爱我,那他就只能去死。”她柔情似水地说。
嵇洋勃然大怒:“你们在废什么话!”他抬起右臂,准备着发号施令。
“嵇洋!万万不可!”王颂和他的官兵被嵇洋的军队格挡到后方,已然被嵇洋踢出局了。
哪怕在此情景下,老太监也看起来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给我…”嵇洋低吼出声。
“住手!”清婉的女音高声响起。
身着素服的纤细人影推开层层人群,朝院门处奔跑而来,却是无人敢拦她,因为她是曹府的女主人。
左淑宁气息微喘,她先是走到快被吓傻的曹老太太跟前,“娘。”她细心查看着曹老太太的外观,关切道:“您怎么跑这里来了?没事吧?”
曹老太太吓得直打哆嗦,“打仗…是打仗吗?”她惊恐地看着两方阵仗。
左淑宁示意婢女扶起曹老太太,柔声道:“没事了,别怕。”随之,她看向喻勉,担忧地问:“憬琛可还好?”
“死了。”喻勉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看来是没事。”左淑宁自言自语道。
白夫人觉得颇为有趣,她调侃道:“曹夫人,你不是巴不得左大人死的吗?先时还命人给他送毒药。”
左淑宁轻声道:“送去的是寻常迷药,我是憬琛的姐姐,怎会真的害他?”
与先前疯言疯语的冷漠女人相比,现在的左淑宁更像是当年的名门闺秀。
左淑宁转身看向嵇洋,行了个妇人礼,淡声道:“先夫尸骨未寒,将军在此动刀动枪,怕是有失妥当。”
嵇洋自然不会把左淑宁看在眼里,他轻视地看了眼左淑宁,不屑道:“曹夫人担待些,本将正在抓捕杀害曹大人的凶手。”
左淑宁肃然站立着,“敢问将军,是奉何人之命?可有通缉令?”
曹老太太听到这里,立刻过来拉住左淑宁,蛮不讲理道:“你别掺和,他们在替骊儿报仇,真是该你出头的时候你不出头,这时候显着你了!你给我过来…过来…”
左淑宁站着不动,她重复:“通缉令。”
嵇洋看在左淑宁容色不错的份上,耐着性子道:“曹夫人,本将也是在替曹大人报仇,你怎么如此不晓事?”说完,他玩味地笑出声,轻佻道:“你和曹骊没孩子吧?曹夫人,你还年轻…”
“住口!”王颂怫然大怒,他提剑行至嵇洋跟前,指着嵇洋怒道:“不许对我师母口出无状!”
嵇洋嘲讽的看了眼王颂:“就凭你?”
听到嵇洋的辱人言论,白夫人不悦地眯起眸子,这种嘴脸真让人生厌!她隔空扬起巴掌,嵇洋被她扇得脸一偏,惨叫出声。
“谁!”嵇洋怒问。
喻勉前迈一步,挡在白夫人身前,不耐烦道:“还打吗?”
“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左淑宁的目光好似死水一般,她赶在两方人开口前开口,声音像是停滞的空气一般无望,“因为我的夫君死于自戕,与任何人都无关。”
第47章 新太守
左淑宁此言一出, 四下俱惊。
嵇洋凝眉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左淑宁骤然抬眸,她望着嵇洋的目光有些许睥睨之意, 语气冷清:“我的夫君死于自戕, 与任何人都无关,我不许有人借着他的死来满足私欲, 这是我的家, 请你们离开。”
“你这个贱妇!”曹老太太尖叫着拉扯左淑宁,她哭喊着咒骂:“若非娶了你, 我骊儿该是平步青云的呀…为何啊, 你为何要祸害骊儿…骊儿有哪里对不起你,你竟是连仇都不愿意替他报?作孽啊作孽…”
撕扯间, 左淑宁被曹老太太推搡在地,她无力地放低肩膀, 任由老人的拳头落在她的身上,反正她也感觉不到, 她觉得有种苦涩直通心底,这种苦涩无关曹骊,无关白鸣岐,而是一种心如死灰的颓然与无力。
曹老太太用力扯住左淑宁的领口,她愤懑地扬起巴掌, 左淑宁听之任之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到脸上,左淑宁睁开眼睛,看到身侧熟悉的人影。
左明非没怎么用力就扼住了曹老太太的手腕,他望着曹老太太的目光中犹带谴责。
曹老太太瞪大眼睛:“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闭嘴!”喻勉目光凉凉地看向曹老太太, 不悦道:“若你再吵,我就送你去见你儿子。”
曹老太太哭着瘫倒在丫鬟怀里,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二姐。”左明非俯身扶起左淑宁,左淑宁生硬地拂开他的手,左明非目光微动:“……”
左淑宁目视前方,不去看左明非,只是说:“这里没有你的事。”她拒绝左明非的姿态十分坚决,左明非沉默地看着她。
喻勉啧了声,他拽过左明非,道:“你身体还未好,出来干什么?”
“外面吵得厉害。”左明非对喻勉勉强笑了下,示意喻勉自己没事。
喻勉的目光掠过众人,他不以为意地抱起手臂,“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外人,且看她自己如何抉择罢。”
左明非眉心的痕迹若隐若现:“可是…”
“左三,她不仅是左二小姐和曹夫人,还是左淑宁。”喻勉打量着左淑宁羸弱的背影,漫不经心的语气中竟然夹杂着几分理解:“其实她看得比谁都清。”
左淑宁挡在一众人跟前,面对着嵇洋,再次重复:“请你们离开。”
王颂皱眉低声道:“嵇洋,既然曹夫人都这样说了…”
“做梦!”嵇洋恨恨道,他逼近左淑宁一步,质问:“你说曹大人死于自戕,可敢让我验明尸身?”
左淑宁眼神旷远道:“烧了,此后秉德便自由自在,无所拘束。”
“……”
“倘若先夫此时还未被烧成灰,那将军请便。”左淑宁神色漠然道。
听到这里,曹老太太哭喊得更厉害了,“作孽啊,你这个狠心的毒妇…”
喻勉一个眼风扫去,曹老太太吓得一哆嗦,捂着嘴巴继续呜呜啦啦。
嵇洋难以置信地瞪着左淑宁:“你…你简直…”
这时候,有人匆匆来报:“郡丞大人,京中来人了。”
圣旨到了。
王颂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快?”比他预想的要早好几天。
嵇洋变得踟蹰起来,王颂却觉得扬眉吐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嵇洋:“嵇将军,本官的任命诏书下来了,我劝你安分一点,不然即便你是我姑母的人,我也不会再给你颜面。”
嵇洋心慌意乱地攥紧刀柄,他心想,圣旨怎么会到的这么快?他和王颂才发生过龃龉,若王颂成了新太守,还有他的好果子吃吗?
“传我命令,所有人静待此处,不准擅自妄动。”王颂痛快地一撩衣摆,打算前去接旨,但他还未走出一步,就被人用长刀抵住了脖颈。
王颂顿住脚步,扭头看向动手的嵇洋,语气有些危险:“嵇洋。”
“王大人。”嵇洋满手心冷汗,他冷笑道:“就算我放过你,恐怕你日后也不会放过我。”
王颂屏住呼吸,目光凉凉道:“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王大人为保护曹大人的遗孀死于乱军之中,你觉得这个死因如何?”嵇洋目光森冷。
“这怕是会成为你的死因。”王颂冷漠道。
官兵和卫戎营的士兵刹那间便刀枪相向。
场面看起来极为古怪,院外的士兵们分成两拨对峙,院内的暗卫和杀手气场凛然,则一致对外。
但是没有人轻举妄动,嵇洋在估量王颂放过他的机会有多大,王颂则寻思着怎么把嵇洋活剐了。
喻勉一行人只好坐山观虎斗,被迫看戏。
“好热闹呀。”
众人望向外围,看到禁军装扮的士兵迅速围在了嵇洋卫戎兵的外围,身居三品麒麟官袍的年轻男人在禁军中徐徐走来,他朗声道:“新任徐州太守洛白溪这厢有礼了,想不到这一方小小的庭院竟然别有洞天,诸位不妨放下刀枪剑戟,说来鄙人也是第一次当太守,诸位不如卖鄙人一个面子,咱们有事好商量嘛。”
话说完,他已经走到热闹中央。
王颂难得地失了体面,他怔忡着问:“你是新任太守?”
“正是。”洛白溪含笑点头。
王颂愣了:“…那我呢?“
洛白溪好心回复:“阁下是?”
王颂反应过来,他隐忍蹙眉,行礼道:“在下徐州郡丞王颂。”
“噢,原是同僚,不必客气。”洛白溪客气地点了下头,又看向嵇洋:“那这位将军是?”
“卫戎营驻军长史嵇洋,见过洛大人。”嵇洋的脸色并不比王颂好看。
洛白溪慢条斯理地应了声,而后缓缓道:“未经授命,嵇将军私自带兵包围太守府,居心何在啊?难不成是特地恭候本官,打算在此给本官一个下马威?”
“洛大人误会了!”嵇洋忙道:“我在此擒贼,抓捕杀害曹大人的凶手,就是他们。”他指着喻勉一行人说。
“是吗?”洛白溪这时候才去留意院中的人,他不慌不忙地转身,眯眸看向喻勉。
喻勉与他身边的人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大爷模样,甚至还有人白了洛白溪几眼。
嵇洋着急道:“他就是喻勉,洛大人有所不知,喻勉身为朝廷命官,草菅人命不说,还豢养私兵,这种人合该就地正法!”
“喻勉…”洛白溪的神情愈发严肃,他琢磨着念了一声后,笃定道:“不知道,没听过。”
嵇洋震惊道:“…喻大人曾为崇彧侯府洗刷冤屈,这么个人物你不知道?”
“啧,”洛白溪埋怨似的看了眼嵇洋,语重心长道:“既然他是正派人物,又怎会如你所说,做了那么多坏事?”
嵇洋语塞:“这…”
“况且,本官来徐州之前,就听说曹大人因病离世了,为何你又说他是被人所害?”洛白溪从袖袋中拿出一封信件,叹气:“莫非本官收到的讣告是假?”
嵇洋立刻道:“绝对是假…”
“可这是陛下亲口说的呢。”
嵇洋:“……”
洛白溪正色道:“本官此番前来,承蒙陛下厚爱,得赐禁军护卫,清肃有不臣之心者,”他不慌不忙地抬了下手,在他身后的禁军突然动身,将嵇洋的卫戎兵悉数制服,他提高声音道:“嵇洋,你未经授命便带兵闯府,恐吓官眷,可知罪?”
“冤枉啊大人!”嵇洋咬牙切齿地跪下。
“冤枉?”洛白溪的语气有些困惑,他从袖袋中又掏出一封书信,自言自语道:“难不成这封你写给太后的亲笔是假的?怪哉怪哉。”
嵇洋愕然瞪大眼睛,瞳孔因为惊慌而骤缩。
洛白溪好心解释:“嗐,本官来此途中偶然截获的,你说巧不巧?”
“洛大人明鉴呐——”昏睡多时的老太监终于醒了过来,他尖着嗓子道:“太后可不认识此等腌臜人,想必是此人有攀龙附凤之心,故意写给太后娘娘的,大人可要为我家娘娘作主啊。”
洛白溪看起来有些意外,“齐公公,你怎会在此啊?”他关切地问。
“呃,呃…”齐公公讪笑道:“咱家…咱家得太后娘娘恩准回乡祭祖,途中遭遇贼寇…是…是喻大人一行人救下了咱家,他们可是好人…好人呐。”
听到此言,喻勉微微挑眉,便是认下了这桩好人好事,要么说这老太监是个人精,先前情势未明时装聋作哑,如今大势已去又开始站队。
洛白溪欣慰道:“是吧,本官就说他们是好人。”
齐公公赔笑:“是啊是啊,大人慧眼如炬。”
嵇洋被人按在地上忍不住怒道:“好啊!太后娘娘这是要舍卒保车了?”
齐公公对洛白溪摆手示意:“哦呦呦,洛大人,这话可听不得听不得呐,疯狗咬人呢。”
“公公放心,太后娘娘长居深宫,怎会认识这种人,本官晓得。”洛白溪乐呵呵道:“那咱们就把他叉下去?”
嵇洋被气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洛白溪!你同喻勉是一伙的,你们就是一伙的!”
“放肆。”洛白溪轻声呵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官是陛下的人,并非是谁的同伙,要怪…”
顿了顿,洛白溪看向嵇洋,声音足以让老太监等人听到,“就怪你们不懂得收敛,这徐州是陛下的徐州,而非是别的什么人的。”他勾唇看向老太监,笑意淡淡:“你说呢?齐公公。”
“…洛大人所言极是。”
嵇洋开始疯狗咬人,他发狠道:“喻勉杀人了!我有证据!就在府中柴房里,有段公公的尸体,齐公公你也知道段公公的!还有,我有同谋,就是王颂,他是罪臣之子,太后的侄子…都是他!都是他指使我的!”
洛白溪正色道:“派人去柴房查看。”他又看向一旁神色戒备的王颂,“至于你…”
“大人明鉴,属下…是被胁迫的。”王颂紧张地攥紧手心,心里将嵇洋骂了千遍万遍。
左明非适时出声,他温言道:“洛大人,方才我们亲眼所见,是这位将军一直在难为这位王大人。”
洛白溪恍然大悟地扬眉:“是吗?”
“是吧,喻兄?”左明非眸色清润地望向喻勉。
喻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左明非,“嗯。”他敷衍地应了声。
“好人呐!”洛白溪抚掌大喝,他身边的士兵被他吓了一跳。
洛白溪感动地看着喻勉一群人:“诸位真是好人,见义勇为,以德报怨,满身正气!有你们这样的子民,实乃我徐州之幸啊。”
喻季灵看傻子似的看着洛白溪,无语道:“…我们不是徐州人。”
洛白溪双手激动地举过头顶,慷慨激昂道:“那便是我大周之幸!”
第48章 博弈
洛白溪笑眯眯地看向齐公公, 和声道:“王小公子既然是太后的侄子,又跟我是同僚,那必然不是坏人, 还望公公回去替我在太后跟前多美言几句。”
齐公公擦了擦冷汗, 陪笑道:“好说,好说。”
前去柴房搜寻的人回来禀报:“回禀大人, 柴房中并无尸体。”
嵇洋怒喊:“你藏起来了, 一定是你给藏起来了!!”
洛白溪目光微凝,他轻哼道:“敢污蔑本官?满嘴胡话, 押下去, 听候发落。”
待喧嚣过去,剩下洛白溪的人与喻勉一干人隔着院门对峙, 双方不约而同地猜测着对方的心思,也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可惜,喻勉最是沉得住气。
“那——诸位好人, 我们有空再聊?”洛白溪莞尔一笑,对院子里的人摆了摆手,他其实很年轻,抛去故作老成之后,笑得颇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郎, 紧张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院子恢复了安静,不久前的杀机似乎不值得一提。
白夫人接过窗外白鸽送来的书信,徐徐道:“洛白溪,字不徽, 二十有一,原为刑部主事, 近几个月才逐步被提拔上来。”
说着,她看向左明非,调侃道:“左大人,新任太守可是你的原部下,但他看起来好像不认识你。”
“也不尽然。”喻季灵不这么认为,他道:“虽然洛白溪行事古怪,但他分明对我们有所偏袒,想来是沾了左大人的光?”
左明非摇头思索:“刑部主事不归我管,我对洛大人仅有几面之缘,说到底,洛大人代表着陛下,此番前来想必也是为了肃清太后的人,而且…”
他温和地望着喻勉,喻勉察觉到他的目光,挑起眉梢询问。
“他很像一个人。”左明非身体前倾,笑着对喻勉道:“喻兄发现了吗?”
喻勉不屑一顾地收回眼神,显然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白夫人回忆着说:“确实,虽然洛大人年纪不大,但他隐隐给我一种我大哥的感觉。”
“白姑娘也有这种感觉?”左明非嗓音清悦,他琢磨道:“先前在刑部时,还没有这种感觉…”
白夫人的脸上浮现出真挚的笑意,她颔首回忆:“尤其是那不着调却又莫名靠谱的样子。”
“这话,我便当是姑娘在夸我了。”不着调的笑音再次出现。
白夫人稍稍侧脸,看到了门口的洛白溪。
洛白溪此时已经换上常服,整个人看起来风流俊俏,他笑眯眯地望着屋里的人,挨个颔首打招呼。
“自然是夸奖。”白夫人友善地点了下头。
喻季灵奇怪又警惕地问:“洛大人…为何来此?”
洛白溪一本正经道:“拜访故人。”
“……”
洛白溪走到离左明非不远的地方,恭谨地行了个后辈礼,谦和道:“学生洛不徽,拜见先生。”
其他人:!!!
喻季灵小声道:“看吧,我就说他是看在左大人的面子上。”
左明非微愣,说实话,他不曾指点过洛白溪,洛白溪称呼他为先生,他实在是受之有愧。
洛白溪觑了眼面前的左明非,悠悠道:“左大人,劳驾你让开一些,你挡着我给我家先生行礼了。”
其他人再次:!!!
喻勉闲闲地看向洛白溪,“玩得可开心?”他放缓语气问,颇像个看自家孩子胡闹的威严长辈。
“先生说笑了,学生办案时分明认真得很。”洛白溪煞有其事地说。
喻勉淡淡评价:“演技拙劣。”
洛白溪咳了一声,他收敛起玩笑的姿态,郑重道:“学生已于半年内升任为徐州太守,未负先生所托。”年轻人的舒朗音色满是自得。
“不错。”喻勉不顾其他人仍在震惊中的目光,又问:“其他事也处理好了?”
“学生做事,先生尽管放心。”洛白溪拍着胸口保证,说完,他侧了侧脸,笑着看向左大人,和气道:“左大人,好久不见,您越发年轻了。”
“好久不见,小洛大人。”左明非对洛白溪略略颔首,他心下婉转,定然看向喻勉,问:“你先前对曹骊并不上心,其实早就做好了让洛大人代替他的准备,对吗?”
喻勉没有否认,但也懒得回应,他要做的事,不屑与任何人说。
左明非兀自颔首:“是了,你怎会任由自己被贬黜?定是做了其他打算。”
“你就没打算吗?”低沉的音色夹杂着些许漫不经心,喻勉提出质疑。
“……”左明非缓缓垂眸,并未及时搭话,须臾后,他佯做无事发生,“咳。”他微笑道:“喻兄当我没问。”
喻勉横他一眼,“你也不愿意说,何苦又问我?”说完,他不再理会左明非,对洛白溪交代:“处理好段悭的尸体,务必他消失得干干净净。”
洛白溪疑惑道:“段公公的尸体吗?学生并未看见。”
喻勉眉宇微蹙:“不是你故意藏起来的?”
“柴房是空的。”洛白溪如实道:“我还当是先生神通广大,先将尸体处理了。”
喻勉眉心的痕迹愈发深刻:“那尸体去哪儿了?”
“自然是处理了。”院内又走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白夫人悠然道:“呦,今儿个这院子真是热闹。”
喻勉眸光微凝,“王颂。”
左明非抬手按住喻勉的小臂,预防喻勉骤然出手,他和声道:“是自己人。”
自己人?!
王颂的脸色仍旧不好看,他幽怨地看了眼洛白溪,继而垂头丧气地看向左明非,说:“义兄放心,尸体已被处理干净了。”
喻季灵后知后觉地眯起眼睛:“哦~原是如此,怪不得你总拦着嵇洋抓我们。”
左明非走近王颂,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道:“乐章,辛苦了。”
“只是有负义兄所托。”王颂黯然道。
左明非温和地安慰:“你还年轻,不急。”
喻勉眯起眼瞳,一瞬间全都明白了,他冷笑出声,道:“好计谋啊左三,你派人蛰伏在曹骊身边,是不是早就打算好先除掉他,再让自己的人取代他?”
左明非从容地笑了下,道:“彼此,不过终是小洛大人被任命为徐州太守,说到底,还是喻兄技高一筹。”
喻勉勾起唇角,意味深长道:“哪里,是陛下英明罢了。”
左明非佯做无意地问:“哦?那陛下可知道你与洛大人的师徒情谊?”
“呵,”喻勉反问:“太后可晓得你和她侄子的兄弟情深?”
“……”
“……”
四目相对,既有各自为政的戒备,也有棋逢对手的亢奋,最终,他们各自收回质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喻季灵看得叹为观止,他感慨道:“有意思,洛白溪明面上是陛下的人,实际上是喻勉的人,王颂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实际上却是左明非的人。”
“啧啧啧,看似是洛白溪与王颂在争太守之位,其实啊,是喻勉和左明非在争夺徐州,也对,徐州位置优越,又是鱼米之乡和富饶之地,哪个野心勃勃的人不想要?”
白夫人置身事外地看戏,还不忘提醒喻季灵:“喻山长,有些事情讲究看破不说破。”
“嘁,我偏说。”喻季灵哼道:“这些当官的心眼儿比马蜂窝还多,心思和立场千奇百怪的,没一个好东西…哼。”在喻勉眼神的警告下,喻季灵的声音越来越低。
“乐章前来,是为何事?”左明非询问起自己人。
王颂面露犹豫,他暗中看了眼喻勉,又挑剔地看了眼洛白溪。
洛白溪调侃:“呦,怕我们听啊?好说,我捂着耳朵便是。”说着,他笑眯眯地堵住自己耳朵。
看喻勉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洛白溪嗔怪道:“先生,人家不让我们听,快捂着耳朵,别耽误人家说事。”
喻勉像是看什么糟心东西一样横了眼洛白溪。
左明非笑道:“无妨,既然要共事,一些事情还是大家都知道的为好。”
“左大人所言极是!”洛白溪捂着耳朵称赞。
王颂呵了一声,“洛大人这耳朵捂得妙啊。”他无语道。
“所谓耳聪目明,便是在下这般,阁下过誉了。”洛白溪和颜悦色道。
“……”王颂从怀里掏出信封,交给左明非,郑重道:“齐公公已经离开了,他走之前,把太后的亲笔信留给了我,里面只有四个字。”
左明非打开信封,看着上面的字迹,缓声念道:“随机应变。”
“嗯。”王颂点头,严肃道:“从一开始,太后就并未打算真心实意地帮曹骊,曹骊既是棋子,也是弃子。”
喻勉嘲弄一笑,说出一个让人无奈的现实:“不止曹骊,我们所有人,都是陛下与太后博弈的棋子。”
此言一出,左明非敛眸淡笑,像是观棋不语的看客;王颂则满脸凝重,像是在泥潭中挣扎的困兽。
洛白溪扑哧一笑,对喻勉道:“先生,你吓到人家了。”说着,他往王颂那边努努嘴。
王颂狠狠地白他一眼。
洛白溪悠然道:“先生说我们是陛下和太后的棋子,学生则不然,在这场博弈中,执棋人可不是那两位。”
左明非眉梢微动,他含笑看着这位曾经在刑部里默默无闻的小主事,问:“那依你看,是谁?”
洛白溪先是看看喻勉,又是看看左明非,随后一本正经道:“学生可不知道,学生只是徐州的太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所在意的,只是这一方徐州。”
他简直聪明得恰到好处,先挑破真相告诉左明非,你义弟跟我没法争,再适时地装聋作哑,表示自己不参与到除徐州以外的争斗,明面上他还是皇帝的人。
左明非和声笑出来,他看向不动如山的喻勉,称赞:“喻兄,你这学生好生了得。”
“你可输得心服口服?”喻勉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左明非笑望着喻勉,他眸色清澈平和,对上喻勉轻易就能给人压力的眼神,竟然不落下风,有种以柔克刚的淡定从容。
“乐章。”左明非对王颂温声道:“你跟着洛大人可要好好学鉴。”
王颂会意颔首:“我明白了。”看他盯不死这横插一杠的“杠”!
左明非抬手覆在喻勉手背表面,身体微微前倾,他笑意清浅:“我们君子之争,不谈输赢。”
喻勉冷嘲道:“你怕输?”
“我怕你输。”左明非的声音温和悦耳,但言辞中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
二人看似剑拔弩张,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反而徒生出几分暧昧。
喻季灵和白夫人对这种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剩下洛白溪和王颂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放狠话,还是说几句场面话。
第49章 挑明
曹骊故去后, 洛白溪应朝廷旨意,为曹骊举办了丧事,对于曹骊亲眷的回乡事宜, 洛白溪也亲力亲为, 他虽然年轻,可办事周到, 看起来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太守。
秋日多雨, 雨一下,前来祭奠的人便少了很多, 灵堂中只有左淑宁守着, 她神色无悲无喜,似乎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左明非撑伞站在雨中, 他望着左淑宁的背影,目光有些惆怅, 他从不后悔杀了曹骊,但却无法对左淑宁无动于衷。
“二姐。”左明非安静地出现在左淑宁身后, 他望了眼曹骊的灵位,没有丝毫要祭拜的意思。
左淑宁没有回身,她往火盆里添了两张纸,问:“身体有好些吗?”
“好多了。”
“这就好。”
左明非道:“这几日你总躲着我。”
“憬琛,我不想再谈那些事了。”左淑宁放慢动作, 她看着火舌将纸钱吞噬殆尽,“我累了。”她说。
左明非皱起眉头,“曹骊值得你这样吗?”他声音带着溪流卷过岩石的清凉:“你为他筹谋至此,甚至不惜以性命为赌注, 值得吗?”
“可惜没瞒过你。”左淑宁眼底呈现出失落,“喻大人都已经信了的…终究功亏一篑…”
“执迷不悟。”左明非薄唇微启, 他眼底浮上倦怠,无奈地摇了下头。
左淑宁肩膀抖动了下,她惨淡地笑出声,“若非执迷不悟,又怎谈情深入骨?”她仰脸看向左明非,笑意渐渐寥落下来:“可你怎配说我执迷不悟?憬琛,你和喻勉也是没有结果的呀。”
“我和他并非你想的那样。”左明非无奈道:“…罢了,眼下不说别的,等曹骊头七过去,我们就回上京。”
左淑宁:“我不会回去的。”
左明非:“为何?曹骊已经死了,你还能去哪儿?”
“憬琛,有些事我不挑明,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左淑宁语气寂寥:“事已至此,我不埋怨任何人,可也不原谅任何人。”
左明非眸光闪烁,声音微沉:“你知道是我杀…”
“够了!”左淑宁打断他:“别说。”
“你回不回去,不是我能决定的。”左明非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复杂。
左淑宁:“他要来?”
“他已经来了。”
左淑宁抬眸望向左明非,一字一顿地问:“你想看我死在你眼前吗?”
左明非隐忍皱眉:“二姐这是在威胁我?”
“帮我留下。”左淑宁面带央求之色:“憬琛,二姐最后一次求你。”
半晌过后,左明非沉重颔首:“好,我帮你。”
左淑宁无力地提了下嘴角,道:“既如此,我也会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
喻勉等在院外,他微微仰脸,凝视着屋檐处挂着的白色灯笼,几番忍下心中想要破坏的念头,他终于等到了左明非。
左明非的神色是预料之中的低落,看他情绪不好,喻勉的心情便好了一些,“被骂了?”喻勉故意问。
左明非摇了下头:“没有。”
喻勉嗤道:“你还不如将曹骊给你下毒的事告诉左淑宁,说不定她就体谅你了。”
“她背负的已经够多了。”左明非偏了偏伞,罩住了喻勉被屋檐雨水打湿的左肩,“没必要。”
喻勉中肯地说:“你这是自作自受。”
“是不是自作自受我不知道,但难受是真。”左明非握住喻勉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心口,微叹:“偏偏你还挖苦我。”
喻勉隔着衣服抚摸左明非的心口,悠缓道:“想让我心疼你?可以,你先将左淑宁最后说给你的话说给我听。”
“喻兄的暗卫神通广大,难道没有听到?”左明非反问。
“听你说,和听别人说,自是有着很大区别。”喻勉的手逐渐往上,他顺着左明非的肩膀,抚摸他的侧颈,隐隐有压迫之意。
左明非丝毫不惧,他甚至将命门直接袒露给喻勉,“有何区别?”他笑得很是动人。
“区别在于…我是现在就杀了你?还是看着你毒发身亡,痛苦死去?”喻勉掌心的力度微微收紧。
“喻兄。”左明非清和地喊了一声。
喻勉瞳光微闪,稍微放轻了力道。
左明非前行一步,他执伞搂住喻勉,在喻勉耳边柔声道:“清明状,只会是我的,你别想了。”
喻勉感觉自己被耍了,他用力推开左明非,左明非往后踉跄着跌倒。
纸伞脱离手心,在地上摔折了伞骨,看起来有些破财。
喻勉冷漠无情地注视着左明非:“你在找死?”
左明非的衣袍被雨水弄脏,鸦青色的睫毛上沾染着一层雨中的雾气,他唇角笑意不减:“我竟比不上清明状吗?”
“你还在装。”喻勉不耐烦道:“多日来你与我逢场作戏,无非是想让我放松对你的警惕,你当我真的不知道你与左家人在暗中联系?”
“喻兄难道没有乐在其中?”左明非随意擦去脸上的雨水,语气仍旧温和。
喻勉冷嗤:“我本是想看看你的能耐有多大,事实证明不过如此,你有点让我失望啊,左三。”
左明非叹气:“你只是在等我帮你问出清明状的下落。”
喻勉不置可否,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左明非,事实如此,赢的人本就不需要解释。
“方才你听到了清明状的下落,以后便不再需要我了,是么?”
喻勉冷冷道:“是又如何?既然我们同时知道了清明状的消息,那就看看鹿死谁手罢。”
“好无情啊。”左明非轻声感慨,他撑着台阶起身,泰然自若地望着喻勉,忽地笑出声来,“只是喻兄,你真以为我会指望从我二姐那里得出来有关清明状的消息吗?”
“……”喻勉神色一变。
左明非虽然满身雨水,但他看起来仍然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早就知道了清明状的下落。”他说:“说不定我的人已经拿到了清明状,喻兄,你的人现在才动身,太晚了啊。”
喻勉的脑海中仿佛有雷光闪过,他满目阴沉:“所以,王颂初始带兵包围院子时,本意不在于抓我,而在于困住我,为你们寻找清明状拖延时间?”
左明非眨了下眼睛,算是默认了。
“好!”喻勉冷喝出声:“好一个算无遗策左憬琛!来人!”
密密麻麻的士兵在洛白溪的带领下出现,洛白溪听到了事情全部经过,他颇为复杂地看着左明非,总觉得这位惯常温和如玉的左大人有些自暴自弃的疯意。
喻勉走近左明非,冰凉的雨水顺着左明非柔和的眉眼下淌,左明非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被摧残的破败美感,喻勉强忍下摧毁他的欲望,沉声道:“你算计的很好,只是你忘了,徐州如今是谁的地盘。”
“我会让你知道,你做的最后一个决定有多愚蠢。”
说完,喻勉阴沉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将他关起来,没我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洛白溪躬身应是:“…先生好走。”
等喻勉离开,洛白溪目光复杂地看向左明非,“左大人,你这又是何必?”这场争执原本可以被避免,只要左明非继续逢场作戏下去。
游刃有余的笑容夹杂着几分不可言说的苦涩,“我没多少时间了,”左明非轻微闭上眼睛,喃喃道:“在此之前,一切必须结束。”
喻勉虽说将左明非关起来,但洛白溪却不敢真的怠慢左明非,他将左明非关进客房后,和随从一道走着,他忽地想起来:“对了,你们可见到郡丞了?”
眼下左明非落难,却不见王颂的身影,不得不说十分可疑。
“没有。”
“奇怪。”洛白溪低头自言自语,将到达屋前时,洛白溪吩咐:“若是见到了郡丞,喊他来见我。”
“是。”
进屋后,洛白溪脱掉外裳,他正要走向里间,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于是他稍微顿足,“还未用饭,先用饭吧。”他说着就要转身,却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
“演技拙劣。”王颂禁锢着洛白溪,语气鄙夷。
洛白溪不会武功,索性放弃抵抗,他将全身重量都压在王颂身上,笑道:“我先生也这样说。”
王颂道:“你且睡上一会儿,待你醒了…”
“就放了我吗?”洛白溪期待地问。
王颂如实相告:“不,待你醒了就杀了你。”
洛白溪悻悻然道:“虽说是我抢了你的太守之位,可那也是因为陛下厚爱,你可不兴公报私仇的呀。”
“闭嘴。”王颂淡淡道:“老实点,废话一堆。”
“哦~明白了。”洛白溪微微侧脸,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王颂,了然道:“你这是想挟太守以令徐州。”
“我犯得着挟持你?”王颂瞥了眼洛白溪,一掌劈了下去。
洛白溪顺理成章地失去了意识。
“真当我蛰伏徐州多年是白混的?”王颂自言自语地搂住洛白溪,他将人放到床上后,又从洛白溪的身上摸到了一个令牌,随后拿着令牌,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王颂找到左明非被关押的地方,他拿出令牌,对门口的禁军道:“洛大人有令,所有人去他院里集合,他有事情吩咐。”
有人奇怪地问:“可是方才洛大人说看好这里…”
王颂晃了下手中的令牌,不以为意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也可以继续守在这里,回头洛大人问起来,可不关我的事。”
禁军渐渐退下了,待人走尽,王颂疾步走向门口,他推开房门:“义兄!”
静坐在桌边的左明非缓缓睁开眼睛,和声道:“来了。”
第50章 殊途
王颂将左明非送到后院小门外面, 那里早就备好了一辆马车,“义兄,”王颂肃然道:“左萧穆大人已至城中, 马车会带你过去。”
左明非拦住王颂的手臂, 语气温和又不容置疑:“我们一起走,待事情解决, 你再回来也不迟。”
王颂犹疑片刻, 而后道:“我自有打算,义兄不必担心我。”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左明非心道二姐不听话也就罢了, 现下连义弟也不听话了, 他微皱眉头,道:“若是洛白溪醒了, 他不会放过你。”
“大家都知道我是太后的人。”王颂斩钉截铁道:“只要太后一日不垮,陛下就得给她面子, 换句话说,洛白溪就必须担待我。”
左明非对他道:“洛白溪远没有看起来那般简单。”
“义兄是想说, 我不如他?”王颂的语气低落下来。
“乐章,你有你的长处。”左明非抬手放在王颂的肩膀上,温声道:“论心计,你比不过小洛,可论心性, 他不如你。”
“……”王颂不轻不重地把左明非推向马车,他坚定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义兄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若是洛白溪醒了,就走不了了。”
“…也罢。”左明非无奈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王颂点头:“义兄也是。”
“嗯。”
徐州城外有处古寺, 名为楞华寺,相比城内的寺庙,它的烟火气不重,反而有些寥落。近日阴雨不断,台阶上蒙照着一层青绿色,更显得此处森然寂寥。
喻勉站在台阶下方,他漫不经心地与庙宇对视着,左淑宁在祠堂中对左明非说的话犹在耳侧:
“秉德生前最常去三处地方,一处为城东的善堂,一处为城中的一念楼,最后一处为城外的楞华古寺,你要找的东西,可能在那三处地方。”
白夫人带九冥的人去了城东,喻季灵带暗卫去了一念楼,若是他们都失败了,那清明状应该就在此处——楞华寺。
最好别是这里,喻勉眉心微动,心底掀起一阵烦躁。眼前的五十三级石阶,以及寺外的石狮,皆非等闲之物,若想闯进去,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一念楼被我翻了个底朝天。”白衣翩跹,一道素影百无聊赖地落在喻勉身侧后方,“想必日后不能经营了。”白夫人遗憾道:“可是并未发现什么。”说完,她眯眼注视着眼前的庙宇,琢磨道:“这寺庙有些意思。”
喻勉微微扬起下巴,问:“若让你闯,你能闯到第几个石阶?”
白夫人观察着周遭环境,这五十三及台阶看似普通,其实暗藏机关,每一层台阶都与周围的景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着不慎,便会陷入死局,“二十三。”白夫人作出结论。
“善堂并无异状。”喻季灵走过来,“而且我还打听到,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一波人去过善堂了,但和我们一样一无所获。”他说完之后,望着古寺逐渐皱起眉宇,“好邪乎的寺庙。”喻季灵嘀咕。
白夫人笑问:“如何邪乎?”
“普度众生之地,却处处是杀机。”喻季灵不适地打了个冷战。
白夫人又问:“以你的能力,你能闯多少个石阶?”
喻季灵思索后道:“二十。”
“那还剩下十阶。”白夫人对喻勉道:“剩下的交给你的暗卫,足够替你掩护了。”
喻勉缓缓呼出口浊气,“不够。”
白夫人不明所以地扬眉,喻季灵替喻勉说了出来:“重头戏在石狮子上。”说完,他对喻勉道:“实在不行,你自己上呗。”
白夫人道:“不行,寺外已是机关重重,谁知道里面藏有什么玄机?他得保留实力。”
喻勉不疾不徐道:“不慌,会有人来解决的。”
“谁?”喻季灵问:“左三公子啊?他都那样了,怕是连第一个石阶都过不去。”
“我们来赌。”喻勉云淡风轻地看向喻季灵,问:“敢吗?”
喻季灵翻了个白眼:“怎么不敢!赌什么?”
“我赌他不仅能迈上第一层石阶,还能安然无恙地进入寺内。”喻勉兴致颇好地看着喻季灵,有种逗弄自家弟弟的悠然。
喻季灵嗤道:“世人虽有偏爱一说,但你这都不叫偏爱了,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
“盲爱,盲目的爱。”
他嘲讽道:“你相好的身体怎么样,你心里没点数啊?”
白夫人噗嗤笑出声,喻勉百无聊赖地扫了喻季灵一眼,继续道:“若你输了,就乖乖滚回琅琊书院。”
“若你输了!就跟我回琅琊书院!”喻季灵恶狠狠道。
“一言为定。”
从太守府驶离的马车来到城中一处喧闹的客栈旁,马车畅通无阻地行至后院,左明非从马车里探出身子,看向院中的威严男人,“兄长。”左明非起身下车。
此人正是左家长孙,左萧穆。
内阁还在的时候,左家长子左长瑜为内阁首辅,其子左萧穆为御史大夫,左明非为刑部侍郎,除去早年夭折的左四,左五左萧然也在内阁任有闲职,可以说,左家满门皆朝官,一时风光无两。
自从内阁被裁撤,左长瑜被指派接管翰林院,左萧穆也被降职为前锋营统领。
和左明非不同,左萧穆为人杀伐果决,性情刚烈,他极为护短,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憬琛。”左萧穆往前走了几步,他打量着左明非,眉宇皱起:“你…怎么变成这样?”
离京前的左明非是个光风霁月的青年才俊,可现在的左明非,看起来只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说来话长,兄长一路前来,可还顺利?”左明非关切地问。
左萧穆阴沉道:“左家危在旦夕,谈何顺利?”
“小五的事情,我已知晓。”左明非黯然道。
左萧穆是左萧然的同胞哥哥,左萧然意外离世,左萧穆的难过不会比左明非少。
“…不说这些了。”左萧穆深呼吸一口气,他肃然道:“我先送你离开徐州。”
“兄长不一起吗?”左明非问。
“我还有公事。”左萧穆言简意赅道:“你先…”
“你要去杀喻勉?”左明非骤然打断左萧穆。
左萧穆眸色深沉,脸色晦暗不明。
左明非说:“离京前,我便知晓了陛下派你去杀他的事。”
“你既然知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又何苦问我?”左萧穆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冰霜。
“兄长,喻勉杀不得。”左明非语重心长道:“他身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若你杀了他,朝堂必定紊乱。”
“憬琛,你是真的顾忌朝政?还是留有私心?”左萧穆浑厚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质疑。
左明非微讶,“兄长何出此言?”
左萧穆凝视了左明非片刻,只声道:“罢了。”
“所有人都认为我对喻勉情深义重,二姐如是认为,曹骊也这么说,眼下兄长也怀疑我的用心,”左明非眸色晦暗,他自言自语道:“这真的是巧合吗?”
左萧穆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打量着左明非:“你不记得了?”
“兄长认为,我该记得什么?”左明非缓缓抬眸,他直视着左萧穆:“我又忘了什么?”
左萧穆瞳底幽深,心道左明非忘了也好,“没什么。”他道:“等回家再说。”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在乎了。”左明非忍下身上的不适,他比任何人都能意识到自己时间的流失,“只是兄长,我还是那句话,喻勉杀不得,否则…”
“否则什么?我并不在乎。”左萧穆漠然道:“憬琛,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有重新得到陛下的青睐,左家才能东山再起,才能避免萧然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所以我必须除掉喻勉。”
左明非冷静的眸子里燃起火光,他沉声道:“你以为这样便能保左家无忧?兄长还意识不到吗?陛下眼里唯有利益与制衡,左家与多年前的王家没什么不同,没人救得了左家,左家也不需要被救!这是朝代的必然,总有人要落幕,也总有人会登台。”
左萧穆从未见过左明非发脾气,他心下觉得不对劲,“憬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左明非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他用力闭了下眼睛,哑声道:“陛下年衰,总会不在的…咳咳!”
“放肆,这话是你能说的?”左萧穆忙搀扶住左明非,低声训斥。
左明非摆手制止住他的搀扶,他眸中闪过暗芒,一字一顿道:“所谓此消彼长,储君性情谦和,那势必助长朝臣之焰,既如此,我为何不能顺势而为?”
“憬琛…”左萧穆难以置信地望着左明非,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左明非嘴里听到这些话,他嗓子干涩,艰难地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不平之事不再发生,我想让忠臣良将名垂青史,我想谋定白兄心中的泱泱盛世…”左明非咽下喉间腥甜,他清和的声音如同溪流落至峭壁,从高空簌簌而下,撞击在嶙峋的岩石上那般扣人心弦。
“我想位极人臣。”他姿态放得十分谦和,言辞却十分狂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左萧穆勃然大怒道:“胡闹!你可还记得祖训?左家后人不得做权臣…”
“那兄长是想看喻勉登上那个位置吗?我们都清楚喻勉的野心,兄长不得不承认的是,能与喻勉形成的制衡的,只有我。”
左明非轻飘飘地开口:“我不过是用权臣之名,行安邦之事,若是喻勉,他怕是会极尽权臣所能。”
左萧穆哑然。
左明非微叹出声,“兄长,我活不了多久了。”
“你…”左萧穆神色崩裂,左明非和声道:“这些话,我早晚要说给你听,我做不了事,就交给你了。”
左萧穆心慌意乱地打量着左明非,“你怎么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别慌,你说给我听…罢了,其他的事都不重要…我们先回上京,御医,宫里有御医…”
左明非扼住左萧穆的手腕,重重出声:“兄长!”
“……”左萧穆愣住了,他已经没了一个弟弟,另一个弟弟也危在旦夕…
左明非闭了下眼睛,叹气:“兄长,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说,我听着。”左萧穆嗓音干涩。
左明非:“你性子烈,与朝中大臣多有龃龉,若想让朝臣拥护你,修好并不容易,索性刚烈到底,抓住他们的把柄,以之胁迫,我相信,兄长定能重登高位。”
“他们的把柄就是清明状,凡是参与过构陷白家的人,清明状就是他们一生的污点。”
左萧穆满心复杂,选择如实相告:“…我没拿到清明状。”
“……”左明非愣住了。
左萧穆叹气:“我本以为清明状只是份无用的名单,而且楞华寺机关重重,根本进不去。”
左明非了然:“所以兄长打算引/诱喻勉前去楞华寺,在那里困住他?”
“是。”
左明非苦笑一声:“只怕此举不仅不能困住他,反倒让他得了清明状,罢了,看来要去楞华寺走一遭了。”
左萧穆道:“我去就行。”
左明非摇了下头:“徐州这场局是我和喻勉做下的,那势必要我和他来收尾,况且…”顿了下,左明非看向左萧穆,微微一笑:“我怕我不在,你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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