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寻线索谁为故人忙


    早上出门的时候韩昭把信交给了小二,这种迎来送往的客栈会帮住客到驿站代寄信件。


    今日有宫中的匠人来教永安府里的灯匠做宫里的花灯样式,从全国各地举荐而来的匠人自然是做花灯的个中老手,不用他们怎么费心教,只需讲解所需花灯的尺寸和样式,大家就能很快上手了。


    教韩昭这边的是个比较年轻的人。趁着干活的空档,有人就好奇地问他:“老哥,那皇宫里啥样呀?你们在宫里能见到皇上吗?”


    那匠人虽年纪不大,但自忖是从宫中出来的,比这些从外地征集过来的,自然就高人一等,端着一副老师傅的作派,懒散的语气道:“自然是见过的,我们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见过皇上呢?”


    其实只是有天皇上经过走廊的时候,他们遥遥地见了一眼罢了,隔着重重的护卫,甚至只见到明黄的龙袍,都没看见皇上的脸。


    这话一出,可引起其他匠人的极大羡慕好奇了,不断有人兴奋地问他:“大人,那皇宫里长啥样啊?听说金碧辉煌,栏杆都是用金子凿的呢?真的吗?”


    年轻的匠人微微扬起了下巴,一副得意且与有荣焉的样子:“皇宫自然是金碧辉煌的,举全国之力建造,你说能不好吗?一砖一瓦都是工部悉心修缮的,自然是最好的。”


    年轻的匠人隶属于工部,这次千灯宴也是工部管理。


    韩昭默默地听着,做着手上的活计,不去掺和,昨天打探的消息就让她明白,想靠着好好做灯来见到皇上,几乎不大可能了。她得另作打算。


    傍晚回客栈的时候,照例要先穿过前面吃饭的地方,她余光瞥到靠边的高台上放了一张长桌,桌子后面站了个人,应当是说书先生。


    她脚步不停,沿着中间的过道往后面客房走去。


    “啪”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的开场白穿过人群,顺着空气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上回书说道,奇女子陶云安,三岁识字,七岁能诗,十五岁遍览家中藏书,端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韩昭脚步一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缓慢地转过头去。


    说书先生还在摇头晃脑,语气抑扬顿挫:“今日,我们就来说一说她的其它事迹。”


    韩昭眨了眨眼睛,没听错吧,她方才是听到了陶姐姐的名字?


    她仍旧是不敢置信,就近捡了张桌子坐下,小二很殷勤的提了一壶茶上来,拿过一只茶碗来,给韩昭添茶倒水。


    光听说书也是有茶水费的。


    韩昭接过那碗茶,稳了稳神色才问小二:“说书先生说的这奇女子是谁?”


    小二露出个笑来,道:“说的就是奇女子陶云安呀。”


    看韩昭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表情,小二恍然大悟似的晃了一下,以为她是从外地过来,对京城完全不了解,善解人意解释道:


    “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可能不清楚,这陶云安呀,是咱们这以前一个御史的孙女儿,多年以前呀,这陶御史就被贬到宁古塔去了。他这孙女儿也跟着去了。这孙女厉害着呢,比他其余的儿子孙子都出类拔萃,所以就有了说书先生说的这一段了。”


    韩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就是陶姐姐。


    韩昭尽力掩下心中的激动,“所以陶御史是被赦免,调回京城了吗?陶云安也回来了?”否则她的故事怎么会在京城流传。


    小二摇了摇头道:“人倒是没回来,就是这故事回来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随着小二点摇头,韩昭心内方才燃起的希望的小火苗噗嗤几下又熄灭了。


    “小二,上壶茶来。”旁边桌有人高声喊着。*


    “好勒,马上来!”小二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对韩昭道:“客官,您有事儿再喊我嘞。”脚步一转,给旁边桌上茶去了。


    韩昭的目光又落回台上的说书先生身上。


    说书先生脸庞清瘦,手中握着一柄折扇,许是因为天气凉,没有打开,在手中轻轻敲打,语气激昂:


    “话说宁古塔苦寒之地,一年数月风雪,然而此地百姓,骁勇善战,民风彪悍,人人善于骑射。每年夏季天气凉爽之日,此地会举办骑射大赛,无惧男女,皆可参加,足可见其民风淳朴。要说这还不是最奇的一点,最奇的是诸位知道这一年的骑射大赛是谁一时风头无两?”


    说到这里,他卖了个关子,拿折扇巡视了一圈台下,把大家都目光都吸引过来,才缓缓吐出下半句:


    “对喽,就是我们的奇女子陶云安,她马上射箭,迅猛如雷,且每发必中,力压数男子……”


    “你这说书老头也太会扯了吧!”


    说书台下,有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听书人发出了不满的质疑,“暂且不说你前面那一堆词儿,把她吹的像神童一样的,单就说后面,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骑射竟然赢过了男子,这怎么可能呢?”


    果然有其他的人跟着一块起哄。


    “兄台有所不知啊,这个故事都说了好多天了,我都能背下来了,这奇女子陶云安既有文韬,又有武略,实乃大周奇女子,可惜啊,就是在宁古塔回不来啊。”


    另一桌的人应和道,话语里有隐隐的调侃。


    一时间,大堂里发出了阵阵笑声。


    也有没听过这个故事的人,正听到高潮呢,被打断了,不满道:“你们听过的嚷什么呢?让说书先生接着往下说呀,我们还没听完呢。”


    说书先生也是见惯世面的人,这点小风小浪完全没有影响到他,手握扇子,向着台下一一拱手道:“承蒙各位高抬贵手,客栈定的小老儿今日要讲的就是这个故事,如果各位想听别的,明日还请多多捧场。”


    他惊堂木一拍,又继续讲起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


    韩昭在台下听着,没有了刚开始的激动,也感到万分欣慰。


    虽然陶姐姐没有回来,陶伯伯也没有被赦免,但是从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韩昭知道陶姐姐在宁古塔活得很好,不仅能继续读书写诗,还学了骑马、射箭。


    而且,韩昭静下心来细细思索,陶姐姐的故事被传回京城,必然是背后有人在推动。


    说书先生是不可能知道陶姐姐从小到大的事情的。


    此人必然是一个陶姐姐极其信任的人,在陶姐姐去宁古塔后,仍和她保持联络的人。


    至于此人的目的,她暗暗想,应当是为了帮助陶姐姐和陶伯伯一家,早日从宁古塔回来。


    虽然她现下还没想明白,这样的帮忙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无疑,京城的百姓应当都知道,以前的陶御史有那么个才华过人的孙女儿,被困在了宁古塔。


    只是,是谁,在幕后推动着这一切呢?


    韩昭凝眉思索,只是从前的人,隔着八九年的光阴再想起来,一时也没有头绪。


    她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叫来小二问:“你知道是何人让说书先生说这个故事的吗?”


    小二弓着腰,问道:“客官,您说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啊?”


    韩昭点了点头。


    小二:“这个呀,我还真不知道,您要是想一探究竟,可以去博远斋看一看,我们这说书先生的稿子也是那书斋店主给的。她给说书先生钱,说书先生替她说书,我们就挣个茶水费。”


    倒是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


    看来这博远斋必去不可了。


    韩昭问:“博远斋怎么走?”


    小二这会儿又热情起来了:“就在井前街,您出门右拐三条街,现下去,兴许能赶在打烊前到。”


    韩昭说声道谢,放下吃茶钱,匆忙前往井前街。


    如果真是有人在幕后帮助陶姐姐,那她就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没准儿就有了一个可靠帮手。


    毕竟,在陶伯伯一家可能牵连在冤案的时候,还能伸出援手,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她坚不可摧的盟友。


    韩昭一路走来,激动的心在踏进博远斋的时候微微下沉。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起来,柜台上点起了油灯。


    柜台后是一个女子,看着装打扮应是个妇人,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抬起头来笑道:“小店今日要打烊了,客官需要什么,还请尽快挑选。”


    韩昭稳住心神,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奇怪,问:“你是伯远斋的店主?”


    妇人有些疑惑,微微皱了下眉,抬眼打量了下门口的人,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你要买些什么。”


    韩昭的心又荡悠悠地落了下来,她本以为会见到可能熟悉的人。


    她不认识这个妇人,在过往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她根本就不是来买东西的,匆匆扫了一圈,随手拿起柜台上的一本。


    店主目光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那本书上,开口道:“这本是不要钱的,可以免费送。”


    韩昭拿书的手顿住,被页面上几个字吸引住了目光:


    听雪草堂笔记——陶云安。


    她翻开书页,借着灯光,看清书页上记载的是陶姐姐所做过的诗歌,往后翻,里面甚至有她年少时在学堂上做的诗。


    再往后翻,是她对天文、地理、和算数的注解。


    店主见她看的专注,狐疑地盯了她许久,连手中的笔都放下了。


    韩昭从书本中抬起头,对上店主怀疑的目光,连忙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来:“方才在客栈,听说书先生说奇女子陶云安的故事,心中十分仰慕,小二说,这家书斋可以买到她的著作,这才看入迷了,真是对不住啊,耽误你打烊了。”


    说到最后,脸上带上了歉意。


    “这倒没事。”店主摆了摆手,她第一次见到对这本书入迷的人,因此又多看了几眼。


    韩昭把书攥在手里,“也不知是谁帮着陶小姐整理撰写这本书,我看这书非常喜爱,不知有没有荣幸可以和她讨论书中内容呢,或者略尽绵薄之力,也帮着抄书呢?”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为提出这个唐突的请求,而让别人感到为难。


    韩昭直觉店主只是明面上的执行人,此事必定还有幕后之人,她必须见到写书的人。


    写书的人必定是给说书先生书稿的人,那人才是和陶姐姐一直联络的人。


    店主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微妙,眯着眼睛打量了韩昭一番,才不冷不热笑道:“你听说书也该知道,这奇女子可是在宁古塔,写书之人自然是她本人,这书是从宁古塔带过来的,那人早走了。你要是想抄书的话也行,一本五十文,明日来我这登个记。”


    店主警惕心很重,看来是从她这儿套不出什么话了。


    韩昭挠了挠头一脸惋惜的样子,叹了口气:“真是一件憾事啊,最近我也有些忙,等我拜读完这本书,再来叨扰。”


    店主客气地一点头:“慢走不送。”


    夜色中,韩昭手里拿着《听雪草堂笔记》,又回望了一眼博远斋小小的门面。


    眉头又皱了起来,究竟是谁在帮着陶姐姐?


    第52章 访亲友闹市见恶犬


    博远斋的店主异常警惕,看来从她那再套出有用的消息是无望了。


    韩昭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出发前小姐跟她说过,她家有门亲戚也在京城。


    她的姨妈,苏夫人的妹妹嫁了个外地人,多年前就举家搬到京城做生意了,做的也是丝绸生意。


    安宁县是养蚕大县,苏姨妈家的丝绸也多是从安宁县运往京城。两家生意也有往来,多年联系不断。


    贺小姐叮嘱她,若是在京城遇到事情了,可以找苏姨妈寻求一二帮助。


    苏姨妈也在京城开店,多年下来,应当对各家店铺也有所了解,说不定真能从她那儿打探到更多关于博远斋的内幕。


    主意已定,隔日早上韩昭就向龚令史告了假,径直寻那店铺去了。


    她一路打听着,顺道路上买了几样茶叶点心,上门拜访,自然不能空手而来。


    贺兰君的姨妈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了从安宁县寄来的书信。


    苏夫人在给她的信上,除了平常的问候,还特意交待了,近日有一个名叫韩昭的年轻人会从安宁县到京城去,为着公主庆生的事儿做花灯,托她们照顾一二。


    信中还提到,此人是贺兰君的未来夫婿,只待从京城回去,两家再商量婚事。


    听到外甥女的这个好消息,姨妈自然欢喜,但是信都寄到半个月了,也没见到叫韩昭的人的影子。


    这一天她照旧和丈夫在店里忙着。


    京城不比安宁县,人工和店面都要贵了几倍,有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夫妻俩就自己干了。


    她管账,丈夫管店里的几个伙计,渐渐的也从初来时的单打独斗发展到现在的生意红火,客源稳定。


    韩昭就是在这个时候提着东西登门拜访了。


    苏姨妈听她自报完家门,眼前一亮,就顺着光打量了韩昭一番。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身姿俊逸,看着一表人才,脸上又带着笑,苏姨妈满意地点点头。


    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心内想着,是个懂礼节的孩子,配我外甥女倒不差。


    苏姨妈笑呵呵地把韩昭迎进布庄里面来,看着她道:“你苏伯母早些时候就给我写了信,我还纳闷,人怎么一直不来?你说你来就来了,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韩昭把两手拎着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才笑着回应:“哪有晚辈来见长辈却空手而来的道理?我近日才到京城,在永安府刚打点好。实在是路途太遥远,不然也该带一些安宁县的特产来给二位长辈的。”


    说完体面的场面话,两人又寒暄起来,贺姨妈问起贺家众人近况。


    自然是一切安好。


    又得知贺兰君这一年自己又开了家绣坊,苏姨妈赞叹道:“这个外甥女啊,我看她是个能干的。”


    苏姨妈在心内啧啧,这个外甥女,从小看着就格外有主意些,她私心看着,倒是个接贺氏生意的好手。只是她家两个当爹妈的倒不往这上面想。幸好倒没有埋没她的天分。


    韩昭在一旁默默的点头称是。


    苏姨妈问完众人近况,也不忘关怀起韩昭,毕竟亲妹妹都来信叮嘱了,没有意外,以后韩昭也是一家人了。


    “你这新来京城还住得惯吗?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说说,我们虽然也是平头老百姓,但起码在这京城住了十几年,胜在比你多了解些这京城的人情世故。”


    苏姨妈自己当初跟着丈夫初来京城时,真是从气候到饮食都格外不适应,也是住了这么多年才逐渐习惯的。


    这话说的朴实又贴心,正中韩昭下怀。


    她笑了笑道:“住的倒也还习惯,吃的也挺好,就是有一件事,今日登门,想请姨妈帮帮忙。”


    苏姨妈忙问:“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你放心说,姨妈要是能帮你的就帮你。”


    韩昭看苏姨妈脸上表情变得郑重,忙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姨妈不必如此慎重,就是想问,姨妈知道博远斋吗?井前街的那家书斋。”


    苏姨妈愣了下,没想到话题直接蹦到了一家书店上。


    但她还是顺着韩昭的话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倒是隐隐有那么一些印象。那家店以前是个卖胭脂水粉的地方,门面比较小嘛,也不怎么惹人注意,我和闺女儿还去买过几回,后来不知怎么就不开了,大概是今年吧,就换成了一家书斋。”


    她说完,抬起眼问韩昭:“那家书斋怎么了?”


    韩昭早已想好了借口。


    她道:“晚生这次来京城才发现,京城经济远比安宁县繁荣。我想着,若此次给公主筹办完千灯宴之后,是否有机会留在京城开一家灯笼铺?”


    又羞涩一笑:“但是我现下身上的银钱又不足以让我去买一间大店铺,昨日偶然见着这家小店,虽然店面不大,但位置甚佳,当时我就心动了。然而不知这家店的主人是谁?所以想请姨妈帮我问问,能不能约见这家主人,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将店面转让于我。”


    “就这事?”苏姨妈笑了起来,“这你可就找对人了。”


    她靠着椅背,一脸轻松道:“虽然那家店我不甚了解,但是我女婿正好在街道司任职,管的就是这街上的店铺,我托他帮你查阅下这铺面的主人是谁?现今是何人租赁?”


    韩昭心下欢喜,连连道谢。


    苏姨妈又留她说了会儿话,韩昭才起身告别。


    她脚步还未动,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在柜台处敲敲打打,高声嚷着:“掌柜的,人呢?到月该交钱了。”


    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嚣张又跋扈。


    苏姨妈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对韩昭道:“你且先在这坐着,我去去就回。”


    她脚步匆匆走去前面,见着年轻男子,笑脸相对,“王公子来啦。”


    年轻男子倨傲地微微点了点头,不耐烦地催促:“麻利点儿,怎么每次都得我催你们!”


    苏姨妈快步走到柜台后边,从钱匣子里摸出两锭银子,交到他手里,赔笑道:“陈管家近来可好?”


    王群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不紧不慢道:“干爹有我孝敬着,好着呢,走了。”说完扬长而去。


    苏姨妈眼见着那人彻底离开了视线,脸上挂着的笑一点点落下,才又回到后面。


    韩昭在后面听着,心内疑惑。这人听着语气不善,更像是恶霸上门讨债,见苏姨妈回来,她好奇问道:“方才这人是……”


    苏姨妈一脸不想提起此人的表情,还是给韩昭解释道:“此人是温阁老家的管家认的干儿子,阁老府上有些物资的采购,管家就让这个干儿子来办的。”


    又是温阁老。


    韩昭望了一眼王群离开的方向,眸色沉沉,“他们采购物资,为何是你们给他钱?”


    苏姨妈叹了口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让人家后台硬啊,他干爹可是在温阁老家当管家。有些当官的都不敢招惹他,我们这还仰仗他们活着,又怎么敢硬碰硬?那银子是给他的保护费。每月一次。”


    转身见韩昭脸上凝重的表情,苏姨妈反倒安慰起她来:“说到底,这还是有的赚的。要是和他硬杠,莫说温阁老那,其他大人家的生意,我们怕是也做不来了。做生意嘛,那得能屈能伸。”


    顿了下,她又道:“你托我打听的那事儿,我今日回去就找女婿问问,应当这几日就有消息了。”


    韩昭连连道谢。


    出了布庄,外头阳光正好,韩昭刚走了两步,就见方才在苏姨妈店里的王群从不远处一家酒铺走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壶酒,嘴里哼着歌,晃荡荡地从店铺里走出来。


    酒铺老板在后面弓着腰,目送他离开,嘴里喊着:“代小人向陈管家问个好。”


    王群轻飘飘地摆了个手,“知道了。”


    下一家店是个猪肉铺,王群拎着酒,心道正好割块猪肉回去做红烧肉下酒吃。


    他在猪肉摊签站定,拍拍肚子,道:“给我来块猪肉,要那肥瘦正好的五花。”


    卖猪肉的是兄弟俩,弟弟一见又是来吃白食的王群,当下就挂了脸,拿起刀,磨磨蹭蹭地不下刀。


    王群眼瞅着猪肉,急道:“干嘛呢?磨刀呢?割这块啊。”


    他指的是一扇猪肉中间的那块。


    又冲着在一旁的哥哥道:“这个月的钱该交了啊。”


    哥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从钱袋子里掏出来今早卖猪肉的所有钱,懦懦道:“这些天生意不太好,今日挣的钱都在这儿了,王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这个月就少收我们些吧。”


    王群一把把哥哥手里的钱都薅了过来,摸了个满手油腻。


    钱经过卖猪肉的人手里,自然都沾上了猪油。


    他嫌弃地在钱袋子上擦了擦手,把钱扔进去,“一条街上做生意,怎么人家生意好,你家生意不好?不是我不体谅你们,有时候,也要想想自己的原因。”


    他背着双手,嗓音尖利得像个太监,“我等这么长时间肉还没切好?是不会切?还是刀子钝啊?不行换一把。”


    案板后的弟弟本就不情不愿给王群割肉,又听着他拿完钱还出口讽刺,憋了一肚子火爆发,手提剔尖刀,往前一指,怒道,“你说谁刀子钝呢?说谁不会切肉?”


    “信不信我用这把刀把你大卸八块!”


    变故生得太快,哥哥显然没有意料到弟弟会拿刀指人,一时都吓得不知怎么办。


    王群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脖子往前一伸,叫嚣道:“来啊,来砍我啊,不砍我,你是孙子。”


    弟弟拿着刀,发出一声怒吼,眼见着尖刀要挥向王群,哥哥连忙死命抱住他,大喊:“你冷静点儿,不能杀了他!”


    王群见弟弟被控制住,洋洋得意起来,“就凭你,也敢杀我,我干爹是温阁老家的管家,你敢动我,我找我干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刚落,弟弟就猛然挣脱哥哥的怀抱,尖刀一下插在了案板的猪肉上,穿透半扇猪肉,扎进了案板上。


    他狠狠一拔,攥着刀,眼露凶光,掀开挡板,拔脚冲王群走过来。


    王群这才觉出不妙,手里酒也不要了,朝着弟弟扔过来,撒腿就跑。


    狼狈逃跑的时候,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我回头找人弄死你。”


    这场闹剧虽然发生时间短暂,但身处闹市中心,不少人后知后觉的都出来看热闹。


    听说是王群吃瘪了,大家都心内暗暗叫好,又为卖猪肉的兄弟俩默哀。


    韩昭站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走到猪肉摊钱要了份猪肉。


    弟弟神色如常,运刀如飞,麻利地割了块肉,称好递给韩昭。


    哥哥脸色灰败,连韩昭递过去的钱都没心思接。


    还是弟弟把钱接了过来,放在钱袋子里,视死如归道:“大不了他就来杀了我,整天受他这窝囊气,我受够了!”


    哥哥半天也没有说话。


    走回去的路上,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韩昭抬头看了看天空。


    头顶的这片阴云何时才会消失呢?


    三日后,韩昭估摸着,苏姨妈的消息已经打听完了,她又去了趟布庄。


    布庄里,苏姨妈仍是在柜台后,对着算盘记着今日的帐。


    待韩昭打了招呼,又问起博远斋那事之后,苏姨妈双手一拍,一脸遗憾道:“那店面你八成是买不到了,你说这事儿巧不巧,那店是家无主之店。”


    韩昭一愣,试图理解,“姨妈是说,那家店在官府的记载上是没有主人的吗?”


    苏姨妈摇了摇头:“那家店就不在官府记载上,按官府记录看,井前街连那家店都没有。”


    韩昭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她明明见到的,还从那儿拿了本书回来。


    难不成,她见鬼了?


    第53章 谜扑朔转身现佳人


    看韩昭过于震惊的表情,苏姨妈也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你不在京城不知道,我也是听女婿说,才知道像这种不在官府名册上的无主店铺也是不少的。”


    “你也知道京城大官小官那么多,那必然有些当官的有私产的,有些田庄店铺见不得人。使些手段,让它们从官府记录上消失,变成无主之店,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难事。”


    苏姨妈谈起这些不法之事,倒是稀松平常。


    所以这慕后之人是当官之人?韩昭垂下眼眸思索,以防万一,又跟苏姨妈确认一番:“姨妈,为何确认这是官府之人的资产?”


    苏姨妈笑道:“你说的那间书店,若是正常租赁买卖的话,就像我们店铺一样,须拿到地契,到官府登记,画押。这街上每一间店铺,当初建的时候,工部必然有图纸,登记在案,不可能独独少了那一间店,前日我那女婿去查的时候,莫说这商户没有记录,连那家店的原址也没有,这必然是有人后续动了手脚。”


    “除了官府里的人,谁能做到呢?”她下了定论。


    苏姨妈如此说,韩昭确信了幕后之人当是官府里的人。


    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此人会不会是陶伯伯留在京城的旧识?


    她当时尚且年幼,自然不认得。可若是她想救陶伯伯,两人目的也算殊途同归。


    苏姨妈看她低头思索,以为她是失望,好心劝道:“你也没必要灰心。你这是眼光好,一下就看上了人家的自留产。偌大京城,那么多家店,总还会找到合适的店铺的。”


    韩昭抬起头,也跟着苏姨妈笑了起来,道:“也是,还是姨妈看得远。”


    等了几天,本以为事情会水落石出,却没想到幕后之人藏得这么深,韩昭走出布庄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往回走,拐个弯的时候,忽然撇到街角有个要饭的乞丐。


    脚步一顿,她猛然想起,刚到京城那日,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好像说过“以后若有什么想问的,还可以到城门口找他”这话。


    随后她又怀疑,问个路,打听个坊间八卦也许可以问小乞丐,可是这种从官府记载上都被抹去的秘密,他们会知道吗?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韩昭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城门已经关上了,小乞丐此时应当不在城门口,幸好明日就是十天一次的休假,倒是可以出门寻他去。


    隔日早上,韩昭从客栈出发的时候,说书先生还没来。


    这几日,她晚上回客栈的时候,又听了两次关于陶姐姐的传奇故事。


    等说出先生说完故事下台的时候,她也曾跟他套过近乎,问说书先生这书稿是何人所给。


    书先生的说辞和小二的一致,的确是博远斋的店主给的,是她花钱请他说这段故事。


    说书先生还说,不光他一个人说,他认识的其他说书的也都收到了相同的说书稿,这一年,京城各家大大小小的茶馆,但凡有说书的地方,几乎都讲过这么个故事。


    韩昭又问:“那您知道博远斋的店主是何身份吗?又为何让您说这个故事?”


    她指望能从说书先生嘴里能知道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说书先生看了她一眼,在台上合着的扇子此刻终于打开了,慢慢地扇了两下,捋了下花白的胡子,笑了起来,“她给钱,我说书,银货两讫,谁管她是什么身份呢?”


    又睨了韩昭一眼,慢悠悠道:“什么故事不能说?若是有人花钱,让我说他家祖上卖夜来香起家的,老夫都可以说。”


    韩昭表面呵呵笑着,夸说书先生:“真敬业。”


    心里想:老头嘴倒严,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替店主保守秘密。愣是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打听到。


    城门口依旧熙熙攘攘,来往百姓络绎不绝。


    韩昭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日的小乞丐,他正蹲在那儿要饭。


    小乞丐倒是眼神好,一见到韩昭,立马认了出来,唰一下站了起来,豁着个大牙笑道:“小哥,你又来了,这次是啥事儿?”


    一脸来生意了的兴奋样子。


    韩昭不动声色,冷静问道:“找人,你们在行吗?”


    小乞丐撇了撇嘴,一脸“你不要瞧不起人”的表情,道:


    “找人那可是俺们强项。不是跟你吹,有一年,一个婶子的闺女儿丢了,大白天的丢了孩子,报官府没人不管。她兄弟找到俺们,俺们一下午就给她找回来了。那拍花子抱着孩子都走到城外十几里地了。要不是俺们给她找回来,她都不知道去哪哭。”


    语气中难掩骄傲。


    “说吧,你要找谁?只要是在这京城中的,俺们指定给你找出来。”小乞丐放下豪言。


    韩昭看他神色倒不似作假,也没心思分辨他的话说的是真是假,等他说完立马道:“我想让你帮我找的人,就是博远斋的主人。”


    “啥?博远斋是啥?”小乞丐一下愣住了,一脸茫然的表情。


    韩昭耐心跟他解释:“博远斋是一家书斋,就在井前街那条街上。你有印象吗?”


    “哦哦,原来是那家店呀。”小乞丐一脸突然反应过来的神情。


    其实他对那家店还真没什么印象,目不识丁的乞丐,谁会关注一家书店叫什么呢?


    不过来生意了,必须得先稳住再说。这是小乞丐一向的生存技巧。


    又疑惑问道:“那家店是倒闭了,欠你钱,店主跑路了?”


    韩昭一时语塞,“倒也不是。”


    又现想了个借口道:“那家店还开着,掌柜的也在。只是我想找那家店的主人谈生意,和店里掌柜的有些私人纠纷,她拦着不让我见主人,所以我才想麻烦你,帮我查查这家店背后主人是谁?我好直接约她见面。”


    小乞丐听了这话,看了韩昭一眼,确认她是真心想找人,皱起眉来,啧了一声,“这事儿,有点难办啊。”


    又缩回墙角,双手插袖子里蹲了回去。


    韩昭忙跟过去,也蹲下身子,着急问道:“怎么难办?”


    小乞丐眼瞅着韩昭也跟了过来,眼珠转了下,有些为难道:“你说要是问个路啊,问个人啊,俺知道了,一张嘴也就跟你说了。可你这查人家店后面的主人,掌柜的还不乐意,这不得三五个人盯个三五天,才能知道吗?”


    韩昭刚才还有些着急,一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小乞丐这是趁机要价。


    她反倒安心了一些,冷静问道:“你要多少钱?”


    小乞丐不高兴道:“这不是钱的事儿!”


    手却默默张开了,将五根手指摊开在韩昭面前,道:“怎么着,也得这个数。”


    五两银子?


    韩昭皱了下眉,心道是有些贵,今日出门没有带这么多银子。


    小乞丐见她沉默了,连忙道:“五吊钱不多了!俺们好几个人呢,得忙活好几天呢。”


    幸好刚才没有说五两银子,韩昭为自己的荷包庆幸了一下。


    她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小乞丐面前道:“这一块足够五吊钱了,我希望你能尽快帮我找到人。”


    小乞丐从韩昭手里接过那块银子,拿在眼前对着太阳,稀奇地看了好几眼,才万分珍重地塞进怀里


    他看着韩昭,呵呵笑起来,“兄弟原来是读书人啊,怪不得说话这么好听。”


    “放心,你的事包在俺身上。保管找到这个店主人,让这个小心眼的掌柜的吃瘪。”


    “对了,你叫什么?”韩昭走之前问了小乞丐的姓名,方便下次找他。


    京城那么多乞丐,总不能下次再找他的时候,还是小乞丐小乞丐的叫。


    小乞丐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你叫我小明就可以了。”


    从城门口告别了小明后,韩昭又到井前街去了。


    这次,她没有去博远斋,而是在博远斋附近的一家茶摊坐了大半天。希望能瞎猫碰到死耗子,碰巧能见到博远斋的幕后主人。


    然而观察了书斋大半日,来来往往的都是买书的学子,或者哪家的丫鬟来买些笔墨纸砚,除了能得出博远斋门面虽小,但客源不错之外,愣是没有看出一点不正常之处,也没有见到一个面熟之人。


    等到天色快黑了,韩昭吃了一肚子的茶水,也只能不甘心地回客栈去了。


    刚刚迈进客栈,小二就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冲着韩昭扬声道:“客官您可算回来了,这有人等您大半天了。”


    韩昭被小二逼停,一脸疑惑,谁会在客栈等她?


    “韩公子!”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小二身后响起。


    韩昭瞬间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儿?她好像听见了莺儿的声音。


    小二侧过身笑道:“这三位客人坐这儿等您大半天了,您总算回来了。”


    随着小二的身体移动,被他遮住的三人慢慢露出身影。


    韩昭转头望去。


    是贺小姐。


    旁边还坐着莺儿和晓月。


    莺儿撅着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你一下午跑哪儿去了?害我们小姐等你这么长时间?”


    小姐千里迢迢来京城,到这儿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韩昭,结果在客栈大堂等了她一下午,小姐不说,她替小姐委屈。


    韩昭看着离她几步之遥的贺兰君,噙着浅浅的笑,静静地望着她,这些天累积沉闷的情绪里,仿佛突然照进了一丝光亮。


    即使是莺儿不满的抱怨,她听起来也格外亲切。


    她难掩激动,望着贺兰君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第54章 谜团解无缘见故人


    贺兰君见到韩昭好好地站在眼前,那颗一直隐隐不安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


    自从韩昭走后,音*信全无,她只能勤去庙里烧香,祈祷她平安。


    可有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在她的梦里面,韩昭浑身是血,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她赶过去,只来得及扶起她。韩昭在她怀里,挣扎着对她说:“小姐,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她从睡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汗。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要去京城找韩昭。


    恰好这时,家中有一批丝绸要运往京城,送到姨妈的布庄。她起了心思,准备坐店里送布料的货船,顺着水路去京城。


    满园春也已步上正轨,有莫掌柜看店,她非常放心。店里的绣娘们也日益熟练,足以应付客人都需求。


    姨妈以前来信时,还劝她们一家去京城做生意,爹娘重土思乡,倒是从未有过这个打算。


    贺兰君想,这次去京城也许是一个好时机,所以她把莺儿和晓月都一块儿带着了。


    贺老爷知道贺兰君想跟着店里的货船一块儿去京城后,自然强烈反对:“京城那么远,你一个女孩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不行,不行!”贺老爷连连摆手。


    耐不住贺兰君多次恳求。


    “爹,店里年年送货去京城,那么多趟都没事儿的。”


    “况且还有店里的掌柜伙计们,您就放心吧。”


    “我也多年未见姨妈一家了,甚是想念,正好去见见姨妈。”


    “满园春生意红火,又岂能仅仅困在安宁县这个地方,京城皇城根底,没准在那儿发展得更好。”


    实在没招了,贺兰君只能哭诉道:“娘,爹他拦着我,不让我去京城找韩昭,万一她在京城有人了,女儿这一辈子就毁了!”


    有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比讲道理还有用。


    贺老爷和苏夫人看她寻“夫”心切,又想着店里伙计年年来往京城多次,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贺兰君跟着去一趟倒也无妨,又算着,来回两个月,恰好能赶在过年前回来,才勉强同意。


    但贺老爷仍在心里摇头叹气:人又不会跑,这几个月也等不住。


    贺兰君欣喜准备去京城所需东西,她可没准备去那儿待几天就回来。


    她去京城,就是要把韩昭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此刻,韩昭好好地站在她眼前,贺兰君眼带笑意,看着她道:“绸缎庄正好有批布料要送到京城,我们跟着送货的船一块儿过来的。”


    原来是顺道过来的,韩昭忙问:“那你们能待几天呀?”


    说话间,就到了三人坐的桌前。


    贺兰君有意想逗她,道:“大概几天吧,等运到的布送到姨妈家的布庄,我们也就可以回去了。”


    “哦,这样啊。”韩昭果然有些失望,说话的语调都有些下沉了,方才激动的两眼放光的表情略微暗淡了些。


    “不过几天也好,京城有些风光景致和美食是安宁县所没有的,几日也可以观赏品尝一番。”她又打起精神道。


    “好啦,逗你呢,我们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呢,一时半会不会走的。”贺兰君笑道,一看韩昭失望的表情,她就全部坦诚相告了。


    “真的?”韩昭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真的,韩公子,贺小姐带着我们来,也是想着这次来能为满园春探个路,看以后能不能在京城开个店呢。”在一旁的晓月替贺兰君解释道。


    看着两人抑制不住喜悦的劲头,和旁若无人的说笑,她忍不住道:“韩公子,不带我们去你房间坐坐吗?”


    客栈大堂不是个适合谈天说心的地方啊。


    “哦,哦,好。”韩昭才从惊喜中反应过来,带着三人往后面的客房走去。


    推开门,客房里的陈设一览无余。


    房间不算太小,可也只有最简单的摆设——一张不甚宽阔的床,一个桌子,几张凳子。桌子上放着个茶壶。


    天色有些暗,韩昭把桌子上的油灯点亮了。


    灯光一亮起来,这房子就显得有些逼仄,四个人进来,仿佛把房子都填满了,没有什么转圜的空间。


    贺兰君借着灯光看清了房间里的陈设,目光中透露出一些心疼来。


    “莺儿,来的路上,你不是说想吃客栈门口的烧饼吗,我们现下去买吧。”晓月扯了扯莺儿的袖子,拉着她往外走。


    莺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迫跟上她的脚步,看着晓月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想吃烧饼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晓月拉扯着出了房间,晓月还贴心地把房间门关上。


    “小姐,喝杯茶吧。”桌子上有一个茶壶,几个茶杯,韩昭提起茶壶,为贺兰君倒了杯茶。


    咕咕的茶水流进杯子里,韩昭握着茶杯,才觉到这茶放了一天,都凉透了。


    她不好意思道:“害你等了我一下午,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贺兰君倒不在意,坐下来道:“这热茶,下午在大堂已经喝了好几杯了。”


    韩昭才放下杯子,也坐下来,望着贺兰君轻轻地笑起来了。


    贺兰君满眼温柔,问道:“你下午去哪了?”


    韩昭一怔,想起今日奔波忙碌一天,却无甚收获,到京城以来,也几乎没有一个好消息。


    她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时机合适的话,我再说给你听。”


    现下她也没有理出个头绪,且事情扑朔迷离,说出来,也只徒增小姐烦恼。


    贺兰君看韩昭神态,瞬间意识到可能是和她临走前说的复仇之事有关系,也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自己的那个梦,又庆幸:“没关系,只要你能平安就好。以后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她换起话题,只聊些衣食冷暖之话。自从知道韩昭是个女孩子后,再见着她衣食住行这么简陋,就格外心疼些。


    莺儿和晓月回来的时候,手里竟然真的攥着个烧饼。


    天色也暗了下来,贺兰君她们住在姨妈家,也只得先回去了,韩昭把她们送到姨妈家附近才又回去。


    第二日,贺兰君就托姨妈帮自己租赁个小院子。


    姨妈多年不见这个外甥女,自是好好招待一番,冷不丁听到外甥女要到外面住,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


    极力挽留道:“你就在我家住着,咱娘俩也好长时间不见了,自是得亲热亲热。姨妈家人虽多,家里两间房还是有的,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就跟姨妈说。”


    贺兰君见姨妈误会了,挽着苏姨妈的手,语气亲昵,道:“姨妈待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我此次来京城,除了看望姨妈,还想着将我的绣坊也能在京城做起来,这以后进进出出的,在姨妈家也多有不便,所以还想着自己独门独院也方便些。”


    贺兰君撒娇道:“还想请姨妈帮忙寻一个好住处呢。”


    苏姨妈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成家了,今年刚生个娃,三代同堂,家里人口是有些多。


    她心想,倒也是这么个理,贺兰君要是租赁一个独门独院的房子,还清静些。况且,也听过姐姐姐夫说过,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


    苏姨妈又挽留了几番,贺兰君仍想在外面租个宅。


    苏姨妈就在她家附近寻了个宅子,一个小四合院,租金合适,坐北朝南,离她家就几步路,这样也方便她照顾。


    贺兰君看过之后也很满意,宅子就定下来了。


    院子是空着的,自然就需要买些桌椅,床褥,并其他生活杂物置办起来。


    韩昭这几日就白日到永安府上工,下工之后就到贺兰君的宅子里帮忙收拾院子,倒是一扫前几日的沉郁心情。


    转眼又是十日一次的休假之日,韩昭又出门去找那小乞丐去。


    依旧是熙熙攘攘的城门口,这次倒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小乞丐。


    他正给一对刚进程的夫妻指路。


    韩昭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


    小乞丐给那对夫妇指完路,手中端着的碗也伸到了他们面前,果然又得到了两文铜钱。


    小乞丐乐滋滋地颠了颠碗,一转头,见到韩昭,欣喜道:“大哥,你来啦。”


    韩昭走上前两步,开门见山问道:“小明,我上次让你打听的人,你找到了吗?”


    小乞丐:“嗐,俺办事,大哥你放心,俺们打听出来了。”


    韩昭心下一紧,神情紧张,问道:“是谁?”


    小乞丐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地闪到没有人的角落,对韩昭招了招手,“来这,俺跟你说。”


    韩昭也左右张望了下,心想小乞丐应当也不会耍什么花招,快走两步,在他面前站定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小乞丐端着碗,摇头晃脑,一副很有研究的样子道:“经过俺们几兄弟这么多天的蹲点,俺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那家店的主人是李侍郎家的小姐。”


    韩昭皱眉追问:“哪个李侍郎?小姐又是谁?”


    朝廷有六部:户部,吏部,礼部,工部,刑部,兵部。每部都有一个侍郎,天下李姓之人这么多,她如何猜出是谁?


    小乞丐道:“你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就是工部侍郎的那个李侍郎,好像叫李林。至于小姐叫什么?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李侍郎家只有一个女儿,还进宫做了公主伴读,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个小姐。”


    工部李侍郎家的女儿?是李姐姐!


    韩昭眼前一亮,如此就能对上了。


    陶姐姐被贬宁古塔后,两人一定是有书信往来。


    从前她们在学堂就格外要好,所以陶姐姐也定然格外信任李姐姐,她才会有陶姐姐的所有诗文著作。


    韩昭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但仍不放心,问小乞丐:“你如何确认是李侍郎家的女儿?”


    毕竟连官府都没有记录,况且这个小乞丐连李姐姐叫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认出来人?


    小乞丐靠着墙,眉毛一挑,有些得意道:“你说的那书斋,每天来往那么多人,只有一个人,是店里掌柜的亲自送出来的。除了她是店老板,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韩昭敏锐的察觉出小乞丐这话里的不对劲来,她问道:“你们认识李家小姐?”


    不然怎么可能李姐姐一出现,他们就认出来了。


    小乞丐道:“俺们怎么能认识官家小姐呢?况且,那李小姐每次进出书店的时候,都戴着个帽子,把脸全部遮住,根本看不见脸。”


    “俺们是靠她坐的马车认出来的。”


    马车,韩昭皱眉,更觉奇怪。


    “你们为什么会认得李小姐的马车?”


    小乞丐理所当然道:“因为李小姐是个大善人啊,每年冬天施粥的时候,就数李府施的粥是最稠的,大雪过后那几日,李小姐还会亲自在府门口给俺们发蒸的大馒头。”


    “在这京城混,有些人的轿子你不能碰,有些人的马车你可以去要,因为里面是个大善人。”


    小乞丐一副侃侃而谈,传授经验的样子。


    韩昭微微皱起了眉,替李姐姐觉得不值,有一种春花芳香,却无端招来蝇虫之感。


    她瞥了一眼小乞丐,又问道:“那你知道李小姐什么时候出门吗?”


    若真是李姐姐,她必须得试试联络上她,毕竟两人目的看起来是一致的。


    但她现在这个身份,去李府求见,必然会吃闭门羹。一个官家小姐怎么会见一个小灯匠。


    若是暴露身份,又难保不会陷入危机。


    只能在李姐姐出外的时候寻求一个机会。


    谁料小乞丐听了这话,一下警惕起来,收起了笑容,瞪着韩昭,问:“你想干嘛?”


    韩昭依旧用上次的借口,“我不是说过,有笔生意想和她谈谈吗?”


    小乞丐才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可看着韩昭,终究还是狐疑了起来。


    专挑别人出门的时候,这人看着不像个好人啊。


    他摇头道:“不知道,你要是真想见她,你就去侍郎府递帖子呗。”


    韩昭缄默了,正是因为不能去侍郎府递帖子,她才问李姐姐的出门时间。


    “方才听你说,李小姐进皇宫做公主伴读了?”韩昭又企图从其他方面入手打听。


    小乞丐越发觉得她不像个好人,一问摇头三不知。


    韩昭见问不出什么了,最后又问了句:“你们会给官府办事吗?”


    连官府擦去的记录,他们都可以抽丝剥茧地查到。李姐姐特意把店铺记录隐去,自己这一番查找,不知会不会给她带去麻烦?


    小乞丐这才不屑道:“谁替官府爪牙卖力呀,他们又不给钱。”


    韩昭被噎住,半天才道:“也是。”


    小乞丐却错误地意会她这句话是在探查什么,立刻道:“俺们乞丐在城里到处都是,要是哪天看见你对李小姐有不轨,你可小心。”


    韩昭哭笑不得,她这是被乞丐威胁了?


    看来李姐姐的善良,到底还是有些回报的。


    第55章 盼相逢诗寄新绣帕


    韩昭再去贺兰君租赁的小院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这几日,院子里添置了不少的东西,桌椅板凳,床具被子,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置备齐全了。


    贺兰君和莺儿、晓月她们这几日就准备搬进去了。


    韩昭进门的时候,晓月和莺儿正在院子里修剪盆栽。


    租的房子院子中间光秃秃的,她们看布置得差不多了,又从街上买了几盆常绿的盆栽放在院子中当点缀。


    京城的冬日常常灰蒙蒙的,不像江南水乡那样,还有鲜亮的颜色。


    两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姑娘初来乍到,倒是有些不习惯,在街上见到些绿色,兴高采烈买回来了。


    盆栽有些大,需要修剪后才能更好看,两人一人一把剪刀,乐呵呵地干着活。


    见着韩昭进来了,晓月停下剪刀,指了指上房,道:“韩公子,小姐在屋里呢。”


    韩昭见两人忙得热火朝天,问道:“买的这是什么盆栽啊?”


    她看着眼熟,像是京城常见的花木,但是也不知道叫什么。


    “摊主说这株是满天竹,那株是忍冬。”莺儿带着笑大声回道,仿佛声音里也有无穷的力量。


    虽然在安宁县那会儿她还给韩昭摆脸子,但小姐都带着她们千里追“夫”来了,莺儿只能认了,对她也不再端着副不高兴的样子了。


    几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小,贺兰君在屋里装床帘,听得几乎一清二楚。


    韩昭进房里的时候,贺兰君的床帘装了一半。


    她见着韩昭,拉着床帘笑着问:“这个颜色好看吗?你喜欢吗?”


    韩昭的目光就落在那半扇床帘上,细细打量。


    那是一块浅绿色的床帘,近乎河水的清浅,轻飘飘的材质看着很丝滑,不知是什么布料。


    但想着贺小姐对各种布料极为熟悉,苏姨妈家也是开布庄的,这床帘用料应也是好的。


    看得出来,是贺小姐精心挑选的,韩昭点点头,浅浅笑了一下,道:“小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这个颜色极是好看。”


    贺兰君满意地笑了,又仔细看韩昭神色,似有愁绪,关心地问道:“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吗?”


    昨日走的时候,韩昭说今日不用去永安府了,会有整日的空闲。可今日都快中午了,她才到。


    自己的神情那么明显吗?韩昭没想到贺小姐一下就看穿了。


    她也不瞒着了,想了下措辞,道:“今日想见一个故人,只是现下我这身份,也见不到她了。”


    她说的语焉不详,贺兰君却一下猜中了:“是你小时候在京城的好朋友吗?”


    韩昭微微睁大了眼,震惊于贺小姐的心思缜密。


    贺兰君见她这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幼时离京,故人多半就是小时候的玩伴,再回京,物是人非,难免有所伤感。


    她放下手中的床帘,走到韩昭身边劝慰道:“好朋友总会有重逢的一日的。”


    也许是此刻贺兰君的语气太过温柔,韩昭忽然很想把她所有的事都告诉贺兰君,不再让她猜测。


    她抬眸望向贺兰君,问:“贺小姐,我的故事,你还想听吗?”


    贺兰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你要是想说,我就听。”


    韩昭在桌边坐下,想了一会儿该从何说起。


    她嗓音轻柔,仿佛回忆般陈述道:“其实,我从小是在京城长大的,我爹生前是礼部侍郎……”


    她把从前种种都告诉了贺兰君:小的时候在京城在父母庇护下长大;和陶姐姐、李姐姐共同上书堂;以及后来被追杀的那一夜,父亲拼死把册子交给她,让她交给皇上都一一告诉了贺兰君。


    她本以为这些事会烂在肚子里,再说出来的时候会撕心裂肺地疼。


    可就在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在贺兰君精心布置卧室床帘的时候,这样一个普通温馨的时刻,如话家常般地说了出来。


    这些年,回京见皇上,几乎成了韩昭的执念,再说起从前的家破人亡,仿佛都快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了。


    贺兰君听得满眼心疼,几乎要落下眼泪。


    她轻轻握住韩昭的手。


    韩昭仿佛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贺兰君的手背,笑了下,轻声道:“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小姐也不用为我伤心。有个人能听我说起这些事,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贺兰君忍住泪,担心地问道:“那你这次进京准备如何做呢?”


    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有很大风险。


    韩昭本就不想惹贺兰君担忧,用力地握了下她的手,挂上了轻松的笑,道:“本以为我是单身匹马闯京城,可今日才知道,幼时的朋友,工部李侍郎家的小姐在为另一个遭波及的朋友奔波,想着大家目的一致,我倒也不算孤立无援,可是现下我身份已死,她做了公主伴读,也一时无法见到她,因此才有些苦恼。”


    贺兰君心里的担忧才放松了一点,又道:“只要我们知道了,人总归是会有办法相见的。如今你身份不便,我也可以帮你啊。”


    韩昭笑道:“好啊,那我就多谢小姐。”


    把心中块垒一吐,韩昭的心情也变好了,就像贺小姐说的,总归是会有办法的嘛。


    床帘只装了一半,还剩一半空着,她站了起来,从床上拿起那柔软丝滑的床帘接着帮小姐装另一扇床帘。


    两边床帘都装好了,韩昭打量了一下,房间里布置得差不多了,是可以搬进来住了。


    贺兰君道:“对了,你也搬过来吧。”


    韩昭:“?”


    贺兰君笑道:“这床帘就是为你准备的呀,你不是也喜欢这个颜色吗?”


    韩昭看了一下那张宽得足以睡下两人的床,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小姐,这,这,这样不太好吧。”


    贺兰君看她扭捏神态,才意识到她想歪了。想笑又有些害羞,嗔道:“你想什么呢?我不在这屋睡。”


    韩昭:“噢。”


    为了见到李姐姐,韩昭又告了两次假,在侍郎府门外等着候着蹲点了一天,却也没见到李姐姐出来,她甚至疑心是不是几年不见,自己已经认不出来人了。


    然而假也不能频繁地请,龚令史已经对她出现了不满意,没有一个工匠像她这样三天两头告假。


    韩昭安安分分,按时从永安府下工,回到了贺兰君租的小院,她已经从客栈退了房,住进了这儿。


    一进门,贺兰君守在院子里,一脸高兴地告诉她:“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我有办法帮你见到李小姐了!”


    就在今日下午,贺兰君带上从满园春拿过来的绣件,找姨妈商量着放在店里售卖。


    江南虽富庶,但到底比不上京城大富大贵之人居多。


    姨妈家的店铺在京城经营十多年,连温阁老家的丝绸布料采买都拿下了,其余的达官显贵家也有不少的订单。


    贺兰君旧计重施,也想着像满园春初开业那样,从一些富贵官宦人家入手,好吸引顾客。


    姨妈对她的方法交口称赞,又热心地给她提供自家的各种优质客源。


    给钱大方又豪爽的,自然是最佳选择。


    诗书礼仪之家,也好打交道。


    官宦人家也要打点好关系。


    她细细思索,给外甥女儿罗列了不少客户:


    “卖香料的王家,最喜欢华丽的;书院的王夫人喜欢清雅的;还有工部李侍郎家,虽然没有特别的要求,但是,是最好打交道的。”


    贺兰君猛然打断姨妈的话,“工部李侍郎?也在姨妈这儿采买?”


    姨妈不知道外甥女为何对这个反应这么强烈,点点头,道:“对呀,每月一次呢,说起来,这个月也就这几天就要来了。”


    说起李侍郎家,姨妈也不免八卦起来:“他家家风还挺好,虽说就一个女儿,但是争气啊,进宫做了公主伴读,说不准以后就成了王妃娘娘了。”


    贺兰君心下大喜,这下完全对上了,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了。


    她生生等着跟姨妈商量完所有事情才回来,等着告诉韩昭这个好消息。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借着送李小姐绣件的由头传递信息于她了。你们有什么儿时特有的暗号吗?”贺兰君问道。


    韩昭想了一下,还真有。


    “有一首诗,如果她还记得的话,应当就会认出。”


    贺兰君赶忙取出纸笔,韩昭在纸上写下了四句诗,问:“可否把这诗绣在手帕上,送于李家小姐?”


    贺兰君低头去看,纸上写的四句诗是:


    云轻鸢飞晴光好,


    水映天光镜如洗。


    谁家儿童散学早,


    醉卧溪边青青草。


    诗读起来通俗易懂,还有一些童趣,但似乎并不是名家之作,她忍不住问道:“这诗是谁做的呀?她如何凭这首诗就认出你来呢?”


    韩昭轻轻笑了,回忆起小的时候,和两位姐姐一块上学堂时候的事。


    那时她才刚刚学做诗没多久,三人一天下课之后凑在一块要对诗,还要用到每个人名字里的字,放在诗里。


    她先开了第一句,取了陶姐姐名字陶云安中的“云”字。


    陶姐姐接了第二句,取了李姐姐名字李映真中的“映”字。


    最后是李姐姐说的两句,等李姐姐说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李姐姐这诗是在笑话她呢。


    之前她去李姐姐家,贪嘴吃多了醉蟹。


    当时吃下没什么,吃完后和她们玩耍的时候,却醉在了她家草丛边的大石头上。


    最后还是被仆人背回家的。


    从前童趣,重回脑海,她笑着跟贺兰君解释。


    “哦,这样啊。”贺兰君抚摸着纸上已干的墨迹,眼神闪烁了下。


    晓月很快把这几句诗绣在了手帕上,再由贺兰君转交给苏姨妈。


    李府采买的人到了,按以往惯例,要了所需的布匹。


    苏姨妈笑着把贺兰君给她的几件绣件一并交给了负责采买的管事,道:


    “近日,我家外甥女儿来到京城,想开个绣坊,提前绣了些手帕啊,香囊,想着孝敬给小姐。还望管事大人能行个方便,让我们的这份心意也能献到小姐面前。”


    管事的一看那绣件精美异常,心下也乐意,就收了。


    李府里。


    李映真的贴身丫鬟从库房领了这个月的丝绸布匹,正要走,管事的又额外给了她几方帕子和香囊道:“这是外面布庄特意孝敬咱们小姐的,你一道拿走吧。”


    丫鬟看那绣工也不俗,倒省的自己绣了,就收下了。


    到了房里,因着小姐近几日入宫陪公主去了,领来的布料暂时也用不上,丫鬟把它们一一归置好,该放柜子里放柜子里。


    她又看了眼手帕,还绣着字呢,小姐要是在的话,拿给她看,说不准会喜欢呢。


    可惜,小姐还得过几日才回来,丫鬟惋惜,把手帕铺平,放进了靠墙柜子的抽屉里。


    那个抽屉是专门放手帕的,已经存了好几条。


    抽屉被关上,丫鬟退出了小姐闺房,房间又恢复如常。


    第56章 伴读女拾帕问来源


    皇宫里,乐康宫。


    李映真得了通报,进入乐康宫殿内时,嘉熹公主萧宜岚也正好画完手上的秋菊图,落下最后一笔。


    她把毛笔放回了原处,轻抬眼皮,看了李映真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候在一旁的宫女早已备好水盆、香胰、手巾,见公主作画完毕,端着上来供公主净手。


    作画时,手上难免会沾上些笔墨,萧宜岚一双素手浸入铜盆的清水中。


    轻微的清水搅动之声在殿内响起。


    洗去墨痕后,萧宜岚拿起侍女捧着的手巾,轻轻擦拭干了手上的水珠。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几息。


    “公主这画技越发好了,”李映真走到桌边,看着桌上新做的画作,笑着赞叹道。


    “仿佛前几日在百花园中赏的菊花,又重现眼前。”


    这几日,公主心情不好,带着她一块儿出宫去百花园赏菊去了。


    这段时日,宫外百花园的菊花开的正好,再迟几日去,就落了。


    不过,公主可能也不在意菊花落布落。


    进宫当公主伴读,本是不需要住在宫中的,因着陪公主,她已好几日未回家了。


    至于公主心情为什么不好,她大概猜到了一点儿。


    嘉熙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公主。因着年龄最小,且聪颖,讨皇上欢心。皇上对她也格外宠爱些,今年公主及笄生日宴更要大办。


    因着公主受宠,当初为公主选伴读的时候,各个官家女子争得厉害。


    她能进宫做公主伴读,还是这位小公主亲自定下来的。


    然而,这两年接触下来,她发现公主虽生得国色天香之姿,端的一副天真华丽面庞,心思却缜密到不似十几岁小姑娘。


    常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能在这宫中有一席之位,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而聪慧能给宫中女子带来恩宠的同时,也会让她们更加看清自己的命运。


    嘉熙公主马上要及笄了,也就意味着要嫁人,至于嫁给何人,似乎并不是她这个小公主能左右的。


    面对李映真的夸赞,萧宜岚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打发时日罢了,写写字,做作画,下下棋,除了这些,我又能做什么呢?”


    话里有隐隐的抱怨之气。


    李映真立在原地,没敢接这句话。


    萧宜岚起了身,道:“下午也无事,我们下盘棋吧。”


    侍女听了这话,立刻去把棋盘端了出来,放在美人榻上的案几上。


    李映真移步,陪公主下起了棋。


    两人才刚落了几子,就有奴才进来通报夏公公来了。


    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


    刚通报完,夏公公就带着几个小太监进了殿,几个小太监在后面抬着一个红珊瑚。


    李映真从榻上站了起来,在一边给夏公公行了个礼。


    夏公公给萧宜岚见完礼,才笑道:“公主生辰将至,工部尚书温大人特意寻来极品红珊瑚一株献给皇上,以贺公主生辰,皇上收到,就让老奴来送给公主。”


    此温大人是温阁老的儿子。


    红珊瑚被放在了大殿中央,鲜红如血,看着品相极佳。


    萧宜岚已起了身,端着合体的笑,道:“麻烦公公了。”


    待夏公公走后,她脸上的笑才渐渐的落了下来。


    宫女上来喜滋滋地问道:“公主,这株珊瑚要放在哪里呀?”


    每年公主生辰,她们这儿都会收到很多赏赐的礼物,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数不胜数。


    这红珊瑚还是第一次见呢,听说是长在海底的。


    萧宜岚淡淡地瞥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到棋盘,仿佛那只是一个极其稀松平常的玩意儿,声音毫无起伏道:“扔在库房吧。”


    宫女有些惋惜,小声道:“这么好看的珊瑚,就扔在库房落灰了。”


    萧宜岚:“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也可以。”


    吓得宫女连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把它放在库房里。”


    管事的姑姑见情势不对,忙叫人来和她一块儿把珊瑚搬进了后面的库房。


    萧宜岚已不关心那株珊瑚了,目光落在棋盘上,静静思索一会儿,执黑落下一子,轻声对对面的李映真道:“该你了。”


    李映真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心思百转,落下了一子。


    “啧。”公主扫了一圈,挑眉道:“你的心思可没有放在棋盘上。”


    她毫不留情地下了一子,顿时棋盘上的局势就变得对李映真极为不利。


    李映真皱眉思索,寻找着可以反攻的机会,终于轻轻下了一子,吐了口气,才试探道:“公主真是慧眼如炬,方才奴婢在想,公主是不喜欢红珊瑚这个礼物吗?那株看着可非凡品。”


    萧宜岚抬眼望了她一下,又嗤笑了一下,这话里虽有打探之意,但她也不在意了,满宫里,能说的上话的人,也没有几个。


    “砰。”黑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萧宜岚道:“这棋子在棋盘上,终究有被吃掉的一日。你说,我要是想让它不被吃掉,应当怎么办?”


    这话似乎是在问棋盘,又似乎是在问其它的问题。


    及笈之后,究竟谁会当她的驸马?


    温阁老*似乎有意让他儿子讨好公主,求娶公主之心,隐隐若现。


    然而朝中势力又不止温阁老一派,自皇上登基以来,广招天下人才,破格选拔新贵。


    公主许给新贵,还是旧党,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她作为旁观者,也只能隔岸观火。公主身处其间,似乎更能领会到其中冷暖。


    也许放在其她公主身上,无论是新贵旧党,嫁过去之后,自然是以公主之权势,驸马自然会尊敬有加,夫妻恩爱。


    但这个小公主聪慧过人,性情深沉。恐早已看见,平静波澜下的风浪。


    李映真问珊瑚其实是想打探公主对温阁老一派的看法,可公主的反问让她不敢往深处想,笑了一下,道:“那就赢了这盘棋,公主聪慧,自然不会被吃掉棋子。”


    萧宜岚把玩着手中晶莹的玉石棋子,轻声道:“你说,若是这棋子不上棋盘呢?”


    又或者,不做棋子儿,作这执棋之人呢?她望着棋盘,眼神中露出不符合年纪的野心。


    李映真不知怎么回,有些话公主说得,她做臣子的,是说不得的。


    她手执白子,半天下不去手,把棋子放回去,含笑道:“殿下,我认输。”


    萧宜岚淡淡道:“再来一盘,不要让着我。”


    陪公主下了一下午的棋,李映真才终于得以在宫门落锁之前出了宫,往家回。


    李侍郎回家的时候,才知道女儿已经回了家。


    对进宫当公主伴读的女儿,他是心疼的。


    别人都说,他家女儿是为了选秀女,当王妃、娘娘才进宫当了公主伴读。


    可只有他知道女儿是为了什么。


    八年多前,礼部侍郎裴元家中离奇失火,后被判是通敌叛国,畏罪自杀。陶御史也因被牵连被贬宁古塔。


    她的幼时玩伴一个葬身火海,一个从此在那苦寒之地。女儿也从那一年开始,本就不甚活泼的性格,变得更加沉稳了。


    后来他发现,女儿竟还和陶御史家的孙女有书信来往,更是在公主招伴读的时候,不顾他的阻挠,毅然决然地参加了选拔。


    一入皇宫深似海,他深知帝王薄情,皇宫里更是累累白骨。一个行差踏错,就可能丢了性命。


    他不愿女儿去蹚这趟浑水,他更希望女儿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清白之家,安安心心地经营小家庭就足够了。


    一如他的官场哲学:不站队,不出头,踏踏实实地做好上级安排的事情,对那些腌臜之事,眼不见为净,也不主动参与。


    如此,多年来虽未升官,却也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他希望女儿能和他走一样的路子。


    如今听女儿回来,他换下官服,就到了李映真的住处,见着人,苦心劝道:“公主生辰在即,许是这两年就会许配人家。你也到了年纪,公主伴读之事,也该辞了。”


    这话他虽说了多次,但苦口婆心,也许女儿终有一天会听进去。


    李映真也知道她爹心意,但她心意已决,且如今朝中之势似有转圜,新皇爱才,她觉得自己做的事隐隐有盼头了。


    “爹,这件事我们已经商量过多次。您就不用劝我了,哪天公主说不需要我这个伴读了,我自然就不用再去宫里了。”李映真轻声道。


    李侍郎叹了一口气,只能把话说的更明白些,道:“我知道你替你的朋友觉得冤枉。可官场之上,蒙冤之人不在少数。你做的这些事,有心之人查起来,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自是知道女儿为陶家孙女做的那些事,也是他帮女儿善后,掩去了那些蛛丝马迹。


    古道心肠是好事,可在这个世道,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义。


    李映真沉默了片刻,道:“爹爹提醒,女儿以后会留意的,决计不会拖累到爹娘。”


    她力量绵薄,所做之事,不过著书立传,以图在京之人,万一哪天还能想起远在宁古塔的一家,额外开恩召回。


    她自觉这算不上什么,可爹爹性格向来格外谨慎,或许这也是保全他们一家的方式。


    李侍郎本就面容严肃,如今跟女儿说起这些,虽然是好意提醒,但是脸上始终冷着,乍一看起来还挺吓人。


    见跟女儿又要不欢而散,李侍郎冷着个脸离开了,李映真跟父亲相处颇多,自然知道,父亲只是面冷,心倒也并非恶人。


    可刚来的小丫鬟不知道,提着桶水,进了院子。


    本就天色昏暗,见到冷脸而去的李侍郎,吓了一跳。


    水桶脱手而去,水就全撒了出来,不仅泼了自己一身,那水也溅了起来,落到了李映真的裙子上。


    小丫头一下吓住了,浑身湿漉漉的。


    李映真的贴身丫鬟,见小丫头毛手毛脚,提一桶水不仅把自己浇了,还把小姐的衣服也给弄湿了,当下就提高了嗓门,掐腰训斥道:“你怎么做事的?一桶水也能打成这样,哪个管事嬷嬷教的?”


    小丫头愈发吓的不知所错,哭哭啼啼起来。


    “好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衣服都湿了,擦一擦吧。”李映真掏出手帕,擦擦她脸上的泪,又把手帕递给了她,道:“擦一擦,回去换身衣裳吧。”


    小姑娘接过手帕,哭得泪眼汪汪的提着桶走了。


    “小姐你的衣服也湿了,我们快回去换一身吧。”丫鬟道。


    李映真低头一看,自己的裙子,衣服上也都沾了水,就跟着丫鬟一块进了屋子。


    丫鬟伺候着脱下她的裙子,上衣之后,见到她脸上也有一些水痕,想掏出手帕给她擦一擦,才想起自己手帕洗了。


    忙从抽屉里又取了一块帕子给小姐擦脸,李映真任由丫鬟服侍着。


    低头换裙子的时候,忽然瞥见了那块帕子隐隐有字,她习惯地去辨认了一下。


    忽然瞳孔一震,猛然攥住那块帕子,问丫鬟:“这块帕子从何而来?”


    第57章 错行踪闲逛交易会


    丫鬟翠儿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样失态。


    自小时候起,小姐就比其她他孩子沉稳一些。


    家中老爷常常肃着一张脸,做事谨慎小心,夫人是大家闺秀,行为举止是有口皆碑的端庄。


    如此家风教养下来,无论遇着何事,小姐面上都是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也曾感慨过,自家小姐这性子,怕不是火烧到眉毛,都能端坐悠闲饮茶。


    如今见小姐因着一块手帕,一脸震动。这明显的情绪外露,让她也不免有些紧张,生怕是哪出了什么纰漏。


    她紧着嗓子道:“小姐,这帕子是前几日我去领布匹时,张管事给我的,说是府里采买布料的那家布庄孝敬给小姐的。”


    “哪家布庄?”李映真盯着翠儿,紧紧追问。


    压迫感太强,翠儿咽了咽口水,回答了苏姨妈家布庄的名字。虽然她不负责采买事宜,但府里各项东西从哪儿进货,她们丫鬟聊天时也会知道的。


    李映真眼里现出一丝茫然。


    没听过,完全没听过这个布庄的名字。


    平日府里的管家事宜都由娘亲打理,这些采买置办之类的账务都会报给娘亲那边。


    本来,她这个年纪也该学着管家之术,好为以后嫁人做当家主母做准备。


    只是,她到年纪就入宫,做了公主伴读,家里后宅之事,她知之甚少。


    可是,李映真摊开手中的那方手帕,又借着灯光仔细地辨认了手帕上绣上的几句诗。


    这诗的确是她和陶姐姐,清妹妹三人儿时戏耍之作。


    陶姐姐远在宁古塔,清妹妹数年前就已葬身火海,而这诗在世上应当只有她们三个人知道。


    当时她们年纪尚幼,这打油诗一般的诗作甚至都未写在纸上记录下来。只是她自幼记性好,又因着作诗时,还揶揄了清妹妹两句,才记得格外清楚。


    此事绝非偶然。是谁把这诗绣在手帕上?又送来给她?所图为何?


    电光火石间,李映真脑中冒出多个想法,可都一一无头绪。


    翠儿见小姐对着一方手帕沉思,她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何这么在意,但小姐必然有她的道理,贴心地问道:“小姐,我去把管事的给您找过来?”


    李映真点点头,她是得好好问一问,这个布庄究竟是何来头?


    翠儿帮李映真换好衣服,忙出了门,去把张管事请过来。


    张管事被叫过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惶恐,毕竟小姐从未找过他,看翠儿的表情也不像什么好事。


    来的路上他还跟翠儿打听了一下,小姐找他所为何事。


    听说是因为那块帕子后,张管事瞬间就有些后悔帮苏姨妈带了帕子进府,但他又思忖那块帕子看着也没什么问题,他瞧着做工质地也都很好,不输府里最好的绣娘,因此心内一时间七上八下的。


    张管事到小姐院子里的时候,李映真已恢复平静的表情,手里仍旧捏着那块帕子,沉声问张管事:“这帕子是谁托你送进来的?那人还说了什么?”


    张管事低着头,听不出小姐话中的喜怒,心内紧张,尽力回想起当日苏姨妈所说的话,力争一字不漏:


    “这块帕子是府里常采买布料的那家布庄的掌柜的送的,她说,她家外甥女近日才来京城,绣了一些绣样,就想着送给小姐以表心意。我瞧着这些手帕呀,香囊呀,倒都听精致,不比以往采买的绣品差,况且,是对小姐的心意,所以我就拿回来了。”


    “小姐,这手帕是有什么问题吗?”张管事惴惴不安道。


    掌柜的外甥女?从外地来的?事情走向越发扑朔迷离了。


    李映真只转了下眼眸,又问道:“掌柜的外甥女从哪来的?今年多大了?”


    张管事脸上显出难色,他怎么知道人家掌柜外甥女从哪来,多大了。


    他一个男的,又不是媒婆,怎么能跟掌柜的打听这个。


    他支吾了下,道:“这个小人倒是没问。不过听掌柜的意思,她那外甥女应当会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


    李映真摩挲着手上的帕子,见张管事和翠儿都一副大气不敢踹的样子,知道是自己这一反常态的样子吓到她们来。


    她轻轻笑了下,道:“我挺喜欢这个帕子的。你说的那家布庄在哪儿?明日我正好要去街上逛一逛,倒可以去店里看看。”


    张管事这才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给小姐指了地址后才退出。


    李映真攥着手里的帕子,眼神在晦暗烛光下闪动。


    她明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把诗绣在了这手帕上,送给她又是何目的??


    然而第二天,等她到了苏姨妈的店铺,却扑了个空。


    苏姨妈自然在店里,热情地招待了这位传说中李侍郎家的小姐。


    李映真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落在了柜台旁一排木架子上,那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好几排绣件。


    从刺绣的针脚和精致程度看,和昨日送她的手帕出自同样的手法。


    见李小姐在绣架前停留许久,苏姨妈生意人的敏锐直觉,判断李小姐定然是喜欢这上面的绣样。


    这不正好是为外甥女招揽生意的好机会。苏姨妈大喜。


    她忙不迭地过来给李映真介绍:“这架子上都是我外甥女从外地带过来的绣件,她呀,开了个绣坊,还准备开到京城呢,现下有些就在我的店里寄卖。”


    又笑道:“上次李府的管事来采买布料的时候,我还托他送您几件呢。”


    李映真笑笑,道:“掌柜的送我的绣件,我已收到了。的确精美,所以今日逛街的时候才想着再来看一看。”


    她顿了顿,将话题自然转过去:“您这外甥女儿是个巧人啊,不知是何方人士?”


    苏姨妈哪里知道李映真这话是在套她,闲话家常般道:“我这外甥女啊,是安宁县人士,自小在那长大的,这还是她头一次进京呢。”


    李映真又看了眼店里,除了掌柜了,只有几个伙计,问道:“她不在店里吗?我还想着今日能过来见一见这位巧手姑娘呢。我娘常说我的女红做的实在是没眼看,我还想着来拜师呢。”


    苏姨妈一听这话,受宠若惊,连忙道:“小姐,您快别说笑了。您能对我外甥女青眼有加,就是她的福气了。拜师可不敢当呀。”


    “就是今日太不巧了,我外甥女出门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呢。等她回来,我就让她明日到府上,拜访小姐去。”


    苏姨妈在心里感叹贺兰君这时候不在店里太可惜了,这位李小姐是公主伴读,将来嫁人必定是达官显贵啊。现在要是搞好关系,以后在京城开店生意指定好啊。


    李映真心里有些失望,面上表情不显,淡淡浅笑道:“那我明日就在府上静候。”


    苏姨妈笑得合不拢嘴,送走了李小姐,高兴地在店里连连拍手,外甥女这可真是运气太好了。


    停下来,又忍不住惋惜,你说怎么就挑今天出门了呢!


    苏姨妈在这边又笑又惋惜,贺兰君这边,一行人逛着京城,有说有笑。


    自从手帕被送进侍郎府,接连几天,却毫无动静。


    韩昭进京已经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挫折,再等上这么几天,也能沉住气。


    倒是贺兰君日日盼着,显得比韩昭还要焦虑。


    恰好又是十日一次的休假,韩昭不想再看贺兰君为她的事愁思,催着哄着带着几个人一块儿出门游玩去。


    贺小姐她们自从到了京城后,忙着置办院子,采买东西,还得把生意做起来,这京城风光和好吃好玩的倒是一日未曾领略过。


    她这个土生土长八年的京城人士,当然得尽一点地主之谊,好好带她们玩一玩了。


    要说京城哪儿最好玩?韩昭觉得,应当是万佛寺的集会。


    万佛寺虽然是个寺庙,但是,每月有三次大型的集会,很多百姓都会来这儿摆摊交易,几乎什么都卖。


    小的时候爹娘带她去过万国寺的集会,热闹程度直逼元宵灯会。


    她那时小,最喜欢在万佛寺的集会上逗逗那些飞禽走兽,猫猫狗狗。


    娘也会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得看着她,防止乱跑。


    爹则是去卖文房笔墨的那边去淘些他口中的好货,每个人都能尽兴而归。


    前几日她打听好了,她休假这日正好就是万佛寺开集会的日子。


    事实证明她这个选择是对的。


    一进入万佛寺的山门,莺儿就看直了眼。她本就是爱凑热闹的,这万佛寺的集会上,刚入山门的区域,卖的是些飞禽走兽,京城到底是皇城,奇珍异兽也不在少数。


    “哇,你们看,这只是鸡吗?这么大,拖着这么长的尾巴!”莺儿哇哇叫起来,指着一个摊上的一只两足禽类叫道。


    一行人目光都被她引过去。


    韩昭望过去,那只“鸡”足有大半人高,伸着长长的脖子,姿态高傲,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踱步。身上蓝绿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这是孔雀。”韩昭道,她小的时候初见这个东西也不知道叫什么,还是摊主告诉她的。


    那只孔雀似乎是被几人的声音吸引,竟慢慢地迈着步子朝她们走了过来,到了离他们几步远的时候,停住了。


    歪着头似乎打量了几人一番,然后竟慢慢地竖起了尾巴,抖啊抖,慢慢展开了蒲扇般的尾巴。


    莺儿兴奋地摇着旁边的晓月:“你看,它的尾巴好漂亮呀。”


    韩昭想起摊主告诉她的孔雀胆习性,凑近贺兰君的耳边轻声问:“小姐,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把尾巴打开吗?”


    贺兰君轻轻摇了摇头,转头很配合地问道:“为什么呢?”


    韩昭冲着贺兰君挑了一下眉,笑道:“这个呢,叫孔雀开屏。一般是孔雀求偶时候的行为,这个孔雀一定是见到小姐长得这么好看,心动不已,才情不自禁。”


    贺兰君眼眸轻转,瞥了一眼韩昭得意的小表情,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究竟是谁在孔雀开屏啊?怎么好像就在我身边呢?


    看完孔雀,一行人继续往里走,琳琅满目的货物看的人眼花缭乱。


    莺儿忽然走不动道了,目光被路边小摊上的糖画给吸引住了。


    糖画师傅用勺子从锅里舀了一勺熬得浓稠的糖浆,手轻轻一抖,行云流水般画出一个龙飞凤舞的糖人来,看着好看又好吃。


    莺儿从来没见过糖画,馋了,对贺兰君道:“小姐,我想买个那个。”


    贺兰君向来知道莺儿这点子爱好,点了点头,道:“你去吧,我们等着。”


    “师傅,这个糖人怎么卖呀?”莺儿盯着摊上的糖人,咽了咽口水问道。


    糖人师傅抬头瞟了一眼莺儿,沙哑的声音道:“三十文一个,小姑娘。”


    “啊,这么贵吗?”莺儿有些惊讶,这个小糖人竟然要三十文,十文钱都可以吃一碗馄饨了。


    但是这个东西安宁县又没有卖的,她想尝一尝。


    “三十文?你这糖人是用金子做的呀?以前我买才五文钱,你看小姑娘是外地的,就想涨价是吧?”忽然韩昭的声音在摊前响起。


    莺儿买糖人时候的声音她自然能听见,眼见着这个老师傅想坑她,韩昭忍不住上前讲理。


    “本地人啊,那好说,十文钱,五文钱那都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也得让小老儿我有些赚了。”


    老师傅被拆穿了,也一点羞愧都没有,笑呵呵地改了价格。


    “这还差不多。”莺儿觉得这价格合理多了,还得是韩昭,脑子灵活,炸了摊主一把。


    她低头准备掏钱,翻开口袋,猛然想起,糟了,钱袋子忘记带了。


    莺儿一下哭丧着脸,这下买不成了。


    韩昭在旁边,自然看清了她的动作,笑道:“别找了,我给你付了。”


    她从钱袋子中掏出了十文钱,递给了摊主。现在她一月挣二两,区区十文钱还是付得起的。


    莺儿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韩昭和小姐这么相配。


    她脆声道:“谢谢姑爷!”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韩昭听清了莺儿的新称呼,脸“唰”的一下子红了。


    一向伶牙俐齿的嘴张张合合,还是没发出声音,最终默不作声地又回到了贺兰君的身旁。


    贺兰君虽然站在她们身后,但就两步远,自然把她们的对话全都听到了。


    看着方才还像孔雀开屏似的某人红着脸回来了,眼中的笑意都忍不住,轻声问她:“脸怎么这么红啊?”


    韩昭轻轻呼了口气,“可能是太热了。”


    贺兰君也学韩昭方才,靠近她耳边,轻轻挑眉,嗓音轻柔:“是吗?“姑爷”?”


    第58章 喜重逢姐妹话从前


    万佛寺的集会很大,韩昭还得带着她们接着逛,渐渐的,脸上的红晕才消退下去。


    莺儿也不再乱叫了,再有什么想吃想喝想买的小玩意儿,还有晓月带着钱呢。


    万佛寺上几乎什么都有交易的,一行四个人买了零零碎碎、七七八八、许多东西,收获颇丰。


    等一行人满载而归,刚进家门没多久,就有苏姨妈打发自家的仆人来找贺兰君。


    两家离得近,仆人一下午来了好几趟,可算是把她们等回来了。


    被打发来的小丫头进了院子,脆声道:“贺小姐,夫人找你好几趟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小丫头听苏姨妈念叨了一下午,来告诉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被感染,声音都带着笑意。


    “什么好消息?”贺兰君被韩昭带着逛了这一天,前几日的忧虑都抛之脑后了,心情格外好。


    小丫头认真学舌,道:“李侍郎家的小姐今日来店里了,说想见贺小姐来着,她还夸你的刺绣绣得好,想跟你学来着呢。”


    此言一出,贺兰君和韩昭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相视一眼——终于来了。


    贺兰君放下手上才买的东西,跟着小丫头到了苏姨妈家。


    苏姨妈一见贺兰君,拉着她的手,禁不住笑意道:“兰君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今日你不在,李侍郎家的小姐还来寻你呢。”


    贺兰君顺着苏姨妈的力道,在她旁边的榻上坐下身,才笑着回:“可真不巧,李小姐有留下什么话吗?”


    苏姨妈道:“是嘛,你说可不巧,你日日在,就昨日说要出门,李小姐就来了。”


    “不过,你放心,”苏姨妈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道:“我跟李小姐说了,让你明日去她府上拜访,她也同意了。”


    她家给李府供了这么多年的布料,也没能见到李府主人一面,更遑论到府上拜访。


    李小姐这个邀请,让苏姨妈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自家亲外甥女,她自是希望她好。


    苏姨妈给外甥女传授经验:“我看呀,这个李小姐很看好你。明日多带几件去,她还说想要跟你学做女红,你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贺兰君道:“姨妈,这些绣件可不是我绣的,她要是真想学呀,明日我还得带着我们的绣娘一块过去呢。”


    光她去,可不行,她得把韩昭带过去才是正理。


    苏姨妈对这倒是不在意,点点头,道:“这样也行。”


    又嘱咐了贺兰君些其他的话,总而言之,意思就是让贺兰君把握住机会,好好借一把李小姐这东风。


    贺兰君回来,对着在家中等待的韩昭点了点头,道:“明日去拜访李小姐,你扮作绣娘和我一块儿去吧。”


    韩昭悠悠荡荡许多日的心终于安定了些,她终于要见到在京城的第一个故人了。


    次日,一大早,龚令史头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是她自报道以来请的第四次假了。


    不到一个月,请了四天假,比他这个当官的请的都多。


    “这次又是胳膊疼?”她上个月已经用胳膊疼请了三次假了,龚令史都熟悉她这个借口了。


    韩昭用右手托着左胳膊,一脸痛苦道:“令史大人明察,小人这是第一次来京城,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这胳膊怎么就是使不上力,不得已,还得再请天假休息一天,待我好了,立马回来上工。”


    韩昭也没办法呀,她必须得请假呀。


    龚令史只能无奈地又准了她的假。


    韩昭告假有因,他也犯不着去较这个真。幸好其余人不像她这样,为了工钱还是很好管理的。


    龚令史又想起韩昭第一天就去外面住客栈了,估摸着此人就是个不差钱的主。


    “哎!”龚令史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他也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啊?


    得了假,韩昭飞快地回了小院,贺兰君已经收拾妥当,在等着她了。


    她找出了自己的一身衣裳,递给韩昭,去侍郎府既然是扮做绣娘,自然得换回女装。


    韩昭拿上衣服,回自己的房间换,她并没有住在上房。还是住在了西厢房,方便她早上去永安府上工。


    上房的两间卧室,一间贺兰君住着,另外一间,莺儿和晓月住着。


    心里想着要早一点去见故人,韩昭衣服换得很快,进门没一会儿就换好了,推门而出。


    贺兰君等在院中,一转头就见到了穿着女装的韩昭。


    说起来也很神奇,从前见了她那么多次穿女装,那会儿只觉得她是男扮女装,还在心内惊叹此人面若好女,扮起女孩子竟一点也不违和。


    这会儿知道她是女孩子后,再看她穿女装才发现,哪里是不违和,分明就是真正的女孩子。


    上了马车,贺兰君才想起来一个问题,看着穿了裙子,坐得端庄的韩昭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韩昭必然是她后来的化名。


    韩昭眨了下眼,想了想,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从来没有跟贺兰君说过她的名字。


    她以手握拳,抵着下巴,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么,就跟小姐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小女子裴清溪。”


    “不知小姐芳名呢?”韩昭说完自己的名字,双眼含着调戏笑意,盈盈望向贺兰君,说起了戏文中书生常用的说辞。


    虽然换上了端庄的女装,还是这么熟悉的不着调。


    贺兰君哼了一声,笑着撇过头去,才不理她。


    到了李侍郎府,将下马车的时候,贺兰君帮韩昭把帷帽戴好。


    虽然不确定现在还有没有人能认出她,但以防万一,还是遮住的好。


    进府倒是挺顺利,李映真昨日就吩咐过门房,仆人带着她们一直到了李映真的院子,由翠儿领了进去。


    翠儿见贺兰君身旁还有一个戴着帷帽,看不见脸的一位姑娘,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贺兰君早已有了说辞,道:“这是我们店里的绣娘,送小姐的帕子正是由她绣成的。”


    “哦,这样啊,那快请进。”翠儿说着,把她们带到花厅候着。


    小姐今早上还问有没有人来拜访,应当就是在等这两个人。


    “小姐,布庄掌柜的外甥女贺兰君带着绣娘到了,在花厅候着呢。”翠儿疾步到房中,向李映真通报。


    李映真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书,等了这许久,也不急于这一刻,跟着翠儿到了花厅。


    一进门,她的目光就落在贺兰君的脸上,隐含打量。


    贺兰君迎着李映真的目光,面容沉静,微微低头,给她行了个礼,“李小姐好。”


    李映真虽然心系帕子上的那首诗,但也没有贸然地直奔主题。


    她浅浅一笑,道:“你就是苏掌柜的外甥女?昨日听她夸你是个能干的,我还想着要跟你学学刺绣功夫呢。”


    贺兰君微笑,回道:“李小姐谬赞,只是店里的刺绣可不是我绣出来的,其实另有其人。”


    这句话听起来意有所指,李映真心弦微动。


    “哦,”她拖长了尾音,“不知是谁?我可以有幸见一面吗?”


    贺兰君道:“当然可以,我今日就将她带了过来。只是店里的刺绣手法,概不外传,小姐只能自己一人学习。”


    李映真这才将目光落向贺兰君身后戴着帷帽的那人。


    虽然在屋里戴着帷帽有些奇怪,但进来的时候此人站在贺兰君的身后,贺兰君也没有介绍。她也并未将心思放在此人身上。


    此时再听到贺兰君这要求,她细细凝视,然而帷帽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李映真沉思片刻,对翠儿道:“让大家都出去吧,你也下去吧,我和她们说说话。”


    翠儿听话地遣散了众人,花厅里只留下三人。


    “好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李映真望着戴着面纱的韩昭轻声道。


    此刻,李映真内心仍旧谨慎万分。


    她在防着,防着这是一个诱她入局的陷阱。虽然她还未看清这陷阱是什么。


    但同时又有一丝隐秘的期望,期望事情有不可思议的好消息。


    她紧紧盯着戴着面纱之人。


    面纱下,轻轻传来一声:“真姐姐。”


    随后面纱被那人缓缓揭起,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这声“真姐姐”一出,李映真一瞬间恍惚起来,她又仔细辨认那张脸,好半天之后,才不敢置信地出声,“清妹妹?”


    因为太不可思议了,声音中气息都不稳。


    “真姐姐,是我。”韩昭把面纱揭开,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肯定她的称呼。


    “清妹妹,你竟然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葬身那场火海了。”


    李映真快步越过贺兰君,拉起韩昭的手,不敢置信地又用手去碰触她的胳膊,仿佛是在确认她是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而不是一个鬼魂。


    绕是冷静如李映真,此刻面对好友的“死而复生”,也不禁高兴得要落泪。


    她比裴清溪大上几岁,她性情沉稳,裴清溪天真活泼,上几年学堂,她们几乎形影不离,自小她就把裴清溪当亲妹妹看。


    此刻,妹妹又活着回来了,她怎能不高兴?


    “这些年你在哪里啊?怎么也不跟我联系?裴叔叔和柳婶婶呢,他们也活着吗?”猛然间,李映真又想到,如果清妹妹还活着,会不会她们一家人都从那场大火死里逃生。


    毕竟她也不知道官府是如何记载的,兴许仵作收尸的时候少数了那么几具尸体呢。


    韩昭摇摇头,道:“真姐姐,那场大火只有我活下来了。”


    李映真不欲再引起她伤心话题,连忙道:“能活下来就好。”


    两人多年未见,清妹妹对李映真来说又是死而复生,自然情绪激动,两人抱在一起,倒是哭了一会儿才止住。


    李映真擦了脸上的泪,才问道:“怎么这会儿才来找我呢?那诗亏得你还记住了。”


    韩昭道:“我也是才来京城,在茶馆里听到了陶姐姐的故*事,托人查了一圈,才知道是真姐姐在背后相助。”


    李映真叹了口气,道:“我也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皇上一天不把陶伯伯召回来,陶姐姐只能跟着在那苦寒之地受苦,我瞧着如今圣上爱惜人才,想着帮陶姐姐宣扬宣扬,或许能传到皇上耳中,破格召回呢。”


    韩昭默默听着,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映真又问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千不信万不信,裴叔叔和陶伯伯会是做出卖国之事的人。”


    韩昭沉默了一下,才道:“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当年父亲绝对不是畏罪自杀,实是被奸人所害,才使我一家惨死,证据我一直保留。如今我回京,就是想面见圣上,为父母申冤,还望真姐姐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听得心惊,问道:“害你们的人是谁?”


    韩昭目光沉沉,“害我父母的人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此事和温阁老脱不了干系。”


    李映真心下一沉,京中局势复杂,温阁老算其中势力最大的一股,即使有证据,她也担心清妹妹会遭了不测。


    “我自然是愿意帮的,只是如何做,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李映真沉声道。


    随即又问道,“对了,你现下住在哪里?不如住进我家,也方便我照顾你。”


    韩昭摇了摇头,道:“谢谢真姐姐好意,现下我就住在贺小姐那儿,去永安府上工倒也方便些,就不用了。”


    “永安府?上工?”李映真觉的奇怪。


    永安府是工部掌管的工匠住所,清妹妹怎么会在那里?


    她的父亲是工部侍郎,耳濡目染,李映真对工部的许多事情也有所了解。


    韩昭这才说起自己女扮男装,从安宁县学花灯到进京的这许多事情。


    李映真听得稀奇又为好友这多年来的辛苦遭遇而心疼,拉着她的手,叹道:“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韩昭笑笑道:“倒也没有很苦。”


    尤其是,还有了贺小姐的许多帮助,她不自觉地抬眼望向了一旁的贺兰君。


    贺兰君自从李映真和韩昭相认后,就坐在一旁看着姐妹俩话从前,安安静静地没有插一句话。


    然而话也没有说多少,就有丫鬟来报公主诏小姐进宫。


    姐妹俩的话也只能聊到这儿,李映真依依不舍地送韩昭和贺兰君出门。


    这个从前她当做妹妹一样照顾的人,如今也被迫长成大人了,她心疼地对贺兰君道:“我这妹妹,就麻烦贺小姐了。”


    贺兰君点点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李映真一上午情绪大起大落,悲喜交加,一时之间也没听出来贺兰君这话里的不同寻常之处,不舍地把她们送走,才收拾收拾进宫。


    回去的马车上,韩昭心情比来时要放松了,真姐姐肯帮她,希望就更大了些。


    贺兰君静静地靠着马车壁,倒是没有说话,韩昭敏锐地觉察出贺小姐似是心情不好。


    下了马车,到了家,韩昭想换回衣服。见贺兰君径直去了上房,不一会儿,捧了本书,坐在窗台下的榻上看起来。


    她在厢房门口站着,思索了会儿,转身进了上房去。


    第59章 裴小姐诌典逗香兰


    上房里,端坐榻上的贺兰君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情绪来得毫无道理。


    韩昭离开京城多年,在外不得不女扮男装,辛苦遮掩。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见到了昔日好友,她该为韩昭感到高兴才是。


    可是在侍郎府里,看到李小姐待韩昭如亲妹妹,倒衬得她像个外人,尤其是临走的时候,李映真殷勤嘱托她,托她照顾好自己的清妹妹时,贺兰君心里不由感到闷闷的。


    没有她的嘱托,自己也会做的!


    贺兰君才不想把这别扭的心态表现出来,显得自己像个使小性子的,只会拈酸吃醋的小媳妇。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情绪堵在心中让她闷闷不乐的,只能拿着本书坐在靠窗台下的榻上看,企图看书来转移注意力。


    她们上午很早就去李府来,在那儿待的时间也没有多久,此时正是正午,阳光正好,透过窗柩,洒下温暖的金辉。


    韩昭走进上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贺兰君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中看书的场景,阳光正好,美人垂目,好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然而韩昭心知肚明,这一切只是表面的平静。


    她走近两步,试探地问道:“小姐,看书呢?”


    贺兰君正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罪魁祸首却闯上门来。


    贺兰君不想将自己的情绪怪罪于韩昭——她是无辜的。


    可是也不想在此刻搭理她。


    于是仍定定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头也没有抬,目光仍旧放在书页上,左手持着摊开的书册,右手轻轻地揭过一页,接着看。


    韩昭走到贺兰君身边,看了一眼她的书,书页上写着“京城风物志”几个字。


    那是一本讲京城人物风俗的杂书,里面记载着京城及周边的景物、特色建筑及岁时节俗等内容,倒很适合初来京城的人了解这个地方的风俗人情。


    韩昭笑嘻嘻道:“兰姐姐看的是这本书啊?”


    贺兰君忍不住呛道:“我算你哪门子姐姐?你们“真姐姐”,“亲妹妹”的,她才是你姐姐。”


    话一出口,贺兰君就后悔地直咬嘴。


    这话里的酸味,连她自己都闻到了,愈发显得她像个拈酸吃醋的小气鬼。


    都怪韩昭!


    她捏着书页的手指懊恼得都愈发用力。


    这下再不知道贺兰君不高兴的原因,韩昭就是傻子了。


    知道原因就好办了。世上最怕的就是讲不清,道不明的误会了。


    韩昭不请自坐,坐在了贺兰君对面的榻上,胳膊肘支在了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双手托着腮,扬起一张笑脸,“兰姐姐要想了解京城的风俗,大可以问我呢。好歹我也在京城生活过八年。”


    贺兰君还在为刚才的话而懊恼,又怎么会理她呢?


    韩昭不在意贺兰君的不踩,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说起来。其实要想了解一个地方呀,最应该看的就是这个地方口口相传的故事传说了。我小的时候呀,京城的每个孩子都几乎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兰姐姐我说给你听哈。”


    贺兰君在对面,仍旧静静坐着,身子都没转过来,目光仿佛盯在了她手中的书上,没有给韩昭施舍一个眼光。


    但韩昭知道,她肯定在听着了,于是开口说起了故事:


    “说是京城西面有个山,名叫君山。此山是一个得道神仙的山头。神仙在山上开辟洞府,广植花草。其中有一片兰花更是沐日月之精华,凝天地之灵气。朝饮兰花之露珠,就可提升修为。”


    “山中修炼的精怪们自然都对这兰花凝露垂涎欲滴,毕竟,靠它们自己修炼,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可奈何,神仙道童看管的严,这兰花凝露可不易得。”


    “一日,山下一群得了点化,已经修炼出神智的几只野猫,商量着要去偷取这兰花凝露。”


    故事说到这里,贺兰君已经放下手中的书本,听得入迷,不自觉地转过身来了。


    韩昭继续道:“第一只是只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白猫,它已修炼出上天之术。然而兰花园里道童看管严实,严防死守,早已在空中设下结界,连只鸟都进不去。白猫自然无功而返。”


    她讲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贺兰君听着,面上都不禁为这只白猫感到惋惜。


    “第二只去的是只油光水滑的黑猫,它精通遁地之术。然而兰花园迷宫重重,遁地之后,黑猫陷入迷障阵,也是无功而返。”


    “最后就只剩下一只狸花猫。”韩昭压低了嗓音,刻意制造出一丝悬念。


    “这狸花猫平时也没有学到什么本事,但最后却成功取到这兰花凝露。”


    她压着案几,向对面的人靠近了些,炯炯目光盯着贺兰君,低着嗓音问道:“小姐,你知道她是怎么成功的吗?”


    “它是如何成功取到的?”贺兰君心思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韩昭一引,她就顺着问了出来。


    “就是这样取到的。”韩昭话音刚落,手就撑着小小的案几,飞快探出身去,在贺兰君嘴角落下一吻,又飞快地坐了回来,像一只窃香成功的小猫。


    贺兰君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给亲懵了,眸孔震动。


    嘴角残留的,是方才亲上来的那双嘴唇软软的触感。


    韩昭亲了她?


    贺兰君眨了眨眼,这念头在脑海里闪过,脸上才慢慢地漫上了一些红晕。


    嘴上好像有些麻麻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含羞带怯地望着对面笑的像个偷腥成功的小猫似的韩昭。


    本就红润的嘴唇被贺兰君轻咬后,比她羞怯着的,粉中带红的脸庞似乎还要红上几分。


    韩昭目光不由落在她的唇上,回味了一下刚才亲在嘴角的触感——柔软而带着香气。


    她心猿意马,情不自禁,渐渐地又探过桌子,逐渐靠近。


    两张带着热意的脸庞逐渐地靠近,近到呼吸相缠。


    不知是谁仰起脸,或者是谁先俯下头,柔软的唇瓣,像娇嫩的花瓣,颤抖着触碰,渐渐贴合得毫无空隙。


    日光正好,微风轻轻扬起室内隔断的轻纱,隐约看见临窗榻上两道身影交颈勾缠。


    *


    乐康宫里。


    趁着在殿外等候通传的时间,李映真特意跟乐康宫里的宫女们打探公主这一上午都做了什么。


    匆匆召她前来,李映真估摸着,公主应当是又遇到了什么不爽利的事情。


    李映真当公主伴读好几年,常常进宫,时不时也会带些吃喝玩乐的小玩意给乐康宫里的宫女们。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宫女们也乐意给她行个方便。


    况且,公主待她们也不是严苛的那种主子,只是问问公主日常,小宫女觉得倒也无妨。


    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公主上午倒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画了会子画,然后,温贵妃来了一趟,和公主说了会话,就走了。”


    温贵妃是后宫宠妃,背后娘家是温阁老。虽然温贵妃入宫多年,并无子嗣,但依旧恩宠多年不断。


    难不成,是温贵妃给公主不痛快了?李映真在心里猜测。


    也不太可能,她又很快推翻这个猜测。


    温贵妃虽然是有些恃宠而骄,可绝不会没脑子到,来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面前摆架子。


    “哦,对了。”小宫女忽然想起还漏了件事,接着道:“温贵妃还送给了公主一件礼物,说是温大人托她转交的。”


    “什么礼物?”李映真问道。


    小宫女笑道:“是一对竹编的兔子。”


    那种竹编的兔子,她进宫前,逛集市的时候偶然也见过,后来进了宫,奇珍异宝常见,这种寻常小玩意,倒是难见了。


    金尊玉贵的公主久居深宫,怕是没有见过这种俗世之物。


    小宫女在心内想,温大人能寻来这等小玩意儿逗公主开心,想来也是用了心的。


    李映真心内了然,大概知道公主为什么找她来了。


    进了殿里,果然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对竹编的小兔子。


    细细的竹条被弯曲成圆润的弧度,用草绳紧紧的捆住每一个节点,扎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刚送走了陈贵妃没多久,萧宜岚目光沉沉地盯着桌子上的小兔子。


    好啊,乐康宫里风吹草动,温家那边都了如指掌。


    连她不喜欢红珊瑚,他们都一清二楚。


    温贵妃上午特意来寻她,笑吟吟地送上竹编小兔子,说是替她侄子送过来的。


    “公主金枝玉叶,自然见惯了奇珍异宝。我这侄儿费心淘来红珊瑚,虽难得,到底也只是个精致的摆件罢了。或许这次他送来的,这寻常民间之物,兴许能讨公主开心一二呢。”


    话里话外,皆是替她侄儿邀功之意。


    萧宜岚笑着收下,心内却警醒,温家何时在乐康宫安插的眼线?


    越是此刻,越要临危不乱,而下棋是一项很好磨练意志力的消遣,她又把李映真召进了宫。


    沉默着下了大半盘棋,李映真轻声道:“听说,温大人又给公主送礼物了?”


    合格的伴读要懂得察言观色,也要懂得为主子提供发泄的出口。


    萧宜岚轻轻抬下眉:“喏,就放桌子上呢。”


    显而易见的不待见之意。


    “公主是又不喜欢温大人送过来的礼物?”


    萧宜岚慢条斯理地下着棋,声音平稳道:“你说,如果我说不喜欢,他会不会一直送下去,把举国上下的稀奇玩意儿都搜罗给我,一直到我说喜欢为止。”


    即使知道周围可能会有人,将她们的话传到前朝那位,父皇也要有所忌惮的阁老耳中,萧宜岚也决定反抗一把。


    以她的了解,父皇不会放任温家一直这么如日中天下去的,可是,在那之前,她会不会是个牺牲品,还得赌一把。


    李映真思索良久,落下一子,笑道:“能讨公主欢心,自是他的荣幸。”


    心内却忽然有了个想法。


    第60章 思计谋真姐姐夜访


    晚饭后,贺兰君去了苏姨妈家。


    下午的时候,苏姨妈又打发了个小丫头过来,说是姨妈请她过去,因着这阵子忙,贺兰君搬过来,她也没怎么来照看过,娘俩今晚上说会子话。


    贺兰君估摸着姨妈是想问今日去李小姐家进展如何。


    她们回来之后胡闹了一气,倒是忘了去回姨妈了,于是早早的吃了晚饭,就去了苏姨妈家。


    冬日天短。吃完饭的时候也只将将擦黑,贺兰君走了没一会儿,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寂静的夜色里,敲门声就格外的清晰。


    莺儿还在厨房里忙活着,如今小姐来京城只带了她和晓月两个人,有些杂活就得她来干了,厨房里的事情主要就她和晓月负责。


    晓月做饭,她打下手,饭后刷锅刷碗的活就她来干。


    韩昭倒也做过那么两次饭,可是和晓月比起来也只是仅仅能饱腹。


    做了那么两次后,莺儿就不让她进厨房了。


    她刚收拾完厨房,又烧上了热水,留着晚上用。京城的冬天比安宁县冷得多了,得多备些热水。


    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莺儿就听到了敲门声。


    小姐回来的这么快呀?她把燃着的柴木往灶膛里推了推,防止柴火掉下来,忙起了身去开门。


    “小姐,你回来的好快呀。”门一打开,莺儿雀跃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口挂着的灯笼下,昏黄的光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莺儿歪了下头,疑惑问道:“小姐,请问你找谁?”


    她们才来京城没多久,除了苏姨妈,其她人都不认识,还有谁会来找她们呢?


    李映真对着莺儿微微颔首,道:“我找韩昭。”


    顿了下,又补充道:“和贺小姐。”


    清妹妹说她住在贺小姐家,临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地址。从宫里出来,她着急来和她商议计划,都没有回家,直接往这儿就过来了。


    开门的应当是贺小姐的丫鬟,李映真又打量了一下她们住的院子。


    这附近一溜青砖小院,从外面看,应当是一进的院子。


    从外地过来京城,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李映真推测贺小姐应当是家境殷实之人。


    清妹妹在这应当不会太受苦,想到这,李映真稍微放下了些心。


    “我们小姐不在,你是谁啊?”莺儿自动忽略了李映真要找韩昭的请求,问起她的身份。


    “我爹是工部李侍郎,今日上午,你家小姐和韩昭到我府上拜访。我还有些事儿想跟她们探讨,所以特来拜访。”


    莺儿自然知道上午小姐和韩昭去了侍郎府的事情,也知道韩昭特意扮成了女装,虽然她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没有带她去,但也懂事的没有问。


    侍郎女儿追到家里,莺儿第一反应是:糟了!韩昭现在已经换成了男装,可不能让李小姐再看见了。


    想到这一茬,她往门口的方向又走了一步,用身体堵住两扇门打开的间隙,回了一个抱歉的笑:“不好意思啊,李小姐,我们家小姐不在。今天去的那位姑娘也不在,等我们家小姐回来之后,我一定转告她,让她明日再去您府上拜访。”


    李映真微微凝眉,一看这个小丫头就知道她在撒谎。


    “莺儿,在门口叽里呱啦说什么呢?是小姐回来了吗?”


    是韩昭的声音。


    她住在偏房,距门口离的近,听见了开门声,又隐隐听见莺儿的声音,却没有贺兰君的声音,正好手上的滚轴也做好一个,不禁好奇出来瞧一瞧。


    李映真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声音,扬声喊道:“清妹妹,是我。”


    “真姐姐?”韩昭跑到门边,探头一看,果然是。开心地扒拉开挡在门口的莺儿,把门打开,“真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被挤在一边的莺儿目瞪口呆,一脸不可思议:这个人才来京城不到一个月,就认了个姐姐?还是侍郎府的姐姐?


    “真姐姐,快请进。”韩昭把李映真迎进上房的会客厅,李映真左右看了看,问道:“哪间是你房间,我们去你房里说。”


    她们待会儿要谈论的事情还是慎重为好。


    韩昭又把李映真带到了她住的厢房,进屋之后,李映真快速地打量了一番房间。


    虽然只是间偏房,但布置温馨,桌椅茶碗,乃至床上的被褥枕头,瞧着也都是好的。


    这才安心坐了下来。


    桌面上,韩昭方才雕琢机关,余下的零碎木屑散落着。


    她忙收拾了,又端上茶壶来,想给李映真倒杯茶。茶壶轻轻的,她这才发现茶壶里已经空了。


    “莺儿,麻烦你倒点热茶来。”


    韩昭平时极少使唤莺儿,可现下要陪着真姐姐,总不好把她晾在这儿,只能麻烦莺儿了。


    莺儿自从李映真进了院子,目光就一直盯在她身上。


    见她和韩昭两人亲亲热热地进了客厅,又去了韩昭的房间,竟然还关上了房门,目光渐渐变得狐疑。


    她抱着胳膊,坐在灶膛口,对着明晃晃的火光,皱眉想着:


    这两人什么关系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等小姐回来,我一定要告状。


    再听到韩昭让她倒水,莺儿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叫你两声姑爷,就真把自己当姑爷了,还没进门呢,就使唤我,我是小姐的丫鬟,又不是你的丫鬟。”


    一边不情不愿地找了套茶壶,灌上热水,送了进去。


    进门的时候还特意瞧了一下两人,坐的倒还规矩。


    她送完了茶水,就立在一旁不走了,准备替小姐监视两个人。


    李映真斜眼瞟了她一眼。


    韩昭想到待会儿要谈的事情,也对莺儿道:“厨房里的火是不是还在烧着?”


    就是想支开她!莺儿不得不回到厨房看火去。


    厢房里,李映真接过韩昭倒的热茶。


    上午匆匆一别,如今再细看韩昭扮着男装的样子,方真切地感知到从前的小妹妹的确是长大了。


    夜色已深,两人寒暄几句,很快进入了正题。


    “上午的时候,清妹妹说,从京城流落到安宁县后,学做花灯,才又回到了京城。这其中遭遇听着曲折,妹妹可否细说?”


    两人分别这八九年,其中遭遇三言两语又怎么说得清?


    她想再多了解一些,也看看她陪公主下棋的时候,忽然冒出的那个想法,是否可行。


    “真姐姐想听,我自然乐意说。”


    韩昭一一讲起被韩爷爷收留,学做花灯,千灯宴报名,中秋节花灯比赛种种,甚至连中间的失火,花灯被毁,也事无巨细地说了起来。


    李映真听完感慨不已,略思索后,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所以,这个韩爷爷是见过微服私访的先皇,教你做花灯,也是想再次见到圣上,是吗?”


    韩昭点点头,道:“的确是,韩爷爷教我做花灯,一直是想重振韩家花灯的名声。因为安宁县的很多人并不相信,微服私访的皇帝会夸赞他做的花灯。”


    李映真:“倒是个执着的老人家。”


    她垂眸凝神,下午在乐康宫忽然冒出的那个想法,在此刻有了具体的雏形。


    “不如我们把这段经历编出来,也像陶姐姐的故事一样,借说书之口,让满城皆知”


    韩昭听完沉思会儿,却有些担心:“不知这个方法何时才能奏效?”


    李映真道:“莫要担心,今岁恰逢公主生辰,朝中大臣也皆有贺礼。你本就是为公主贺寿而来,且又是工部管理着,待这个故事传开,时机合适,我再央求父亲,选你的花灯以作贺礼送给皇上。若是韩家几代人拳拳赤字之心能上达圣听,极有可能会见你。”


    不过她也说不准,到底能不能成功。


    又道:“如若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韩昭也觉得此方法或可一试,两人又商议其他细节。


    厢房外面,莺儿扒着门,耳朵贴着门板,也听不清屋里两人的谈话声。


    水已经烧完了,灶上的火她也熄了,这两人还没谈完。


    莺儿又看了一眼大门,小姐怎么还不回来!


    她跺跺脚,外面还是有些冷,一转头去了耳房。


    耳房里,晓月正在刺绣。


    虽然跟着小姐过来京城,她自己的本职还是没有忘。


    这幅刺绣还差最后一点,吃完饭,她就坐在这儿,准备今天把它完工了。


    莺儿进了门,气哼哼地坐在晓月的对面,憋了好久的话在晓月面前一吐为快:


    “你说这个韩昭也真是的,我们小姐不在,她和李侍郎家的小姐在房里,关着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避讳!是不是吃准了我们小姐千里迢迢来京城寻她,认准她了。”


    她为自家小姐义愤填膺。


    刺绣需要专心,晓月还差最后几针,不慌不忙地一针一针穿上穿下。


    抱怨没有回应,莺儿嘟囔道:“你有没有听我说呀?”


    又把油灯拿得近了些,“都这么晚了还点灯刺绣,你的眼睛还要不要了?”


    晓月刺完最后一针,大功告成。又把油灯挪得远了些,防止灯油溅在绣布上。


    才好声好气道:“好啦,我在听呢。你也说了,那是李侍郎家的小姐,贺小姐和韩公子上午才去拜访过她,现下来寻,自然是有要事要商量,你瞎担心什么呢?”


    “可是,”莺儿不认同晓月的说法,想开口辩驳,又生生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似乎在做思想斗争。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想通了,她才道:“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晓月很捧场地问道:“什么秘密?”


    两人朝夕相处着,莺儿竟然还有隔夜的秘密没有告诉她,而她也没看出来。


    莺儿凑近了她,小声道:“我今日上午去上房的时候,看见小姐和韩昭在亲嘴呢。”


    上午小姐和韩昭回来的时候,她们正要做午饭,她想问小姐那鱼是想吃红烧的还是清蒸的。


    才进了客厅,转过头还没出声呢,就见到窗边靠得很近的两个人影,韩昭正低头亲小姐。


    吓得她不敢细看,转身就跑。


    晓月听了这个秘密,果然震惊地睁大了双眼,随后又了然,怪不得晌午的时候,莺儿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慌慌张张的。


    莺儿回忆起晌午看到的那一幕,自己都有些臊,又气道:“那一看就是韩昭主动引诱我们家小姐的,小姐都闭着眼呢!现下她把我们家小姐套牢了,转头又勾搭起官家小姐,可怎么办?”


    晓月被她的丰富联想给逗笑了,收起绣布,放在一旁的筐里,慢悠悠道:“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莺儿抬起一张忧愁的脸,睁大眼睛道:“什么秘密?”


    俯首刺绣了许久,晓月也不想动了,对着莺儿勾勾手指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莺儿听话地挪到她身边,附耳过去。


    晓月凑近她耳边,轻轻耳语一番。


    “什么?韩昭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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