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谢谢财神爷。
晏青棠被推搡上了这艘可能会摔断腿的机甲云舟,战战兢兢的看它升入云端,抛下了身后横亘数万里的深渊。
他们终于得以喘息。
众人瘫倒在地上,缓了小半个时辰才逐渐恢复过来。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有时间来复盘一下手头上的线索。
明禅自芥子戒中取出一本手札:“你和阿朝失踪后,等空间灵鉴送来的时候,我们去藏书阁找到了这本传记——*记录了三百年前的‘邪蛊’之乱。”
“邪蛊?”晏青棠微惑。
出发去佛宗之前的那个夜里,晏青棠曾听明禅提到过这个“邪蛊”。
这邪物生自于数千年前一个以“蛊”证道的宗门,当时还一度繁荣兴盛,哪成想后来走了歪路,竟企图以人躯为温床培养出更强大的蛊虫。
邪蛊就是那时被豢养出来的的极阴邪之物。
明禅:“只可惜当年之事太过久远,很多东西都查不到了,不过想来应当是蛊宗事发,被诸宗清算之时,有被遗留下来的漏网之鱼,在数百年后,再度掀起了乱子。”
叶眠秋伸手接过那本手札,翻了几页。
“你看这。”她指着那行字,“据载,当时有邪修为寻求自身突破,便取伏尸之地的阴煞之气,炼制邪蛊。蛊成之后入人身,可窃取修士灵力以供他吞噬。”
“且这蛊是子母双生,子蛊由母蛊相控——也就是说,子蛊一旦入了人体。制蛊人便可借由母蛊操控他。”
那一年,满城修士皆化作了那邪修手中玩物,整座城变成了死城。
直到尸臭气再也藏不住,疲于应对魔族侵袭的佛宗才知道了竟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只可惜最后也没能活捉了那个邪修,叫他逃了去。”明禅恨恨道,但随即,他话音一转,“不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最后还是叫他以命还了满城罪孽。”
晏青棠诧异扬眉:“他死了?”
“对,”明禅点点头,“这事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青山宗。”
“当时此事闹的沸沸扬扬,我佛宗自不能轻易放过他,争斗间那人受伤,逃出了西域,路过天衔城时竟还试图以邪蛊盗取灵气养伤,正巧撞上了你们青山宗的段戌剑君,被斩于剑下。”
晏青棠和江云淮对视一眼。
段戌当年可是名副其实的仙门第一,这邪修也是个倒霉蛋,躲开了佛宗的追杀,结果撞到了仙门第一的手里。
但话又说回来——
“窃取灵气和盗取灵根。”晏青棠又仔细翻了一遍那本手札。
灵根与灵气皆汇聚在灵府之内,都是先要“取出”,而后在反用于旁人之身。
这两者之间极度相似,不得不叫人怀疑。
很有可能现在出现的“魔蛊”前身就是邪蛊,只不过炼制材料由阴煞之气变成了魔气。
但这之中便又牵扯到了一个问题。
魔族是怎么寻到炼制之法,还进行了改良的?
晏青棠蹙起眉头。
纵使如今查到了魔蛊的来源,可事情依旧是一团乱麻。
而且,晏青棠还想到了连亭。
魔蛊之事大概率并不是由他主导,毕竟他本人便是魔蛊的受害者,还因此损了灵根。
至于魔都里的魔尸之乱,他们曾猜测或许是因为魔尸失控,但若有母蛊在手,子蛊就不可能挣脱母蛊控制。
这就有了另一种可能。
……连亭这是在诛杀魔尸?
晏青棠心头一跳。
是了。
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连亭为何要将他们关在牢里。
她一直都知道魔渊里有一股势力,以眼珠子魔与双面魔为首,在与连亭这个“魔尊”角斗,甚至之前连亭受伤失忆之事也多半是他们暗下的黑手。
他此次回来,定是要和他们清算的。
这股势力盘根错节,若要处理干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若战事一起,魔宫之中并不安全,反倒是地牢里——
大家都忙着攻城略地,谁还去牢里围观囚犯啊?
至于叶眠秋他们几个……估摸着连亭也是纯粹被赶鸭子上架。
按照他们自己的叙述,与魔族相遇时不得已使用了灵气,连亭察觉到他们的踪迹时,他们已经深入了魔渊腹地。
这几个不怕死的还一门心思往深处走,就不如将他们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来的心安。
不过估计连亭也没想到他们这么能干,那禁阵竟叫他们一点一点磨碎逃了出来,正赶上了这场乱战。
说来说去……还是吃饭给予的他们力量。
晏青棠摸了摸快要饿瘪的肚子:“所以我们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不足百里。”时岁算了算距离,默默掐诀提速,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再有半柱香一定能到!”
机甲云舟的速度蓦地提升了一大截,眼前的云被撞碎,连风都被甩在了身后。
然后,半柱香没过完,他们就坠机了。
机甲云舟忽然冒出了一股黑烟,似乎是速度过度导致云舟本身承受不住,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此起彼伏,半成品引灵阵的光芒断断续续,直至某一刻彻底熄灭。
云舟在天空上坚强的停了一息,而后蓦然坠落。
不小心搭乘了这艘假冒伪劣的云舟的倒霉乘客们发出惨叫,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掉下去。
极速的坠落让哀嚎的晏青棠灌了一嘴风,被噎的直翻白眼,不理解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有这一劫难。
平整的地面被从天而降的倒霉蛋们砸出了数个深坑,尘土飞扬中,晏青棠安详的躺在坑底。
“这下不用去吃饭了。”她咳出一嘴土,“喝着西北风吃着土就已经饱了。”
时岁:“……”
“这次真的只是意外。”他从坑里爬出来,“事不过三,肯定不会有下一次了。”
江云淮呵呵一声。
“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争吵声中,不远处忽然传来幽怨的哭泣声。
“有没有人救救我?”另一个坑里,苏群玉发出哀嚎,“我的腿怎么又断了!”
众人:“……”
待将倒霉圣体苏群玉的腿接好,八人又将各自砸出来的坑都填平,以防有无辜路人横遭劫难,这才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反正时岁的云舟是不敢再坐了。
毕竟累断腿和真断腿还是能分的清的。
众人也不急着赶路,一路悠哉悠哉,从夏末走到深秋,踩着满地秋霜枯叶,终于踏入了碧华宗的地界。
入碧华宗辖地之后,一切就变得简单起来,一行人终于不用在赶路,借由遍布全域的传送法阵,直入碧华宗主城。
这是一座飘着药香的仙城,玉质的匾额高挂在城楼上,以墨笔写就“碧云天”三个大字。笔意酣畅饱满,符意浑厚,足了见下笔之人定是位了不得的大能。
晏青棠不禁顿住了脚步,目光仔细描摹过那些墨痕,叶眠秋见状笑道:“这是我碧华宗开山祖师所题之字……”
苏群玉挤过来抢话:“老祖已然飞升——这是世间唯一留存下来的仙人题字。”
“羡不羡慕?”
“你在她面前露富?”时岁一把扒开苏群玉,哼笑了一声,“你小心她半夜三更不睡觉,起床偷了你家匾额换钱。”
晏青棠:“?”
江云淮不爽的挑挑眉头。
“就这么一块破牌匾也值得我师妹亲自跑一趟?”他眼也不眨抬手甩给晏青棠一袋子灵石,“师妹,拿去花,没钱了师兄还有——咱不收破烂。”
这袋子比想象中沉上许多,晏青棠几乎要被这重量带倒在地,她扒开口袋一瞧,才发现这里边内有乾坤,看着不大的袋子装了至少数万灵石,俨然是一个低配版芥子空间。
她瞬间喜笑颜开。
“感谢我师兄。”她双手合十,“感谢财神爷。”
眼看着自家宝贝被骂成破烂的叶眠秋:“……”
算了。
他说是啥就是啥吧。
她好脾气的没和江云淮对呛,还按下了一边想要上去单挑江云淮的苏群玉。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岛吧。”
她引着其余几人一同入城,晏青棠东张西望了半天也没发现这碧云天中有湖海之类的地方。
江云淮看着她扭来扭去,瞬间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他不禁扶额,按下师妹乱转的头,传音:“碧华宗位于碧云天上浮空岛,没有水。”
晏青棠听的一愣。
浮空岛?
她没见过世面的脑子还没想象出浮空岛是个什么模样,人就已经来到了近前。
她看见了一座无比巨大的岛屿,被数道阵法托举着,悬在云端上,仙光如瀑般自天际垂落,偶尔可见仙鹤逐光而舞,仔细看去,隐约可见其上有精美的楼阁殿宇,仙草灵药遍地而生。
叶眠秋和苏群玉取出弟子令,掐了个印诀,空间微微颤动,虚空中显出道道青碧色的莲纹,又逐渐绽开,在众人面前化出一座青莲做的天阶。
登天阶,入仙岛。
脚踏在浮空岛上的那刻,空气中浓郁到近乎实体般的灵气便扑面而来,自发的融进经脉之中,仿佛泡了个温暖的灵气浴一般舒服,一路以来身体上的疲惫都尽数被抚平。
连明禅都有些咂舌。
“你们碧华宗是建在灵脉上了吗?”
在这等仙灵宝地修行,怕是一天便可抵三日之功。
难怪每年想拜入碧华宗的人围起来都能绕碧云天八十圈。
苏群玉得意的翘起头。
“不过区区一条灵脉而已,小事情小事情。”
时岁凑过来又想说什么,江云淮立刻拱开他,及时打断施法:“一条破灵脉,用了这么多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枯竭了——我师妹才不会挖!”
刚弯下腰的晏青棠闻言僵住,她偷偷的拽了拽江云淮的袖子。
“师兄。”晏青棠小声道,“这个我是真想挖。”
江云淮:“……”
江云淮气的倒仰,恨不得锤爆晏青棠的狗头。
叶眠秋及时阻止了师兄暴打师妹这种同门相残的惨事,她连忙转移话题:“碧华宗内有夜禁,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带诸位去客院休整一番。”
她引着众人向前。
江云淮眉头蹙的死紧,在原地站了几息才迈开脚,看着像上刑一般。
晏青棠正巧跟在他身侧,见状脚步一顿。
她其实早有感觉。
大比之前,第一次碰见碧华宗的云舟时,江云淮的状态就很不正常,只不过那时她并没有想太多,虽有疑惑,但也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而在这之后,小须弥境中,叶眠秋和江云淮正式见面后,双方表情都很耐人寻味,以及在魔都地牢中时,或许叶眠秋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提起碧华宗时总是下意识的看向江云淮。
而直到今日,晏青棠才确定下来。
——江云淮并不愿意踏足碧华宗。
她抿了抿唇。
“师兄。”晏青棠忽然拦住了他,“刚才在碧云天东街上,我看见了一家桂花酥,师兄去帮我买一份吧。”
江云淮停下了脚步。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看向了她。
他不说话时整个人看上去是有些冷淡的,垂眸看人时显得有些凉薄,但很快他就抬起了眼,那丝凉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反倒是荡开了一丝笑意。
“我不去。”江云淮果断拒绝,“你是来求医的,不是来吃桂花酥的。”
而他是来陪着她求医的,总不能自己先逃掉。
晏青棠偏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身体真的没事。”她又一次解释,但显然江云淮不打算听。
有没有事总要看过才心安。
容师叔既然将找寻师妹师弟的责任交到他手上,他寻不到阿朝师弟的踪迹就已经很于心不安了,至于唯一找到的师妹——
他当然得交还给容师叔一个健健康康、大道无虞的晏青棠。
只是……他没想到晏青棠这么敏锐,竟察觉到了他那一丝抵触的情绪。
江云淮不动声色的掩下了眼底复杂的神色,按着晏青棠的肩膀推着她往前走。
但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轻快了些许。
“想吃桂花酥可以,”江云淮财大气粗的挥手,“等回宗时给你买一麻袋!”
晏青棠:“……”
谢谢财神爷。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并没引起其余人的注意,叶眠秋毫无所知的引着他们一路来到了浮空岛西边的云隐阁中。
正如其名,云隐阁一半都隐没在云中,偶尔能看见青鸾自阁顶飞过,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正照在阁中,洒下橘黄色的余晖。
“诸位今夜便在此处歇息一晚,”叶眠秋笑着开口,目光复又落在晏青棠身上,“待明日请玄微师叔好好探一探脉,若无事,也好叫我们放下心来。”
晏青棠只能点点头。
叶眠秋和苏群玉赶在夜禁前各自回了自己的住所,晏青棠等人便也进了云隐阁中,打坐的打坐,睡觉的睡觉。
最后一丝阳光也隐没在云层中,浮空岛上一片寂静。
黑暗中,江云淮却忽然推开了房门。
他的表情有些阴郁,像根木头似的在原地杵了半晌,似乎有些踌躇,但他最后还是迈开了脚步,轻盈的踏进了夜色中。
浮空岛上的小径错综复杂,可江云淮却没走过一次回头路,云隐阁渐渐被他抛在了身后,周遭黑沉沉的夜色恍若大山一般倾压下来。
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心却越跳越快,似乎浑身血液都在沸腾,顷刻间又在深秋寒凉的夜色中冷了下去,激的整个身体都在发麻。
他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拐角中忽然转过点点火光。
“什么人!”这声音将江云淮从冷寂的深渊中拉了出来,他骤然喘过来一口气,听见了对面在呵斥,“碧华宗中不许夜游!”
那些火光逐渐靠近,熟练的分散开,呈包围状抄了过来,封堵了他的退路。
江云淮没动,也没打算动,就站在原地任由对方围了上来。
第72章 “青丝绾玉簪,白发不相离。”
火光渐近,来人的身影也逐渐显现出来,当先弟子衣袂飘飘,几个起跃便来到了江云淮面前。
“执法堂赵松禾夜巡至此,”他冷声道,“何故夜游?”
赵松禾说着话目光便落在了江云淮身上,借着跳跃的火光,正瞧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
赵松禾神情明显一滞。
浮空岛上万籁俱静,只偶尔有风吹过亭台廊道,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诡异的气氛中,江云淮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垂手而立,目光静静的落在了赵松禾身上。
赵松禾沉默半晌。
“你走吧。”他声音有些干涩,在周围弟子诧异的神情中,抬手挥退了所有人,为江云淮留出了一条路。
江云淮最后看了赵松禾一眼,再没有犹豫的奔向浓深的夜色之中。
“赵师兄?”有弟子迟疑出声。
往日里最铁面无情的赵师兄居然徇私了?
其余执法堂弟子被这变故打的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追还是不追,愣在了原地。
“此事我自会向殷长老禀明。”赵松禾抬手扯下了腰间垂挂着的执法令,“徇私之责,我会担当。”
众弟子眼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面面相觑。
黑暗中,也不知是谁忽然出声:“……那是江云淮吗?”
他声音有些犹疑,但在众人心中无异于激起千层浪。
江云淮。
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即使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并未亲眼见过他,却也听过他的名头。
那是碧华宗千年不遇的丹道奇才,天赋不在叶眠秋之下,本来前途不可限量。
可他却在声名最盛时,叛宗出逃了。
有人说他是盗取了绝密丹方,唯恐被宗门清算,这才逃下山去,也有人说他是因为不满他和叶眠秋之间的资源分配,怒而出走。
种种说辞众说纷纭。
可直到今日,依旧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为何才做出了“叛宗”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宗门对此也闭口不谈,甚至禁止弟子们私下谈论。
“这个叛徒!”有弟子当即就气恼道,“我这便去将他抓回来!”
稍微年长些的弟子拦下了他。
“若我没猜错,他便是今日叶师姐带回来的客人。”
“弟子册上已没了他的名字,‘叛徒’二字也不要再提。”那弟子的目光落在了夜色深处,“他如今只是青山宗丹峰的真传弟子,江云淮。”
至于他夜游一事,赵松禾既然已经担下了责任,那他们就没有必要上赶着找麻烦。
那弟子挥手。
“走,继续巡视。”
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而另一边,江云淮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怔怔的抬头望去。
这是一座荒殿,在秀美华丽的浮空岛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楼阁上的匾额布满灰尘,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可江云淮却清楚的记得这题字为何。
“昭雪阁”。
他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
满殿灰尘被惊动,簌簌落下,地面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土,角落中蛛网遍布。
仙门圣地绝不该有此衰败之景像,这只能说明,他离开后的这么多年里,那个人……一次都未踏足过此地。
江云淮面上显出一丝冷笑。
他极缓极缓的踏进殿中,环顾过四周,所有物件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站了一会,挽起袖子一点一点的开始打扫殿中。
他并没有用术法,只是用自己的一双手,仔仔细细的将所有灰尘拭去,直到殿中干净如新,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回来了。”江云淮轻声开口,“阿娘。”
回应他的是风吹过檐上风铎发出的清脆响动。
“叮铃——叮铃——”
就像在应和他一样。
天将亮不亮时,江云淮这才踏出殿门,伴着褪去的最后一丝夜色,向云隐阁疾行而去。
及至近前,他忽的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听见动静也回过头。
她有着一张极美的脸,峨嵋长鬓,姿容昳丽,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
江云淮脚步顿住。
他没什么表情的抬眼:“殷黎长老。”
江云淮显然不欲与她多说,匆匆打过招呼,便直接越过她,自顾自的朝云隐阁中走去。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殷黎忽然出声:“当年昭雪的事,我很抱歉没能救下她——待我赶回宗中之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江云淮身形一顿。
“我并不怪你,我阿娘也不会怪你。”他声音低了几分,有些发闷,“你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讥讽似的扯了扯唇角:“我跪在他面前,都拦不住他的屠刀。”
殷黎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她忽然取出了一只木盒。
“大比之时,我未曾想到你会来,也就未将此物带在身上。”她抚过盒身,“这是你娘留下的东西,你离开碧华宗时没来得及给你,今日便物归原主。”
江云淮指尖微颤。
送走了殷黎之后,他近乎于失魂落魄的踏进了云隐阁中,坐在了院外的石凳上。
此刻天光大亮,日光之下,他扣开了锁括。
他看见了一只白玉簪。
样式并不复杂,但看得出雕琢之时是极用心的,仔细看去,簪头还篆写着秀气的字。
“琼”。
江云淮一直绷紧着的情绪似乎终于寻到了宣泄点一般,低低的呜咽出声。
云昭雪。
云琼。
“琼”是他母亲的小字。
这只簪绝不是留给他的。
几乎快要被他遗忘的记忆忽的浮现而出,他朦胧间记起很多年前,温婉端庄的女子对窗而坐,仔仔细细的雕琢着手中之物。
她垂下眼帘,带着极温和的笑意。
“青丝绾玉簪,白发不相离。”
……
……
晏青棠睡醒时,就瞧见了院外江云淮直愣愣的背影,她伸着懒腰晃了过去。
“江师兄?”晏青棠笑眯眯的递上了一杯茶,“早上好。”
江云淮早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此刻正对着玉簪发呆,晏青棠睡的糊里糊涂的也没发现江云淮的不对劲,托着下巴坐在他对面打瞌睡,不经意间瞧见了那只簪,目光忽的顿住。
她原本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簪是很上好的灵玉所琢,其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盯久了似乎有细细的锋刃绞过来一般。
晏青棠眼一酸,流着泪抽噎起来。
江云淮:“?”
他瞬间头大了。
“你哭什么?”他奇怪道,“肚子饿了?”
晏青棠抹了把眼泪。
“你这簪是个好宝贝。”
这驴头不对马嘴的交流让江云淮满脸疑惑。
“这簪子可不可能吃。”他警惕道。
晏青棠:“……我是什么很饥不择食的人吗?”
她无语的抬起手,指尖虚虚点上那枚簪。
虚空中忽然大放光华,簪身上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绽放开来,复而又投射在了虚空中。
“三十六天罡星图。”晏青棠微微眯眸,解释,“这些纹路对应的正是三十六天罡星。四季易变,天地之间唯星辰永恒,符道之中,又以星辰之力最为庞大——这簪上刻着得正是三十六天罡阵。”
“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
说话间那阵纹忽然自主蔓延开来,察觉到江云淮的气息时蓦地一顿,迅速拐了个弯向着晏青棠绞杀而去。
一瞬间,晏青棠汗毛倒竖。
死亡的气味迎面扑来,晏青棠下意识的抽出了不知春,青绿柔润的剑身剑气逸散,一剑开天山已压在了手上。
却见江云淮蓦地伸手抓向那簪子本身。
“回去!”他急声喝道。
阵纹竟真的停顿了下来,委委屈屈的缩回了簪中。
江云淮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原先的石桌已经被绞成了一地粉末,风一吹就散了,以至于叶眠秋和苏群玉来时总觉得院里空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一样。
苏群玉冥思苦索半晌,震惊的瞪大了眼。
“我那么大一个石桌子呢?你吃了?”
晏青棠:“……我真的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石不石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叶眠秋要带她去天阙阁中见玄微真人。
提起碧华宗玄微真人的大名,仙门之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出身于微末,后拜入碧华宗,靠着一身丹术名扬天下。
自仙魔之战后,他是碧华宗乃至于整个仙门唯一一个以丹道破境炼虚的大能,是天下丹修追逐的榜样。
几十年前,碧华宗老宗主冲击渡劫失败,身死道消,玄微真人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碧华宗新一任宗主,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此次竟肯为她区区一个小弟子出手。
晏青棠啧了一声。
“我要付不起诊费,会发配到药田里种地吗?又或者是被打断腿丢下岛?”
叶眠秋:“……”
苏群玉:“……”
“免费的,免费的。”苏群玉垮着脸拽着晏青棠往外走。
怎么可能让她付诊费?
这岂不是在打他、打他们碧华宗的脸?
这次出宗,若是没晏青棠在,他和叶师姐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这个人情他们乃至于其他三宗是欠下了。
毕竟每一个真传都是宝贝疙瘩。
更别提只看个病而已,若收诊费,岂不是叫天下人看他们碧华的宗笑话?
晏青棠被架着拖进了天阙阁。
踏进大殿中的那刻,她最先闻到了浓郁药香,顺着呼吸被纳入身体之中,沁人心脾。
殿中并无人影,她正奇怪的时候,余光忽然督见一旁的侧室里转出一人。
“晏小友。”
来人声音含笑:“眠秋和群玉此次去往人间,还多亏了晏小友多次出手相助。”
晏青棠循声望去,见来人外表维持在三十岁上下,面容清俊随和,微笑时甚至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
十分符合修真界对丹修的刻板印象。
这应当就是玄微真人了。
晏青棠施了一礼:“见过玄微前辈。”
玄微真人微微颔首,引着晏青棠坐到桌前,动手为她斟了杯灵茶。
“化神中期。”他一眼就看穿了晏青棠的境界,向她探出手,温声道,“来。”
他指腹抵住了晏青棠的脉,温和的灵气凝聚成束,小心翼翼的探进了她的身体之中。
晏青棠能感受到这股力量在自己体内流动着,一寸一寸的检查着她的经脉,他极仔细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没叫晏青棠察觉到半点不适。
却见玄微真人忽的眉头微动。
“你的经脉……”他沉吟片刻,琢磨了一下说辞,“似乎经历了一次新生?”
晏青棠早便猜到玄微真人会有此问,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我吃了两枚菩提果。”她果断甩锅,“天劫之后,我经脉尽损,是菩提果的药效助我经脉再生。”
反正谁也不知道天劫后期的时候,菩提果的药效已几近于无。
“头一次见你这么大胆的孩子。”玄微真人忍不住责备,“倒也是运气好,得了菩提果这种至宝。”
他没在说话,转而专心致志的查探着她的身体,灵气轻柔的拂过,顺着经脉又探入灵府之中。
那道灵气冒头的刹那,睡的流口水的晏小棠垂死病中惊坐起,下意识的飞身踏起,灵府内灵气被她一口吞了大半,涨大的身子堵在那道灵气前,凶巴巴的大喊:“坏人!不准进我家!”
整片灵府都在晏小棠的这声中震颤起来。
晏青棠大惊,立刻抽回了手,指掐印诀,努力压下身体中震荡的灵气。
玄微真人的指尖下蓦地一空,探入晏青棠体内的那道灵气也被扯断,原本抚脉的那只手顿在空中半晌,才收了回来。
晏青棠此刻没功夫注意玄微真人,她头痛的要死:“晏小棠!你是想杀了我吗?”
若灵气失控,她恐怕会当场血溅大殿!
晏小棠被凶,委屈巴巴的垂下了头,吞掉的灵气被她散进灵府中,自己重新变成了巴掌大的小人。
她头一转,拿屁股对着晏青棠。
“哼!”
晏青棠:“……”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给自己洗脑这是她自己的元婴,又不能拉出来抽,自己哄了自己半天才消下这口气。
同时,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虽说丹修探脉并不稀奇,要查根基入灵府也无可厚非,但毕竟灵府是个挺私人的东西……说实话,玄微真人突然闯入也吓了她一大跳,也不怪晏小棠反应激烈。
内息渐渐平稳,晏青棠回过神来:“玄微前辈,刚才……抱歉。”
“无妨,”玄微真人笑,“是我唐突,未曾提前告知。”
他垂下眼:“方才探查之下,见小友气息平和,经脉也完好,当无大碍——这菩提果不愧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威名。只不过如此快速进阶,难免有灵气虚浮之相,虽如今不觉,但唯恐会随着境界提升而慢慢显现。”
“我碧华宗有一‘淬灵’之法,或可助小友扫平隐忧。”他也不待晏青棠回答,便一锤定音,“这法子有几味药草难寻,小友七日之后再来天阙阁,我再为小友诊治。”
晏青棠心头微动。
她倒是真没察觉出来自己的身体有这么大的隐患,此刻也不好拒绝,便拱手道:“那就多谢玄微前辈了。”
她转身告辞,踏出天阙阁,却见江云淮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不远处。
见晏青棠出来,他也没上前,只是等她走过来后才问:“如何?”
“并无大碍,只是灵气有些虚浮,前辈说七日后助我淬灵。”
“淬灵。”江云淮低低的咬出了这两个字,“确实是碧华宗不传之秘,能叫你的灵力更加凝实,对你身体有好处。”
一侧的叶眠秋舒了口气:“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
“那我们回去叫上陆闻声他们,去膳堂吃饭吧!”苏群玉快乐的拍手,“也好让你们尝尝我们碧华宗的特色。”
众人一拍即合,脚步声渐行渐远,天阙阁中,玄微真人站起身,缓缓踱入内室之中。
他垂眸,神情莫名古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忽然开口。
“我没能探入她的灵府。”他声音有些冷沉,“你确定她身上有我们想找的那个东西?”
第73章 一个鬼故事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忽然有声音斥道:“废物。”
这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满满的讥讽,玄微真人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
“我不是任你呼来喝去的下属,”他冷声道,显然不悦,“收起你这样的语气!”
那声音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出声。
“是,你如今是碧华宗的宗主——做久了‘慈悲济世’的玄微真人,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这般光风霁月了吗?你忘了姓云的老匹夫怎么死的了吗?你又是怎样踩着他的尸骨谋夺了属于他的宗主之位,也忘了吗?”
这声音毫不留情的撕下了玄微真人慈悲的假面,直直的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黑暗中。
他当然记得。
记得自己是怎样一剑穿过那个人的胸膛,在他愤怒、惊诧的神色中搅碎了他的经脉。
可那又如何。
世人眼里,那个人依旧是因为破境失败才导致的身死道消,与他又有何干。
玄微真人下意识的握紧拳头,竭尽全力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有微微亮光透过紧握的指缝间泄露出来,仔细听去声音正来自那团光中,融进空气时微微扭曲变形。
“做人要懂得感恩。”那声音满含深意,“你要一直记得,你有今天的声名究竟是谁帮的你。”
玄微真人唇角颤动着,但终归没在说什么。
那声音满意的笑了一声。
“至于那件东西,”他终于将话头拉回了正题,“古往今来,你可见过哪个符修能以身作笔,仅凭肉身就能承受那般庞大的天地灵气而不爆体?又有哪个人能在两颗菩提果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冲击下仍旧安然无恙?”
“你既然如此没用,便叫我的人去——你安排一下,让他进到浮空岛上。”
是与不是,届时一试便知。
晏青棠自是不知道背地里还有两条阴暗爬行的蛆正在准备搞事情,大家填饱了肚子,一下子就变成了世界上最活泼开朗的人,美滋滋的抱着肚子扶墙走,撑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巧路过的赵松禾隔着老远就看见一排大着肚子的人龟速移动,联想到有传言说膳堂里来了数名看上去很久没吃过饭的逃荒人士,从上午吃到了下午,比猪还能吃。
他:“……”
不过就是去了一趟人间,叶师妹和苏师弟这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赵松禾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江云淮——
自昭雪真人过世,江云淮愤然离宗已过十年,这十年里他从未联系过他们,赵松禾便明白,他这是再也不愿意同碧华宗扯上半点关联。
若非此次是陪他师*妹求医,他定不会再踏入浮空岛半步。
赵松禾站在原地踌躇半晌,还是退了两步。
算了。
他转过身,指节在虚空中轻轻敲动,纸折的仙鹤便浮空而起,带着他向岛外走去。
碧云天中各色修士往来频繁,未免生出事端,城中常年驻扎着一队执法堂弟子维护城中治安,这仙鹤便是专门往来于碧云天和浮空岛间的“信使”,通过仙鹤,可以准确迅速的定位到彼此之间的方位,方便回援。
而这只仙鹤便带来了一条求援讯息。
碧云天中出现了很棘手的东西,他得尽快赶过去,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至于和江云淮见面……不急于一时。
仙光荡开,江云淮似有所觉的偏过头,却只看到了满目空空荡荡。
晏青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发现什么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江云淮摇了摇头,“就是……想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
他瞧着那块空地发了会愣,这才转身踏进了云隐阁中。
……
碧云天中今日并不太平,连执法堂的弟子都加派了两队,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在城中巡视。
后半夜秋露深重,行走间身上都沾染了一层水雾,赵松禾毫不在意的掸去露水,跃行在城中巷道上。
手中玉筒盈盈生亮:“赵师兄!城南又发现三具尸体,皆是被震碎灵府而亡,死者表面皮肤被大片剥落,与之前十几起一模一样!”
赵松禾闻言眉头皱的死紧,脚下速度更快了些许。
“我马上过去,立刻派人向周边搜索,切不可落单!”他嘱咐道,“一旦有异,便立刻点燃信烟!”
玉筒被挂断,寂静的夜色中便只剩下了赵松禾时不时脚尖点地的声响,周围景象飞速后退,某一刻,余光中忽然出现了一道飘飞的白影。
那白影速度极快,瞬息间身形便已飘至近前,极幽怨轻柔的嗓音响起:“你看到我的脸了吗?”
他诡笑着抬起头,露出一张褶皱而破碎的面庞,全身皮肤都仿佛干涸的蜡一般龟裂开来,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的掉下了满地皮肤碎屑。
整个人像极了蜡雕的恶鬼。
赵松禾顿时汗毛倒竖。
他下意识祭出数道符箓,挡向前方,可却轻易的被那蜡鬼化解。
蜡鬼速度极快,几乎是转眼间,便贴到了赵松禾的身前。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濡湿的、像是泡发了一般的手掌印在他的胸口,轻易的将他击飞的数丈。
暴戾的气息钻入他的体内,几乎要将他的经脉搅碎,赵松禾呕出一口血。
“魔族。”他心中蓦地一沉。
碧云天中发生如此诡事,他自然也考虑过是魔族作祟,可如今真的直面他时,赵松禾还是感到一阵无力。
方才那一掌之下,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甚至对方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他至少是个化神……甚至是炼虚。
但赵松禾并没有束手就擒,他反手掐诀,瞬息之间以符成阵,绞向那只魔族,争取出来的时间里,赵松禾立刻祭出一只信烟,代表着“极度危险”的血红色的烟花瞬间炸开,几乎照彻了半座碧云天。
浮空岛上也被这束光笼罩,云隐阁中,江云淮蓦地睁开眼。
极其不安的感觉盘桓在他的心间,他坐立不安的在房中踱来踱去,仿佛只有这般才能平复下他焦躁的内心。
在他看不到的碧云天中,绽开符纹被捏断,蜡鬼嘻嘻一笑,面上蜡一样的皮屑又落了满地,几乎能看见他森白的头骨。
蜡鬼蓦地凑了过去,上下打量过赵松禾,他咧开嘴,低声呢喃:“你这张脸我很满意哦。”
“嘻嘻。”
待看到信烟,急匆匆赶来支援的弟子们赶到之时,巷子已经重新安静了下来,最深处的黑暗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有弟子厉喝:“谁?”
夜明珠的光照了过去,苍白的冷光下,赵松禾站了起来,他慢条斯理的擦去了唇上血迹,像是不适应一般摇摇晃晃的迈了几步。
赵松禾抬起眉头:“你们来晚了,让他给跑了。”
闻言,有弟子出声:“赵师兄,你可看到了凶手的模样?”
“唔。”赵松禾沉吟片刻,“没看清哦。”
这一夜无论是碧云天还是浮空岛上皆过的兵荒马乱,乱糟糟的声音持续了一夜。
云隐阁中,晏青棠等人被闹的睡不着觉,爬起来凑在了一起,瞎琢磨着外边是生出了何种事端。
但他们一群外宗弟子,此时实在不好外出添乱,出去打听的话也有点看热闹的嫌疑,一行人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外头的响动才平静了些许。
苏群玉顶着黑眼圈冒了出来。
他将昨夜之事大致讲了一遍,末了灌了口水:“也是邪门了,城门被封锁,宗中也不知出动了多少弟子,碧云天都被掘地三尺翻了八百遍,可仍未能找到那凶手的踪迹。”
晏青棠听他讲完全程,感觉像是在听鬼故事。
“剥人皮?”她缩了缩脖子,忽然感觉背后有点凉,目光似有深意的落在了苏群玉身上,“既然逃不出城,碧云天中也搜不到……那他能去哪儿?”
苏群玉:“……能去哪?”
总共碧云天就这么大点地方,城中没有,那就只可能是……上了浮空岛。
苏群玉一瞬间理解了晏青棠的意思,寒意瞬间攀上脊背,他一蹦三尺高:“晏青棠——乱讲鬼故事的是你好不好!”
他嘴上骂骂咧咧,但一颗心却瞬间提了起来,坐立难安。
“不行!”苏群玉窜了起来,“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得将这件事情报上去。”
他一惊一乍的窜出云隐阁,迎面正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赵松禾。
赵松禾眉头一挑,轻巧的偏了偏身子,躲过了苏群玉的死亡撞击。
苏群玉本人反倒是刹车不及,一路霹雳哐啷的撞断了三棵树,最后一头扎进了药田里拔不出来。
他拼命的蹬腿,鞋都蹬掉了一只,发出“唔唔唔”的闷哼声。
晏青棠:“……”
一众人赶忙跑过去,挖土的挖土,拔头的拔头,废了半天几劲才把苏群玉救了出来。
他吐出一口泥,流下了一行热泪。
“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
苏群玉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赵松禾悠哉悠哉的踱了过来,他兴趣盎然的抱臂看了会热闹,直到苏群玉哭够了,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瞬间一本正经的站的笔直。
苏群玉没发现他的极限变脸,抹了把泪:“赵师兄,您来这做什么?”
“唔——”赵松禾想了一下,“我来见老朋友。”
他偏过头看向江云淮在的方向。
“老朋友,好久不见。”
他也不等江云淮回答,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复又落在了晏青棠身上,喉咙里溢出古怪的低笑。
“这是你的师妹?”赵松禾眼神微微闪烁,正对上了晏青棠清丽的脸,低声叹道,“她真漂亮。”
江云淮目光微凝。
他忽然抬手揪住了晏青棠的衣袖,在晏青棠错愕的神色中,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后。
第74章 “万剑归宗。”
江云淮眯眸,不动声色的打量过赵松禾。
青年长身玉立,身上还浸染着淡淡的墨香。
——这是符修常年与笔墨作伴所浸染的气息,就连脸也是他记忆中的那副模样,更何况昨夜二人还曾见过一面。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常,可江云淮心中跃动的不安却愈演愈烈,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又上前了一步,牢牢地挡住了晏青棠。
“我师妹漂不漂亮与你何干?”他忽然开口,似是而非的冷笑着,睨了赵松禾一眼,“我以为你不会有脸面再出现在我面前。”
赵松禾面上笑意微微僵了一下。
“……我正是为此而来。”他说着话作势上前,“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
回应他的,却是江云淮手中猝然变大的丹炉。
沉重的炉身划破虚空,在众人惊愕的神色中,带起猎猎风声,猛然砸向赵松禾。
江云淮身后,晏青棠只愣了一瞬,不知春便悍然出鞘。
虽然不知道江云淮为何会动手,但按他的性格,总不会无故放矢,况且跟着财神爷的脚步总不会出错。
晏青棠没有丝毫犹豫,轻盈的剑身刺破长空。
这是点苍剑法第三式。
晚来风。
十里长风皆聚于她的剑尖之下,周遭空气被搅动,像是化作了粘稠的淤泥沼泽一般,箍住了赵松禾正欲退后的身躯,又有无形的风刃向着赵松禾绞杀而去,封堵住了他的退路。
赵松禾啧了一声。
“你在诈我?”
他睨向江云淮,脚下轻轻一点,刹那间,所有的禁锢皆消散于无形,就像是撕开了一张纸般轻易,江云淮的丹炉也在这股力道下被碾压成废铁,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这绝不是“赵松禾”该有的力量。
时岁面色陡然惊变,拉着向晚急速退去,陆闻声也顺势拎起仍在惊愕中的苏群玉,后撤数步,警惕的握住了剑柄。
“赵松禾”满面兴味的瞧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被你们发现啦。”他嘻嘻一笑,“人类真难演。”
苏群玉脑子都是乱的,他愣愣的看着“赵松禾”,身体却快一步的已经掏出了信烟。
“没用的。”陆闻声眉头紧锁,“他设了结界。”
莫说信烟,就是他们将云隐阁拆了,外面都不一定能发现异常。
苏群玉脸色一变。
“你是谁?”他咬牙,“我赵师兄在哪?你又是怎么进入浮空岛的?”
浮空岛上设有护宗阵法,若非本宗弟子,不请自入的话,大阵一定会发出警示。
可直到眼前这个人都出现在了云隐阁前,法阵却依旧毫无动静。
——这太古怪了。
闻言,“赵松禾”忽的勾起了嘴角。
“我就是你的赵师兄呀。”他声音轻柔的刮过耳畔,但随之现出的,却是一只苍白浮肿的手。
他自内刺破了赵松禾的胸膛,撕开了他的身体。
大片大片的鲜血瞬间飞溅而出,温热的、猩红的液体喷洒在众人面上,浓郁的血腥气散开。
这一瞬间,晏青棠忽然想起了在佛宗之前,石师兄曾说过的话。
“他们藏在了活人的身躯之中”。
——为何法阵迟迟没有反应?
因为进来的,确实是碧华宗的弟子,只不过他的躯壳之中,却潜藏着一个魔族。
蜡鬼哈哈大笑着,带着满身人血,从被撕开的腹中钻出。猩红的皮屑被笑声震落,逐渐露出了他苍白的真身。
他像是拎着一块死猪肉一般拎着赵松禾的脖颈,随意的将他丢在了地上,沾染了一身血泥。
即便如此,赵松禾也未彻底死去,修士的体魄和体内未彻底散开的灵气依旧努力的维持着他的最后一丝生机。
眼看着同门性命垂危,苏群玉瞬间红了眼眶,他抬起手,即便指尖都在颤抖,却依旧坚定的结下了指诀。
符箓被他祭出,直向着蜡鬼而去,陆闻声拒霜出鞘,紧随其后递出一剑。
他不知何时已然入了元婴后期,剑势较之先前更加凌厉,重若山峦。
陆闻声指并剑诀,拒霜在他身后一化百,百化千。
这是玄剑宗的不传之剑。
万剑归宗。
可即便他已入元婴后期,这一剑对他的消耗也极为可怕,陆闻声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灵府中的灵气在快速消耗,变得空空荡荡,他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却依旧固执的未散去剑意,无穷无尽的剑倾压而下。
又有佛光飘落,攀上了这无数剑身,最清正的力量加上最刚烈的剑,一同向着蜡鬼狠狠斩落!
蜡鬼阴沉沉的扫了一眼。
魔族生于污浊的魔渊之下,对这些清正之力有一种天然的厌恶,他虽不将明禅放在眼里,却依旧下意识的躲开了这讨人厌的东西。
他猛然退了几步,剑气被他拂开,撞在地上,激起了大片灰尘。
晏青棠趁势而动,无踪步一踏,轻盈无声的借着烟尘跃出。
她摸到了赵松禾几近冰凉的身躯。
与此同时,蜡鬼恶狠狠的转过头。
他的眼是最深沉的黑色,不带一点眼白。
“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晏青棠等人的意图,“你们想救人。”
蜡鬼冷冷一笑,苍白的手就朝着晏青棠和赵松禾的方向抓了过去。
他简简单单的动作却仿佛暗含着规则之力,递出的那一刹那,晏青棠有一种直觉——
不管她怎么躲,这一掌依旧会落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干脆放弃反抗,拖起赵松禾,头也不回的直奔着江云淮而去。
而她身后,是绽开的宝光。
那是一副画卷,画轴徐徐展开,虚空中霎时化出连绵山峦、潺潺溪流,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笼向追击的蜡鬼。
群山将他困住,流水缚上他的身躯,直到此时,蜡鬼面上才头一次露出了震惊之色。
“山河社稷图!”
修真界中,没人不知道它的威名。
世间灵宝也分三六九等,这山河社稷图无疑是最上等的宝器,是沧渊宗镇宗之宝。
锻造它的那位沧渊祖师,是个万年不遇的器道奇才,却也是个疯子。
寻常灵器皆以灵火淬炼,可山河社稷图却不一样。
淬炼它的,是天劫。
是合道境大能“飞升”的神劫。
常人渡劫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出了丁点问题身陨于天劫之下,偏生沧渊宗却出了这么一个在劫雷下打铁的奇葩。
但以劫雷淬炼,效果也是极为显著的。
山河社稷图身成的那刻,就已经生出了微弱的灵识,后经数千年温养,威力更加强大,直至在仙魔之战中,有沧渊修士持此阵图,以一己之力,活生生绞杀了两位渡劫境的魔君。
至此,山河社稷图才彻底向世间展露了它的威能。
遭遇了如此杀器,蜡鬼很慌,正持阵图的向晚比他还慌。
她急的小鹿眼含泪,小声传音。
“我的大山小河图只是仿制,撑不了太久怎么办!”
时岁的手正抵在师妹肩上,灵气注入向晚体内,助她维持阵图。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深沉道:“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耍他一阵——赚了。”
“……你说的有道理。”
向晚立刻就不哭了,她努力的挺起胸膛,大声质问:“就问你怕不怕!”
阵图中的蜡鬼:“……”
时岁:“?”
他们争取来的时间里,晏青棠已经顺利将赵松禾带了回来,江云淮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把灵丹尽数塞进了他嘴中。
可他的气息还是一刻比一刻更衰弱。
江云淮的手都在颤抖,他搭上了赵松禾的腕脉,灵气探入,竭力维持着他的生命体征。
晏青棠护在他们的身侧,她身上尽是属于赵松禾的、湿濡的鲜血,将她浅色的衣袍染上了大片赤红,黏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可她却顾不得清理,偏头看向苏群玉。
“菩提果!”
经由晏青棠提醒,苏群玉立刻反应了过来,晶莹剔透的菩提果瞬间出现在他的掌心,他迅速撬开了赵松禾的嘴,准备将果子喂进去。
或许是先前服下的灵丹起了作用,也或许是菩提果逸散的浓郁生气唤醒了他,赵松禾竟然睁开了眼。
被开膛破肚的痛楚让他面颊不自觉的抽动,可看向众人时,目光却又是极沉稳平和的。
他蓦地箍住了苏群玉抓着菩提果的那只手,力气大到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赵师兄?”苏群玉惊愕。
赵松禾动了动唇,目光却落在了江云淮身上,像是想说什么。
江云淮迅速弯下腰:“我在听。”
可他终究是没有力气再出声,只是抓住了江云淮的掌心。
江云淮看懂了他的嘴型。
他说:“活下去。”
赵松禾目光最后扫过了浮空岛上的天,扬起了苍白的唇,骤然间自行斩断了身体中仅存的一丝生机。
苏群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赵师兄——”
“赵松禾!”
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等变故。
再多的灵气灌注到他的体内都是徒劳,那枚菩提果滚落在地,沾染上了一片泥土。
终归是没能救下一条性命。
晏青棠听见苏群玉一遍又一遍的问:“为什么——”
她蹲下身子,哑声开口。
“因为他想让我们活下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在结界之外,浮空岛上。
属于赵松禾的命牌轰然碎裂,紧接着,青碧色的莲纹投射在虚空中,沾染上了一片血红。
这是碧华宗弟子命陨时才有的异象。
赵松禾是用自己的一条命,替他们炸开了最后一道信烟。
晏青棠陡然握紧了手中的剑。
“站起来,”她咽下声中的哽咽,“我们得活下去。”
“我们一定得活下去。”
不知春剑身泛着雪亮寒光,直指身前轰然破碎的阵图。
蜡鬼脱困而出,面色极其难看的睨向向晚。
“你耍我?”
没人接他的话,迎接他的只有如虹剑光。
化神中期的灵气毫无保留的倾注到剑身之上,点苍剑再起,斩出一剑开天山。
虚空几乎都被这股力道撞碎,剑气一往无前的斩向蜡鬼之身。
陆闻声紧随其后,万剑归宗断去蜡鬼后路,逼的他只能正面迎战晏青棠的剑光。
开天山是点苍剑中最疾最重的一剑,也是晏青棠学的最好的一剑,段戌曾用它斩断了伏稷之臂,如今晏青棠也用它削去了蜡鬼的大片血肉。
原来他像蜡一样的身躯里,也是有血的。
漆黑浓稠,令人恶心。
原来他也会痛,痛到脸颊抽搐。
可赵松禾的血流干了,赵松禾比他更痛。
晏青棠面无表情的抬手掐诀。
不知春轻盈的悬在她身后,青绿的剑身化作万千剑影,每一道都带着开天山之势。
同时控制这么多柄剑斩出开天山,即使晏青棠的识海曾经过天道仙光的洗礼,不在炼虚之下,也依旧感到吃力。
灵府内的灵气不断被抽取,脑袋也仿佛刀凿砍劈一般隐隐作痛,她却眼也不眨的并剑诀。
“万剑归宗。”
陆闻声:“?”
同时看到这么多道开天山,蜡鬼也勃然变色,体内魔气迅速喷薄而出,拦下了大半剑气。
他羞恼的连连后退,又察觉到了结界外迅速赶来的气息,脸色就是一垮。
似乎从动手开始,他就一直被这群人牵着鼻子耍来耍去。
是他小瞧了这群人。
依照他的个性,定是要将这群胆大包天的人类尽数挫骨扬灰吞吃入腹。
但是——
他还有事没完成。
蜡鬼眯了眯眼,毫不犹豫绕开了晏青棠,选择了最软的柿子捏。
掌心之上魔气攒动,一掌向着江云淮面门而去。
晏青棠面色骤变。
“江师兄!”不知春剑身一转,当先一步被晏青棠祭了出去,剑气纵横交错的绞向蜡鬼,试图逼退他。
可蜡鬼却不退不避,拼着血肉被搅碎也要继续向前。
佛光瞬间缠绕住江云淮,道道符箓成阵,阻挡了蜡鬼的前路。
他那双全黑的瞳仁隔着数道防御看向江云淮,骤然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嘻嘻。”
江云淮心头警铃大作。
他眼见着方才还想要杀死他的蜡鬼忽然转换目标,在所有人都将到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的时候,向着晏青棠点出一指。
晏青棠反应还算迅速的聚来灵气,明亮的符纹显现于虚空。
可她并未受到攻击,也没有感觉到杀意。
仿佛只有一阵风向她吹来,紧接着就是头顶的结界崩碎。
赵松禾为他们点起的信烟终于引着援兵寻到了此地。
天空之上,炼虚后期的威压沉沉笼罩而下,玄微真人当先赶来,落在了蜡鬼面前。
他身后,晏青棠身形蓦地一晃。
江云淮面色骤变,几步冲上前去跪倒在地,接住了晏青棠软倒的身子。
“师妹——”
第75章 “没救了,等死吧。”
她身上晕开的血迹泅湿了江云淮的衣裳,整个人的温度快速散失,变得冰凉,江云淮箍住她的手腕,迅速探出神识,试图搞清楚晏青棠此刻的状况。
神识甫一入体,江云淮便立刻察觉到了晏青棠身体中的异样,原本应该为她所控的灵气不知何缘故忽然暴走,甚至于他的神识刚一冒头,就被横冲直撞的灵气尽数撕碎。
神识受损,江云淮的面色当即一白,唇角溢出些许血色。
玄微真人不着痕迹的扫过一眼江云淮,又看向面色苍白的晏青棠,低垂的眸低不知在想些什么,蓦地出手朝着蜡鬼攻去。
虽说丹修攻击力并不强,但到了玄微真人这等境界,单凭炼虚后期的灵气便已经可以轻松压制许多强敌,蜡鬼实力再强,终归还是要弱上他一个层次,被逼的迅速退走。
玄微真人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姗姗来迟的殷黎叶眠秋等人只来得及看见了一清一浊两道仙光划破浮空岛的上空,一路撞入碧云天中。
满目的血色中,赵松禾毫无生机的躺倒在地,晏青棠的气息也很微弱。
虽早有预料,但真的看见赵松禾的尸身时,众弟子心头还是涌上来无法言明的悲戚。
修真界太平太久了,死亡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个恐怖传说,可直到今日他们才发现。
原来死这般轻易、没有预兆。
丹峰的谷长老也沉默了一瞬,但他终归年长一些,很快便掩下自己的情绪,将目光落在了尚有生机的晏青棠身上,灵气方才探入,还未来得及查探就再次被搅散。
谷长老面色凝重。
“别动她!”他立时喝道。
这种程度的灵气暴走,哪怕是外界一个微小的扰动,也可能会被无限放大,直接叫她爆体而亡。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透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叫一个人的灵气紊乱成这般模样。
“现在怕是只有宗主才有能力抚平她燥乱的气息,”谷长老环视一周,“宗主呢?”
他口中的宗主此刻正在碧云天中的一道深巷中。
四周寂静无声,他的低斥声便显得尤为清晰:“我助你上浮空岛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低调行事,事成之后迅速离开,可现在呢——你惊动了整个宗门,这让我怎么收场!”
蜡鬼嗤了一声:“可是我成功了。”
玄微真人:“……”
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唯恐事情查下去牵连到他,怒声道:“你附身的那个弟子和江云淮是故交,你明明可以借此靠近,悄无声息的完成这件事!”
蜡鬼拧起眉头。
若是没被识破,真当他愿意被那群人类小鬼耍着玩?
他觉得这个人真烦。
想吃。
蜡鬼舔舔嘴唇:“可是我成功了。”
玄微真人:“……”
“滚!”玄微真人怒极反笑,“今日之事,我自会去寻你背后那人言明,至于你,最好此生再也不要踏入碧云天中,平白惹人生疑!”
蜡鬼嘻嘻一笑。
他眼见着玄微真人逐渐消失的背影。
“不踏入碧云天中?”蜡鬼哼了一声。
这天下迟早都是他们的,他何处去不得?
他早晚要回来吃了这个聒噪的老头。
……
……
晏青棠难受的蹙着眉头,觉得自己都快要炸了。
那轻柔的风拂过她的身躯,须臾之间却又变成了最锋利的冷刃,暴戾的撞进她的身躯之中。
熟悉的疼痛袭来,晏青棠霎时便猜到了缘由。
魔修一旦跨入化神之境,力量便会产生一个质的飞跃,所修魔气便会被凝练成更精纯的魔元。
蜡鬼打进她身体中的,正是这样一道魔元。
甫一入体,原本凝聚成一小束的力量便迅速膨胀开,转化为庞大的魔气,朝着她的灵府撞去,与此同时,浑身灵气不受控制的开始暴起反击,倾力绞杀着自己的死对头。
她脆弱的灵府化成了战场,晏青棠的意识体就在飘在战场中央,眼看着那两股力量掐架,大有要分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两股力量对冲之下,灵府轰然震荡,还在跟她闹别扭的晏小棠也被震的翻了个跟头,从东边栽到了西边。
晏青棠绝望地望天。
“没救了,等死吧。”
早晚变成烟花。
她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不含糊,丝毫不敢大意的凝神,努力维系着灵府内岌岌可危的平衡。
灵根之力被她调动,试图先暴力镇压下乱窜的灵气,而后再徐徐驱逐侵体的魔元。
察觉到晏青棠的意志,灵府最深处,双生灵根蓦地亮起了一丝微光,最纯粹的本源灵根之力逸散,明暗交织的光忽的笼罩而来,光华之下,原本争斗的你死我活的魔气与灵气竟同时一滞。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道于天衔城前新生出的、稍显暗淡的灵根忽然变大,脱离了原本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模样,身体中的魔气被它一寸寸切割、撕裂,吞了个干干净净。
晏青棠目瞪口呆,几乎想要扑上去掐着它的根让它吐出来。
“你吃了什么脏东西?!”她察觉到了一股火辣的热意,像是吃光了两车辣椒,辣的她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可诡异的是,除此之外她并未感觉到其余任何不适。
连灵根也依旧完好无损。
那么问题就来了。
在灵气与魔气天然相冲的情况下,一个修习灵气的正常人,怎么可能在吞掉魔气之后而不爆体?
——况且修士的灵根也不会去主动吃魔气吧!!!
啊!
晏青棠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瞪着自己那怪异的灵根半晌,后知后觉的才察觉到了此事不对劲的地方。
目的不明、突然出现的蜡鬼,以及……他最后露出来的那抹笑。
那般洋洋得意地、似乎得逞了一般的笑。
就像是他冒了这么大风险闯入浮空岛,为的就是来给她送这丝魔元一样。
这毫无根据的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就再也压不下去,不断侵扰着晏青棠的思绪,她撑着下巴发呆的时候,被震飞的晏小棠终于顽强的爬了回来。
她包子脸一皱:“你为什么又叫坏人闯进来了!”
晏青棠瞧了她一眼。
元婴其实并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她的认知受限于本体,也就是说,如果晏青棠觉得糖是苦的,那么元婴就绝不会说出甜字。
而晏青棠显然没对它说过“坏人不许进灵府”这个概念,那么它几次三番提起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她忽然问:“为什么坏人不能进来?”
这显然触及到了晏小棠的知识盲区,她细细的眉毛皱成一团,张着嘴想了一会,理所当然的出声:“因为系统这样说呀。”
晏青棠:“?”
晏青棠:“???”
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背着她哄骗了自己那单纯可爱的小元婴?
晏青棠气的一跃三尺高,显然是对这个耍着她玩了一通,又险些送她上西天,最后还一声不吭的装死开溜的“系统”怨念极深。
“狗天道!”她大逆不道的开骂,这厢才刚骂完,就平地摔了个大马趴。
晏青棠趴在地上,意识体都几乎被摔碎了,咬牙切齿了半天,终归还是没敢继续骂。
她哪里摔倒躺哪里,神态安详至极。
虽然天道很不当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的所有“指令”都带有一定目的,从来没做过无用功。它既然交代小棠看家,那就一定有它的缘由。
晏青棠偏过头,目光落在了灵府最深处。
她眸色渐深,似乎自言自语一般:“灵根?”
正是因为有了这奇特的双生灵根,她才数度化险为夷。
晏青棠虽然并没有向外透露过自己灵根的不寻常之处,可她曾数度承受了无比庞大的灵气却未爆体,怕就是在那个时候就引得了有心人的关注,才有了今日魔元入体之危。
他们这是……在试探她?
而天道不让旁人入灵府,究其根本或许也是在变相隐藏她灵根的异处。
所以——
她的灵根到底什么来头?
她又想到了至今没查出踪影的肖先生一批人。
他们和蜡鬼是不是有关联?又或者说蜡鬼所代表的魔族势力,正是改良“魔蛊”炼制方法的幕后黑手?
否则就算盯上了她的灵根,也根本无法取出来,除非借助……魔蛊。
晏青棠蹙着眉头爬了起来,只觉得这一路来查到的所有事都堆在了一起。
小心眼的天道肯让她平地摔跤,却不肯纡尊降贵冒出来解释一下,晏青棠只能捂着脑袋自己瞎琢磨。
她抱臂半晌,忽然抓过晏小棠,揪着它的小辫子问:“昨日,你又为何说玄微真人是‘坏人’?”
“因为他的灵气是臭的!”晏小棠嫌弃的撇了撇嘴,它怕晏青棠听不懂,又补充道,“脏兮兮的!就比今天这个差一点儿!”
晏青棠目光微凝。
元婴生于最纯粹的先天之力,对善恶之气尤为敏感,能叫它露出这等嫌恶神色——这灵气是有多发烂发臭?
况且那一次,玄微真人不正是想闯入她的灵府之中?
晏青棠心中一突,极为不安的情绪漫上心头,意识体瞬间散开。
她骤然睁开了眼,浓郁的药香正萦绕在鼻尖。
第76章 苦修七八载,归来是化神。
做意识体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此刻醒来才发现竟又是一日清晨。
识海中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这是她斩出千百道开天山,神识透支的后遗症,空气中浓郁的药香弥漫着,晏青棠尚有些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了几分,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带到了天阙阁中,冰凉的铁链禁锢着她的四肢,将她牢牢地锁在了软榻上,四周一片寂静,唯有侧室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玄微真人自内间现出身形,面容含笑的望向晏青棠。
“醒了?”他捧出一只匣子,诡异的血色纹路自匣身上扭曲蠕动着,阴冷的气息自其上蔓延开来。
晏青棠当然认识这只匣子。
云州城中,他们自肖先生手中得到的虫蜕,正是装在这样的一只匣子里。
晏青棠啧了一声,她扯了扯锁链,铁索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幅场景可真是*似曾相识。
当初她在幻境中看见连亭就是这样被缚住,现在也轮到她了。
她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倒霉。
晏青棠侧过头,目光微动:“前辈这是要做什么?淬灵需要这么奇怪的流程吗?”
说话间玄微真人已然踱步到了她的身侧,玉匣被他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床头之上。
“我以为你已经察觉到了你灵根的奇异之处。”他看晏青棠的目光像是长辈般慈爱温和,可手中却取出了一柄短刃,刀锋之上寒光闪烁,似乎随时都能划破她的血肉。
“我浸淫丹医之道数百年,却不知世上还有这般奇特的灵根。”他语气中有些喟叹,垂下的眼中显出一抹狂热,“但现在,它就要是我的了。”
这看似很寻常的一句话却叫晏青棠心头一动,敏锐的抓住了他话中无意识透露出来的讯息。
“你不知——”她忽然出声,“那么……是有人告诉你的?”
所以玄微真人才欲入她的灵府探查真假,失败后又招来了蜡鬼再次试探。
可她的灵根既然如此特殊,连天道都要分神关照,那这种宝贝又怎么可能轻易让给别人?
晏青棠蓦地笑出了声。
“你拿了我的灵根,你背后的人同意吗?”她弯着眼,面上丝毫没有作为刀下鱼肉该有的恐惧之色,只是笑盈盈的看着玄微真人,慢声开口,“还是说……你现在是背着他,偷偷来取的?”
几乎是晏青棠话落的一瞬间,玄微真人始终温和的假面终于露出一抹异色。
晏青棠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玄微真人没想到晏青棠会这般敏锐,不过多说了一句话便叫她察觉出了异常。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互相捅刀子的事他确实没少做,背叛倾轧在他看来不过寻常,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倘若他不提前动手,灵根取出后又哪能落到他手上?
岂不白白错过了这场机缘?
他面上异样的神色很快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晏青棠最讨厌和这种没有道德的人讲话,因为这种人往往没有办法绑架。
于是她转圜思路,开始和他讲道理:“我若死在碧华宗中,你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
玄微真人意味不明的打量了晏青棠一眼。
“容潋难道还会杀了我不成?他担得起挑动两宗开战的罪名吗?”他神情温和,附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况且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全宗上下都亲眼所见——玄微真人去追击来犯魔族,尚未归来。”
“至于你的死,随便寻个长老弟子推出去挡灾,给个交代也就了结了。”
他说着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晏青棠:“还有要问的吗?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拖延时间。”
他看穿了晏青棠的心思,却毫不在意,端的是自大狂悖,看上去是认定了晏青棠今日无路可逃,像是逗弄玩物一样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看着她为了活命绞尽脑汁的模样。
玄微真人面色极为愉悦。
无论在什么时候,这种感觉都让他上瘾。
能随意支配别人的性命,不会再因为自己是个低修、凡人而被蔑视。
他眼见着晏青棠的神情变得凝重,看着她自以为隐蔽的指并剑诀,蓦地笑出了声。
“你是在唤你的剑么。”玄微真人微微让开了身子,袖袍一挥,虚空被他拨动,现出不知春和重剑的剑身,数道仙光正缠绕其上,牢牢地将它们缚在原地动弹不得,无法回应剑主的应召。
“凡间都传遍了,青山宗晏青棠手中一刚一柔两柄剑,于云州城中力敌化神邪修,剑术无双——可若剑不在手,你还能自救么?”
他低笑着垂头,欲细细观赏晏青棠走投无路的绝望模样,可她的神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波澜起伏,反倒是面无表情的抬了抬眼,发出冷漠的声音。
“哦。”
玄微真人:“……”
看戏的心情死于晏青棠的冷暴力,本来愉悦的情绪也被不配合的晏青棠搅了个乱七八糟,他顿时觉得无趣极了。
于是锋利的刀刃出鞘,带着冰凉的铁腥气刺向晏青棠的肌肤。
她的性命悬于他的刀尖之上,但直到此时她都没露出一丝惊惶,反倒是朝他笑了一下。
她有一双笑眼,一笑起来便弯成了月牙,很是真诚随和,看上去毫无杀伤力。
可也就是随着这样的一声轻笑,虚空中蓦地传来剑吟之音。
他听见晏青棠声音微凉,带着些微的嘲讽:“谁说我只有两柄剑。”
凛冽的剑气瞬间炸开,没名字冲出芥子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毫无防备的玄微真人,他面色霎时一变,不得不退后闪避。
于是没名字剑身回转,剑刃便破开了锁链之上的禁制,又斩断了粗重的链条。
晏青棠握住剑柄,剑便带着她直奔殿门。
回过神来的玄微真人顿时怒火中烧,炼虚境的灵气迅速漫开,化为结界,拦下了即将逃脱的晏青棠。
眼见逃生路被封,晏青棠也不失落,回过身来正面对上了玄微真人。
她向来是输人不输阵,即便快要死了也不能叫敌人过的快乐。
所以她哼笑一声,贴脸开骂。
“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其实很招人喜欢,看上去就像是活不久的那种反派。”她挑唇讥讽,“若不是你给了我时间,我的灵根都是你的了呐。”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她在玄微真人震怒的神情中,一字一顿,拉长语调:“这叫——反派死于话多。”
玄微真人气急,一掌拍出,浩瀚灵气汹涌而来。
他冷喝:“小辈尔敢!”
晏青棠一剑挥出,挡下大半灵气,疾退几步稳住身形。
“我怎么不敢。”她挺胸抬头的虚张声势,“我元婴时就敢对上炼虚境的魔君,而今我化神了,你觉得我会怕你?”
“就算杀不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她说着话指掐剑诀,没名字顺从的倒悬于她的身后,顷刻间剑化万千,无穷无尽的剑影在晏青棠的意志下刺破虚空,又在玄微真人惊愕的神色中沉沉落下。
凌厉的剑气搅碎了玉石雕琢的地板,掀翻了殿中的长椅供案,前赴后继的斩落在玄微真人身上。
玄微真人立刻撑起护体灵气,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被逼的后退数步,撞翻了软塌。
他神情愕然:“万剑归宗!”
“玄剑宗的世传之剑?”玄微真人的语调中尽是不可思议,“你为何能用出此剑?你不是青山宗的弟子吗?”
晏青棠挑眉。
“这和我是不是青山宗弟子有关系吗?”她耸肩,一派理所当然道,“剑诀而已,看一遍不就会了?”
玄微真人:“……”
他被晏青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装到了,脸色忽明忽暗十分难看。
晏青棠打量着他的神情,忽然做作的捂住了唇。
“不会吧不会吧,玄微前辈看丹方时,不会还要看好多遍才能记住吧?”
玄微真人额角一跳,看上去就是被晏青棠戳了痛脚的样子。
晏青棠惶恐极了,害怕的声音都在发抖:“都怪我不小心说错了话,引得前辈无端自卑。”
她是一个尊老爱幼的礼貌新青年,面对玄微真人即将崩掉的心态,当然是选择安慰他。
“其实——”晏青棠声音低沉,“其实前辈你抓错人了,我不是晏青棠,我叫陆闻声,所以我才会万剑归宗。”
她抓着没名字:“看,这是拒霜剑。”
没名字被造谣成了拒霜,觉得自己才不想当拒霜那把爹宝剑,一天到晚总被剑主亲亲抱抱,光擦脸都要擦个二十几遍。
它嫌弃的一阵嗡鸣。
玄微真人的脑子也嗡了一声,他没觉得被安慰,只觉得被晏青棠当成弱智给侮辱了。
眼见他面色更难看了几分,晏青棠觉得可能是自己笨嘴拙舌,没有安慰到位。
于是,她又道:“好吧,是我骗了你。我不是看一遍就学会的,我是看了两遍。”
玄微真人:“……”
他咬着后槽牙:“……你说完了吗。”
“我没说完。”晏青棠怎么可能会说完,她继续开口安慰,“前辈千万不要自卑,虽然你看丹方要看好几遍,但你出生的早啊,你比我大了几百岁。”
“有道是笨鸟先飞,你提前飞了几百年,这不都炼虚境了吗?不像我,苦苦修炼七八载,归来却只是一个化神中期,想要追上前辈的境界,恐怕还要再用七八年!”
她愁眉苦脸的跺脚叹气:“唉!”
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下了晏青棠接连不断的叹息,不仅吵的玄微真人耳朵疼,还直戳他心窝子。
他神情阴鹫。
万剑归宗虽然杀伤力极强,但对施剑者的灵气消耗也极大,他怒极反笑,咬牙切齿的聚来灵气,准备拍死这个讨人嫌的晏青棠:“我倒要看看,你能斩出几剑!”
晏青棠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指腹刮过剑身上细密的豁口。
“你真想看?”
若只斩出万剑归宗,不在这一剑的基础上化出千百剑“开天山”,她倒也很想试试自己这扩张过一圈的灵府,能支撑她斩出几剑。
察觉到剑主的战意,没名字在她手中轻轻颤鸣,已经不再锐利的剑身此刻却又格外锋芒毕露。
对面是玄微真人气势汹汹的一掌,他是丹修,不休体术,这一掌在晏青棠看来更是破绽百出。
——如果她也是炼虚的话,一剑能捅穿十个玄微。
可是她不是。
面对这般浩荡的灵气海潮,她每一次都得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
没名字剑身翻转,晏青棠再次掐诀,重叠剑影一拥而起,又被玄微真人抬袖拂开,四散的剑气撞在大殿之上,深深浅浅的剑痕横亘于四面八方,若非有结界阻拦,这动静早就传到了浮空岛上。
晏青棠被交手的余波震飞,兀自按下翻涌的内息,几乎没有间歇的再起一剑!
这一次晏青棠有意识的控制了剑气走向,万千剑影时而迅疾如风,时而轻柔似烟,剑气交错落而下,击打在玄微真人的护体灵气上,却始终只攻击着一点。
如此密集的攻势之下,那一点终归是被晏青棠钻出了一道缝隙,渐渐露出破碎之相,晏青棠趁势又出一剑。
这一次是青山之剑。
极平常的点刺而出,可玄微真人竟诡异的在这一剑之下察觉到了细微的规则之力。
青山剑是天道之剑。
而晏青棠刺出的这一剑,合乎天道规则,是必中之剑。
不论玄微真人如何躲避,剑起的那刻,它就注定会落向他。
无踪步踏起,须臾之间晏青棠便已至玄微真人面前,没名字果然刺入了他的身躯,划开一道血痕。
刺目的红色泅湿了他的衣衫,刺痛蔓延开来。
玄微真人蓦地抬臂击飞晏青棠,而后垂眸,眼底冷意愈发浓烈。
他掌心拂过,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晏青棠稳住身形,见状啧了一声。
和他们丹修打架,若是不能一下子捶死对方,就只能也看着对方一遍遍的迅速回血。
烦得很。
即使那被晏青棠划开的伤口已然愈合,可残留着的些微刺痛依旧在提醒着玄微真人,自己被一个化神境伤到的事实。
他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见她面色平和,似乎方才那三剑的消耗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她依旧灵气充沛。
这却让玄微真人更兴奋了几分。
双生灵根名不虚传,若移到了他的体内,破境合道指日可待。
他将会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合道大能,世界都将由他主宰。
玄微真人显然觉得虽然晏青棠体内的灵气较之常人充裕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比起高她一个大境界,尤其还是丹修的自己,灵气比拼中绝不会取胜。
晏青棠灵气消耗殆尽之时,便是他踏上登仙道之日。
但晏青棠又不傻。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境界,也没想着能真的杀了玄微。
晏青棠倒提着剑。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她在玄微真人投过来的目光中微微一笑。
“我可是剑符双修。”
第77章 他那么大一个师妹突然没了。
随着她的话音,那些横亘于大殿之上的、看似杂乱无章的剑痕蓦地绽开华光。
这是晏青棠落下的笔墨,于无人可查之时已然刻印在地,悄无声息的勾连成阵。
玄微真人面色惊变,猛然意识到自己被晏青棠那道“万剑归宗”摄去了大部分注意力,竟是忘了在晏青棠手中,万物皆可为笔。
她用符从不需要过多繁杂的流程,符阵于她而言而言,不过随手可成。
她是故意的吗?
故意用出那一剑?
玄微真人惊怒交加,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欲在阵成之前毁去那些阵纹。
但已经来不及了。
晏青棠手结道印,虚空中明亮的符纹显现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宛若蛛网般交织相缠,看得玄微真人眼花缭乱。
他能感觉到周遭灵气迅速被抽离,仅转眼间,四周尽皆化成了无灵之地,甚至连自己体内的灵气都被大阵强硬的扯出体外,化作了维持大阵运转的能量之一。
“归流之阵?”
归流阵中万物不生,他被困在这法阵之中,若脱困不得,不光灵气会逐渐消散,恐怕连浑身血肉都会被尽数吞噬殆尽,变成阵法本身的养分。
玄微真人没想到晏青棠一出手便是杀阵,面色阴鹫:“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你当真以为我破不开这阵?”
晏青棠嘲讽般的睨了他一眼。
玄微真人被晏青棠骂来骂去,早就憋了一团火在心里,又见她这般神情,瞬间怒气上头,加之现在是他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两相权衡之下,他毫不犹豫的抬起了手。
只要是阵便会有自身承受力量的上限,归流之阵自然也不例外。
浑身灵气被玄微真人调动,毫无保留的倾泄而出,看样子竟是打算硬碰硬。
这庞大的力量眼见便要撞上那繁复阵纹,晏青棠却牵了牵唇。
感谢玄微真人怒掷一个炼虚境的灵气。
她神情霎时松快了几分,手中指诀一变,归流阵竟被她主动碎去。
原本撞向法阵的庞大灵气没了阻碍,霎时肆虐开来,连同阵法崩溃的余波一同荡开,整个天阙阁几乎都要被夷为平地。
尽管做好了准备,可晏青棠依旧是被这股力量震飞,五脏六腑也仿佛被碾碎了一般,剧痛让她冷汗直冒,落地的瞬间便呕出一口血。
玄微真人更是猝不及防的被自己的力量炸飞了数丈,体内内息翻涌乱窜,面色竟也白了几分。
他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惊愕的看向晏青棠。
她又要做什么?
但很快,玄微真人便知道了晏青棠的目的何在。
肆虐的灵气绞向四面,天阙阁外,原本布下的结界现出了碎裂之相。
她这是在用他的力量,去破他的结界!
从一开始激怒他到布下这道阵法逼他出手,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那一瞬间,玄微真人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绝不能叫她得逞!
他强压下内息,迅速修补那道结界,晏青棠见状立刻起身,递出一剑晚来风。
周遭风起,宛若泥潭般囚困住玄微真人的四肢,玄微真人神色一狠,竟直接掰断了自己的右臂,脱出了晏青棠的禁锢。
丹修独有的极富生机的灵气迅速流转,须臾间断开的骨骼便重新生长,他眉头也不皱一下掐诀,炸开的裂缝迅速恢复原样。
玄微真人狠厉的笑开,目光落向伤得不轻的晏青棠:“现在你还有什么花招?”
晏青棠又咳出一口淤血,往地上一摊。
“没有了。”她累的直喘气,摆摆手,“这下是真没有了。”
她能做的也就到这了,接下就来盼望一个天降奇兵,能来把如此可怜又倒霉的她捞出去。
不然就死这儿吧。
她拄着没名字休息,抽空抬了抬眼皮。
“你不是想要我的灵根么?”晏青棠轻笑,“那你最好站在那里不要动。”
“否则我一定毁了它,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话音未落,体内的灵气便迅速沸腾,显然随时都能自爆灵根。
玄微真人神情一滞:“你——”
她是个疯子吗!
打蛇打七寸,晏青棠这话恰好掐中了玄微真人的命脉,他终归没敢上前,只是目光紧紧落在晏青棠身上。
只要她露出一丝倦怠,他就有把握在她自爆前控制住她。
一时间,二人僵持在原地,各自疗伤等待时机。
此刻,天阙阁外。
江云淮都快要疯了。
他那么大一个师妹突然没了。
她前一刻还在云隐阁中沉睡,后一息便忽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失了踪迹。
青山宗的真传来碧华宗求医,人没医好反而又在他们宗中伤重,这下更是直接失踪,碧华宗的长老们也很头疼,浮空岛乃至于碧云天中到处可见寻找晏青棠的弟子。
可即便如此,却仍未寻到她的踪迹。
直到结界破裂的那一瞬间,阵法崩碎的余波夹杂着晏青棠的气息冲出缝隙,江云淮蓦地仰起了头。
然而这气息只持续了瞬息便再次消失,仿若幻觉一般。
——如果不是他手中紧握着的属于晏青棠的那枚命牌,在刚刚那一瞬间,几乎滚烫到灼手的话。
江云淮心中霎时一突。
极为不安的情绪漫上心头,他的目光寻着气息消失的方向而去,骤然一凝。
那里是……天阙阁。
一瞬间,眼前克制不住的闪过大片大片的血色,四肢都仿佛浸在了冰水中,带起一阵彻骨的寒意,若是有人跟在他身边,定能看见那一刹那江云淮骤然惨白的脸。
他蓦地闭上了眼。
四周霎时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几乎停摆的心跳逐渐恢复,停留在鼻尖的那股陈年的铁锈味也渐渐散去。
他随即便想,晏青棠为何会出现在天阙阁中?
她身受重伤,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到处乱跑,更别提肆意擅闯天阙阁。
她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
排除晏青棠自己离开的可能性,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是被人带离的。
天阙阁为宗主居所,等闲人根本踏不进那道门,能带着晏青棠悄无声息的避开其余人的耳目,又进入到天阙阁之人不做他想。
可那人不是去追击蜡鬼了吗?
就算是去接晏青棠疗伤,也总该露个面,告知一下晏青棠的去处吧?
何况晏青棠的气息是忽然出现又瞬间消失了,这在修真界中并不是个好信号。
这代表着晏青棠……要么已然身陨,要么自身气息被更强大的力量所阻隔。
他骤然垂头,再三确认手中命牌的状态,见它尚且完好无损才稍微松了口气。
既然命牌无恙,那便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那个人回宗之事满宗上下无人知晓,大概率是偷潜回来的,还偷偷带走了晏青棠藏起来。
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江云淮想不通那个人为何要对晏青棠出手,但他从不吝惜于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
江云淮面色极为阴沉,熟悉的恐慌感又一次摄住了他的心,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失去母亲的那一天。
他仍旧记得他阿娘冰凉的温度,记得她泅在他指尖的濡湿的血色。
那是他想起来便会肝胆俱裂的恐惧,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晏青棠也会变成那样吗?
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直到察觉到微微刺痛才蓦地回过神来。
江云淮垂下头,自芥子戒中取出了那枚玉簪,微微颤抖的指尖抚上了簪尾的小字。
“琼”。
十年前他是个孩子,可如今他不是了。
少年时的噩梦,总该有结束的一天。
江云淮几乎没有犹豫的勾起玉筒。
莹莹光芒中,他平静道:“容师叔。”
……
去往天阙阁的路江云淮很熟悉,熟悉到闭着眼都能准确的找寻过去。
这里寻常不会有人前来,就算是寻找晏青棠踪迹的碧华宗弟子们也不会踏足。
江云淮脚下站定,打量着眼前似乎完好的宫殿。
他抬起手,掌心便触及到了一层壁障。
果然,是结界。
他心中早有预料,此刻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平静的抬起手,象征性的聚起灵气,撞在了结界之上。
这般微弱的灵气下,结界连颤都未颤,甚至连其中的晏青棠都没感受到丝毫动静。
可玄微真人却蓦地抬起了眼。
隔着一层壁障,他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江云淮的身影。
他蓦地心情大好。
“你看。”他对晏青棠说,“天都在帮我。”
晏青棠目光一动,尚未想明白玄微真人是何意,便眼见着他抬手自外扯进来一人。
她顿时一惊。
“江师兄!”
天旋地转之间,江云淮便被拉到了真正的天阙阁中,四面剑痕交错,几乎坍塌成了废墟,可见交手之激烈。
他在晏青棠错愕的神情中微笑:“师妹。”
晏青棠知道有命牌在手,自己泄出去的那一丝气息定会被江云淮捕捉,但她没有想到,江云淮是自己来的。
可事已至此,已无重来余地,她便只是握紧了手中剑。
玄微真人带江云淮进来的时候动作很急,像是怕他跑了一样,可江云淮进来之后,他反倒是没再动手。
“我以为你会一直躲着我。”
江云淮闻声抬眼。
“是。”他忽然道,“我本来不想见你。”
“因为我一看见你,就克制不住的想杀你。”
他的声音骤然冷沉下来,看着玄微真人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嫌恶至极。
玄微真人目光渐冷,他蓦地挥袖,威压直直撞在江云淮肩上,逼着他向下跪去。
“逆子!”他冷喝,“你跑去青山宗十年,便学会了不顾伦理纲常,扬言要杀了你的父亲?”
晏青棠顿时愕然,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惊愕的瞬间,江云淮已被压的直不起腰,他僵着身子抵抗,即便骨头被压断,即便喉间血腥气蔓延。
却依旧不愿跪在地上。
晏青棠蓦地回神,挑出一道剑光,堪堪抵去了那道威压。
江云淮缓过一口气,咽下喉中腥气,冷笑着睨向玄微真人。
“伦理纲常?”他克制不住的笑出了声,“江玄微,你也配谈伦理纲常?”
“你杀我母亲时,怎么不想想你还是人夫人父呢?我跪在你面前求你,都拦不住你落下来的屠刀。”
他直起身:“我那时才知道,人血是热的,溅在脸上是湿滑黏腻的,人也是可以像修罗恶鬼的。”
玄微真人面色阴沉。
“我以为你离开一段时间就会想清楚,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愚钝。”
“大道唯一,登仙路上本就是孤独的,我为何困于炼虚上百年,不过就是因为我还有尘缘未断,只有斩去一切累赘,才可以登临大道,成为世间——唯一!”
古往今来,杀妻证道者不在少数,他也只不过是效仿先贤而已。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江云淮依旧会被他这番论调恶心到无以复加,他颤抖着手捂住嘴,几乎生理性的反胃。
晏青棠蓦地将江云淮拉到了身后,难以置信的看着玄微真人:“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累赘?”她忍不住讥讽,“你觉得她是个累赘,最后却还想踩着她的尸骨上位?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用旁人的血,来铺就你的大道。所以你的灵气才会发烂发臭,所以你到现在,依旧是个炼虚!”
澎湃的灵气霎时迎面而来,被激怒的玄微真人毫不留情的拍下一掌。
经由方才一段时间的疗愈,他的气息已经恢复了大半,这一掌若要挨实了,她和江云淮多半皆会重伤。
晏青棠霎时出剑,开天山直斩而出,空气中响起“刺啦”之音,仿佛布帛被割裂般破开了那厚重的灵气。
她提剑而立,掩下了微微颤抖的手臂。
玄微真人阴鹫的目光落在晏青棠身上。
“你懂什么!”他冷嗤,“你可知,为何三百年来此世之中迟迟未有合道?连渡劫也只有三位?”
晏青棠被问的一愣。
渡劫之问她不清楚,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合道大能——
这个问题每个修士都知道。
因为天道不许合道。
这是每个人踏入仙途之后的第一明悟。
入合道之境,便已经是半副天道之身,一旦起了冲突争斗,动辄便是天崩地陷。
就如仙魔之战中合道大能的对战,不知抚平了多少座山,又劈出了多少条江,有多少草木生灵被毁于一旦。
天道不愿看世间生灵涂炭,故自仙魔战以后,修士的修行路皆被上了一道锁,无论人魔,再与合道无缘。甚至连活着的合道大能都应劫消散,只留满身灵气反哺于天地之间。
可玄微真人却道:“可笑!天道不许合道?”
他嗤笑着俯视着他们这些无知的愚人:“分明是这天地再也承受不起一个合道,甚至是只再多出一个渡劫!”
“我不破渡劫,皆是因为这天地之错!”
晏青棠本来还打算听听他有什么高见,听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真傻。
这样一个人渣又能说出什么有见解的话。
她面无表情的辱骂:“有病。”
玄微真人:“……”
但他现在心情极好,便懒得和晏青棠计较。
毕竟……若得了晏青棠的灵根,那天地的桎梏对他而言将如同虚设,莫说渡劫,合道也如同探囊取物。
“有道是生身之恩大过天,此刻,也该到你还恩之时了。”他轻笑,“小淮。”
晏青棠心头蓦地警铃大作,立刻便想出剑,可她的身后,江云淮悄无声息的按住了她的肩。
这一耽搁之下,江云淮便被摄去,顷刻间便被带到了玄微真人面前。
他抬掌扼住了江云淮的脖颈,轻笑:“你看,上天为我送来的人质。”
这话落在江云淮耳朵里,他竟只是笑了一下,心中觉得江玄微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任由自己被掐的几近窒息,生命的快速流逝却让他感到极为的平静。
“想救他吗?”玄微真人冷眼看向晏青棠,愉悦的观赏着她阴沉的神情,“剑就在你手上,你应当知道怎么做。”
晏青棠冷淡的瞧着他。
他这是在用江云淮的性命,威胁她。
用他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威胁她一个外人。
可笑至极。
可她还是倒转剑柄,没名字的剑刃便划破了她的手腕。
鲜血霎时滴落。
玄微真人神情蓦地一松,只觉得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他空余的那只手取出了装有魔蛊的匣子,单手掐诀便要驱使它钻进晏青棠的身躯之中。
可是——
却有一只玉簪刺破了他的血肉。
在他最得意、最放松的时候。
三十六天罡阵图霎时绽开,永恒的星辰之力坠落,绝杀之阵的阵纹蔓延开来,一点一点的覆上了江玄微的身躯,破开了他的防御。
江云淮像是死了,又像是终于活了过来,似乎在哭又像是在笑。
他低声:“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三十六星之力尽数倾注进江玄微的身体之中,搅碎了他的经脉,又直入他的灵府。
江玄微愕然的抓住了江云淮的手腕。
“你,你不能这样做,”剧痛让江玄微颤抖着,他头一次显露出了一个父亲该有的温柔,“小淮……我是你的——”
江云淮没听他说完。
那只簪子被狠狠的送进了江玄微的身躯之中。
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她倾注了所有的爱意,一点一点的雕琢出了形状,又穷尽毕生之力画上了三十六颗星。
她盼望青丝绾玉簪,白发不相离。
她欲以此物相赠,护佑夫君此生安宁。
可东西却没来得及送出去,便消融在了一片血色里。
但在今日。
那个曾经会坐在窗边盈盈浅笑的女子,也算是亲手斩去了负心人的性命。
第78章 “现在,我只是容潋了。”
江云淮想杀了江玄微。
他无时无刻不想报仇。
可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所以他只能卑微的、懦弱的逃离这个地方,以寻求片刻的心理安慰。
但云昭雪却可以。
她是碧华宗千百年来最有天赋的符修,不过百岁便已炼虚。她的符阵,足以绞开江玄微的血肉,毁去他的灵府。
灵府湮灭,满身灵气轰然散开,江玄微蓦地瞪大了眼。
他感受着他毕生所追求的强大力量一点点消散,身躯重新变得软弱无力,就像是回到了他还是个凡人的时候。
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刮骨凌迟。
他的呼吸变得微弱,身躯也渐渐变得冰凉,最后轰然倒地。
浮空岛上,血色莲花再次绽开,众弟子长老面色惊变。
“宗主!”
代表着江玄微的命牌破碎,宗主身陨,这对碧华宗来讲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江玄微设下的结界也随着他的死亡散去,察觉到江玄微残留的气息,众人片刻不敢耽的搁疾行而去。
天阙阁中,晏青棠蹲在了江玄微身前,探上了他的脉息。
他体内生机已然散尽,死的不能再死,再无挽救余地。
晏青棠面色复杂的收回手,实在是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偏过头,正见江云淮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玉簪,感受着手中熟悉的一片黏腻。
这是他“父亲”的血。
他亲手了结了他父亲的性命。
可他心中并没有丝毫愧悔,只剩下了被压抑多年的仇恨一朝得以释放的快意。
愉悦过后,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所思所行,好像和他一直厌恶的江玄微并没有什么区别。
杀妻……弑父,这等于天下不容的恶事,对江玄微和他而言,好像都是随手可做。
江云淮蓦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一个噩梦坠到了另一个噩梦里。
“我果然是他的儿子。”他恍惚的望着自己的手,声音几不可闻,“我杀他时,这双手甚至没有一丝的颤抖和犹豫。”
他明明还站在那里,晏青棠却觉得他身上已经没有了活人气。
她喉间发涩。
“你是丹修。”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了江云淮的面前,抓着自己的衣袖,慢慢的擦去了他手上的血迹,又抹去了玉簪上的污浊。
“丹修的手若是发抖,就该炸炉了。”
江云淮怔怔的看着她。
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眼神澄明清澈,丝毫没有对他这种恶人该有的嫌恶之色。
他看着她踮起脚尖,将那只玉簪绾进了他的发间,在天阙阁外逐渐逼近的杂乱脚步声中轻声安抚道:“没事的。”
话音方落,废墟中骤然现出数道身影,震惊的看着眼前情形。
“宗主——”谷长老霎时闪身上前,探过江玄微冰冷的脉息,脑中骤然一阵晕眩。
他愤然的目光落在唯二在场的晏青棠和江云淮身上,怒声道:“是你们杀了宗主?你们青山宗想干什么?”
晏青棠早便猜到有此一问。
江玄微忽然身陨,现场只有他们两个青山宗弟子,任谁也得怀疑这是不是他们青山宗阴谋。
她按下想要上前的江云淮,挡在了他身前。
江玄微之死的真相绝不可叫旁人知晓。
纵使他死有余辜,可弑父的名头终归是不好听,江云淮不该为了这么一个人渣断送了自己的名声。
晏青棠声音微冷。
“倒是我该问你们。”她不退不避,在气势汹汹的谷长老面前竟丝毫不落下风,沉声质问,“堂堂一宗之主,趁我重伤之际虏我来此,欲加害于我——你们碧华宗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笑话!”谷长老眉头蹙起,只觉得晏青棠此问简直是在无理取闹颠倒黑白,但下一刻,浑身蔓延着血红色纹路的木匣便送到了他的眼前。
“数月前我师父于云州城中得到一枚虫蜕,查明有贼人借魔蛊挖取人之灵根,后连夜赶往诸宗商讨此事。谷长老应当对此物气息并不陌生吧。”晏青棠扣开锁扣,形状奇诡绮丽的虫子映入眼帘,极为阴寒的气息蔓延开来,嗅到血腥气之时,那魔蛊甚至还拱动着身子向着晏青棠腕间伤口而去。
江云淮瞬间便夺过木匣,死死的压上盖子。
但就只是这一瞬间,也足以让众人感受到那股阴冷恶心的气息,姗姗来迟的叶眠秋等人面色惊变。
这气息于他们而言再熟悉不过,向晚瞬间出声:“魔蛊?”
她的声音霎时响在众人耳边。
叶眠秋和苏群玉匆匆落地,便被眼前情形惊得呼吸一滞,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怔愣的片刻中,晏青棠目光短暂的扫过二人,便继续开口:“我竟不知贵宗宗主手中为何有此阴邪之物,甚至还妄图以此物挖取我们的灵根。”
顾及到此刻尚在碧华宗的地盘,她终归还是没把话说的太难听,并未直接开口说江玄微和魔族有联系。
但在场的长老弟子们又不是傻子,霎时便明白了晏青棠的意思。
她这是在暗指他们碧华宗和魔族同谋,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气氛冷凝了一瞬,弟子们先是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随即便群情激奋,炸开了锅。
“你血口喷人!”
场面一下子躁动起来,直到天际之上落下一道威压,有白眉老者翩然落下,喝道:“静!”
谷长老寻声一望,立时恭敬的施礼:“太上长老。”
这位太上长老说起来应该是段戌那一辈的人物,是从仙魔战场上活下来的大能,就算是江玄微还活着,也得尊称一声“前辈”。
他明显威望颇深,一声过后原本乱糟糟的弟子们霎时安静了下来。
太上长老目光掠过晏青棠,又在江云淮身上停顿了下来。
“云淮。”他忽然出声,“即使你现在身在青山宗,也要记得你本是碧华宗的弟子,不能帮着外人攀污家人。”
江云淮蓦地往前跨了一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字:“滚。”
太上长老目光渐深。
他并没有再和江云淮计较,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仅凭一只虫子便将与魔族私通的脏水泼到了我碧华宗身上,这位小友可真是好手段。”他声音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都在暗指晏青棠险恶用心,“玄微已身陨,虫子的来历自然任由小友编纂。”
晏青棠眯眸。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江玄微一死了之,她手上能证明江玄微勾结魔族的证据只有这只魔蛊。
但同样,这只魔蛊的来历她说不清楚。太上长老显然是抓住了这一点将黑锅甩了回去。
他自顾自道:“魔蛊之事暂且不提,可这位小友谋害我碧华宗宗主一事却不能置之不理!”
太上长老瞬间便祭出一道符纹直冲晏青棠和江云淮而去,显然是打算先抓了她们以稳定碧华宗动荡的人心。
江玄微死后,原本被禁锢的不知春和重剑重获自由,剑身乍亮,直落向剑主手中。
晏青棠剑势半起,却见苏群玉忽的冲了出来。
“太上长老!”他僵着身子挡在了晏青棠面前。
太上长老眉头狠狠一皱,那道气势汹汹的符便顿在了半空中。
苏群玉从没有忤逆过尊长,第一次便是在这般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包庇两个可能是杀死玄微师叔的凶手。
他怕的要死,可却没退一步。
叶眠秋扶住了师弟颤抖的小臂。
“魔蛊之事为何暂且不提?”叶眠秋却道,“弟子却以为应当先查清魔蛊来历。”
她声音有些干涩,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是大逆不道,但若要她眼睁睁看着晏青棠和江云淮被抓起来……她也是做不到。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字极慢却字字清晰:“若……真是玄微师叔之过,便不该是他们之责。”
太上长老神色极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拂袖,“我看你才是被魔蛊侵体,中了那晏青棠的迷魂计!”
他语气怒极,竟一道威压将叶眠秋压倒在地,叶眠秋的膝盖狠狠撞击在地面之上,发出清脆的骨裂声。
晏青棠面色霎时一变:“眠秋——”
她跪倒在地扶住叶眠秋摇晃的身形,抬眼看向太上长老时极尽嘲讽。
“只不过说了句实话你便如此激动,莫不是前辈和江玄微是一伙的?”
太上长老哼了一声,显然不打算再和晏青棠废话,悬停的符箓绕过苏群玉直奔晏青棠而去。
厚重的符意倾压而下,却有更疾更重的剑一剑将它劈散。
那剑光烈烈如灼日,极清正的气息霎时蔓延开来。
过分轻盈的剑身斩破符意,稳稳的回护在晏青棠身边。
仿佛喉间堵了一朵棉花,晏青棠声音有些哑。
“九曜生。”
这是九曜生。
是她师父的佩剑。
江云淮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晏青棠,低声道:“容师叔来了。”
容潋本就在来碧华宗的路上。
晏青棠的玉筒碎了,所以在踏出魔渊的第一刻,他便将晏青棠的消息告知了容师叔,约好了这几日在碧华宗中会面。
幸亏赶得及。
江云淮的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九曜生嚣张无比的穿透了碧华宗的护宗大阵,直奔晏青棠身边,但容潋本人却是踏空而立,安安静静的等在护宗阵外。
剑入阵,是威慑,代表着他容潋也随时可踏入浮空岛。
他不入阵,是出于对友宗的尊重,不至于撕破脸面。
太上长老自然也知道容潋的意思,但面色仍旧很难看。
这般轻易便将剑送了进来,这个容潋到底是什么境界?
渡劫?
不——不会再有第四个渡劫。
他瞬间掐断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容潋既给了他脸,他就不能给脸不要脸,咬着牙掐诀打开了护宗阵法。
容潋瞬息之间便已经来到了晏青棠面前。
晏青棠此刻狼狈至极,束好的发丝凌乱的散开,衣衫破碎染血,容潋的目光霎时漫上一缕疼惜,动作极轻的擦去了她额角的灰尘。
“疼么?”他柔声问。
晏青棠嘴巴一瘪,眼泪说掉就掉,哪还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
她红着眼眶觉得自己都要委屈死了,她只是个柔弱的符修,为什么天天要打架,走到哪都倒霉的要死。
她抽抽噎噎的抹了把泪:“疼,手要断了。”
她露出了手腕的伤。
容潋目光霎时一冷,薄唇紧抿。
“碧华宗可真是好医术,我这徒儿前来求医,倒是越治伤越重。”
太上长老冷笑:“也未曾见过求医的病人杀了医者。”
他话音未落,九曜生便绽开一道剑气,凛冽的剑光荡开前方堆叠的大殿残骸,炸起的碎石顷刻间尽数落向太上长老的脸。
太上长老面色惊变,挡下那些石块,喝道:“容潋!”
容潋没什么诚意的摊了摊手。
“误会而已,只是见路被堵着,想开条路,”他温和的笑着,“医者也有良医庸医之分,良医医人,庸医取命。”
他自顾自的拉起晏青棠的手,温声道:“阿棠,云淮,我们走。”
“容潋!”太上长老陡然沉下了脸,事情发展到现在,晏青棠和江云淮是否杀了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脸面被这三人按在地上踩。若今日便叫他们这般轻易离去,那日后满宗上下谁还敬他?
他拂袖:“我敬你剑君之名,可总要分个是非黑白——你这弟子不仅平白污蔑我宗与魔族勾结,更是杀了我碧华宗宗主,你还想带她离开?”
“包庇杀人凶犯,你是想对我碧华宗宣战吗?你担得起、青山宗担得起挑动人族内战的罪名吗?”
他这是打算以“大义”逼的容潋屈服,交出晏青棠和江云淮。
容潋睨了他一眼。
“青山宗自然担不起,剑君容潋也担不起。”他在太上长老微微缓和的面色中轻笑一声,“可容潋担得起。”
腰间垂坠着的,代表青山宗剑峰峰主的长老令被容潋摘下,五指碾动间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他握着九曜生:“现在,我只是容潋了。”
所以,今日没有人可以阻拦他带走晏青棠和江云淮。
一个能轻易破开护宗大阵、至少是炼虚后期的剑君,他若想走,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拦不住他。
太上长老脸色蓦地难看下来。
可不管是青山宗的剑君,又或者只是容潋,都不该为恶人背上骂名。
冷凝的气氛中,晏青棠忽然开口。
“我给你是非黑白。”她缓缓道,“日前借由人躯踏上浮空岛的那个魔族——找到他,江玄微到底有没有勾结魔族,他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咎由自取,自有答案。”
那个魔族可以说是众弟子们的噩梦。
也是他让他们第一次直面了死亡,失去了同门。
提起蜡鬼,谷长老霎时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何意?”
“我说的不够明白吗?江玄微和蜡鬼勾结,入浮空岛,杀赵松禾,又欲取我灵根——他追击蜡鬼根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听晏青棠这番话,谷长老只觉得荒谬至极,可江云淮却蓦然呆住。
他想到了赵松禾,想到了他临死之前握着自己的掌心,放进来的一只染血的纸鹤。
他只以为这是遗物。
他也曾疑惑赵松禾为什么将纸鹤留给他,明明苏群玉也在他身边。
可现在他忽然想明白了。
或许正是因为赵松禾发现了蜡鬼和江玄微有勾结。
所以他不再信任碧华宗的任何人。
只有他不一样。
他叛出碧华宗,和江玄微之间不死不休。
江云淮颤着手:“师妹。”
那枚依旧带着血腥气的纸鹤送进了晏青棠的手中,几乎是同时,晏青棠便察觉到了符的气息。
她指尖轻点,灵气便乖顺的融进了纸鹤之中,沿着特定的走向绕过一圈。
下一刻,虚空中骤然大亮,宛若水面一般荡开层层涟漪。
这是一道“转影符”。
很偏门的符箓,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却可拓印人所见之景。
这也是赵松禾最后留给他们的礼物。
虚空中蓦地暗了下来,现出一些熟悉的景色。
这是那一日,碧云天的小巷之中。
蜡鬼嬉笑着靠近赵松禾:“你这张脸我很满意哦。”
“嘻嘻。”
画面中的赵松禾被反复扼住了脖颈又松开,戏弄的奄奄一息,伏倒在地。
有苍白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面皮。
“我要把它剥下来咯。”蜡鬼在他耳边喃喃。
肌肤被剥离的剧痛中,赵松禾已然模糊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就站在小巷的尽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赵松禾以为自己得救了,他拼命的推开蜡鬼,奔向了一个更恶的修罗恶鬼。
他听见江玄微说:“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恶趣味,尤为钟爱人皮。”
蜡鬼却笑:“许久不久,你还是这么会装腔作势,这般风雅之姿——谁又会想到你是一个为了宗主之位弑师的刽子手呢?”
蜡鬼在江玄微陡然阴沉下来的面色中大笑出声。
“云昭雪……知不知道是你杀了她的父亲呢?”
画面的最后,是江玄微缓缓露出的微笑。
“她当然不知。”
“因为我在她知道之前把她给杀了。”他毫不愧疚的嗤笑,“为了我的大道。”
“别玩了——快进他的身体,我带你上浮空岛。”
……画面结束。
浮空岛上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鸦雀无声中,江云淮一阵晕眩。
所以江玄微是踩着他外祖父的尸骨,得到了宗主之位,又杀掉了她阿娘永绝后患。
美其名曰“杀妻证道”。
若不是他逃去了青山宗,怕是他的性命也已不保。
他颤抖着弯下了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满口酸涩,动了动唇却只发出了破碎的几个音。
“外祖……娘。”
晏青棠霎时扶住了江云淮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抬起眼。
“宗主?”她露出讽笑,“好一个宗主。”
太上长老面色难看至极。
今日在场的弟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都尽数将江玄微的丑态看在了眼里。
他蓦然想起是自己推举江玄微上位,也是他在云昭雪死后力排众议保下了江玄微。
江玄微现在做出了这种事,岂不是说他已经老眼昏花到识人不清?
太上长老霎时间只觉得自己颜面扫地,看向催动转影符造成这一切的晏青棠时不禁带上了一丝恼意。
他看着晏青棠三人逐渐离去的背影,终是不甘心让挑露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安然无恙的离去。
太上长老忽然道:“你们两个可以走,但江云淮不行——他是我碧华宗的人,又逢他父亲新丧,自当留下。”
这话宛若晴天霹雳。
江云淮叛宗之名人尽皆知,所以光风霁月的江玄微不能有这样一个儿子。
故在他的示意之下,除了一小部分长老之外,碧华宗中的大部分弟子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此刻被太上长老戳破,人群霎时震惊。
江云淮面色麻木的迎着众弟子各色目光,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做辩解,一句“好,我留下”到了嘴边,却被晏青棠按了回去。
晏青棠绝不可能让江云淮独自留下,容潋也不可能抛下他。
“他何时变成碧华宗的人了?青山宗飞仙阁中清清楚楚的刻着江云淮的名字,他就是青山宗的弟子。”
太上长老蓦地笑出了声:“可青山宗的弟子和不再是青山宗剑君的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凭什么带走他?”
容潋没想到这为老不尊的老家伙给他来这一套,面色霎时一冷。
晏青棠却忽然迈了一步。
老东西可以诡辩胡诌,那也别怪她胡说八道。
晏青棠扯了扯唇角:“谁说我们要带走的是青山宗的江云淮?我师父分明是来接我和我兄长的。”
太上长老只觉得荒谬:“他何时成了你的兄长?”
“一直都是。”晏青棠声音极冷,回过头时却是眼中含笑,她冲着江云淮弯了弯眼,低声道,“阿兄,我们回家。”
在冰冷的浮空岛上,在各色打量的眼神中,有一只温暖的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像是破碎荒芜的心底忽然开出了一枝花。
江云淮面上麻木的神情渐渐褪去,他指尖微蜷,极缓极慢的握住了晏青棠的手。
“好。”他说,“我们回家。”
第79章 “我要做宗主,您有意见吗。”
九曜生微微出鞘,细小的剑气霎时逸散开来,恰到好处的斩落在太上长老身前,削破了他的衣角。
这是明晃晃的威慑。
阻碍在前路的碎石尽数被容潋碾成齑粉,他神色平和的带着晏青棠和江云淮迈步向前。
太上长老垂头,看着自己破碎的衣衫,只觉难堪。
他脚下一动,看上去竟还想上前,却见殷黎忽然踏出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那双天生便多情柔美的桃花眼已彻底失去了温度,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了太上长老身上。
“师叔。”她低斥,“够了。”
太上长老阴沉的目光霎时垂落到了殷黎身上,如有实质般沉沉压下,冷声质问:“你要帮着这两个外宗之人?”
殷黎面色未见起伏,可垂于袖间的手已然用力到指节发白。
“您当年既然已经逼走了江云淮,现在却又何必非要他回来。”
这话落在太上长老耳朵里,他霎时反驳:“我何时逼迫过他!”
“当年江玄微杀害昭雪之后,不是您一力保下他的吗?”殷黎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声的哽咽着,“明知道昭雪死于他手,却依然一意孤行的将她的死讯压了下来。”
死者仍未瞑目,凶手却依旧高坐楼台,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手上沾染过血腥。
似乎昭雪的一条命比浮空岛上的尘埃还要低贱。
不怪乎江云淮会因此离开。
“昭雪的死我也很遗憾!”太上长老被戳了痛脚,急迫道,“可碧华宗已经失去了她这个炼虚境,承受不起失去另一个炼虚的代价了——否则今日五宗之中哪还有我碧华宗的一席之地?”
“何况这是丑闻,为了碧华宗的名声地位,我只能选择保下江玄微!”
苏群玉只觉得自己胸口仿佛压了千斤巨石,难受的他喘不上气。
“名声地位重要,那真相就不重要了么?是非黑白就不重要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却依旧被风送进了每个人耳朵里,“我以为纵容一个杀师杀妻之人为一宗之主,才是对宗门名声的辱没。”
他的身边靠着腿骨断裂的叶眠秋,她抿着因疼痛而泛白干裂的唇,声音都有些哑。
“是不是五宗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碧华宗。”
只要是碧华宗,就是他们的家。
可当隐藏在富丽堂皇的外表下的那些污浊不堪的秽物现于人前之时。
碧华宗还会是碧华宗吗?
太上长老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反倒是殷黎忽然出声。
“当然还是。”
只是因为锅里落进了老鼠屎,粥其实还是好粥。
她目光落在了江玄微那恶心的尸体之上。
即使他今日没死,明日后日也是要死在她的手上的。
十年之前她境界不如他,杀不了他,可十年后的今天不一样了。
殷黎眼底显出一丝冷厉,炼虚后期的威压霎时绽开,毫不避退的冲向了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立时抬袖,堪堪拂散了这道灵气,他吃惊的打量过殷黎:“你何时破的境?”
十年前她还不过是个化神,十年后居然已经不在他之下了?
殷黎并未应答,自顾自的负手:“我要做宗主,您有意见吗。”
这话似是在询问,可语气却更像是通知。
“师叔,您已经老了,再不破境,怕是该寿尽而终了。”她在太上长老隐怒的神色中露出一个微笑,“你该去闭关了。”
老老实实的呆在洞府里,此生都不要再踏入碧华宗一步。
殷黎之言太过惊世骇俗,震得在场弟子几乎失语。
——她这是在变相软禁太上长老。
满场寂静中,却是容潋轻笑一声。
九曜生就势归入剑鞘,他抱剑施礼:“殷宗主。”
晏青棠随即上前,笑着拱手:“见过殷宗主。”
其余弟子茫然相觑,半晌,还是叶眠秋踉跄着走出一步,垂首施礼。
她在碧华宗弟子中极有威望,见此情形,其余人立刻俯首。
“见过宗主!”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太上长老气到头发倒竖。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殷黎冷眼看过他,骤然一符将他击飞数丈。
“这才是大逆不道。”
她冷笑着和太上长老一前一后消失在天际,只依稀可见二人交手时的余波。
霹雳哐啷的响声中,叶眠秋对着晏青棠点点头。
她手结道印,浮空岛上的护宗大阵霎时打开一道缝隙。
出岛之路再无阻碍,只剩一片通途。
碧云天中依旧如来时那般繁华热闹,丝毫不知浮空岛上被她们闹了个天翻地覆。
热热闹闹的街巷中,江云淮忽的拉住了晏青棠的袖子。
“等等我。”
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片刻后捧回了一个油纸包,在晏青棠微微疑惑的神情中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
“师妹。”他轻声道,“桂花酥。”
晏青棠蓦地弯起了眼。
香甜的气息弥漫在鼻间,纸包刚被打开,四面八方伸出来一堆手,在晏青棠目瞪口呆的神色中将桂花酥一扫而空。
明禅捋着自己的秀发,一口吃三块,噎的边翻白眼边赞叹:“抢来的就是甜!”
江云淮:“……”
他翻了翻芥子戒,又拎出来一串油纸包,递到了晏青棠手边。
时岁搭着江云淮的肩膀,见状呆了一下。
“你这是买了多少?”
江云淮嫌弃的拍开时岁的脏手,幽幽道:“一麻袋。”
他在时岁无语的神情中几不可见的弯了弯眼。
这样很好。
没有怜悯的目光,就好像他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他心中阴霾渐渐消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江云淮忽然看见陆闻声扭捏的挤了过来。
他灵活的钻到了晏青棠身边,一扭身拒霜剑鞘把江云淮拍出去八丈远。
“那个。”陆闻声揪着衣角轻咳一声,“万剑归宗……”
晏青棠正在和向晚分桂花酥,闻言一僵。
她极缓极缓的回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偷学玄剑宗世传剑法这件事。
“万剑,万剑归宗嘛——”她结巴半晌,不要脸道,“万剑归……青山宗?”
陆闻声:“?”
满口胡言的晏青棠差点把陆闻声气出猪叫,好在容潋及时赶来拎走了自家的欠揍徒弟。
晏青棠经一番惨战,消耗不小,容潋便也没急着带她走,寻了间客栈暂且住下。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尽是天阙阁倒塌时被碎石划出来的浅痕,灵气转过一遭便也愈合的差不多了,唯独腕间那道伤口极深,当时为了打消江玄微的疑虑,晏青棠那一剑是下了死手,至今尚有剑气绞在伤口里。
也幸亏江云淮就是丹修。
虽然他练毒,但凑合凑合应该能……治?
晏青棠房中,她缩着脖子看着江云淮指间的药膏,再次确认:“江师兄,这真的没毒吧?”
江云淮:“……”
他扼住她的手腕,阴惨惨一笑。
“有毒。”他说着话取出药膏,恶狠狠的摁向晏青棠的伤口,冷酷道,“见血封喉。”
他动作看上去很粗鲁,但落下时却极为轻柔,极富生机的灵力晕开药膏,几乎是顷刻间便止了痛。
晏青棠不在意有多少伤,只要不痛她就很开心,霎时便舒展了眉眼。
可江云淮却没有她那般心大,那道横亘在她白皙手腕上的血痕极为刺目,他只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唇角不自觉的抿起,蓦地移开了眼。
“药膏外敷只是镇痛。”他说着话摸出一瓶灵丹放到了桌上,“还需内服。”
晏青棠摸过药瓶,乖乖的遵医嘱。
江云淮的灵丹倒是格外的靠谱,吃到嘴里竟还是甜甜的草莓味,比岳山霁那个庸医的洗脚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甫一入体,便有柔和的药力散开,晏青棠立刻闭目调息。
灵气流转过数个小周天,再睁眼时已然又是一日,容潋接宗门传信不知去了何处,便只剩下了江云淮在她身边护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气,晏青棠动了动鼻子,霎时积极的窜了出去。
向晚正拎着一个超大的食盒,看见她很惊喜:“阿棠!”
她上下打量着能跑能跳的晏青棠,终于松了口气。
一行人麻利的把菜端上桌,端着饭碗夹了一口菜,刚一入口便有极浅淡的灵气融入躯体,江云淮撂下筷子哼了一声:“灵膳。”
制作灵膳所需要的食材通常都生长在灵气极为充沛之地,若说这碧云天中灵气最为充沛之所,也只有那建在灵脉之上的浮空岛了。
他抬手牵动灵气,房门霎时大开,露出苏群玉的一颗狗头。
江云淮睨了他一眼,嗤了一声:“敢送不敢进来?”
苏群玉身后,叶眠秋轻咳一声,拖着还在扭捏的师弟踏了进来。
“你别误会。”苏群玉抱着臂看天看地眼神乱转,“只是想着老棠灵气消耗过度,给她补身体的。”
正啃鸭腿的晏青棠:“?”
“噫——”她嫌弃的敷衍,“啊对对对,都是给我一个人的,没江师兄的份。”
江云淮:“……”
另一侧叶眠秋有些尴尬的被向晚拽进席间,垂头半晌,低低的说了一声:“抱歉。”
苏群玉入宗晚,并未见过江云淮,而她从前也只以为江云淮是负气离宗,从没有想过这其中竟藏着血淋淋的旧事。
江云淮抬了抬眼。
“错的只是那些明知道是错,却还要去做的人。”他目光平和的扫过几乎要把头埋到桌底的叶眠秋,轻声道,“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以及碧华宗其他人。
他并不是喜欢迁怒的人,他分得清谁是罪魁祸首,谁又是无辜之人。
苏群玉霎时松了口气,一把挂在了江云淮脖子上,差点把他勒撅过去。
“吓死我了。”苏群玉未发现自己差点杀害了江云淮的事实,大呼小叫,“来之前我一直都在想,你要是敢骂我们,我就——”
他的手被努力自救的江云淮扒拉开,迎着江云淮想杀人的目光,苏群玉立马老实下来,生怕江云淮一言不合给他下毒。
他端坐在椅子上,小声的补完了下半句。
“……我就跪下来给你磕个头?”
江云淮:“……”
“抱歉。”他露出一个假笑,“我年纪轻轻,也没有道侣,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给爹磕头。”
晏青棠赶忙按住差点气到掀桌的苏群玉,保住了满桌饭菜,胡言乱语的安慰:“没关系没关系,他不给你当爹,你可以给他当道侣。”
江云淮:“?”
苏群玉:“?”
苏群玉磨刀霍霍:“晏青棠——我要杀了你!”
这场血案终于还是消弭在了晏青棠腰间骤然亮起的玉筒里。
见她愣在原地,苏群玉抱臂挑眉:“你怎么不接?”
晏青棠神色古怪至极。
“这不是我的玉筒。”她挑起闪着微光的那截玉。
那一日,天阙阁中。
她俯身探过江玄微的脉息。
那时他生机已散,魔蛊之事线索眼见就要中断,那般情境下又没时间细细查探四周,仓促之间便只扯下了他腰间玉筒。
只是她出岛之后便在调息,还未来得及查看。
却没想到——
它竟自己亮了。
第80章 “你的面。”
玉筒的微光在晏青棠指尖闪闪发亮,众人心头俱是一凛,下意识噤了声。
满室寂静中,晏青棠谨慎的探出一道灵气,灌入其中。
接通的那一刹那,沙哑的声音自玉筒内传出,毫不客气的发号施令:“我的人不日便入碧云天,你将晏青棠控制住,送出来——处理干净尾巴,莫要让人发现晏青棠的去处。”
这声音透过玉筒有些微的扭曲变形,但响起来的一瞬间,一行人还是面色惊变,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
江云淮按下心头惊诧,思量一息,忽的指尖蕴起一丝灵气,自喉间轻轻一点,再开口时已然是江玄微的嗓音。
他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并不亲近,但却十分了解江玄微的为人,稍微思虑一番,便试探道:“晏青棠好歹是青山宗的真传弟子,身边又跟着其余三宗之人,想要不动声色的带走她,确实是有些困难。”
玉筒那边蓦然响起一声冷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显然也知道江玄微贪得无厌的个性,声音渐冷,带着一股子狠厉的威慑,“你最好不要打晏青棠的主意——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是我们,晏青棠是尊主点名要的人,若出了什么差池,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他啪的一下断了玉筒,再无响动。
屋内气氛凝滞。
“尊主”。
上次听见这个称呼,还是在云州城主云晋口中。
这“尊主”应当就是肖先生背后之人,肖先生还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集齐了九枚菩提果,欲献给他。
这般至宝眼也不眨的就准备送出去,想来这尊主即便不是这股势力的真正掌权者,也定然是身居高位。
晏青棠神色颇有些耐人寻味。
炼虚大能斗法,打上月余也是常事,殷黎此刻大概还在和太上长老鏖战,并没有时间处理浮空岛上的杂事。
江玄微之事牵扯太多,涉及到老宗主和云昭雪甚至是魔族,没有殷黎发话,谁也不敢妄自处置,只能先将此事暂时压下来。
这便导致了旁人尚不知晓碧华宗易主,江玄微已然身死的消息——包括玉筒对面的那人。
本来线索已断,可阴差阳错的新线索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叶眠秋面色微肃:“我会约束好宗内弟子,人抓到之前必不会露出风声。”
“做戏就要做全套。”时岁眯眸,转头去看晏青棠,“这几日你就待在客栈中,轻易不要露面。”
他话音未落,晏青棠和江云淮垂挂于腰际的弟子令忽的散出微光,有浅淡的“速归”二字纵列其上。
这是宗门召令,召令出,在外弟子当即刻回宗。
几乎是同一时刻,陆闻声等人也陆续收到了宗门召令,一时间八人呆呆的握着手中令牌,大眼瞪小眼。
什么状况?
一*众人愕然的神色中,屋门忽的被敲响,容潋踏步而入。
他垂眸打量过已无大碍的晏青棠,心中松了口气,轻笑出声:“想必诸位小友都已然收到了传信——北境来人,邀诸宗共赴观神大礼,诸位小友身为真传弟子,或当归宗,随宗门一同北上。”
一行人霎时面色变得古怪至极。
“北境。”晏青棠轻轻咬出这两个字。
“嗯。”叶眠秋点了点头,“北境。”
众人对视一眼,啧啧两声,发出古怪的声音:“哇哦。”
就在方才,那道声音透过玉筒传出来的瞬间,尽管有些失真,可他们还是认了出来。
那分明就是贺长老的声音。
他们不会忘记。
宗门大比之上,就是这个声音明知贺尧风有错在先,却还是无数次的推诿责任,平白让人生厌。
晏青棠指尖轻扣桌面。
其实他们早有推测,修真界中有一股势力与魔族勾结,只是这股势力太过谨慎,查了这么久,都没能查出些许的蛛丝马迹。
直到这次碧华宗之行,江玄微的出现才让他们从这一团乱麻中捋出了一截线头,又牵扯出了……贺长老。
偏偏这个时候几乎与世隔绝的北境竟突然来人,那这观神大礼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便摆在了他们面前。
陆闻声没什么表情,整个人都透出来一股生死看淡的气息,果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十分符合他的气质,脑子一扔就是莽,莽不过就死路上。
晏青棠蓦地笑出了声。
“若要去北境,那新线索便先不抓,不能打草惊蛇。”
就只能……放长线钓大鱼咯。
就是不知贺家在这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魔蛊之事究竟是贺长老一人所为还是和整个贺家都有关联。
但总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重要的是,云州城和佛宗的那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事不过三。
总不能次次都是人快死了,架打完了,援兵才姗姗来迟。
晏青棠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好几天,出关之时只带出了六块玉符,神情疲惫,识海亏空。
那莹白美玉递到了陆闻声等人手中,阳光洒下时,依稀可见其上阵纹繁复。
离开碧云天那日,‘殷黎夺位,斩杀江玄微’的假消息已传遍全城。
“只有他是我杀的,才能将一切遮掩过去。”
关于江玄微死后的那通通话,关于晏青棠为何会安然无恙。
前来为他们送别的殷黎笑道:“我不怕恶名沾身,能背上为昭雪报仇的名头,我反而很高兴。”
江云淮有些失语,沉默了几息,方才哑声道:“谢谢你——殷姨。”
殷黎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发间的那枚玉簪之上,眉目之间便染上了几分柔和。
那一日的天阙阁前,她其实看见了江玄微身上烙印着的那极为熟悉的三十六颗星。
所以——
她也得将江云淮清清白白的摘出去,他还年轻,未来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一个恶贯满盈不配为人父的江玄微而背上“弑父”的污名。
碧华宗友情支援的云舟缓缓驶出,殷黎负手,直到那艘云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与此同时,碧云天的某个角落里,前来和江玄微接头的那人惊闻江玄微的死讯,一脸懵。
玉筒打到贺长老那边时,贺长老一阵沉默。
“殷黎。”他从齿缝中恶狠狠挤出来这两个字,“当年云昭雪死后她便将江玄微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没想到蛰伏十年竟还是叫她得逞了——江玄微这个没用的东西。”
接头那人小心翼翼道:“江玄微应当还没来得及对晏青棠动手就阴差阳错的死在了殷黎手中,现在晏青棠已经安然无恙的离开了碧华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贺长老嗤了一声。
“今日让她逃了过去又能如何,总归她是要来北境的。”
他只需要稳坐高台,等着晏青棠自投罗网便好。
接头人白跑一趟,苦哈哈的又赶紧出城。
他没注意到,极小极小的一粒微尘悄无声息的落入了他的发间。
他走后不久,原地忽然出现三道身影。
“他走了,”苏群玉对着玉筒说,他探头探脑的看着接头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偏头,“你那玩意儿靠谱吗?”
时岁自信一笑。
“你听说过秘银么?”
“那是世界上最轻巧的矿石,一座山那样大的原矿,就算是体虚如你,也能轻易拎在手中。”他攻击完苏群玉,又熟练的躲开苏群玉飞来的一脚横踢,“我取秘银锻造,又请殷宗主在那粒微尘上刻下了三道追息符三道匿踪符,又刻画了器纹将它连接到了菱光镜上。”
“秘银轻若无物,那三道匿踪符又能完美隐匿其上器纹气息,轻易无法察觉,反倒是我们可以通过菱光镜观察他的位置。”
向晚顺势将菱光镜掏了出来,向苏群玉介绍:“你看,这个红点就是那个人,当持镜者靠近他周围百丈范围内,颜色就会随着两者距离的拉近,一点点变深。”
苏群玉:“……”
苏群玉满头雾水的垂头:“老棠,老淮,你们听懂了吗?”
玉筒那边的晏青棠神情恍惚。
“时道友。”她声音有些发飘,“……你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时岁就当晏青棠是在夸他了,叉着腰哼了一声。
既然微尘已经送了出去,那他和向晚也该回宗了。
大家一起同行了这么久,真到离开的这一刻,向晚有些依依不舍的转过头。
她扁了扁嘴巴:“北境见哦。”
苏群玉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玉筒挂断,云舟之上,晏青棠伸了个懒腰。
风被云舟远远抛在身后,云层也被撞碎,自碧华宗一路南行,又三日,青山便现于眼前。
离开时是万物伊始的初春,归来时却已入深秋。
晏青棠并没急着回宗,反而独自一人下了山。
山脚下的小镇似乎又繁华了许多,看上去竟隐隐有了几分城池的模样。
晏青棠恍然间想起离宗那日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甚至能想起那天夕阳余晖打在脸上的温度,暖洋洋的极为舒服。
那时她们是两个人,一同跑下山躲懒,又被狗天道忽悠到云州城中,至此开始了走哪哪倒霉的一路。
她眼中不自觉的泛起了些笑意,抬步踏入如织的行人之中。
青山小镇中有家面馆,似乎自青山宗开宗便存在了,老板换了一代又一代,可面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味道。
晏青棠撩开面馆的门帘,满满的蟹香便撞入鼻间。
她挑了个角落落座,手中握着的没名字便被她放到了桌上。
食客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中,她好像听见了极轻的脚步声。
没名字没由来的震颤起来,又有宽大的袖摆划过眼前。
晏青棠听见来人说。
“你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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