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次日, 方霁在贺知行家用的早餐,期间和蓝书柳聊了良多。
她没有提出什么为难的问题,大都是些家常琐事,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方霁竟也不觉得烦。
只是刚从房间出来下到客厅那会,蓝书柳在见到他时抿紧了下唇, 露出难色, 似乎在思考着该用怎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短暂对视了两秒后才展颜一笑, 对他说了一声“早上好”。
方霁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但暂时不敢确定, 回了一句同样的问好。
丈夫还在国外的医院接受治疗,不能离人, 蓝书柳本身也不忍心让其一个人在那边等太久, 所以订了后天的机票回去。
贺知行今天没有工作, 准备好好陪蓝书柳在晋城玩上一圈。
方霁却是不敢再继续多待。倒不是因为忌惮贺知行发疯, 怎么说家里还有长辈在, 血脉压制下再疯也疯不到哪去。
而是在于蓝书柳的热情和关心,会令他生出一种不自在和罪恶感。
尤其她的好儿子昨晚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对他做了那种事。
和蓝书柳打了声招呼后, 方霁准备离开, 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等在了玄关处。
他的身后就是唯一的出口。
两人的视线轻触上,贺知行转身替他打开了门, 随后朝他走过来,娴熟且自然地牵住了他的右手,带着他往门外去。
方霁脑子一懵, 下意识跟着他一块走。
从玄关到外面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 时间很短,方霁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去挣脱, 时间又很长,叫他连贺知行手心的温度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追人的基本流程。”贺知行解释道。
方霁瞥了一眼两人十指交扣的手,却是不信:“你这是追人?”
这看起来更像是已经谈上后才会做出的行为,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一块答应贺知行的表白。
另外,贺知行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前几天在公司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挤入他五指间。
蓝书柳想起件事,到厨房抽出烤盘,拿到客厅桌上,将盘内的东西快速装进油纸袋中,“嗳,小方你等一下,我还有东西没拿给你。”
两人站在离门不远的位置,贺知行背对着,方霁正对着,这个角度他恰好可以看到蓝书柳在客厅进行打包。
手还握在一起,不确定贺知行究竟是聋了还是傻了,迟迟没有要松开的架势。
“快、松、手。”方霁用气音提醒道,他的手劲敌不过贺知行,更没他那么不要脸敢在长辈面前腻歪。
蓝书柳已经将东西全部装入,开始卷起油纸袋的边缘进行封闭。
“下次再见面,我可以亲你吗?”贺知行看着他,冷不丁道。
“啊?”方霁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再看贺知行的神情,半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你要闹也得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方霁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轻微恼怒。
蓝书柳包装好,一路小跑着追出来。
已经没有时间,眼见蓝书柳离他们只剩短短几步,马上就要发现,方霁再一次提醒:“松手。”
贺知行没有得到回答,无动于衷。
方霁服气地闭了闭眼,终于退步从牙关挤出一个“好”字。
贺知行这才赶在被看见的前一刻放开他的手。
过去好一会,方霁都感觉手指间麻麻的。
至于刚才同意的事,两嘴一碰,他就当被狗舔了一口。
蓝书柳将油纸袋交到方霁手中,“我看小方挺喜欢吃这款曲奇的,好在我今早多烤了些,都已经装好了,你一块带走吧。这种天气放个一两天不成问题,上班要是饿了还可以当零食充充饥。”
方霁迅速收拾起面对贺知行时的心情,看不出一丝破绽,受宠若惊地收下。
“又麻烦阿姨了。”
“哪里的话,你喜欢吃我做的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等两人结束对话,一旁的贺知行适时道:“我送你去公司?”
蓝书柳反而先顿了一下,看向自家儿子。
方霁拒绝了,“不用,我自己开了车过来。”
贺知行没再强求,“路上小心。”
“嗯。”
“……”
等方霁的车辆在眼前开走,蓝书柳紧绷的身体悄悄放松下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儿子这么多年不肯找女朋友,居然不是因为觉得时机尚未成熟,而是早就心有所属,悄无声息地暗恋了对方十一年。
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心底难免不是滋味。
蓝书柳此前在网上看到过有关同性恋话题的热搜,底下评论有支持的,有抨击的,她闲来无事翻看了不少,对这个群体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其实她还挺喜欢小方这孩子的,稳重、嘴甜、有礼貌,但要接受儿子的朋友突然变成了同性恋人,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肯定都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所以今早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霁。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小别墅临江,早晨的风有些大,贺知行见母亲仍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感受到肩上多出来的暖意,蓝书柳转过脸笑了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口:“真的非小方不可吗?”
贺知行却没有任何犹豫,他的答案始终如一:“嗯。”
蓝书柳点点头,明白了-
方霁将蓝书柳给他的曲奇放在副驾驶上,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刚将车停好,从车上下来,还没踏入公司大门,一个原本坐在不远处花圃砖块上的男人在看到他后霍然起身,冲了上来,临近时张开双手。
方霁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再做出闪躲反应时已经来不及,对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在惯性的作用下,他没站稳,两人一起摔到地上。
方霁后脑勺着地,霎时间眼冒金星,视线一片模糊,耳边变成嗡鸣声。
男人压在他身上,年龄大概在三十左右,穿着一身运动装,头发乱糟糟的,眼底有着因睡眠不足产生的红血丝,胡子拉碴,像是快有一周没剃过。
方霁被对方身上浓郁的烟酒混杂气味熏到,胃部冒出隐隐不适。
男人明显是冲着他来,能叫出他的名字。“方霁,我喜欢你,我已经在这等你两天了,我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睡觉,你答应跟我在一起吧。”
“你真人比照片上的要漂亮,在看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感觉就像看到了神仙下凡。”
方霁人生第一次被人当面用“漂亮”二字来形容。
可惜,他不喜欢这个词。
轻微脑震荡尚未完全缓过来,方霁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字节,看到对方的嘴唇在面前不断翕动张合,没法凑成完整的句子。
在男人抓住他手腕时,生理性恶心,甩开了,道:“别碰我。”
男人脸上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自己,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愤怒,质问道:“为什么不给我碰?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你看,我还带了‘你’过来,每天晚上我都会抱着‘你’一块睡觉,就像你真的在我身边一样。”
男人指向花圃的方向,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我给它取名''方方老婆'',你肯定会跟我一样很喜欢的吧。老婆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我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
方霁偏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里立着一个定制的等身抱枕,一张三次元的脸搭配着一副二次元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割裂。
方霁一眼就认出上面是自己的照片,不是从正规渠道得到的,而是当初赵平偷拍后发布到网上造谣的那张。
经过多次处理,照片的画质降低好几级,不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张打了马赛克的图。
这人为什么要拿着他的照片定做这种东西?
“你弄错人了,我不是你老婆。”方霁尝试推开对方,奈何这一跤不知摔到了哪根神经,导致他好一会都使不上力气,连说话反驳都费劲,更别说将面前这个上百斤的男人推开。
双腿被压麻了,对方有意往他身上来回蹭动。联系上这个行为的含义,方霁再也克制不住,捂住嘴干呕了两下。
“我不可能认错!”男人却没把他的不适放在眼里,神情一会激动一会痴迷,“我从前几天开始怎么都睡不着,肯定是因为我太想你了。你想我吗老婆?我都特地买车票来看你了,你今晚乖乖让我抱着睡觉好不好?”
方霁是在公司大门前被扑倒的,有前台的女员工瞧见,啊了一声,马上跑去叫来公司的保安。
男人被抓住时反抗得特别激烈,两名保安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他制服。
被送入最近的派出所前,男人口中还一直嚷嚷着方霁的名字,丝毫不顾公共场合,各种污言秽语都往外蹦。方霁就算再怎么耳鸣,又不是聋了,还是听见不少。
那名女员工蹲下身,将方霁扶起来,“方总您没事吧?”
方霁没说话,只摇了摇头,表情却不太好看,脸上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他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旋即若无其事地朝公司内走去。
女员工担心会出事,去通知了方霁的助理。
方霁没有乘电梯上楼,而是径直到了一楼的卫生间,眼闪过方才那名男人出现的情形,脚下加快了步伐。
许多片段与当年在国外时的画面重合上,方霁试图抑制心中的波澜,却发现自己越是抗拒,那些记忆越加汹涌澎湃,不可遏制地占据大脑。
灯光在镜子前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辉,映照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颊。
他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洗手台边缘,仿佛这是唯一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在猛烈袭来的恶心感驱使下,终究没能抵挡住,开始剧烈地呕吐,一发不可收拾。
刘叉赶到卫生间时,方霁已经吐完一轮,正在洗脸和冲洗残留在洗手池壁上的呕吐物。
里边只有方霁一人,刘叉一眼就锁定目标。“方总,我送您去医院吧!”他下来前听说了在门口发生的事,老板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不……不用。”方霁坚持道,“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然而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又扶着洗手池吐了起来。
刘叉任职几个月,已经对方霁的性格较为熟悉。他从卫生间退出来,另辟蹊径,拨打出去一通电话,希望那人能过来帮忙劝说。
“……”
贺知行接到电话时,穿着休闲装,正陪蓝书柳在逛晋城最大的森林公园,一听是方霁出事,心脏仿佛猝然被人揪了一下。
“怎么了?”蓝书柳看出贺知行面上的凝重。
“没事。”贺知行没告诉蓝书柳实情,只说是公司内部有急事需要他亲自过去处理。
蓝书柳没有强留他,“行,我知道了,你快去吧,晚点我自己叫车回去。”
贺知行点头,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到公园门口,气息都来不及调整,坐上驾驶座立刻发动车辆驶上道路。
赶到时,方霁已经吐了好几轮,身上直冒冷汗。
刘叉给他倒了温水过来漱口,止吐药也给了,但药效还没来得及发挥,方霁就全部吐了出来。
“不用管我,我自己……有数,呕——”
这可不像心里有数的模样,刘叉尝试了能想到的各种办法,最后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好在没多久,贺知行火急火燎赶来,刘叉才如同看见救星般松了半口气。
贺知行快步来到方霁身后。
方霁通过镜子看清了来人,却受惊似的猛然回身,一并躲开了他的触碰,眼神中充斥着警戒与抵触:“别碰我!”
“方霁?”贺知行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从那双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厌恶。
“离我远点。”方霁背靠着洗手台,忍着恶心道。
贺知行见对方排斥他的靠近,尽管心头在滴血,依然后退了两步同他拉开距离。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唯有方霁粗重的呼吸声不断响起。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恢复平静。
但失败了。
那一吼几乎用尽方霁剩下的所有力气,不一会,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整个身体当着贺知行的面瘫软了下去。
一瞬间,世界恍若天旋地转,带着他的意识一块陷入混沌。
“方霁!”贺知行瞳孔骤然紧皱,本能地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方霁揽入怀中,快速抱起。
刘叉愣怔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贺知行的喊声打破寂静:“快去开车!”才回过神来,匆忙奔向停车场。
第52章 第 52 章
贺知行从将方霁抱起来那刻就没撒过手。
车内, 冷色调的氛围被几分慌乱侵扰,贺知行打开放在车座侧方的矿泉水,尝试给方霁喂了点进去, 却又都被他吐了出来。
方霁睁不开眼, 躯壳像是与精神割裂,被单独分离出去, 失去了对其的掌控权。随着呕吐次数的增加, 胃部的烧灼感愈加强烈, 犹如燃起熊熊大火,每一次痉挛带来的都是撕裂般的痛。
后座包括贺知行身上都是一片狼藉, 方霁最后一次吐出来的是胃酸,猩红的血液掺杂其间。贺知行看清, 神情骤变。
方天公司不远处有一家医院, 幸亏现在不是高峰期, 刘叉用了最快的速度, 十分钟不到就将车辆停在了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 贺知行抱着人快步进入医院大厅,值班的医生护士瞧见, 立刻推来了急救用的转运床。
方霁抵达医院时是意识模糊的, 身上更是连半点力气都没有,只隐约捕捉到贺知行额头上密集的汗珠以及紧蹙的双眉。
在车上时, 对方将他的肩膀握得很牢,现在下车了,对方又将他的手握得很死。
太用力了, 说实话有点疼。
但他说不出话。
……
刘叉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套干净衣裳过来, 交给贺知行。
贺知行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确实挺狼狈, 于是接过去卫生间换上,出来后转账了对应的金额给刘叉。
回来时,恰好在走廊上遇到负责的医生。
“……患者没有生命危险,但过于剧烈的呕吐导致机体电解质絮乱、胃酸损伤胃黏膜,出现了吐血、昏迷的症状。现在呕吐已经止住,等这瓶水挂完,患者醒后要是没有什么身体不适就可以出院了。”
贺知行认真记下医生的话和一些注意事项。
来到病房前,发现门没关,留有一道两指宽的细缝。贺知行推门进入,屋内除了正躺在床上安静输液的方霁,还有另外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对方身形颀长,双手自然插在口袋中,无声观察着面前的患者。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回过身,对上贺知行的视线,先开口道:“您好,我是负责外科的严宵。”
简短、无甚感情。
贺知行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上回见面是在裴青川组的那场五人饭局上。
只是依照方霁的情况,怎么说也不至于惊动一个外科医生专程过来。
看出他眼底的疑惑,严宵继续解释道:“吴宏医生目前在这家医院任职,我有幸来此跟随学习一段时间。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在一楼大厅。”
关于吴宏医生,贺知行知道。
医学界泰斗,有名的外科医生,资历深厚。秉持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积极参与各类医学教育项目,培养了一大批后起之秀,将毕生所学无私奉献给下一代医者,曾多次登上新闻报道。
贺知行对严宵会出现在晋城并不怀疑,只是有些意外会如此凑巧遇上。
两人相视片刻,考虑到房间内尚有病人需要休息,严宵道:“我们去外面说?”
贺知行点头,明白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的门,至走廊的尽头。
“……我刚才看了方先生的基本情况,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严宵的声线清冷,明明是一名济世救人的医生,说出来的话却总带着种不近人情、公事公办的意味。
“你问。”
“他之前有过胃病史吗?”严宵问。
“没有。”贺知行不假思索道。
严宵隐隐猜到两人的关系,问:“你们在一起这段时间,你有发现他出现什么其他的异样吗?比如突然的心悸、难以入眠、注意力无法集中等。”
“他确实没有胃病史,之前的体检也显示一切正常。”在西北地区出差期间,他怀疑过方霁是不是身体上出了问题,所以才特意找人帮忙拿到了方霁最新几次的体检报告。
现下听见严宵这么问,当初那些疑惑再次浮出水面,令他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方霁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贺知行依据当时方霁脸上的水迹猜测道:“他半个月前应该在卫生间吐过一次。”
严宵道:“方便告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贺知行不觉得这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坦然道:“我准备向他表白。”
严宵一愣,随后陷入短暂沉默。
联系自己的观察,给出最后的猜想:“抱歉,我不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但作为朋友,我建议你在患者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带他去精神科或者心理科看一下。”
他们上次在饭局上聊得不错,四舍五入确实算有一面之缘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他有心理疾病?”贺知行的脸色变得难看。
“尚不能完全确定。”严宵平静道:“依据目前的症状来看,可能性较大。”
他这些年出入过不少心理咨询室和相关科室,开导师换了好几个,对心理问题这一块有着一定涉足和了解。
方霁的情况明显和他不一样,更像是经历某种创伤事件后留下的精神障碍,也就是人们常说的PTSD。临床上表现为当创伤再体验时,患者会产生精神痛苦或生理应激反应,具有反复发作的特点,若是无法得到有效治疗,可能伴随终身。
“谢谢提醒。”贺知行准备回到病房,转身的刹那,不经意间瞥见严宵的衣袖之下藏着一抹红色。
如果他没有记错,上回吃饭的时候对方也带着这根红色手绳。
贺知行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收回视线离开-
吊瓶内的液体快输完时,方霁也睁眼醒过来。
已经中午,贺知行回了一趟家,用保温桶带了一份蓝书柳亲手煲的红豆莲子粥过来。看到方霁醒了,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湿润嘴唇。
方霁确实口渴得厉害,接过后立即仰头,喉结伴随吞咽的动作快速滚动,不一会就喝了个干净,谁知太急,最后一口时还差点呛到。
他用手背随意擦了擦流到下巴的水,将一次性纸杯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
“胃都吐空了,先吃点东西吧。”贺知行将保温桶打开,从里面盛了一碗出来,递到方霁手上,“我妈自己做的,食品安全这块可以放心。”
粥味很足,清香四溢。
方霁简单环视了一圈身处的环境,瞬间心下了然。手上端着温热的碗,讪讪道:“你说是阿姨做的,那她是不是知道了……”
贺知行察觉他的顾虑,耐心道:“她不知道你进医院的事。是我和她说想喝粥了,她才做的,你不用有心理压力。”
倘若蓝书柳真知道了方霁进医院的事,肯定是要亲自过来看看的,哪里还会按耐住性子坐在家里。
她的母亲看似温婉,脾气好,实际在一些事情上同样有着自己的坚持与倔强。
方霁松了口气。
“另外,早上的事情我已经了解过了。”
刘叉回公司后先到保卫室调取了发生在门口的监控视频,一份作为证据发给派出所那边,另一份则是贺知行为了弄清早上发生了什么,主动发信息找他索要的。
方霁知道这事瞒不住,毕竟贺知行都冲到他公司来了,亲眼目睹。以他的行事风格,不可能轻易放过事情的原委。
“嗯。”方霁拿起勺子,舀起碗中的粥送入嘴里。
粥体稠而不粘,红豆经过炖煮变得柔软饱满,轻咬即化,带着一丝甜糯的口感。莲子泛着金黄的光泽,躺在众多红豆之中,品相诱人。
贺知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注视着方霁的吃相,一边将派出所那边的情况转述给他听。
“早上纠缠你的人名叫郑智章,不是本地人,来自与这里相隔三个省的小城市。患有一定精神疾病,没有稳定工作,平时和父母居住在一起。”
方霁听着他说话,一口接一口喝粥,他胃不舒服,尽管饿了却没法喝太快,只能慢慢地来。等食物进入到胃内,填补那块空缺,才稍微好受些。
“家庭经济尚可,早年在父母的安排撮合下谈过一个女朋友,但对方出于无法忍受他无故暴戾疯狂的精神状态,不到半个月就提出了分手。郑智章感觉遭到背叛,从此对女性丧失了欲望,转而沉溺于虚拟网络世界。”
贺知行声线平稳,柔和与力度兼并,恰似一首精心编排的乐章,是种享受,令人想要一直听下去。
方霁曾经就觉得过他的声音性感好听,语速控制得当,既不显得急切浮躁,又不至于太过拖沓引发听者的困倦。
“直到两个月前,他在网上看到了你的照片。”贺知行说到这收了声,没再继续下去。
方霁听到声音的中断,抬起眼来,就见贺知行的双眼莫名阴沉下去,脸臭得像谁欠了他一个亿似的。
“你那又是什么表情?”方霁问,觉得好笑。
“我有情敌出现了,对方不仅对你心怀不轨,还堵到你公司门口,作为追求者之一,我难道不可以生气吗?”贺知行直言道。
方霁怔愣片刻。倒不是因为对方脸色的陡然转冷,而是想不明白:贺知行究竟是怎么顶着这样一张高冷的脸,说出酸意十足的话?
“……少跟个怨夫似的在这唧唧歪歪,你都说了你是追求者,我连正牌男友都没有,要吃醋生气也轮不到你。”方霁嫌弃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太多愤怒。
“会有的。”贺知行笃定道。
“什么?”
“你的正牌男朋友,我会努力。”
方霁:“……”
我就不该挑起这个话题。
他重新拿起了勺子喝粥。
须臾,贺知行冷不丁又蹦出一句话:“他甚至订做了你的等身抱枕。”
方霁听到“等身抱枕”几个字,喝到一半的粥噎住,旋即剧烈咳起来,整个病房内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贺知行起身给他重新倒了一杯水过来,下意识伸出手想要为他拍背顺气,但一想到在卫生间时方霁看向他的眼神,很快将手放了下去。
他不怕一切回到原点,只怕方霁不愿意再选择他。
方霁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缓过来后生出几分心虚,道:“你……都看见了?”
他记得公司安装在大门口的监控存在视野盲区,按理来说花圃的位置已经超出范围。
“嗯,看见了。”
方霁这时才迟来地觉得尴尬,因为那个抱枕瞧着挺丑的,一点都没有展示出他帅气的原貌。
第53章 第 53 章
贺知行将方霁的尴尬与别扭尽收眼底, 却没选择戳破,接着道:“那个抱枕我已经拿去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
“在派出所后面的空地上烧了。”
方霁一阵愕然,贺知行干出的事完全对不上他的身份。“这难道不算故意破坏他人财物吗?对方没有跟你闹?”
他的确不认识那个叫郑智章的男人, 但凭借他今早对其的第一印象, 也能想象出对方是个难缠的家伙。
贺知行自己也说了,对方患有精神疾病, 他烧了人家最珍视的东西, 不闹腾才有鬼。
“财产损失达到五千元及以上才可以立案追诉。”贺知行见方霁如此在意此事, 不悦地皱了下眉。
“你是在心疼那个抱枕,还是在同情那个差点侵/犯你的男人?”
“当然都不是。”方霁立即否认道, 明白他这是误会了,“我没那么圣母去同情一个企图伤害自己的人, 单纯嫌麻烦而已。”
“放心, 他不会再找上你。”贺知行却没解释缘由。
方霁见状也没刨根问底。
“他再找上我也没用, 我不喜欢男人。今早我只是没有防备, 公司的安保同样不是摆设, 再发生第二次这种事,那就真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贺知行这回没跟他探讨性取向的问题, 少顷, 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那你知不知道, 他对你有一定性瘾?”
寻求外界的保护无可厚非,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先搭建起一幢名为“警惕”的堡垒。
否则就算有再多的人保护, 万一哪天突然出现落单的时候呢?
贺知行认为方霁的警惕心和防范意识都还有待提高, 尤其是上回跟着甄均去gay吧,喝得稀烂躺在沙发上。
在那样鱼龙混杂的公开场合里, 但凡有人对他产生歪心思,又或者他真是个罔顾法律的变态,那天将他捡走后直接将过去的梦境动手变成现实,他现在还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吗?
方霁的长相,无论是在女性还是男性的眼里,都散发出无法抗拒的魅力。
“郑智章失去了对女性的欲望是不假,却不能以偏概全。”毕竟这个世上除了女人,还有男人。
“他仍旧拥有一个正常男性所具备的生理冲动。从在网上看到你照片的那天开始,他利用互联网搜集了大量与你有关的个人信息。”
“且不考虑信息的真实性,光是这一点,就构成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
郑智章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疯子,才会做出如此偏执可怕的事,但同时又要庆幸他是个真疯子,否则方霁今天遇到的就未必这么简单了。
“那个抱枕,据郑智章的父母所述,他几乎片刻不离地带在身边,包括但不限于吃饭、睡觉、洗澡等,甚至与之进行对话交流。”
贺知行的声音倏然冷了几分:“烧毁之前,我对抱枕进行过检查,在下方发现一个自行改造的插口。”
这也是为什么他宁可冒着刺激一个精神病患者的风险,仍坚持将其烧毁的原因。
他只要一想到对方每天晚上可能对抱枕做过的事,怒意和妒意就在冲破理智枷锁的边缘反复徘徊。
郑智章定制这样一个东西放在家里,为其取名字,就连外出都要随身携带,其中倾注了何种情感可想而知。
“等一下。”方霁抬手制止了贺知行再往下说,尽管对那个抱枕的用途早有所料,当亲耳听到贺知行将这些摆到明面上说破时,他的脸色还是隐隐发白。
尤其最后一句。
“你先别说了,给我点时间缓一下。”
贺知行看出方霁的隐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药,在铝片板上挤出两粒,和水一块交到他的手上。
“止吐药。”贺知行回去取粥时顺便到药店买了起效快、副作用小的止吐药。
现在距离医院给他注射的止吐针剂已经过去五个小时,如再有呕吐征兆可二次服药。
方霁意外于他的敏锐,接过他给的药,仰头服下。
“对不起,我不是为了刺激你才说这些。”他觉得方霁作为受害人,有了解实情的权利,同时他也想借此问出对方向他隐瞒的事。
方霁没有生气和责怪他。
“医生说你的检查报告上并未显示患有重大疾病,你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如果直接开口问的话,方霁未必会回答。
在他今天送方霁来医院之前,他究竟经历了几次这样的情况?
方霁明显不是普通的呕吐,若是次数太过频繁,可能引起急性胃黏膜病变,导致胃出血,他今天就已经有了朝这方面发展的趋势。
最严重的,还会引起心跳骤停。
方霁手上捏紧纸杯,陷入沉默之中,过了快有一分钟才开口:“晕倒是第一次。”
贺知行听出言外之意:这不是第一次出现呕吐症状。
“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心里有数,要真有大问题,没必要故意拖着找死。”他以看似轻松的口吻道:“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体检报告一直显示的正常。”
方霁还不知道贺知行已经看过他最近几次体检结果的事,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反倒可以成为他所说属实的证据之一。
“话说有一点我挺不解的,你今天不是应该陪着阿姨吗,怎么会发现我在公司的事?”方霁看向他,产生怀疑。
贺知行知道方霁肯定有所发觉,道:“是你的助理打了电话给我。”
“刘叉?”方霁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分析道:“他其实是你那边的人吧?上回我去华拓山,也是他给了你我的位置。”
“为什么我一出事,他不给其他人发消息,反倒第一想到的是找你?”
要说这中间毫无猫腻,方霁是绝对不信的。
这么一想,他跟着甄均去gay吧那次,贺知行后来出现在那里也非常值得深思。
那会甄均跟贺知行彼此互不相识,断然不可能主动发消息给他。极大的可能就是刘叉当天也在酒吧内,或者从他出公司的那一刻起,就密切关注着他的行踪。
“你让刘叉跟踪过我几次?”
“一次。”
贺知行对方霁有问必答,没有任何多余的掩饰或者辩解。
“gay吧那次?”
“嗯。”
“为什么是那次?”
“你那段时间心情不好。”
“所以你是怕我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蠢事?”
贺知行却不答了,他深知方霁是个好强的人。
但他的沉默同样可以成为一种回答。方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贺大总裁,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脆弱些了吧?”
“没有。”贺知行否认道,“我从未将你放在过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弱势位置上,但你那天确实去了gay吧,脖子下方还留了东西。”
方霁哑然,无话可说。
不过他不记得自己有和谁抱在一起啃的事了,就算真有肯定也马上推开了。
他本身就挺排斥和男人产生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觉得要么是贺知行看错,要么就是他那天自己挠了几下,手下没控制好轻重,被对方误当作了吻痕一类。
“想不到小刘看着单纯无害,一样是个两边倒的墙头草,同时赚着两份钱,也不怕哪天鬼敲门。”方霁语气平淡,其中的嘲讽意味却十足。
当然,他不仅仅是嘲讽刘叉,还有自嘲自己的迟钝。居然因为对方平时展现出来的认真和对他的关心,就真信了他是自己这边的人。
看来人活在这世上,唯一能够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
在这一点上,贺知行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刘助理解释一下,“刘助理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我的人,他首先是方天的员工,再是向我告知你的事。”
刘叉的入职时间是在四个月前,也就是杨氨伙同前助理坑害方霁的公司之后。他是通过方天严苛的招收标准进入公司的,贺知行自认为从始至终只起到了一个引荐的作用,主要还是靠刘叉自身的能力。
刘叉步入社会不超过四年时间,之前的工作由于做得不顺心便果断辞去了,直到贺知行帮他介绍这第二份工作,为了表达感谢,才答应了帮忙留意方霁状态和动向的任务。
“他真正尊敬的老板一直是你,我并未支付过他任何工资,他也从未向我传递过有关方天内部的机密文件。”贺知行说的这些皆为事实。
方霁现在正处于心虚的状态,尽管不满贺知行这种行为,但也生气不起来。
何况贺知行有一点说的对,刘叉虽然多次泄露他的行踪,却没做出过伤害、背叛他的事。
甚至出事的这几次,如果没有刘叉及时通风报信,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这么说,算是功过相抵。
他并非盲目相信了贺知行的话,只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另外,你应该清楚,常规的体检只能检查身体上的疾病,并不能准确发现心理问题。”
贺知行一早就看出方霁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他想知道的,却不代表着他真打算在这件事上轻易放过。
须臾,他道:“方霁,别逃避问题。”
“方霁”两个字像是在他口中缱绻缠绕了一圈才被说出,带着点无可奈何和宠溺。方霁听得不自在,下意识反驳道:“谁说我逃避问题了。”
“那我们就一起解决它。”
“你不是一向迎难而上,坚持遇事就正面解决?”
贺知行坐在没有靠背设计的椅子上,哪怕处于放松下,体态依旧保持得很好。身上匆忙换过一套干净衣裳,尺寸看起来略微显小,衣领后的吊牌都忘了摘,露出半截。
他看着方霁的眼睛,目光专一,缓缓启齿:“我真的很担心你。”
在电话里听到方霁出事时,从未如此憎恶过距离上的残忍,即便两人身处同一座城市,只隔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还是嫌太过漫长和煎熬,恨自己当时不在方霁身边。
握紧方向盘,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每种假设都像锋利的刀片割裂着理智与冷静。
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息,混杂着窗外花园传来的淡淡花香,给这个本应严肃的地方添上几抹生机与宁静。
方霁感觉心尖像被那句话挠了一下似的,心跳有些快,特别是对上贺知行那双能够将人吞噬掉的眼睛,险些陷进去。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坦白道:“我已经看过心理医生了。”
“什么时候?”
“六年前。”
“之后呢?”
“正如你现在看到的,治疗情况不理想。”
室内出现短暂死寂。
第54章 第 54 章
他这个情况自出事后就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有时吐得狠了,不仅折磨着肉/体,连精神都难逃其难, 生出要将命一块搭在这上面的恐惧来。
幸运的是, 这种痛苦的风暴并非频繁发作,哪怕算上今天, 总共也不超过十次。
发觉自己的异常, 他找过心理医生, 当时给出的意见是口服药物搭配系统脱敏疗法。
是药三分毒,方霁服用了半年左右的药物, 有段时间导致身体激素水平失衡,白天时常困倦不堪, 一个月内体重急剧上升, 长胖了近二十斤。
直到觉得情绪趋于稳定, 便在咨询过当时负责的心理医生后停了药, 接着报了个专业健身教练的课, 将身材渐渐恢复原样。
至于脱敏疗法,他没试过, 倒不是不愿配合治疗, 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产生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根本就是与人相关,而非自然灾害或意外事故。
表面上, 他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能够维持基本的社交活动,如礼节性的握手和共餐等, 但剖开内心深处, 创伤留下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
一旦遭遇特定情境,强烈的应激反应便会猛烈而至, 像只挣脱桎梏反扑的凶兽,令他这个手无寸刃的普通人毫无招架之力。
恶心与呕吐是最多的。
对于他而言,能够保持当前的状态已是莫大的安慰,很满意了,毕竟那段记忆永远不可能剜除干净。这么多年除了呕吐时带来的灼烧感不是滋味,实际上对他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多影响。
他能够适应。
“……因为出现由心理引起的呕吐不算频繁,所以后面我就结束了和心理医生的联系,觉得平时多注意一点,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这也是你这些年不愿意找伴侣的原因吗?”贺知行问。他还记得上大学那会,方霁其实是有过找人谈一场恋爱的冲动的,尽管最后没有成功。
一次性纸杯在手中挤压得变了形,里边的水被喝了个干净,只有零星几滴,方霁便放开了去蹂/躏。
“……是。”
贺知行大致猜到了诱导方霁产生应激反应的因素。
“我没法接受和人长时间的亲密接触,无论是异性还是同性。”
好在他没有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接触的产生。就算是关系较好的甄均,虽然不知道他的情况,也始终在提醒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没有追问缘由。
沉默裹挟着的每一分一秒总显得如有冰封,流逝地格外漫长。
“……你不问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方霁放过了那只不成样的纸杯,双手自然交握放在腿上。
病房的窗户敞着,微风丝丝缕缕地吹入,带着思绪飘向不久前。
贺知行的身影闯入视野,眼中满溢着担忧与紧张,却在一声近乎咆哮般的怒吼后,所有动作伐戛然而止,犹如一盏炽热的烛火猝不及防地被水浇灭,光芒瞬息黯淡,取而代之的是错愕、迷惘。
他其实不想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但在那一刻,身体仿佛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对外界的一切接近表现出抗拒,包括最开始想要帮他的刘叉也不例外,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守在卫生间门外,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如果贺知行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的话,他会……
方霁望着病床上雪白的被面,陡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他真的能做到坦荡地说出口吗?
那段埋藏已久的往事,恍若一只潘多拉魔盒,装满了痛苦与狼狈。他曾费尽心思才勉强将其封闭,不让过去的阴霾再次侵袭。
贺知行给出超乎意料的回答,“我希望能够解决你的问题,而不是让你再经历一遍当初的痛苦。”
“说与不说的权利在于你,如果你做不到说出口,或者有任何犹豫,都可以向我结束这个话题。”
揭开伤疤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他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能够令方霁陷入长达数年心理障碍之中,可见事件的恶劣性和对他的影响性。
“等你真正愿意说出来时,我会再听。”
方霁觉得今天的贺知行很怪,现在的气氛更怪。是因为对方今天没有穿裁剪得体的西装,而是一套不合身的休闲装吗?
他看出贺知行现在身上这套和冲进卫生间找他时穿的那套不同,尽管前者显然试图贴近后者惯常的穿衣风格,细心挑选的衣物看似与他往日常见的形象相差无几,但方霁就是笃定,这不是贺知行原本的衣服。
贺知行向来偏好简洁不张扬的服饰,就连微不足道的图案点缀都会被他排除在外。
他的性格就跟他熨烫平整的衣裳一样,无瑕且精致,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雕琢,呈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完美,让人看不透他心底究竟想的什么。
“贺知行,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方霁晃了晃神。
“哪里不一样?”贺知行不带任何感情地问,语速却放慢了些许,像是在认真听他说话。
“有点温柔。”方霁脱口而出。
贺知行过了片刻,才问:“那你喜欢我吗?”
方霁当然没上当,坚决而无情:“喜欢温柔,但不喜欢你。”
贺知行也不恼,事实上方霁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他丝毫不意外。
“所以你是希望我对你凶一些?比如把你绑在床头,将所有瞒着我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方霁扯了扯唇角,不确定是气笑还是无语,又或者两者兼有。
“算了,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已经够凶了。”-
方霁最后答应去一趟精神科,不过绝对不是出于贺知行的担心,他就是发现那碗红豆莲子粥挺好喝的。
和贺知行确定下来后,他还又要了一碗。
蓝书柳的厨艺属实很好,方霁感觉自己和她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所在的医院内就设有精神科,过去很方便。输完液,喊护士拔了针,简单收拾一番病房,拐转出门挂了精神科的号。
不知道今天是在搞什么促销活动,还是有哪位医学泰斗在此坐镇,精神科门前排队的人很多,男女老少皆有,以青少年数量居多。
就算减去陪同人员,排在方霁前面的也还有十几个,没几个小时到不了他。
方霁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是法定节假日,但是周末。学生平常在校忙于学业,选择周末再来医院看病似乎情有可原。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等就行。”方霁道,“阿姨不是后天就要回去了,你趁着这两天再好好陪陪她。”
蓝书柳专程为了儿子飞回来一趟不容易,停留的时间不到一个星期,要是全被他将贺知行独占了去,他也挺不好意思的。
“不用,我会和她解释。”贺知行却坚持留下来。
他做了计划,会去国外看望贺鸿志,届时一块弥补蓝书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定在一个月后。
方霁听完他的计划没再说什么。
科室门前有一个小型休息厅,成排的□□铁质椅子占据中央,他走过去,在人少的区域挑了个位置坐下。
还有空位,贺知行在他旁边坐下。
方霁本打算刷会视频打发时间,但看了没五分钟,眼皮干涩得厉害,开始上下打架。
他撑不住,熄灭手机放进口袋,向后靠在椅背上,脖子枕着边缘,调整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准备小眯一会。
一个不留神,真给睡沉了过去。再睁眼,却变成了靠在某人肩上。
“我睡到一半靠过来的?”方霁一抬眼,就见近在咫尺坐得板正的贺知行,保持着一惯的端庄与自律。仔细闻的话,一股清新而又略带冷冽的气息悄然涌入鼻腔,使人安心。
他刚才睡得舒服,要不是脖子酸了或许还能再睡上一个小时,就是不知道贺知行保持了多久这个姿势,看着就挺难受的。
贺知行看了一眼从自己肩上离开的人,有些可惜,少顷才挤出一个不那么坚定的“嗯”。
方霁没心思怀疑,直起身的同时伸手捏揉晴明穴,道:“怎么今天会这么困,明明输液的时候已经睡了很久。”
贺知行回忆起方霁中午吃的东西,猜测:“应该是止吐药的副作用。”
“头晕或者头疼吗?”
方霁感受了一下,“还好。”
“前面还有几个?”
贺知行替他看了一眼显示屏,“两个。”
方霁估计了一下时间,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他。为了舒缓长时间静坐造成的肌肉酸痛,他从冰冷的金属椅上缓缓起身,伸展四肢,轻轻扭动早已僵硬的脖颈。
“我去一趟洗手间。”
话音未落,仿若绿茵地上骤然生长出藤蔓,迅捷而有力。贺知行的心头被牵扯得一颤,几乎是本能使然抬起手臂,紧紧攥住了方霁的手。
这一下的力道很大,即使贺知行反应过来,立即松开手,方霁还是指尖发麻,残留下压迫感。
对上贺知行那张眉头紧锁的脸,纵使内心略有诧异,他却没什么脾气,“放心,我不是要去吐,更不会突然晕倒,就是水喝多了想去解决一下。”
贺知行跟着站了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方霁挑了挑眉:“你去了能干嘛,帮我排水不成?”之前腿伤住院那次,贺知行驾轻就熟地扯下他内裤,毫无膈应的模样像个惯犯。
说实话,要是旁边真有人盯着他看,他反倒更加尿不出了。
“你要不怕我扒你裤子就尽管跟上来。”
方霁喜欢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每晚贴着贺知行那玩意,他想过如果将贺知行家里的内裤全部烧毁,能不能阻止俯身的情况。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
且不说他能不能潜入贺知行家成功偷出内裤,光是这个行为就挺变态弱智。
贺大总裁不差钱,失去一条内裤,还能买千千万万条内裤继续崛起。
第55章 第 55 章
在方霁不容拒绝的命令之下, 贺知行最终还是没能跟上去,继续坐在医院冰冷的铁椅上,替他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
科室的门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
身高目测在一米七左右, 很瘦,一截脚踝露在外边, 可以看到明显凸起的骨头, 神情木讷。
紧接着一名中年女人跟在他后面出来, 手上拿着张医院开出的病例单。
“什么抑郁症,就是太闲了胡思乱想。我们当年读书哪有这个条件, 每天还不是天不亮就起来,连公交都没有, 自己走路到好几公里外的学校上课。”
“你们现在生活好了, 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居然要住院, 说得跟个绝症似的, 摆明就是想多赚我们的钱。”
中年女子推了推面前的少年,似乎希望他能给点反应, “我看你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今天就先回去,下午不是还要回学校自习嘛。”
少年双眼低垂, 目光空洞望着地板,好似从内到外都已经被掏空,只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闻言, 迟缓地点了下头, 默不作声。
女人心疼今天花出去的钱,没想到这么点检查就花了上百块, 嘴里嘟哝了几句,随后半拉半拽地带着少年离开医院。“我可是特意请了半天的工陪你来医院检查,后面可要好好读书。你都这么大了,别再让妈妈替你操心。”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又给你花了多少钱?”
“……”
女人的声音消失在电梯门关上的那刻。
贺知行收回视线,并未妄加评价,只是脑海中闪过贺鸿志那张怒不可竭的脸,时隔多年仍旧清晰,像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噩梦缠绕在心头,不时作恶。
方霁回来时排在他前面的患者已经听到叫号进去,他到贺知行身边坐下,顺便抬眼看了下显示屏。
贺知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确定他脸色正常才将目光重新转回手机屏幕上。
一看,不知道误触到什么,原本的新闻日报早就不复存在,手机界面自动精准跳转到某宝,赤裸裸地展示着一件商品。
男性内裤,加大码。
方霁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对自己的观察,看到他盯着界面一愣的模样更是感到好笑,没说破,憋着笑低头刷了会手机。
十几分钟后,机械提示音响起,他听到自己的名字。
绝大多数医院都非常尊重患者的个人隐私,对于精神科这种特殊的科室更是,几乎都是一对一进行交谈,但如果患者坚持需要或者无法独自进行咨询流程,可以有一两名人员陪同进去。
方霁却没选择让贺知行陪同,只身推开门又关上。
科室上方的字样跟着一闪,变成了红色的“会诊中”。
医生先让方霁在电脑上做了两份心理问卷调查。方霁做了三分之一,发现与过去的题型大同小异,接下来那三分之二就做得颇为麻木了。
这种问卷他从小学到大学做了不下十遍,随着青少年心理问题的人不断曝出,各大学校愈发开始重视这一块,增设心理咨询室、心理课程等等,每年还有固定的心理调查流程。
他不太了解心理学这块,说实话他一直有一个困惑:这种问卷调查做多了,真的还能起到有效反应真实情况的作用吗?
主要是他感觉自己每回选的都大差不差,更别说选项还可以由患者自行调整,肯定有看穿后故意选的吧。
方霁点击提交,屏幕上并未立即显示结果。
“好了。”
医生点头。房间与隔壁是连通的,她起身走过去,刚好打印机也吐出两张纸质报告。
等医生简单看完结果,再回到座位上时,开始与他进行正式的对话交流-
排队加上咨询,两人几乎一下午都耗在了精神科。
等从医院出来,夕阳悄然染红了半边天幕。他们之间隔着段距离,但在斜阳拉长的剪影下,彼此的身影却奇妙地交叠在一起,在金色光辉的照耀下显得既朦胧又紧密相连。
方霁没说医院给出的结论,贺知行便也没急着问。
他说过,他会等到方霁真正愿意告诉他的时候。
看了眼时间,可以吃饭晚了。
“晚上想吃什么?”在休息厅等候的间隙,他已经给蓝书柳发过消息,说今晚大概率不会回去吃饭,让她不用费心忙活。
蓝书柳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矫情,精心梳妆打扮一番,约了自己在晋城的好友,两人早就一块逛街去了。
她是个好母亲、好妻子,更是拥有独立灵魂的女性,拒绝成为传统框架下的牺牲者。她有着自己的事业、兴趣爱好和社交圈子,不愿意被局限在四方天地。
贺知行跟贺鸿志在这一点上倒是统一战线,支持她的所有决定,因为他们都深深爱着这个女人。
中午只喝了粥,这种炖得软烂的食物消化得很快,同样是碳水化合物和五谷杂粮,却不比大米饱提供的饱腹时间长。
方霁想了想,其实有点馋蓝书柳做的饭菜,明明不久前才吃过,却像是食髓知味一样,每一次回味都能激起舌尖上的渴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真像他跟蓝书柳说的那样,她做的饭菜有一种家的味道。
这种味道并非源自于味蕾,更多是心灵深处的共鸣,犹如一股暖流,弥补了自十五岁以后内心深处的缺失。
可惜这份偷来的幸福感转瞬即逝,连一丝涟漪都无法留下。
蓝书柳和他无亲无故,没有义务为他料理三餐,更别说察觉到那份潜藏在他心中的羡慕。
黄昏的帷幕徐徐拉开,几缕阳光调皮地跳跃在方霁的发梢,金色的光芒与他的墨黑发丝相互映衬,如同一副过渡自然的油画。
他说:“有点想吃馄饨了。”
在休息厅时,听到一位父亲说要带儿子去吃他最喜欢吃的馄饨,于是某段记忆从被遗忘的角落钻出来,开始重新在方霁的心尖上扎根、萌发。
大学时期他经常吃学校食堂中一家的鲜肉馄饨,抛开究竟是不是手工现做不谈,分量挺足,味道好,以至于他对这道食物一直情有独钟。
最近一次吃是华拓山下来住院那次贺知行买给他的。
他没给他加辣椒,吃得不过瘾。
贺知行问他想吃哪一家的,他去开车。
现在自然不可能去学校吃,方霁另外报了个详细地址。
驾驶座启动,建筑如影,向后远去,轿车穿梭于城市的灯火阑珊,由闹市转入静谧,最终定在一条小巷入口前。
汽车无法深入巷内,两人在路边停好车,剩下的距离只能走进去。
季节更迭,晋城从冬眠中苏醒,春天的气息渐渐浓郁,绿意盎然,恍若画师不经意间倾泻的调色盘,为这座城市添上了生机勃勃的色彩。
狭长的巷弄两侧挤满各式各样的美食店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烤串的烟雾与昏黄的灯光交错,犹如老电影中的场景。
方霁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贺总裁,又看了一眼略显拥挤平庸的巷道,十分不搭。
他突然后悔了,不应该不过脑子就把贺知行带来这里,就算是吃馄饨,也该挑一个好点的地方。
对方还当了他的免费司机,开了近四十分钟的车。
“算了,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吧。”方霁停了下来,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为什么?”贺知行同样停下来,却没跟上他。
方霁用食指碰了碰鼻翼下方,挺不好意思的。他想吃馄饨是真的,忘了考虑贺知行的身份是否符合这里也是真的。
中午吃的止吐药影响力这么大吗?
似乎看穿方霁的顾虑,贺知行直接道:“我不介意在这里吃。”
……
方霁重新带着贺知行往巷子中深入,正值饭点,人流熙攘,即使是小巧的电动车穿行其间也异常艰难,四周响彻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宛如一场繁忙的街头交响乐。
两人废了好一番劲终于走到目的地。
“这家店是我们公司保安室一名大爷的妻子去年新开的,两个人祖籍在外地,为了谋生才来晋城,平时赚的的钱勉强够养家糊口。等临近过年就回老家,跟同样在外地的子女团聚。”
店铺虽小,仅十余平米的空间,却处处透露着温馨与整洁。新春对联贴于门前,透过厚重的透明门帘,店内仅有六套桌椅,每一处都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连瓷砖地面都反射出莹亮的光泽。
“老板,来两份鲜肉馄饨,一份多加辣,一份不加辣。”方霁掏出手机扫码支付,按价目单上的金额转账完毕。
“麻烦他那份改为少加辣。”贺知行在下一刻为他纠正道。
“为什么?”方霁不乐意了。
贺知行正色提醒他:“早上才输完液,你是想再折腾你的胃吗?”
要不是知道方霁无辣不欢,他不会同意给他沾一点,免得再去刺激那岌岌可危的胃。
方霁被堵得哑口无言。
陈大爷今日轮休,便来店里给妻子帮忙,正忙碌地登记顾客订单,突闻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就对上方霁那张熟悉的面容。
“方总?”陈大爷先是惊讶,随即欣喜溢于言表。
“您怎么来了,这、这这……您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好收拾一下,现在都没位置了。”店内坐满了客人,再往后的大都只能选择打包带走。
如果知道方霁要来,他肯定提前腾出空位招呼。
方霁结束与贺知行的对峙,温和一笑,他这样子与平日职场上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显得平易近人。“就是馋您家的馄饨了。我看那边有一桌快结束了,我们等会就好。”
陈大爷道只好这样了。
不多时,有客人起身离去,陈大爷赶紧上前擦拭桌面,为二人整理出一方干净之地。
“谢谢,麻烦您了。”
落座不久,两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由一位在店内打工的小伙端上来。
方霁拿起一双一次性筷子,看着面前的馄饨,隐隐觉得不对,份量上好像变得更多。细细一数,果不其然比价目单上标注的数量多出了五个。
再看对面贺知行碗里的,同样如此。
他回头望向陈大爷,后者正在不远处投来和蔼的目光,用手势示意他们享用。
方霁心头一暖,夹起一枚馄饨。它的大小刚刚好,薄薄的面皮包裹着丰满的肉馅,晶莹剔透中隐约可见肉质的诱人色泽,一口咬下,满足感油然而生。
随着最后一勺馄饨滑入腹中,两人走出巷子。贺知行发动汽车,驶向夜色渐浓的道路。
车内,一贯寡言的他率先打破了寂静:“你经常去那家店吃吗?”
方霁侧身坐在副驾,窗外的景致如画卷般展开,由先前的静谧小巷渐变为灯火辉煌的都市风貌。
“第一次吃是去年刚过完年没多久,陈大爷想感谢我之前开车送他回老家,后面就经常邀请我过来,说给我免单。”
他认为是举手之劳,每次吃前都坚持转了账过去。
“但我只来过三四回这样。”
倒不是嫌弃门店太小或者味道不好,而是这里的位置太远了,无论从他家还是公司,过来一趟都不方便。
前方路口即将拐弯,贺知行打下转向灯的同时问:“为什么选择带我来?”
方霁眸光一顿。
他不是一个喜欢将私生活与人分享的人,所以究竟为什么选择带贺知行过来?
只是单纯因为想吃馄饨吗?
夜风轻抚,他额前几缕碎发随之舞动,不经意间展露出一段光滑饱满的额头,更添几分清俊之姿。
月色映出他眼底的迷茫,方霁难言地抿了抿唇,“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觉得味道不错,和大学时期吃的接近。我看你以前也挺爱吃的馄饨,带你过来算是帮陈大爷他们揽一下客。”
贺知行不再问了。
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吃馄饨,大学时期会去吃只是因为方霁喜欢,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和他坐在一起用餐。
车辆在小区内缓缓停下,方霁收回杂乱无章的思绪,将视线转到贺知行身上。
男人拥有一副英挺的外表,眉宇间锋芒毕露,眼眸明亮如星辰。他那近乎无可挑剔的身形,即使穿着并不完全合身的衣物也无法掩盖其独有的吸引力。
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修长,每个关节分明,皮肤下微微凸显的青筋透露出健康与力量的迹象。
“贺知行,你说你喜欢我,是认真的,还是为了恶心我故意说的?”
第56章 第 56 章
“……您说您之前看过心理医生, 当初给出的治疗方案中有一项是系统脱敏疗法,请问您试过吗,效果如何?”
“没试过。”方霁如实道, “我对人有抵触, 所有没有合适的对象来配合进行这项治疗方法。”
闻言,医生眉头微蹙, 略显意外, “那么, 陪您一同来的那位也不行吗?”
话语间,她轻轻转动屏幕, 使之面向方霁,简洁地解析起来。
原来这块显示屏连通着候诊区的摄像头, 它记录下了诸多病患的真实反应, 尤其针对初次就诊或被迫就医的患者, 往往在面对医生时会显露内心的不安与闪避, 甚至不愿配合, 难以进行沟通。
但在不经意的镜头捕捉下,人们的微表情与举止往往最为真切, 直接映射内心深处的情感波动和心理问题。
“请问, 这位先生是您的家人吗?”医生的目光落在屏幕中的身影上,试图洞察更多的信息。
“不是, 他是我的……”方霁语塞片刻,脑中快速筛选着恰当的称呼,最终选定“朋友”。
医生轻轻颔首, 微笑道:“据录像所示, 半小时前,您曾在休息区倚靠着这位朋友的肩膀休息, 这么看的话你们关系不错,至少您对他的心理排斥远没有您之前描述的那么强烈。”
“也许,您可以征询一下这位朋友的意愿,试着配合你进行循序渐进的肢体接触。”
他对贺知行没有那么强烈的心理排斥?
直到此刻,方霁才幡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贺知行的态度开始改变的?
贺知行之前处处跟他作对,他不是最讨厌这个家伙的吗?
“又或者,您不妨试试开启一段恋情。”-
漆黑模糊了周围,无数光影交错之下,万物皆褪去白日的色彩。
黑色轿车内仿佛形成一座与天地隔绝的孤岛,外部世界的嘈杂与繁嚣都被无形之力阻隔在外,只留下彼此的存在如此鲜明而清晰。
心脏的跳动愈发激昂,每一声搏击都似战鼓齐鸣,震撼着灵魂,似乎要挣脱胸膛的束缚。
方霁在问出口的下一秒就后悔了。
他一直觉得利用他人感情是件很卑劣的事,然而在刚才的某一瞬,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居然令他想将贺知行一同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是嫉妒贺知行拥有着他所没有的美满家庭,还是对方一次次在危机关头救了他后,相信这一次他也能将自己从深渊中拉出来?
思绪纷飞,方霁现在脑子乱得厉害,只知道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指尖触及冰冷的门把,淡定一瞬崩塌,准备逃离这形同囚笼的狭小空间。
谁料贺知行的行动先他一步,车门随之锁死,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淡然开口,依然是那份云淡风轻,宛如屹立冰川万载的岛屿,静默中蕴含不可撼动的坚韧。“你不想听我的回答吗?”
话音落下,引擎戛然而止,车内灯光骤亮,照亮了彼此的脸庞。贺知行的眼眸深邃如渊,锐利且专注,犹如草原上食饱后悠然散步的雄狮,气势逼人,却又毫无攻击性。
方霁喉头干涩,像是被堵塞了一团棉花。
柔和的车灯之下,贺知行的脸庞如同雕刻师手中精致的艺术品,每一个棱角都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未泛起一丝涟漪,即使是说话时语气依然保持平稳,没有丝毫加重或减弱。
但对上那张脸,方霁却心虚,他怀疑了贺知行在对待感情方面的认真程度。
贺知行的脾气已经不能用简短的好来形容了。
“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喜欢都是认真的,以前是,以后也会是。”他再次表明心意,态度诚恳无比。
“如果是我做了什么叫你产生这种误会的事,你可以向我提出。”
方霁说不上来,只是心底不是滋味,尤其回忆起在店内吃馄饨时。
他们桌对面坐着两名女生,自以为很小声地交谈着,随后拿出手机假装自拍。
可惜,没关后置镜头的闪光灯。
贺知行的五官线条分明,俊美刚毅,毋庸置疑会是许多女性心仪的对象人选。如果不是中途喜欢上了男人,肯定已经顺利结婚成家,兴许连孩子都有了。
咀嚼着心心念念的食物,方霁的心绪却变得沉重,最后一口馄饨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只觉索然无味,更是有了让对面女生删除照片的想法。
自从遇上贺知行,他的情绪起伏愈发频繁,现在还变得多愁善感。
他觉得自己挺没事找事的,刚才那句话也是,与他过去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他厌恶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每当贺知行望向方霁,那瞳孔中倒映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这唯一的主角,带着无尽的虔诚。
方霁在这样认真的目光注视下只觉浑身不自在,仿佛所有的秘密即将被揭露无遗。他僵硬地转移视线,用手掌半遮住发烫的脸颊。
“你没错,是我的问题。”
“我多想了。”
贺知行的肩膀轻颤,继而传来细微笑声,似是长久压抑后的不经意泄露。
方霁的注意力被他重新吸引过来,凝视那弯起的眼角,不解地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贺知行却话题跳跃,反问他:“要不要当临时男朋友?”
“……”这句话砸得方霁脑子一懵,疑窦丛生,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为了打破他的怀疑,贺知行对着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从嗓子眼里传开,低沉而真实。
“……男朋友还有临时的?”方霁终于开口,一脸错愕。
贺知行这是拿他当七天体验卡呢?
殊不知他却搞错了主次关系,不是贺知行拿他当体验卡,而是贺知行让他利用他。
“嗯,我帮你进行脱敏治疗。”
方霁的重心却在另一个点上,“你怎么知道我要进行脱敏治疗?”
这个问题盘旋在空气中,犹如清晨的薄雾,弥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他确实向贺知行透露过自己曾经看心理医生的事,但没有说具体是什么原因,包括治疗方案。
记忆中的那段日子黯淡且无力,他不喜欢服药,看着镜子中自己模样大变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好比面对一个难以接受的陌生人。
贺知行说了在他昏迷期间遇到严宵的事情,那个时候他就查了一些关于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办法,最后确定系统脱敏疗法不仅能有效避免药物副作用,还在心理学术界获得了广泛认可。
“……你说你无法做到和人亲密接触,不如就利用我,试着和我接触开始。”
人类社会的本质在于连接,只要生活在群体中,就不可能完全摆脱与人的接触。
方霁努力维持与其他人的距离或许一时有效,但难保今后不会再发生像这次的突发情况。
“我希望和你一起将问题彻底解决。”这是贺知行第二次对他说这样的话。
车窗早在车辆停下的那刻自动升起,城市的嘈杂、人流的繁忙,一切纷扰都远去,只余二人置身于宁静的空间。
“条件呢?”方霁问,他知道贺知行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事实上,这世上就不存在绝对的无私,每个人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带着目的性的,只是强与弱、好与坏的区别罢了。
“在此期间,我要你履行一个合格男朋友应尽的基本义务,对待其他人保持应有的界限。”贺知行单独强调道,“无论异性还是同性。”
少顷,方霁嗤地笑了,“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想趁此泡我是吧?”
“嗯,我趁人之危。”
他承认的坦荡,“现在难得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摆在你面前,你要尝试吗?”
与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他依旧将选择权交给方霁。
方霁挺想骂他不要脸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贺知行说的都是事实,他不能带着这个心理障碍生活一辈子,而过去,他一直缺乏一个合适的人选。
如果不是医生提醒他,他怕是永远不会注意到某些细节问题。
他反感与人的肢体接触,却被贺知行背过、靠在他身上睡着过,甚至在被他牵住手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也不是恶心。
是因为每晚都会穿成贺知行的内裤,还是压根就没有把他当作人?
车外,是绚烂的城市之夜,车内,是被拉长的寂静时光。
“一个月。”
“就按你说的,我们各取所需,你协助我克服心理障碍,我答应当你的……”方霁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出“临时男朋友”五个字,为了强调,他刻意咬重了“临时”。
贺知行答应得很快。他知道这一个月转瞬即逝,他们之后可能重新回到原先的关系,但对他来说无论是怎样的利弊大小,都是值得的。
这一个月,不仅是帮方霁进行脱敏治疗的一个月,也是他可以完全占有方霁、对他进行正式追求的一个月。
“我可以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但是在感情方面,我没法保证像你一样付出。如果你有其他条件可以跟我提,能力范围内的我会尽量满足。”
贺知行犹豫片刻,将视线转向他。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方霁从没觉得一个人能够如此好懂。
“上床不行。”
“别想着得寸进尺,你要不乐意就算了。我下半辈子还有那么长时间,哪怕没有你,我照样可以去找其他人。”
从知道贺知行几乎每晚都打手枪开始,方霁在这方面就没多少难以提起的羞耻心了。
贺知行则是觉得这是满足人类需求的正常行为,更是没什么好掩饰或耻于表达的,否则当时在医院表白时,他也不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方霁自己经常幻想着他那张脸。
“现在快把车门打开,待会真给你闷死在这里。”
贺知行按下了对应开关。
方霁这回顺利开门下车。
贺知行跟着一起下去,迈着双笔直的长腿绕至他正前方,道:“今天先抱一下?”
第57章 第 57 章
夜色旖旎,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撒下斑驳陆离的银纱。
方霁站在小区的林荫道上,神情抗拒, “你疯了?现在还在外面, 待会给人看见了怎么办。”
贺知行告诉他这附近没人,而且一个月的时间很短、很宝贵, 应该坚持每天练习。
“今天马上过去了, 我们只剩下现在的见面时间。”
方霁心中暗自嘀咕, 他就没见过这么心急的人。可是话音未落,贺知行便跨步向前, 双臂张开,毫不犹豫地将他拥入怀中。
方霁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挣脱, 手已经抬起来, 紧紧抓上了贺知行的手臂, 那一片衣服变得皱巴巴。
“坚持一下, 等你在心底数到十我就放手。”贺知行用半安抚半诱哄的语气道。
明明声音的主人没变, 但当距离拉近,它变成了一种触感, 温暖而湿润, 贴着方霁的耳后根传来,带来不一样的感受。
两人的身高相差无几, 贺知行仅仅比他高少许,这让他们的拥抱看起来有些奇特,不存在人们常在影视作品中见到的那种显明身材差异营造的浪漫与依赖。
尤其主角是两个男人, 方霁估计毫无美感可言。
“不行, 你现在就放开我。”方霁还是担心被人看到,这里是居民区, 就算没有行人往身边经过,难保不会有人通过阳台注意到这边。
“这里很黑,看不见的。”他们站在道路边,左右两侧停着车辆,近乎三分之二的身形被遮挡住。
贺知行将他抱得很紧,好似要与他嵌为一体。“十秒而已,快点数完我就能放开你了。”
方霁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妥协,将脸靠近贺知行的肩侧,面部下压,开始计数。
一、二……
尽管整个身体仍然保持着僵硬,未有完全倚靠,但仍能嗅到对方带着体温的气息,那是洗衣液留下的余香,混合着衣物纤维独有的质地感,干净、清爽。
稍微偏头,还能捕捉到贺知行性感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巴,以及突出的喉结,一切都散发着浓郁的男性魅力。
随着时间流逝,方霁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然而直到十,贺知行却没如约放开他。
起初方霁以为自己数得太快,贺知行或许跟不上。但当他数到二十时,贺知行还是没松手,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到底还要抱多久,不是说数到十就放开?我这都数到二十几了。”
就算贺知行数的比他慢,也不可能对时间的概念差到这种程度,除非他没有数,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
贺知行回答淡然:“嗯,只是我想看看你究竟能坚持多久。”
这句话犹如点燃方霁情绪的导火索,他用力挣脱了贺知行的桎梏,“你他妈的,耍我很好玩是吧!”
贺知行却似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他轻声道:“早点上去休息吧。”
温柔的语气与方霁的怒气形成鲜明对比,“如果想再抱一会也可以。”
这番话让方霁更加恼火,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贺知行目送着方霁进入大楼,直到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才启动车辆离开-
从口头签订“临时男友”协议的那天起,贺知行每天都会抽空来见方霁,履行他答应的事。
开始几次他们的交往仅限于牵手和拥抱,随着天数的增加将时间逐渐延长,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多出十秒。
方霁也尽可能满足贺知行的要求,陪他吃饭,晚上一起到江边走走。
方霁看过别人谈恋爱,觉得挺甜蜜的,有不少令他羡慕的爱情故事,但等到了自己身上,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可能最主要的是他没想过自己会真的谈恋爱,尤其对象是一个同性,这种感觉复杂而难以言表。
贺知行的分寸感把握得很好,正如他在商业领域中的进退得当与游刃有余一样,他的行为举止总是恰到好处,方霁在与他的相处过程中没有感觉到太多不适。
除了牵手,贺知行有些不分场合,经常不顾周围的视线就伸过来,方霁时常躲都躲不及。
好像需要脱敏治疗的不是他,而是贺知行自己有皮肤饥渴症。每次牵手的时间不长,次数却很频繁。
“你都不看看这里是哪就牵吗?”
“我们不是情侣吗?”贺知行似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协议是“临时”的,大脑内自动剜除他们是各取所需的事,将原本交易的性质换了层核心。
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方霁几次试图提醒他保持清醒,不要投入过多的感情,以免在一个月后分手时尴尬收场。
可转念一想,贺知行都说喜欢了他十一年,估计感情早就超越了交易的范畴,陷得不能再深,他提醒也没用,正如你永远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算了,就当是帮他了却一个执念。
“是。”方霁到底没有挑破事实,“但也麻烦贺大总裁注意区分一下场合好吗?现在是大街上。”
贺知行或许真的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对于他而言,无论是喜欢一个同性还是异性,那都是喜欢。
方霁却做不到他那么坦荡。
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同性恋在二十一世纪社会不再是暗昧之事,但毕竟不是国家法律所接受的恋爱观,就这样牵手走在路上,难免会引来周围人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
仿佛他是只马戏团内供人观赏的猴子。
自从说过一次之后,贺知行就变得收敛许多,他尊重方霁的意愿,不会故意去做令他厌恶的事。
许多个恍惚的瞬间,方霁有种回到大学的错觉,那时候他们的关系称得上要好,不过不是现在这种临时男友的好,而是纯兄弟的铁。
当然,只有他一个人是这么觉得。
……
转眼,到了蓝书柳登机飞往国外那天,贺知行和方霁一块去送她。
蓝书柳的行李不多,所有东西加在一起也就一个手提包和一只22寸的行李箱。
那只手提包还是前几天蓝书柳跟好友逛街时,在一家专卖店买的。
蓝书柳其实自己有独立的银行卡,但她那天却少见地刷了贺知行给她的那张。
贺知行看到手机上几万块的消费短信时,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很愿意母亲花自己的钱购买心仪的物品,毕竟在蓝书柳生日那天他没能送上什么。
他是记得蓝书柳的生日的,想过提前准备,蓝书柳却让他别送,说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缺,等想要礼物的时候她会亲自讨要,不会因为他是她儿子就手下留情。
贺知行便只能作罢,说好,让她可以刷自己的卡。
繁忙喧嚣的国际机场,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每个人都在忙碌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蓝书柳站在其中,今日仍旧是一身旗袍装扮,她的身影显得格外慈祥,眼角的细纹藏着岁月的温柔。她望向方霁,眼中闪过一抹带着复杂的不舍,随即提出了一个请求:“小方,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贺知行听到这话,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迈出一步,站到了两人之间。
蓝书柳的手停在空中,脸上露出不解和好笑,“知行,你这是做什么呢?放心,我也会给你一个抱抱的。”
贺知行本想解释些什么,在脑海中反复推敲后,只吐出一句简短而干瘪蓄的话:“他不喜欢和人抱。”
在国内的文化背景下,拥抱和亲吻脸颊常常被视为较为亲密的行为,而在国外则视为正常的社交礼节。
蓝书柳对方霁的事毫不知情,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可能会让他感到不舒服,脸上略显尴尬,“原来是这样啊,真是我考虑不周……”
这时,方霁从后面走上来,主动拥抱着蓝书柳,打断了她的歉意:“阿姨,您别听他瞎说,您愿意和我亲近是我的荣幸。”
蓝书柳先是一怔,随后笑容绽放,她轻轻地拍着方霁的后背,欣慰地说:“还是小方好,我果然最喜欢你了。”
上一次拥抱长辈太过遥远,以至于方霁都快忘了具体时间以及当时的感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但在被蓝书柳回抱住的那刻,久违的温馨再次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怀念。
蓝书柳不是他的母亲,他们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他却不可思议地从蓝书柳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亲情。
他是真的羡慕贺知行。
贺知行在一旁注视着两人的行为,将方霁的身体语言尽收眼底。
蓝书柳没有忘记贺知行,她在拥抱了方霁后转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同样给了他一个拥抱。
贺知行静静接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时隔多年,依旧记得蓝书柳在这一天对他说过的话。
“妈妈老了,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几天我思考了很久,你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妈妈只希望你能快乐。”-
两人走出机场大厅,迎面而来的是都市的繁华与喧嚣,四周高楼大厦矗立,霓虹灯初现。
方霁想起方才贺知行为自己紧张的模样,带着些无奈:“其实你不用替我绷着根神经。放心好了,和阿姨抱一下真的没关系,就算她要在我脸上亲一口都没问题。”
贺知行瞥了一眼方霁在微微颤抖的指尖,没有选择戳破。
从开始脱敏治疗到今天其实才过去两日,如果这个心理障碍真那么好突破的话,方霁就不会在六年后还有那么强烈的应激反应。
那天被吓到的不仅是刘叉。
他坐在车中,目睹着方霁的身体因剧烈的应激反应而颤抖,鲜血自他的体内吐出来。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剖了出来,疼痛深入骨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绝对不会想再经历第二次。
轮胎与柏油路面摩擦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音,贺知行驾车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方霁坐在副驾位上。
少顷,贺知行的声音轻轻响起:“那我呢?”
“什么你呢?”方霁一脸疑惑,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话题中抽离。
贺知行见他是真想不起来了,只好亲口提醒他:“之前你答应过我的,再次见面的时候允许我亲你。”
听到这里,方霁的脸颊隐隐燥热,心中既有羞恼,也有不服气。
没想到他再过几个月就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会被贺知行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摆一道。
他想起那天的事,倏然抓住了文字漏洞,“你也说了是再次见面的时候,就是第二次,现在距离我们在你家见面已经过去好几次了,不能算‘再次’。”
“是你自己错过了机会,不能怪我。”
不就是比不要脸吗,他方霁就没在什么事情上怕过。
“……”贺知行不说话了。
今晚的路程异常寂静,直到车子停靠在方霁居住的小区,贺知行始终未发一言。
通常这个时候,贺知行总会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比如拥抱一下,或者至少说一声再见。
方霁握住车门把手,作势欲下,动作夸张,足以引起身边人的注意。他一只脚已跨出门外,另一只还留在车内,侧面投射的光影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
他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着身后的人。
发现贺知行就跟个被定住的木头人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花坛,神情专注。
“真生气了?”方霁将迈出去的半条腿重新收了回来,转身看向对面坐得笔直暗自较劲的人。
“没有。”回答简短,无法从中得出任何情绪波动。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了解贺知行的性格,冷漠寡言,而且在某些事情上特别固执。尤其是这种时候,就如同青春期的孩子跟家长赌气,倔强且不轻易低头。
哦对,还有闷骚,一件事能在心底憋到带进骨灰盒一起火化那种。
“好吧,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食言,可以了吧?”方霁很少和人道歉,话音中带着明显的生硬与勉强。
贺知行闻言,眼神微动,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你没错,是我在无理取闹。”
方霁:“……”
沉默再度降临,方霁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他真的很不喜欢冷暴力和吵架,这两种行为对于解决问题没有一点帮助,吵嬴了是关系破裂,吵输了是窝一肚子火。
“待在车上别动。”说完,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绕到驾驶室一侧,打开了车门。
贺知行不明所以,直到方霁催促他转头。
“别看了,花坛里没有什么好看的,看着我。”
第58章 第 58 章
方霁心想不就是两唇一碰, 只要速度够快的话也不是不行,总好过贺知行继续摆着一副小怨夫样。
孤零的路灯洒下柔和而朦胧的光辉,恰好照亮了方霁站着的位置。他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得颀长, 因为背对着光源, 五官轮廓显得更为硬朗,发丝随微风轻摆, 增添了几分不羁的气息。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贺知行的肩头, 似乎下定了某种极大的决心, 没有言语,没有迟疑, 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快速印在了贺知行的唇上。
这个吻十分短暂, 如同流星划破夜空, 转瞬即逝。
方霁收回身, 再度站直, 光影交错中他的身影又恢复了那份高傲的气质,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傻了?”他问,发现贺知行仍旧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本来还有那么点羞耻, 但在看到贺知行像是没反应过来的神情,又莫名恼怒。
他可不包售后服务。
“你说要亲我也亲了, 走了,今后这事就翻篇。”
贺知行再有动作时完全出乎方霁的意料,只见一只大手朝他伸过来, 肌肤表面呈现健康的小麦色, 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隐约可见的静脉勾勒出手腕至指尖的力量感。
没一会, 落在他的后脑勺,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压了下来。
方霁甚至都没来得及转身,与男人之间的距离便再度缩短,那张俊朗的脸庞在瞳孔中不断放大,最后微微仰起脸,重新吻了上来。
受制于身上安全带的限制,贺知行有一半身体还在驾驶座上,跨出车门的那条腿鞋尖与方霁的相抵,像是同样接了一个悠长的吻。
方霁懵住了,没想到贺知行会来个回马枪。
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宛如夜风中摇曳的烛火,缱绻而暧昧。
贺知行凝视着方霁,手掌逐渐下滑到他的后颈,最上边几根手指顺势陷入柔软的发丝间。
被触碰着的地方仿佛有一股电流炸开,顺着神经传遍全身。那里同样是方霁的敏感地带,他下意识躲避,反引得贺知行将他按得更紧。
方霁没站稳,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慌乱间一只手抓住了皮质椅背,一条腿的膝盖压上了椅面边缘。
两副身躯挨得更近,他们嘴唇紧紧贴合,这个姿势显得倒像方霁主动送上门。他的皮肤本就白皙,如今在暖黄色的光影里,更是镀上了一层丝绸般的光泽。
方霁对上贺知行的视线,恍惚间竟生出一种快要被对方吞噬掉的错觉来。
贺知行的吻技并不娴熟,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几乎是用蛮力顶开方霁的牙关,磕得两人都有些发疼。
方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按理来说他应该立刻推开的,但很奇怪,他们之间就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引导着他本能地做出反应,非但没有反抗,而是纵然了贺知行在他口腔中的肆意横行。
嘴唇因这份近乎蛮横的索取而感到麻木,腮帮发酸,有来不及吞咽的涎水从唇角溢出来,拉成细长的银丝,滴到了衣领上。
贺知行又咬又缠的,每一次触碰都像是探索,又像是宣誓主权。
方霁被彻底占据,几乎到了窒息的地步,那股冲击让他陷入了一种眩晕状态。
呼吸开始急促,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不住的情愫,贺知行的吻愈发加深,看起来要将所有的激情与温柔全都灌注进这个吻里。
也不管方霁要不要。
时间仿若停滞,四周的一切声响都被摒弃在外,唯有两人的心跳声和唇舌交换声,在寂静中异常响亮。
这个吻最终结束于贺知行被安全带勒得肚子疼,他心生后悔,刚才应该先解开的。
方霁皮肤薄,被放开时整张脸都是红的,双眼还有些许缺氧造成的迷离。
贺知行注意到他脖子后面被压出了印子,藏在乌黑的短发下。
过了大概半分钟,方霁嫌弃地用手背擦去溢出来的口水,觉得挺不卫生的。
在刷牙之前,他最多接受两个人碰一下嘴唇外部,可贺知行却伸到了他里面。
光是刚才那几分钟,不知道交换了多少细菌。
方霁不是个有重度洁癖症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
曾经刷过的视频中,有一条就是关于人类一次接吻含有多少细菌。
他觉得视频上面说得很对,病从口入,不光指吃进去的,还有和人接吻时的唾液交换。
那时候他就想,要是今后有对象了,接吻之前得先刷牙,□□之前得先洗澡。
他没说话,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贺知行。
贺知行以为他是气得说不出来话了,毕竟是他擅作主张在先。他其实在手下感受到了方霁的挣扎,却依旧是那样为所欲为。
“为什么要做多余的行为?”方霁的呼吸仍有点急,嘴唇湿润泛着水光。
“没忍住,想提前预支利息。”贺知行的气息同样絮乱,嗓音微哑。目光赤裸地落在方霁的唇上,直至被对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才挪开。
方霁骂他乱加利息,“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可以这样了?”
贺知行犹如陷入一片茫然之中,用带着小心翼翼和试探的语气问:“不可以吗?”
方霁确实没答应,但他也没拒绝。
方霁这回是真快气死了,尤其贺知行的吻技简直太差劲,他现在牙齿上方的肉还疼得厉害。
“贺总,你真该好好和有经验的人学学怎么接吻。”
贺知行却问他:“那你有经验吗?”
他的本意是如果方霁有经验,他愿意向他请教,但对方很明显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我当然——”方霁下意识崩出几个字,旋即才反应过来这其实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接吻。
上一次是在游轮上,那个时候他喝醉了没什么记忆,不太记得具体的细节过程,只记得很软,是真的像果冻,还有点……香?
方霁话到一半拐弯道:“总比你有经验。”
他好歹看过片,大学被室友拉着看的。
他们那时是四人间,贺知行作为老师眼中的优秀学生,遵纪守法,又不爱说话,于是提出看片时另外两人则自动忽略了那名好学生,只喊了他。
出于学习和好奇的心理,他答应了,跟着看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不过当看清电脑屏幕上的尺度,他突然觉得没喊上贺知行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片子,花样特别多,连道具和情景模拟都用上了。方霁人生中第一次看片,有紧张兴奋,更多的还是震惊。
观察里面各种堪称高难度的姿势,他不由得心想这真是人能够做出来的吗?
不疼吗?
画面上的人却十分享受,就连皱眉和喊叫都带着一种自甘堕落的欢愉。
这个片子另外两名室友事先都没看过,只听人说很刺激,却不知这所谓的刺激不仅包括男女,还有男男。
没错,这是一部多种性向拼接的片子。
当两个男人接吻、脱衣服的画面跃上屏幕,三个人都懵了,剧烈的喘息声和□□声不断从视频里传出来,方霁先一步伸出手,关下电脑。
随后三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部片子。
宿舍是上床下桌,贺知行当时就睡他对面,床铺挨着同一面墙。
贺知行从自习室回来时,他已经洗漱完上床。因为拉上了床帘,室友们都以为他已经休息,就连刚进门的贺知行也是,将声音尽可能放得很轻。
事实上他是准备睡来着,但他失眠了。半个小时后,察觉到贺知行上床,他不受控制地浑身绷紧。
两张床之间没有距离,一体式的,能够感受到从对方那里传来的动静,哪怕再细微。
那时候他满脑子想着,要是贺知行发现了他们在宿舍看片的事怎么办?
以贺知行的性格,会不会觉得他们这种行为很恶劣?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纠结看片被知道的事了,因为转变成了另外一件。
方霁其实没看清视频上男人的脸,但那个画面却对初触情事的他产生了不小冲击力,以至于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他梦到了两个人相拥着亲在一起。
是两个男人,脸居然变成了他跟贺知行的。
因为这个诡异的梦,后面他一连躲了贺知行好几天,生怕对方发现异常,殊不知他越是躲避才越显得不正常。
没几年他们毕业,方霁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觉得好笑,他又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怎么当时就心虚成那样。
但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贺知行不会再有知道的机会。
更不会知道他们接的第一个吻,是在梦中-
方霁是揉着肿痛的嘴唇离开的,刚分开那会是麻更多,以至于他都忽略了贺知行那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的接吻方式。
贺知行的车属于外来车辆,在这没有专门的停车位,此前几次送方霁进来时,刚好他楼下就有空位可以暂停。
但今天许是他们回来的比较晚,底下都停满了,贺知行只能在小区入口没多远的地方将他放下。
方霁过去是想买一栋单独的平层房住,隐私性更好。
一开始有地皮卖的时候他对于地理位置不满意,后面有合适的位置了,他又忙着工作,没精力去盯那些繁杂的装修。
总之各种琐事堆积在一起,便造成了一直拖到现在的局面。
反正他都住习惯了。没有人规定所有总裁都必须住大别墅,他也不需要从五万平方米的床上醒来,费劲。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不应该买这里的理由。
从贺知行车上下来不久,他就迎面遇到一个男人。
对方手中紧紧握住一根遛狗绳,另一端则系着一只成年萨摩耶。那犬儿一身洁白如雪的绒毛,如同一团飘落人间的云朵,安静地坐在主人脚边,模样乖巧至极。
方霁并不认识对方,男人却愣愣地看着他,少顷身体一颤,恍若三魂七魄陡然归位,马上拉拽了一下手上的遛狗绳。
“小宝,别在这坐着,你不是要尿尿吗,爸爸带你去那边树下尿。”
萨摩耶闻言,吐出一截粉红的舌头,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随即起身,领头走向不远的一棵树下。
直至对方从身边经过,最后带着狗完全消失,方霁心底的疑惑都没散去。
他刚才……是看到了吗?
男人快速离开了现场,确认走出足够远才急忙掏出手机,翻出好友拨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喂?你绝对想不到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有两个男的在我们小区里腻在一起!”
“什么?有两个男娘在你们小区里连在一起?!”
“这么牛批吗!有没有照片?”
“不是连,是亲!”
第59章 第 59 章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 脑海里如同播放动画般反复闪过方霁临走前不满的神情,贺知行一只手从方向盘上离开,摸向自己的下唇。
已经不剩下什么触感, 如果非要问还留着什么, 那就是疼。
那一磕,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方霁的唇比想象中要软。嘴上说着比他有经验, 却连最基本的换气都不擅长, 要不也不会在被他放开后一脸潮红。
人在接吻时, 会刺激大脑释放多种神经递质和激素,导致心跳加速, 获得一种满足和愉悦感,从而诱导人自发地将接吻的时间延长。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情不自禁”。
他在方霁身上遇到过很多情不自禁, 每一次都与过去所设想的既定轨道不同。
但他的吻技真的很差吗?
或许是吧。
他此前没和人亲过, 方霁是第一个。
将车开进小别墅停好, 贺知行掏出手机, 翻了翻数量不到五十的微信好友列表, 最后停留在一个头像是一个黑色大叉的联系人上。
这大概是最合适的询问人选,贺知行没有过多犹豫, 点入对话界面, 编辑了一段消息发送过去。
彼时的刘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他的娱乐方式很简单, 除了看小说、动漫,就是参加各种线下漫展和签售会。
他上一个待的公司就是因为频繁加班,占用宝贵的周末时间, 好几次影响他去参加喜欢的作者线下签售, 还没有额外的工资拿,他索性将原来的老板炒了。
消息提示音响起时, 他看到关键剧情,直至这一集结束进入片头广告,才将手机摸过来。
【贺知行:你们方总有和你说过他喜欢什么样的接吻方式吗?】
贺知行进入小别墅内,见对方尚未回复,没干等着,上到二楼书房,输入密码打开电脑,开始上网查询接吻技巧,包括一些视频解析以及详细指导。
叮咚。
放在一旁的手机弹出最新消息,他重新拿起来。
对面先是发来一个附带问号的震惊表情包。
【刘叉:老板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方霁很少在公司说起除工作之外的事,哪怕是面对关系还不错的助理。
其实方霁有时候会下到员工内部去聊天,不开会的模样看着十分亲民,和绝大多数员工都相处得融洽。只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方霁的聊天方式与其他人很不一样。
在听着别人讲话的过程中,许多人会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相关的亲身经历,然后接话,由一个倾听者变成一个倾述者。
常见的聊天方式是有来有往,方霁私下却是一个单面的倾听者,几乎不会主动说起自己的事,除非有人好奇地问起,才会开口简单回答上几句。
【刘叉:您要是想问我现在的人喜欢什么样接吻方式,我这里倒是有一些资料。】
紧接着刘叉给他发来了近两个G的压缩包。
【贺知行:?】
【刘叉:这是我多年看小说整理下来的,里面包含了各种接吻的细节描写,还有姿势,都已经做了分类,贺总您需要哪一块内容直接点进去就行。】
【刘叉:强推“总裁的贴身内裤”这个文件夹,里面很多干货!】
【贺知行:……】
贺知行看着对方将那个文件夹说得天花乱坠,突然不理解刘叉当初为什么要去应聘助理这个职务,或许销售才更适合他。
准备退出和刘叉的聊天界面前,贺知行盯着那个压缩包,还是点击了下载-
贺知行经常会来接送方霁上下班,分明以贺大总裁的身份,随便招招手,多的是人愿意为他开车,他只需要坐在后座享受即可,却偏偏要赶着来当他的免费司机。
方霁想过劝退他,“就算你给我当再多次司机,我都不会付钱的。”
他就是坐霸王车。
贺知行反倒更加乐意,“好,我不需要钱。”
方霁:“你天天来接送我,难道不耽误你自己上下班吗?”
贺知行:“顺路。”
“……”方霁不想再去深思究竟是怎么个顺路法,也懒得再跟他说话,反正不管他挑出多少弊端,贺知行总能驳斥他。
直至进入独立办公室,方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贺知行说的第一句话,似乎带了点炫耀的意味,顿时觉得好笑和幼稚。
有钱就了不起?
要不是他公司之前出了杨氨那件事,谁更有钱还不一定。
晚上,贺知行提出又想亲他,方霁拒绝得非常果断。
贺知行退而求其次,“脸可以吗?”
“不行,哪里都不给亲。”方霁开门下了车,关上车门后趴在车窗边缘,冲着里面笑,极具魅力。
“牵手和拥抱是为了进行脱敏治疗,接吻可不算在这个范畴里。”说罢转身离开。
贺知行一直注视着方霁渐行渐远。
咖色系西装完美贴合他的身形,勾勒出修长而挺拔的线条,行走间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朝后挥手的动作显得既随意又潇洒。
贺知行拿过手机,打开相机,双指放大,拍下一张照片,和当初视频通话时截图的合照放在一起。
几日后,方霁有一场酒局。
这场酒局是由方霁近期正在洽谈的一个合作对象组织的,出于情面,对方既然抛出邀请,他总得亲自去一趟。
林林总总来了将近三十几号人,有方霁眼熟的,也有这些年才刚步入这个行业的新秀,都在借着这次机会拓宽人际网。
方霁自然也不例外,和几个认识的人简单寒暄片刻经营一下关系,就去了新人那一堆。
地点设置在山上的一幢大别墅中,无数颗施华洛世奇水晶悬挂在巨型玻璃穹顶上,投射出千变万化的光芒。地面铺设进口大理石,宴会厅四壁挂满了名家油画,形成一条长长的艺术画廊。
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珠光宝气。
酒局上的老手和新人区分起来很简单,前者举足轻重间都透着一种老练和自信,后者则显得局促许多,具有抱团取暖性。
方霁自己也是从一个新人一步步走上来的,物色了几个较为满意的人递出名片。
被他主动搭讪的几人表现得受宠若惊。方天在业内算得上颇具名气,他们对于方霁自然不陌生,就算此前没有亲眼见过面,但在听到他的名字后,也能立刻对应上这位大人物。
方霁结交他们的原因很简单,有发展的潜力,可挖掘价值。
商业酒局就是这样,永远带着目的与盈利性,所谓的聚在一起吃个饭,不过是将谈合同的地方从会议厅换到了餐桌上而已,本质其实没什么两样。
晚上十点开始有人陆续离开,方霁见差不多,起身出去。
他这几天的出行都是由贺知行接送的,自己的车已经闲置了快一周。他知道今晚去酒局的事肯定瞒不住贺知行,毕竟他身边还有个刘叉在,要是贺知行问起,这傻小子十之八九会透露自己的行踪。
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临近下班前就先给贺知行发了消息,说自己晚上有事,让他不用再来接自己。
可这个大倔种就跟每日打卡不能断一样,坚持等他结束。
方霁摸出手机,看到贺知行在十几分钟前给他发来的消息。
【贺知行:我到了,需要进去接你吗?】
方霁当时回了个不用,说自己再过一会就出来,于是贺知行回了他个好,等在外面。
方霁按照描述找到对应位置,就见一名同样穿着正装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他手持一支香烟,手指修长而有力,火光忽明忽暗。
烟雾缭绕,缓缓升腾,环绕在他的头顶,仿佛一层薄纱,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冷峻中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孤独,像是冬日里的最后一抹斜阳。
方霁一时看愣了眼,这副模样他前所未见。
怎么说,帅还是帅的,但和贺知行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存在反差。
他走上去:“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世上意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贺知行居然会喜欢上男人,这个男人还是他。
贺知行看见方霁朝这边走过来,先熄灭了烟头,“七年前。”
“你介意吗?”
方霁偶尔压力过大时同样会抽上几根,心道没必要五十步笑百步,再者这是贺知行的喜好问题,他无权干涉。
“没事,你想抽直接抽就行,就是这东西抽多了有成瘾性,对肺不好。”
烟草中的尼古丁成分能够穿过血脑屏障,刺激大脑释放多巴胺,缓解焦虑症状。但这玩意是一把双刃剑,过多吸食百害而无一利。
“现在不经常抽了。”贺知行替他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下午蓝书柳给他发了消息过来,说贺鸿志最近一段时间的治疗情况不太理想,前天早上病情突然失控,从床上摔了下来磕到额头,裂开一条口子,缝了快十针。
蓝书柳向来报喜不报忧,所以给他发消息过来时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只是以轻松的口吻问他什么时候能来过来看看,说父亲想他了。
贺知行不确定贺鸿志是不是真的想他,但他听出了蓝书柳的无助和疲惫。这个一贯乐观坚强的女人在面对丈夫的病情时,拥有再多的钱都无济于事,心中那道堡垒几近崩溃边缘。
当然,这些事情他暂时不打算跟方霁说,他今天应付酒局本来就很累了。
酒精对大脑到底还是有些麻痹,方霁的反应变得比平常迟钝,光顾着坐上车,没察觉出贺知行最后那句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贺知行绕到驾驶座,开车下山。
山上专门修了道路,一直连接着山顶的别墅,地形不算陡峭,就是有些绕,他将车速尽量放得平缓。
方霁今天喝了酒,不多,离场时大概半醉的程度,稍微还有意识可以思考。待车辆发动处于一个完全放松的状态下,就不太想说话了,眯着眼睛假寐休息,不知不觉真睡了过去。
从山上下来进入市区花了近一个小时,方霁是被汽车鸣笛声吵醒的。酒精的作用逐渐发挥出来,抵达峰值,意识变得只剩下微薄的三分之一。
说实话,贺知行真的很不愿意看到方霁出去喝酒。
“……如果你需要钱,可以问我要。”他知道方霁不会愿意直接花他的钱,“我可以先借给你。”
某人的脾气不管是清醒还是醉后都是一样的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或者施舍给我的钱。”
贺知行想说自己没那个意思,他是真的很想帮忙,让方霁别再那么辛苦。自从方天出事,方霁这半年内参加应酬的次数较之过去明显上涨。
“你知道那么多行业里,我为什么要选择创业自己开公司吗?”方霁转过头来看向贺知行,他的脸色比刚上车那会红了许多,像只熟过头的苹果。
贺知行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为什么?”
第60章 第 60 章
方霁家里确实有点钱, 至少比起刚从大学步入社会的同龄人来说,他的父亲是高校教授,母亲又是搞科研的, 经济实力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为足够有挑战性。”
人们都觉得他早期创业是依靠家里的钱和人脉才能搞起来的, 实则不然。他那时候全身上下只有不到五万块,那钱还是他上大学之后利用闲暇时间做课外兼职和平日陆陆续续攒下来的, 想要运营起一个公司简直是鸡蛋碰石头。
他的父母确实很早就离异了, 但直到他完全经济独立之前, 每个月仍旧会定期打钱过来。如果他向他们提出要开公司的想法,两人肯定会拿出额外的钱来支持他。
但他不想那样做, 没意思。
实际上的创业初期只有他一个人,旁观者多持观望态度。
新人不够自信, 不敢和他承担失败的风险, 老手们则瞧不上连成绩都没有的小公司, 唯恐投入的钱全部打水漂。于是他就自己拿了三万块钱先去注册一个公司, 不顾后果。
两个月的时间里, 他钻研市场动态,去学习和了解一个此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制定策略计划。
“……但我看走了眼, 找的第一个投资人是个混账,差点把我剩余的钱全部搭进去, 直到我提出要走法律程序告他,那个窝囊废怕将事情闹大,灰溜溜地跑了。第二天, 我去见了另外一个愿意投资的人, 他说可以给我钱,可因为我是新人, 哪怕欣赏我的勇气也不敢开出太多。”
“不过没事,那笔钱绰绰有余了,甚至比我预想的多出十万块。”
“后面我第一项合作谈成,公司开始小有起色,才慢慢有人加入进来。”方霁说着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我不喜欢工作,不喜欢应酬,但我享受将对手踩在脚下的感觉。”
月光如洗,街道两侧的霓虹灯倒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贺知行侧目望去,只见方霁闭目靠在座椅上,呼吸均匀。
车辆穿过市中心,进入相对没那么热闹的地段。贺知行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随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开车上。
他知道,方霁是个好强的人,从大学时期开始就是。
须臾,副驾座上的祖宗不知又被什么吵醒,突然坐了起来,记忆竟能跟刚才的连接上,双目幽怨地瞪着贺知行:“我这些年几乎没在工作上碰过壁,偏偏你蹦了出来,总是坏我的事。为什么你每次都比我快一步?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安插了其他人监视?”
贺知行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解释,就感到□□一重,还不及说出的话都被方霁的动作给生生打断。
“还有你这个东西,我每晚也很讨厌。”方霁伸出手,掌心摁在了贺知行大腿中央。
贺知行呼吸一重,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打滑。他听不懂方霁这句话的意思,只当作他是喝醉了在耍酒疯,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和无奈:“别闹,我在开车。”
“等到地方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方霁却好似没听见一样,五指继续收拢,鼓囊囊的东西几乎占满他的手心,顶端还超出一截。
就是这么个东西,导致他近几个月以来每晚睡着后都备受折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接受程度在上升,没有最初几次的震惊和厌恶了,但当时受过的屈辱依旧历历在目。
没事,他就是个小心眼又爱记仇的人。
某样挂件在方霁手下迅速产生微妙变化,尽管隔着层布料,仍然能清晰感受出。
“方霁。”贺知行视线下敛,飞快瞥了一眼那只还在持续作乱的手。或许是车内开着暖气加上喝了酒的缘故,指头瞧着比平日更红。
方霁身上的温度很高,通过紧密的接触传到他这儿。
“听话,先遵守交通安全。”他已经尽量维持冷静和理智。
然而方霁还是从中听出破绽,像是终于抓住一个可以报仇雪恨的机会,“凭什么每天晚上都是你舒服,弄得别人睡不好觉?”
贺知行实在忍不了了,将车开入内道,最后停在一个可以临时停车的路边。他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去,绕到对面副驾驶去。
晚上下了点小雨,室外气温较低。随着车门被打开,冷风倏然灌入,吹得方霁一哆嗦,打了个喷嚏。
他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以为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的二十几度。
贺知行瞧见,先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给他盖在身上。
方霁下一秒就推开了,外套掉到车外地面上。
贺知行弯腰将外套捡起,这次没再给方霁,而是先放在车窗前的空处上。
他该庆幸自己为了等方霁,没有先回家将白天上班时的正装换掉。他扯下领带,不再在意形象问题,任由领口前一并被扯得松垮。
哪怕是在不太清醒的状态下,人对于危险依然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感知。方霁也不例外,甚至更加敏锐。
在看到贺知行去扯领带的动作时,方霁内心警钟轰鸣,奈何受困于狭小的空间,身上系着安全带,身前又挡着个人,他连跑都没处跑。
贺知行不是专业运动员,却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气力过人,常年保持的健身习惯令他在力量上更胜方霁一筹。
方霁起初挣扎得很剧烈,企图摆脱桎梏,然而体能差距悬殊,先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丝绸材质的领带缠上双手,最后打了一个奇丑无比的结。
他瞪大了眼,倒是还认得罪魁祸首是谁,厉声质问:“贺知行,你他妈敢绑我!?”
贺知行听到他这回没叫错名字,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苦恼。
他将外套重新拿过来给他盖上,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头疼。“忍一忍,还有十几分钟就到家了。你应该也不想明早是我们俩出车祸的新闻头条?”
他的自制力没那么强,以方霁在他□□胡乱摸的行为,他可以确认的是,自己没法再将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
方霁酒品很差这一点,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几乎每一次遇上,方霁就没有是正常的,这也是他不愿意对方再出去喝酒的主要原因。
他相信方霁清醒状态下能保持洁身自好,但喝醉了就不一定。
毕竟他就曾在游轮上做出过强吻他的事情来,有前科在,不得不防。
如果那晚过去的不是他,而是刘叉或者其他人,他会不会也看都不看就直接亲下去?
过去参加的那些酒局和宴会上,他有在酒醉后和其他人产生过亲密接触吗?
贺知行脑海里忽然闪过方霁之前那句不经意的“有经验”,脸色隐隐有些难看,心道当初应该将人再盯紧点。
直至方霁又打了一个喷嚏,声响将他的思绪拽回来。他俯身检查了一下方霁手上的捆绑,没有很紧,不会勒伤他,但也不算松,至少方霁现在没法立刻自行解开。
就是方霁在被他抓住时挣扎得太过厉害,手腕上还是留下了明显的手指印。
等方霁彻底清醒后看见,肯定少不了要记他一笔,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在心底将他捅杀上百遍。
贺知行关好副驾驶的车门,发动引擎,开车将方霁送到家楼下。
“能不能自己上楼?”贺知行边问边替他解开手铐般的“枷锁”。
方霁斜乜了他一眼,没吭声,显然还生着气,选择在沉默中表达不满。
贺知行由此得出结论:不能。
他一路搀扶着方霁进入电梯。
这片小区对贺知行而言已是熟门熟路,但每次抵达这里总是止步于楼外,因为方霁没有提出过请他上去坐坐,他也没有主动开过口,所以他不知道方霁家的具体楼层数。
“电梯按几层?”贺知行问。
方霁脸一黑:“想进我家?门都没有。”
“……”贺知行一噎,“那我现在带你回我家?”
方霁权衡了一下其中利弊,似乎回忆起什么,抽回被贺知行搀着的胳膊,警惕地用身体遮挡电梯按钮,亲手按下目标楼层。
不过他忽略了个常识盲点,这不像银行密码,一转身,亮着的按钮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方霁潇洒收回手,正沾沾自喜,谁知脚下一软,眼看又要滑到地上。
贺知行眼疾手快又将人捞了起来,一并注意到方霁按下的楼层数。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位阿姨急匆匆冲进电梯,瞥见两人模样,一个衣冠不整,一个醉态醺醺,嘴角下压皱了皱眉头,原本停在二十层的手下移,最后摁了二层。
贺知行注意到对方的短暂停顿,知道可能引起了误会,但因为方霁开始闹腾的缘故,没有功夫再去解释-
“别,好痒……”
房间内没有开灯,夜幕轻垂,唯有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所能照亮的区域有限。
昏黄的光影洒落在方霁身上,宛如一场温柔的拥抱,一半光明,一半阴影,界限恰好划在他的腰际,勾勒出腹部流畅的曲线。
方霁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却坚实有力。光影之下,那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在肋骨之上,每一次呼吸,肌肉微微起伏,彰显着男性独有的魅力。
之前绑着他双手的领带被物尽其用,到了他眼睛上。
什么都看不见,却唤醒了其余感官的极致感受,触觉变得格外敏锐,每一缕空气波动,每一次心跳加速,都能触动全身神经。
紧绷与不安交织在一起,引得床上的身体细微发颤。
“牵手和拥抱你都适应得很好了。”贺知行的声音在一片朦胧中响起,虽近在咫尺,却似遥不可及。
“脱敏治疗讲究循序渐进,再用原来那些方式,对你而言已经起不到太多效果。”
方霁醉得有些断片,记忆像散落的拼图,模糊不清。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答的了,更想不起前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等他浑身出了一场汗,多余的酒精通过汗液被排出体外,意识重聚时自己已经在床上,手脚也被什么绑着。
他试着动了一下,没觉得冰冷坚硬,应该不是金属一类,还有些柔软。
随着心跳节奏的加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紧张气氛。
方霁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喉结不自觉上下轻轻滚动。
贺知行疯了?搞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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