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细复盘领赏喜迎新
李映真在乐康宫又待了大半天,萧宜岚见雪势越来越大,有意留她在宫里住着,让她派个人回去,告诉家里一声就成。
李映真记挂着清妹妹,怎么有心思再留,到底想了个借口,趁天色还亮着,出了宫。
出宫门的时候她还特意向守门的侍卫打听了一下,温阁老和温尚书有没有出来。
清妹妹是他们带进去的。
侍卫告诉她,雪刚下没多久的时候,温阁老和尚书大人就出来了,几个人还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走呢。
几个人?看来,清妹妹也出来了?李映真这样想着,但也不敢全然放下心来,出了宫门就让车夫直奔贺兰君的小院。
天色开始暗下来,路上的积雪已经把路都盖住了,道路上净是杂乱的车辙印和行人脚印。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顶着风雪,行色匆匆,李映真坐在马车里,仍旧忧心忡忡。
不知清妹妹在龙华殿里和皇上究竟说了什么?温家父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她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莺儿来开门的时候,就觉得李侍郎家的这位小姐无端比平日要急躁些,不等她引进房间,就脚步匆忙地进了上房,见着贺兰君,也不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第一句话就是:“清妹妹回来了吗?”
猛一见李映真闯了进来,一脸着急的样子,贺兰君还有些诧异。
又想到韩昭今日是去了皇宫,李映真必然是知情的,着急就难免了。
她起了身,用手指了指内室,小声道:“回来了,正睡呢。”
莺儿从胡庆堂取回药之后,就煎熬了一服,让韩昭喝下。
那药是滋补调理的,自然不是立竿见影的效果,韩昭仍旧觉得身上不舒服,又许是喝了药的缘故,困意上来了,贺兰君就关上门,留个清静,让韩昭一人在内室睡了。
“怎么这会子睡觉?”李映真疑惑问道,外面天色只是才暗下去,甚至没黑透,许多人家这个点儿才做晚饭。
忽然,她嗅到空气里有一股苦涩的气味,像是熬药的气味。
李映真神色变了一下,惊慌道:“怎么了这是?清妹妹是病了吗?我进去瞧一瞧。”
贺兰君见她脸上实在放心不下的神情,知道要是今儿见不着她清妹妹,李小姐是安不了心了。
她轻轻推开了内室的门,带着李映真进去了。
外头大雪下着,内室安静且温暖。
藕色的床帘被放下,完全挡住了床外的视线,贺兰君掀起床头一侧的帘子,露出韩昭的睡容。
李映真走近床边,瞧着韩昭眉头舒展,面色红润,睡的恬静,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问道:“方才好似闻到了些许药味,是怎么回事?”
贺兰君记着韩昭的嘱托,莺儿可能只说几句话笑话她,这位真姐姐可是会写诗调侃她的人。
于是轻声道:“许是最近天寒受了凉,才喝了药睡下。”
“这样啊,那我就等她醒了再说吧。”李映真看到清妹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里想着在皇上那儿不论说了什么,都应当是没事儿了,就不着急了。
抬脚正要走的时候,床上的韩昭悠悠睁开了眼。
她睡了快一个多时辰了。睡着后,那搅的她不得安宁的腹痛就感受不到了,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
迷迷糊糊中就听到有轻轻的说话声。
睡了一觉,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她睁开眼,看清了床头的人,叫出声:“真姐姐。”
又坐起身来。
“你醒了?是我们说话太大声了,搅了你的好睡。”把一个睡着的病人吵醒了,李映真有些过意不去。
韩昭靠着床头,笑道:“真姐姐怎么跟我这么客气,我睡了一个多时辰也该醒了,要不然晚上也该睡不着了。”
贺兰君拿过床旁的棉袄给她披上,“小心着了凉。”
韩昭听话地裹紧了袄子,汤婆子还揣在怀里,拍了拍床边对李映真道:“真姐姐,坐下说吧。”
要是旁人,她断不可能这样衣衫未整,让别人坐在床边,只是两人自小结识,她也当李映真是亲姐姐,才不拘小节。
况且,她也有话要和真姐姐说。
李映真这才有心思注意到,清妹妹躺着的这张床,八成是贺小姐的。
她垂下眼眸,不做它想,坐在了床边。
张嘴想问清妹妹在龙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碍于贺兰君还在旁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见李映真脸上为难的神色,韩昭主动开了口:“真姐姐是想问,我跟皇上说了什么吗?”
李映真震惊了一下,第一时间把目光看向了贺兰君。
贺兰君识趣,知道她们说的话要保密,道:“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
转身正要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下午,韩昭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又捧着个汤婆子,身上整个是暖烘烘的,尤其是一双手,被汤婆子烫的热乎乎的。
搭在人手腕上,乍一下,竟显得有些烫人。
她拉住贺兰君,看了她一眼,又对李映真道:“真姐姐,以后我们说这些,就不避着贺小姐了吧。她不会说出去的,我要死了,贺小姐指定要伤心死了。”
今日的这一遭乌龙,让她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也不想再瞒着小姐什么了,也不想再看到小姐被吓得眼泪汪汪的样子,以后再有什么事,就一块担着吧。
虽然,她想着,自己的事情应当是都结束了。
贺兰君脸红了起来,轻轻瞪了韩昭一眼。这人怎么刚一好,就开始乱说话?
两人倒是情意绵绵,搞的李映真一时眼睛不知往哪里看,为了缓解尴尬,只能握拳放在嘴边,掩饰性地轻轻咳了两声。
贺兰君忙收回来手,又搬了张圆凳子,坐在床头。
韩昭拢着袄子,靠在床头,也收敛了神色,把她进皇宫,见皇上说的话细细地复述给两人听。
贺兰君听着,脸上就不由地现出心疼的表情来。
李映真听完,倒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道:“皇上最后让内务府赏了温家父子,还有你?”
韩昭沉默的点了下头。
这个赏赐实在让她觉得奇怪,皇上见到那个罪证,的确是愤怒的,怎么会不找温阁老问罪?
李映真皱眉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你呈给皇上的那本小册子,里面写的是什么?”
以前她也问过清妹妹,她凭什么告御状?
清妹妹每次都含糊过去,说此物牵连过广,还是希望她不要知道为好,免得像她父母一样遭了难。
如今这罪状已经呈上去,且似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此时应当可以说了吧。
韩昭:“那册子里,是温俭仁买官鬻爵,收受贿赂的证据,每一笔都是他亲自写上去的,官员多达数百名。”
李映真顿时睁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韩昭又补充一句道:“你放心,我看了那本册子,上面没有你父亲的名字。”
李映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爹若是早能巴结上温阁老,送点礼,跟皇上说点奉承话,也不至于十多年官职一动不动。
韩昭叹了口气,道:“所以,即使是这样确凿的罪证,也扳不倒温俭仁吗?”
李映真垂下眼眸,静静思索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她倒不这么想:“也未必。如果像你所说,那册子上面涉及官员数百名,再经年累月的,只怕和温阁老有关系的官员只会更多。官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别说这数百名官员,那更是会使得满朝动荡,皇上或许也是在思索该如何处理。我们等一等看看。”
真姐姐的话又让韩昭燃起了一丝希望,她点头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再等一等。”
“不行,你得尽快离开京城。”李映真抬起头,对韩昭坚决道。
此言一出,韩昭和贺兰君都望向她。
李映真解释:“这个罪状已经呈上去了,若是以后皇上果真查起来,京城就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我怕会波及到你,还是须早日离开京城才好。”
贺兰君上京来,本就是想带韩昭回去,一听这话,立即道:“那我们这几日就收拾收拾,离开,回安宁县去。”
李映真:“倒也没有那么急,清妹妹如今是以应招工匠的身份来的,属永安府管理,得等公主生日庆典过了之后才能走,否则有逃逸之嫌,更麻烦。”
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们放心,公主的生辰就在正月初六,离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多日,过了初六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韩昭低下眼,默默地点了下头。
贺兰君心里有盼头了,心情倒松快些,还有十多日,就可以带着韩昭,安全回安宁县了。
正事说完,几人又说了会话,贺兰君才送李映真出了门。
回来的时候,贺兰君见韩昭裹着袄子,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走近床边问:“肚子还疼吗”
韩昭轻轻摇了摇头,道:“不那么疼了,已经好多了。”
贺兰君看她的精神也的确好多了,又问:“要不然再睡一会儿子,等吃晚饭的时候再起来,这会外面雪下的大,也冷着呢。”
说着就伸手整理床铺,把被子掀开了一点,方便韩昭躺下去。
虽然睡了一个多时辰,但身上还是懒懒的,韩昭就顺着贺兰君的话,放下袄子,果真躺了起来,贺兰君顺手拿过她的袄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再回过头的时候,就见韩昭神色恍惚地盯着她。
贺兰君不由问道:“怎么了?”
韩昭小声道:“我想起了我娘,小的时候冬天睡觉,我娘也是这样哄我上床,把我的衣服挂在架子上的。”
贺兰君闻言笑了一下,又坐在床头,轻轻拍着她的被子,低声道:“那你要听睡前儿歌吗?我的小清溪。”
这久违的称呼让韩昭愣了一下,抬着眼看着贺兰君,失落的情绪在此刻终于有个出口,“小姐,我没能给我爹娘报仇成功,我已经很努力见到皇上了,可是没有用。”
贺兰君摸了摸她的头,有些心疼,轻声道:“清溪,你已经很棒了。爹娘知道,一定也不会怪你的,他们一定会说,你是个好孩子的。不要怪自己,睡吧,我的好孩子。”
她轻轻哼起了儿时母亲哄她的儿歌,江南地方的儿歌曲调轻缓悠远。
韩昭在这样的低声哼唱中,安心地又缓缓睡了过去。
雪下了一整夜,隔日,门前积着的雪有一块砖那么厚。
韩昭实在不想再去永安府了,她已经见到皇上了,千灯宴的花灯也做完了,因着温尚书,龚令史后来对她格外的客气,几乎有求必应,她琢磨着,如果请两天假的话,龚令史也必会同意的。
贺兰君就让莺儿去永安府帮韩昭请假。
莺儿早上去的永安府,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喜气洋洋的,还雇了个车,拉了一车东西回来。
那都是皇上赏赐给韩昭的!
莺儿回来兴奋地跟晓月说她去永安府的经过。
说起来,龚令史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当官的。
到底是京城的官,待人接物和气的很,见了她,也是笑着一口一个姑娘的。
龚令史昨日才见到内务府的人来送圣上的赏赐,韩昭不在,东西还在他值班室堆着。
如今见着韩昭派人来,可不得客气!
莺儿替韩昭说完告假理由,龚令史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还嘱咐莺儿:“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胳膊还是得好好养着啊,两天假要是不够,再找我说!”
又带着莺儿去值班室拿皇上赏赐给韩昭的东西。
两个崭新的大银元宝,一个五十两,上面刻着锻造年份。
一匹上好的云锦,和两匹棉布,还有茶叶点心等等一些零碎的东西,
莺儿一个人拿不下,龚令史替她雇了辆车拉回去。
莺儿跟在小姐身边多年,又随着莫掌柜学了一阵子待人接物,临走的时候,小姐还特意塞给了她一袋银子。
想到小姐的吩咐,她拿完皇上的赏赐后,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五两的小银元宝,递给了龚令史,笑道:“多谢大人平时关照我家公子,这点小小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龚令史心内一惊,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比我一个月俸酬都多了!
面上维持镇静,连连摆手,推辞不受。
两人几番拉扯,银子到底还是被塞在了龚令史手里。莺儿又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龚令史手里捧着银子,“这,这,这……”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内乐开了花,我就说韩昭是个不差钱的主吧,这光到底让我沾上了,嘿嘿。
第72章 晴雪日吃苦亦做甜
莺儿和晓月一块儿说笑着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上房的厅堂。
桌子上显然是摆不下了,光那几匹布就占了大半位置,有几个盒子只能放在地上。
莺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显得很是兴奋,韩昭抱着个手炉从内室出来看热闹。
她今日起床就已觉得大好,但贺兰君还是把手炉给她备上了,嘱咐她这下雪后的日子只怕更冷,让她注意别冻着。
扫了一眼桌上和地上的一堆东西,韩昭心想,皇帝倒不小气,只怕给温家父子的赏赐更多。
见到韩昭,忙活了半天的莺儿一脸喜气洋洋,笑得更开心,邀功道:“皇上赏赐给你的东西,我全拿回来了。”
又好奇问道:“这里面都是什么啊?”
韩昭失笑,她哪知道啊,昨日皇上只说让内务府挑些好东西赏,也没说赏什么啊。
如今堆在桌子上的,盒子盖的严严实实,她怎么知道呢?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她冲莺儿笑道。
莺儿眼睛一亮,她从回来路上就在好奇盒子里装的皇上御赐之物是什么,碍于这是赏给韩昭的,才一直没有打开,如今听到这话,可算可以看了。
她又看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贺兰君,贺兰君笑着端起来杯茶,也没阻止她。
她忙招招手,唤来晓月:“晓月,快,来看看皇上御赐的好东西。”
桌子上离她最近的是一个双层八角雕花卉纹样紫檀木食盒,光盒子看着就格外精巧,莺儿掀开盖子来,两人凑头一看。
上面一层是点心。下面一层也是点心。
那食盒里的两层点心,打开就闻到一股甜而不腻的味道,而且个个都小巧精致,有的还做成了小动物的形状,可爱又逼真。
莺儿忍不住惊呼:“皇宫里的糕点师傅们可真有本事啊,这看着就比我们县里汇香斋的点心好吃。”
韩昭忍不住腹诽,可不是得好吃,皇宫里的糕点师傅做的不好吃,可是要掉脑袋的。
虽然想吃,莺儿还是盖上了盒子,又好奇问韩昭:“皇上为什么赏了你这么多东西呀?”
她还不知道韩昭昨日去了皇宫,见了皇上的事儿。
莺儿到底还是单纯些,韩昭不想让她牵扯进来,也没法解释,眼珠一转,逗她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做的花灯好看呀,送到皇上面前,皇上一看,惊为天灯,这世上恐怕再没能找出比我做的花灯还好看的花灯,所以就赏赐了我呀。”
“皇上这是惜才呢。”
莺儿半信半疑,她觉得韩昭的话好像有道理,可看韩昭脸上神情,她又隐隐觉得此人在骗她。
算了,还有几个盒子未打开,她摇摇头不想了。
两人把桌子上,地上的盒子都一一打开,好奇看看究竟赏赐了些什么。
贺兰君坐在一旁笑着喝茶,看两人像勤劳又快乐的小蜜蜂忙活着。
那些东西里,有一盒藤编方盒里装着的是一套官窑茶具和两盒上好的茶叶,一盒里是果*干果脯,还有一盒香料,用精致小巧的刺绣锦盒装着,打开来清香扑鼻。
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镂空雕花鎏金的铜手炉,比她们自个儿买的精致多了,倒正适合这几天用。
还有一些其余零碎东西,再加上那几匹布,都是一些很实用的东西,韩昭想,看来内务府也是想着她一个工匠,用这些正合宜。
莺儿看了一圈,过了眼瘾,一拍脑袋,还有一样东西忘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两锭崭新的银元宝,递给韩昭:“还有这个,也是皇上赏赐给你的,新新的呢。”
韩昭没有伸手接,斜倚着门框道:“这银子就交给小姐吧。”
莺儿去给她请假的时候,她可是瞧见了小姐塞给莺儿一袋银子。
贺兰君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歪头笑道:“那可是皇上赏你的,我无功不受禄呀。”
韩昭笑道:“若是没有小姐慷慨解囊,赠我二十两银子的报名费,我也来不了京城呀,这么说起来,小姐才是最大的功臣。”
贺兰君眨眨眼,听她说起从前,细细一算,那都是半年前的事儿了。
韩昭又道:“况且我在这儿白吃白喝白住着,也该贴补些家用。若是以后缺银子,我再从小姐这儿领。”
这话说的,仿佛贺兰君已然是当家的了,掌管着一家老小的财政大权。
晓月和莺儿一对眼,默契地都低下头去。
莺儿和晓月还在一旁听着呢,贺兰君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
莺儿瞟了几眼两人这情势,立马麻溜地把手中的两锭大银元宝捧到贺兰君面前。
贺兰君抬眼撇了一下,轻声道:“收起来吧。”
韩昭倚着门框,轻轻笑起来。
“唉,好嘞!”莺儿欢快地答道。小姐的钱袋子可是她掌管的,如今有进账,她也高兴啊!
把东西都一一归置完,莺儿笑着拉着晓月去院子里堆雪人去了。
下了一夜的雪,外面院子里的积雪都没过了脚面,今日又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在雪上,一片白茫茫的亮光。
上次韩昭说要给贺兰君堆个雪人,也未成。那次雪只下了小半天,等第二天起来一看,都几乎没什么下雪的痕迹了,雪人自然没有堆成。
几人从江南过来,几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自然兴奋。况且大太阳出着,若是再不快一些,恐怕雪就化完了。
晓月生性腼腆,若是没有莺儿拉着,恐怕又在屋里绣一上午的花。现下被莺儿带着,两个小姑娘蹲在雪地里,一人团一个雪球,滚得越来越大。
韩昭抱着手炉站在屋檐下看着。
她也想参与进去,可贺兰君不许她动手。
昨日大夫刚嘱咐过,要忌寒凉之物,怎么能再去雪地里玩闹。
韩昭自觉已经好了。虽然昨日疼得厉害,可睡了觉,吃了药之后身子已经好多了,又活蹦乱跳,生龙活虎。
可贺小姐的话得听着,就只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出声指导两个小丫头怎么堆出个好看的雪人。
“药好了,进来喝药吧。”贺兰君在内室唤韩昭。
那药已经熬好有一段时间了,刚熬好的药太烫,放了一段时间,现下应当刚好入口。
韩昭就转身进了内室,坐在临窗的那张榻上。
榻上的案几之上放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冒着袅袅热气。
韩昭把手炉放在一旁,伸出双手,捧起药碗,放了一段时间,碗壁只有微微的热意,不烫手。
她低头喝了一口黑乎乎的汤药,瞬间一张脸痛苦地皱了起来。
苦,实在是太苦了。
她皱着眉,一咬牙,闭着眼,抬起碗,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咽了下去。
虽然她这些年喝药少,但还是有经验的。
这种苦的要死的药必须一口气喝下去,要不然慢慢品尝,只会把痛苦的苦涩延长。
“啊,太苦了!”放下药碗,她吐着舌头,往空中哈气,企图驱散口中的苦味。
贺兰君看她那动作,无端想到了夏日小狗被热的吐舌头的场景,有些想笑,又看她吃药被苦成这样,又实在可怜。
打开手边案几下的抽屉,取出了里面的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面是莺儿最近买的话梅果脯,酸甜口的,倒正好可以用来解药的苦。
她打开盒子,取出一粒话梅,又笑道:“昨日不是吃了这药吗?怎么今日才觉着苦?”
那药方又没有变,一个锅熬出来的,昨日喝下什么反应也没有,怎么还会无端变苦了?
其实那药一直都是苦的,只是昨日情绪大起大落,身上又痛,喝药的时候也顾不上考虑其它了。
今日觉得身子大好,而且又有贺兰君在身边,有人宠着,才会喊苦罢了。
人们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到底还是大人会给糖吃,孩子得着甜,知道哭有用,下次才会想着哭啊。
韩昭觑了贺兰君一眼,收回舌头,“小姐不信啊?”
贺兰君轻轻笑了,懒懒道:“信。”
又举起那粒话梅,伸过案几,道:“来吃个甜的。”
韩昭挑眉,斜眼看了一下快放到嘴边的话梅,和话梅后面贺兰君笑意盈盈的眼睛。
话梅的酸甜气味已经在鼻尖萦绕了。
她猛然从榻上起了身,脚步一转,直接略过了贺兰君举着的那颗话梅,俯下身,双手按在贺兰君身旁的榻上,整个把她笼在身下。
一低头,擒住那双柔软的嘴唇,吻了下去。
一切发生太快,贺兰君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韩昭亲的身子往后仰,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紧紧捏着那颗可怜的话梅,渐渐落在韩昭肩上。
柔软的舌尖抵开坚硬的牙齿,苦涩的药气慢慢蔓延开来,从舌尖浸透到舌根。
窗外两个小丫头堆雪人的欢声笑语,隔着窗户,渐渐听不见了。
室外银装素裹,室内春意正浓。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贺兰君脸色酡红,像喝醉了酒,微微睁开方才闭着的眼睛。
韩昭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泛着红意,呼吸急促,小声喘着气。
那颗话梅,还被贺兰君无意识地捏在手指中。
韩昭又低下头,张开嘴,用牙齿咬住那颗话梅,叼起来,又贴上贺兰君微张的嘴唇,舌尖用力一顶,那颗话梅就越过牙齿的阻拦,整个进了贺兰君的嘴里。
“我也喂小姐吃点甜的。”
话梅的甜味在舌尖绽放,让人口齿生津,仿佛全然掩盖了苦涩的药味,贺兰君下意识动了下舌头,企图让那甜味更深入。
韩昭撑在贺兰君上方,盯着她迷离的眼神,又轻轻啄了下她的唇,才轻声问道:
“小姐,甜吗?”
第73章 日悠长闲度话平常
“嗯?”贺兰君抬起眼,一双眼睛水蒙蒙的,脑中还不甚清醒,轻哼出声,似是没有听清韩昭的问题。
真是可爱,韩昭还想再亲下去。
窗外忽然传来莺儿的高声欢呼:
“小姐,韩昭,快出来看啊,我们雪人堆好了!”
许是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榻上方的窗子也传来“砰砰”的敲击声。
“小姐,你快出来看啊!”
是莺儿在敲着窗户。
贺兰君眼中终于恢复清醒神色,望着韩昭,动了下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嘴里含着一颗话梅,只能含糊道:“一会儿她们进来了。”
情难自禁是一回事,被人撞见,青天白日的,还是会有些羞。
韩昭了然地眨眨眼,撑起身子,缓缓站直了腰,又从打开的小盒子里也捏起一粒话梅,塞进了嘴里。
方才问贺小姐,她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现下有了答案。
的确很甜。
贺兰君也收回来撑在身后的那只手,终于能坐直了腰,嘴里嚼着话梅,仍感觉还有隐约的苦涩药味。脸上红意未散。
窗外莺儿还在欢声叫着两人。
“小姐,走吧,出去透透气,看看她们堆的雪人怎么样。”
韩昭牵起贺兰君的手腕,带着人往院子里去。
莺儿和晓月两个人滚了好长时间的雪球,团出两个大小差不多的洁白雪球来,又拍拍打打,搓圆了,让雪球结实了,再摞在一起。
到底还是晓月手巧,又在上面的那个雪球上搓搓捏捏,那圆滚滚的雪球渐渐现出一个人的模样,仔细一看,是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的样子来。
有着喜庆的笑容,配着圆滚滚的肚子,煞是可爱。
见到终于出现在檐下的小姐和韩昭,莺儿指着雪人献宝似地跟两人笑道:“你们看这个!我们堆的雪人好不好看呀?”
院子里,混合着冰雪冷意的凉风一吹,韩昭和贺兰君两人脸上的热意才渐渐消散。
贺兰君笑道:“果真好看,你们的手可真巧。”
又注意到两人袖子下的手红彤彤的,又道:“还不快进来暖和暖和,看你们俩的手都冻得通红。”
两人直接上手搓雪,玩的尽兴,哪里还能注意到,手都被冻红了。
经贺兰君提醒,才搓着手,乐呵呵地往屋檐下来。
韩昭瞄了一眼莺儿,又看了一眼雪人的样子,笑着问莺儿:“这是你做的呀?雪人瞧着和你很像呢。”
莺儿微微扬起了下巴,昂首挺胸,神气道:“这是晓月做的,她手可巧了。”
韩昭扬了下眉,又笑着揶揄道:“你们两个做雪人,怎么光做你的,礼尚往来,你得再做一个她的呀。”
“我,我……”莺儿支吾了一下,她就是做不出来,晓月才上手的,晓月做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打下手呢。
“好了好了,做一个雪人就尽兴了。韩公子你就别欺负她了。”晓月见莺儿说不出话,忙替她解围,又道,“我们进去暖暖手吧”
莺儿不高兴地撅了下嘴,又冲韩昭做了个鬼脸,跟着晓月一块进了屋。
韩昭就是想跟莺儿开个玩笑,见她不高兴了,转身冲里面喊道:“等下次再下雪时,我替你做个月丫头的雪人来。”
余下的她也不担心,莺儿这丫头直来直去,不记仇的。
贺兰君觑了她一眼,这人真是一好啊,就惹事。
韩昭转身,见贺兰君看向她,忙又接道:“再做一个小姐的雪人。”
贺兰君就不睬她了,也自顾的转身进去了。
午饭前的时候,苏姨妈打发人来说,从安宁县送来的绣件到了,还有几封书信,让贺兰君过去瞧瞧。
吃完午饭后,贺兰君就带着晓月和莺儿去了苏姨妈家。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扫了个干净了,只留下那个雪人堆在阴凉处。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韩昭躺在檐下的躺椅上,悠闲地喝着热茶。
茶叶是刚领回来的皇上御赐的上好新茶。茶杯是皇上御赐的精致官窑茶具。
她中午翻出来要用的时候,莺儿还惊讶了下,“这种贵重的茶具不是一般宴客会情,充场面的时候才拿来用的吗?”
韩昭把玩着手里的茶具,一笑道:“什么贵不贵重?不过就是个杯子,想用自然就用了,人生要及时行乐,要不然哪天碎了,那就想用都用不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兰君在一旁听她这番豁达言论,不免想到她坎坷身世,望向她的眼光不免带了些怜惜。
“对了,你们下午不是要去苏姨妈家吗?这茶叶也给她们带上一些吧。”韩昭又翻出皇上御赐的那两盒新茶。
来京城多时,苏姨妈也帮她们良多。
她抬眼,望向贺兰君,等着她答复。
又微微疑惑地歪了下头,小姐怎么用那种眼光看她,格外地……怜爱?
贺兰君轻轻垂眸,收回来目光,道,“好。”
又想着马上年关了,又让莺儿再收拾出些其他的一道儿给姨妈送过去,尽尽小辈的孝心。
几人走后,韩昭就搬了张躺椅在阳光充足的廊下,用着官窑的杯子喝着热茶,悠哉悠哉地读着从小姐那顺过来的话本。
旁边的小几上放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皇上御赐的御膳房师傅做的点心。
中午的时候,她就把点心分分几人吃了,还剩下一些。
还是那句话嘛,该吃就吃嘛,要是放坏了,岂不可惜。
贺兰君和苏姨妈对完运过来的货物清单,苏姨妈又跟她提起在京城开店的事情。
这批绣件在她店里寄卖的价格,比在安宁县的要翻上一番,即使如此,仍旧供不应求。
缺货的那段时间,有好些老主顾来跟她打听什么时候有货,并千叮咛万嘱咐,来新的给她留下。
又恰好逢上过年的这段日子,家家户户都在采买年货,备新衣新鞋,来问货的人就更是多了。
贺兰君心里想着李映真说的初六后就离京的事情,估摸下日子,对苏姨妈道:“等年后,我回了安宁县,再好好筹谋一番,大约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能供上货了,仍是先在姨妈店里寄卖着,还要麻烦姨妈替我多操心些。”
苏姨妈自然说好,又想着她要留在京城过年,这个外甥女在京城只有自己一个亲戚,热情地邀她:“今年过年就来姨妈这过,把姨妈家当你家就行。”
贺兰君笑笑,不好说好,也不好拒绝姨妈的热情。眼珠一转,指着她们进门就放在桌子上的礼物道:“我也想着快过年了,所以带了些东西来,只望尽一尽小辈的孝心,还望姨妈不嫌弃。”
苏姨妈见贺兰君不仅这么能赚钱,还这么懂事,自然笑道:“你这说的哪里话,什么嫌弃不嫌弃,你能来,我就高兴啊。”
贺兰君笑道:“这些其余的东西也就罢了,只这罐茶叶,有些许不同。”
“哦,如何不同?”苏姨妈不解问道。
贺兰君拿起那罐茶叶,露出罐底的官印来,轻声道:“这是皇上赏赐的宫里的茶叶,韩昭不是在永安府当差吗,这是她昨日得了皇上赏,想着让我到来孝敬孝敬姨妈。”
苏姨妈听的长大了嘴巴。在天子脚下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听着周围谁家能得了皇上的赏,吃喝上宫里出来的东西。
“哎呦,这怎么使得,”苏姨妈忙摆摆手,让贺兰君把茶叶带回去,“太贵重了,太贵重了,我可不敢要。”
贺兰君又把茶叶罐放回桌子上,笑道“姨妈说的哪里话,韩昭说这是孝敬您的,谢您这段时间这么照顾我们,这茶叶还有一罐呢,我带回去也给我娘尝尝。”
又小声道:“这到底是皇上赏给她的,送给姨妈,姨妈不要往外声张啊。”
她怕姨妈说些什么,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苏姨妈再看那罐子,忽然就很担心桌面太滑,不小心可就把罐子碎了,再听贺兰君这真心实意要送的话,也不推辞了,拉着贺兰君的手,感慨:“姨妈懂,托你的福,我也能喝上宫里的茶了。”
又高兴道:“过年时把韩昭也带上。”
她一高兴,也不顾忌韩昭和贺兰君现下还未成婚,满心想着,外甥女这个眼光真好呀!
贺兰君脸色有些为难,道:“我带她来,终究是不太合适呢,我带来京城的这几人,一个小丫头,还有一个绣娘,如今我们吃住在一块,也惯了,若是过年的时候来姨妈家,虽我团团圆圆的,却留她们冷冷清清,我也不忍。就让我们就在小院子里,过个年好了,过年后我定常来拜望姨妈。”
苏姨妈冷静下来,一想,也是。
既然她主意已定,苏姨妈也不强求,又乐呵呵地从家里寻了一些腊肉干果等年货让她们带回去,又把一条新做成的皮毛风领送给了贺兰君。
娘俩谈笑一个多时辰,贺兰君才起身离开。
进了院子,就见韩昭躺在躺摇椅上,书落在腹部,竟是睡着了。
太阳已悄悄地偏移到西方,阳光不似正午时分那么温暖了,这再睡下去怕不要着凉。
贺兰君轻轻把它摇醒,韩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围着毛茸茸的贺兰君,嘟囔道:“小姐,你回来了?”
手就抬起来,摸着那条油光水滑的风领。
她刚才还在看书呢,怎么就睡着了,一定是中午的阳光太好了。
见韩昭在阳光下一副全然不设防的样子,贺兰君轻笑,又忽然想到,若是韩昭父母尚在,那她定然也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官家小姐,就像李侍郎家的小姐一样,她恐怕是见都见不到了,不由心生感慨。
“天要凉了,要睡进去睡吧。”
韩昭摇摇头,已经清醒过来了。起了身,和贺兰君一块儿进了内室。
进了屋里,坐在榻上,贺兰君开始拆信看。
第一封信是苏夫人寄过来的,信里写道,年后还有一批货要运往京城,到时你们就坐那艘船回来,你爹说了,如果再不回来,他就亲自去京城,打断你的腿,再把你带回来。
看来老爷子等这么长时间,是真生气了。
贺兰君想着,她们年后元宵节之前就可以离开了,等那艘货船到了京城,说不定她们就已经到了安宁县,保不齐还可以给老爷子一个惊喜。
那罐茶叶也留一些回去。孝敬老爷子,让他也尝一尝宫里的茶叶,消消气。
第二封是莫掌柜寄过来的,依旧是先说店里的情况,一切照旧。
进了腊月,因着快过年,生意也格外的好,还有好些绣娘来问她们店里还招不招人。
还有,李家小姐好像开了家书斋,给小姐发了邀请函,不过这次她人没来,是她家丫头送来的。
“信里都说了什么呀?”韩昭看贺兰君看信,面上忍不住笑,探头问道。
贺兰君笑道:“说等我们回去呢。”
第二天就是小年,北方的小年,又是吃饺子,进了腊月,仿佛有吃不完的饺子。
连莺儿这样爱吃饺子的都有些受不住了,韩昭就笑她是叶公好龙。
一顿团圆饭吃的打打闹闹,欢声笑语的。
韩昭在家悠哉悠哉躺了两天,倍感生活美好,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地想,要不然把明天的假也请了吧。
反正龚令史也说可以接着请假,肯定不会拦着的。
明天再请一天假,这样一来,连着过年的几天假,有五六天呢,她也好透了,正好还可以出去玩呢。
过年时的万佛集市,肯定比平时更热闹。
正这么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莺儿打开门一看——龚令史。
龚令史庆幸那日莺儿去永安府,他雇了人送她回来。
他找了那拉车的伙计,这才打听出韩昭住在何处。如今好不容易找来,见到人,大喜:“可算是找到你了,你有福气了!皇上召你明日觐见呢!”
第74章 二进宫公主赏笔墨
韩昭和贺兰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震惊。
皇上怎么还会找她?
龚令史那边还在殷切嘱咐韩昭:“明日你可千万记着要去皇宫,万不可误了时辰,你不知道呦,下午宫里来人找你,你却不在,可急死我了,幸好找到人了!”
他如今对韩昭说话也万分客气了,保不准哪天,她就成了自己上司了呢!
韩昭面色凝重,沉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令史相告,我明日一定去。”
待龚令史走后,莺儿眨巴着眼睛,一脸兴奋地问韩昭:“你明天去皇宫见皇上,是不是又能领到赏赐啊?”
韩昭看了她天真的脸庞一眼,没有说话。
“莺儿,去厨房看看水烧好了没?”贺兰君支开了不知道实情的莺儿。
又担忧地看向韩昭。
“皇上又找你进宫是做什么呢?证据不是都已经交给他了吗?”
这也是韩昭心中的疑问,她不由的皱起眉头,担心这二进宫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可又想到李映真之前分析的话。皇上如果真要对付她,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
她拍拍贺兰君的手,安抚道:“小姐莫要担心,真姐姐不是说过了吗?也许皇上只是想再找我问问细节呢。”
贺兰君默默的,没说话,也只能希望如此。
隔日,因为要去皇宫,几个人起的都很早。
收拾妥贴,要出门的时候,贺兰君把昨日从姨妈那得的那条皮毛风领找出来给韩昭戴上。
“外面天冷,你多穿些。”
她平时也不经常出门,这条风领也用不太上。
韩昭摸了一下软乎乎毛茸茸的那条领子,围上去确实暖和多了,但还是把它扯了下来,笑道:“小姐,我现在是一个工匠。平日戴这个,就算做花灯也不合适,更何况是去宫里见皇上呢。”
又把风领放回贺兰君的手里,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姐莫担心,我去去就回。”
贺兰君嘴上说好,送她出门一直送到了巷子口。
这次在宫门口,倒没有等许久,韩昭向守门的侍卫通报了名字之后,侍卫一核对,就放她进去了。
每道宫门由不同的宫人接应着,很快她就被领到了皇上的书房。
皇上已经下了早朝,正在书房里和礼部工部的一些官员商讨新年祭拜的事宜。
临近新年,皇上也要祭拜皇天后土,乞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韩昭在书房外静候。
不多会儿,书房的门被打开,几位官员陆陆续续退出。
李侍郎退出门外的时候,余光一瞥,似是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再仔细一瞧,那人不正是那日他去永安府见到的那个小灯匠。
瞧着韩昭在皇上书房外垂眸静立的样子,李侍郎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惊诧:她怎么在这,竟真给她见到皇上了,倒真有些本事。
又一时想着,不知自己女儿映真在其中出了多少力,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韩昭低头垂眸,只见到一片片衣角飘过,自然没有注意到李侍郎留意她的目光。
等书房里的大人们都走完了,宫人进去通报,得了允许后,韩昭方才进了书房。
自然是先跪拜,那日磕的青紫的两只膝盖,这两日养的方好些,这次下跪的时候就特意轻了许多。
“草民韩昭,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的声音,听着似乎很愉悦。
临近年关,各地官员上奏的折子均是拜年祝愿的贺词,又送来各地的贺礼。
上朝烦心事少了许多,这一年来风调雨顺,皇帝自然是高兴。
韩昭得了令,起身,候在一旁等着皇上的指令。
皇上慢悠悠地开了口:“这次叫你来呀,可不是朕的主意,是朕的小女儿,嘉熹公主想让你进宫的。”
提起最受他宠爱的嘉熹公主,皇上声音里都带上了些许笑意。
公主召自己来?韩昭想了一下,更摸不清头绪了。
“不知公主叫草民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韩昭在心里猜测,莫不是还要做花灯?
皇上笑道:“吩咐倒谈不上,她呀,也是喜爱画画之人,平日里也爱舞文弄墨,画些花草虫鱼。也是上次见你那花灯的灯画画的出神入化,她跟朕说,想找你探讨探讨,互相切磋下。”
原来是为这事,韩昭放心了,那就好办了。
她连忙道:“皇上谬赞,草民雕虫小技,怎敢和公主切磋,恐怕还得向公主请教一二呢。”
听了这话,皇帝笑得开心,很欣赏韩昭的识相,起了身,道:“随朕去公主的宫殿吧。”
乐康宫,萧宜岚站在书桌前,执笔凝神,正在画一副寒梅傲雪图,李映真在一旁低头研磨。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两人忙都放下手中的东西,一齐到门口接驾。
“参见皇上。”李映真在萧宜岚身后垂眸行了个礼,得了令之后才起身。
一抬头,忽然见到皇上身后的韩昭,吃了一惊,睁大眼睛。
韩昭冲她眨了眨眼,昨夜太过匆忙,她也没来得及去告知真姐姐一声。
李映真忙掩下脸上的惊讶,神色又恢复如常,垂眸跟在公主身后。
“公主做什么呢?”皇上落了坐,笑呵呵地问道。
“儿臣正画画呢,父皇。”萧宜岚笑得一片天真,虽然年岁尚小,但那张脸庞已显现出将来倾国倾城的容貌,扑闪着大眼睛,更显娇憨可爱,“也不知画的好不好,正好父皇来了,还请父皇评价指教呢。”
皇上甚是舒心,道:“朕来瞧瞧。”
萧宜岚笑着拉着皇上到书桌前。
皇上看了一眼她画的画,赞了一声:“画得好!”
又道:“你昨日说的那个小工匠,朕给你找来了,如今,你就可以向她讨教了。”
韩昭在一旁听到这话,忙道:“讨教不敢当,不敢当。”
萧宜岚见了韩昭,咯咯地笑了起来,问她:“怎么就不敢当啊?”
“你在花灯上画的画都那么好看,若是在纸上画的岂不是更好?”
韩昭仍旧坚持称:“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能得公主青睐,是草民的福气。”
不是她谦虚,实在是教皇家儿女风险太大了。天子老师,还说砍头就砍头。
萧宜岚轻笑起来:“雕虫小技?你管那叫雕虫小技?我瞧着你那飞天神女灯上画的神女,其神韵之生动,怕是当今世上没几个人能画出来的。”
皇上眯了眯眼,也想起了那个花灯,赞同公主的说法,笑道:“我儿说得对,那样绝色的天女,怕是世间也罕见。不知你是在哪儿见过呢?”
此言一出,韩昭心中一紧,背上冒出来汗,忙否认道:“草民怎么可能见过如此绝色女子,只是凭脑中想象,随意而画。”
李映真站在公主身后,默默为韩昭和贺兰君捏了一把汗。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如果仅凭一幅画就被皇上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清妹妹这回答虽然有欺君之嫌,但无疑是稳妥的,贺小姐最好还是不要牵扯其中。
萧宜岚微微笑着,眼睛盯着韩昭面上紧张的神情,默不作声。
皇上还想再多待一会儿,可不多时,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禀告礼部的官员在等皇上。
年底了,各处祭祀庆典事宜多。
皇上不得不起身,又吩咐韩昭:“公主是真心喜爱你的画,你们好好讨教。”
说罢,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乐康宫。
皇上一走,萧宜岚的笑容就淡了许多,接着画起她那幅未完的寒梅傲雪图,李映真接着研磨。
韩昭立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公主什么意思。
萧宜岚眼睛都没抬,道:“你不走近一些,怎么知道我画的好不好呢?”
韩昭只能再走近一些,站在书桌旁边,沉默着没有开口。
此时说些恭维的话,或许可以不至冷场。可韩昭莫名觉得这个小公主,应当不喜欢别人的恭维之词,于是闭了嘴。
“听说,是温大人举荐你来见我父皇的?”萧宜岚一边画一边开了口,问了韩昭一个问题。
韩昭言简意赅回答道:“回公主,是的。”
萧宜岚笑道:“那看来温大人是你的恩人呀,如果不是他,你可见不到我父皇。”
韩昭抿了抿嘴,谨慎地答道:“温大人找草民,也是为了给公主送生辰贺礼,若细究起来,我是为了给公主庆生才来到京城,那说起来公主也是我的恩人了。”
说来说去,她不愿承认温家父子是她的恩人。
公主抬眼,看了站在书桌旁,低眉垂眼的灯匠一眼。
看起来挺温顺,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听说父皇还赏赐你们了,你就没想着给温大人回个礼吗?”
韩昭:“温大人也是为了皇上办事,说起来也是温大人的职责,况且皇上都赏了温大人,我一个穷灯匠,即使送东西,温大人只怕也看不上。”
公主闻言,未置可否,只轻轻笑了一声,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又问:“我这画怎么样?”
她画的梅花只画了一半,还未全部画好。
韩昭自然捡好听话夸了好一顿,公主知道她必然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只道:“你也拿一幅纸来,画一幅梅花。”
李映真听了,就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张宣纸来,帮韩昭铺开来,又拿出笔、墨、砚台一一替她摆好,才道:“请画。”
韩昭看着装不认识自己的真姐姐,道了声谢,又看了旁边已沉浸在画中,不再理她的公主,也拿起了笔,专心做起画来。
乐康宫里,一时安静地只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雀儿的“啾啾”声。
沉浸在作画里,韩昭一时也忘了公主叫她进宫的目的究竟为何,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公主瞧完韩昭画的那幅画,再对比自己的,果然水平是有差别。
她撇了撇嘴,神色看上去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又对李映真道:“把那些笔,还有那方砚台都赏她吧。”
公主殿里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这笔和砚台都是皇上以前赏她的。
韩昭虽不明所以,还是拜谢,收下。
公主一下午也画的尽兴了,直接对韩昭道:“行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于是,韩昭就拎着一方砚台和几支笔*又出了皇宫。
直到快到家了,她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公主宣她进宫,究竟为何?
难不成真是因为她画画画的好?
乐康宫里,公主撂下笔,净了手,抱着手炉到一旁坐着了。
李映真收拾着桌面上的笔墨,笑着问道:“公主怎么今日这么好兴致,想起来叫这小灯匠来宫里呢?”
公主抱着手炉,倚在榻上,看起来没什么兴致,懒懒道:“想叫就叫喽,本公主乐意。”
她还不到十五岁,只是个小孩子,她还有任性的权利,虽然这时间不多了。
李映真被噎了一下,况且这个冬天,公主心情一直就不太好,也不好再打探什么了。
出宫后,李映真想一想,仍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个小公主,可不是心思简单,天真单纯的小孩,必不会无缘无故见清妹妹。
思及此,她吩咐车夫,直接去贺兰君的小院。
第75章 瑞雪丰旧年祭先人
真姐姐来找她,韩昭毫不意外,她也正有许多疑问要和李映真商讨。
两人坐在内室的榻上,一起对着今日在皇宫的经历。
从韩昭进了皇宫,见到皇上,再到陪着公主画画,细细想了一遍,觉得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皇上看起来很高兴,公主看起来,好像也是真的喜欢韩昭的画。
只是有一点,韩昭觉得奇怪,凝眉问李映真:“公主似乎对温大人格外关注?问了我好几句关于温大人的话。”
除了画,两人说的话题只有温大人了。
李映真觉得公主关注温家父子都不奇怪,跟她解释:“你们有所不知,温阁老有意想让公主做她的儿媳妇。”
韩昭瞬间瞪大了眼,问道:“皇上知道这件事吗?他是怎么想的?”
先前听真姐姐说,嘉熹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若是皇上都有意把公主下嫁,那对她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正是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公主这一个冬天才不怎么开心呢。温阁老的心思那么明显,可皇上既没表态反对,也没想着促成。”李映真叹了口气道,公主不开心,她在宫里当差都比以往艰难了些,又猜测,“可能也因着公主年岁尚小,年后才过十五岁生日。”
“公主不喜欢温弘文?”韩昭听了李映真的解释,猜测问道。
若是喜欢,温家父子这样用心,该是欢喜才对。
如果这样,那她下午在乐康宫里的回答,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李映真无奈一笑,“皇家姻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过是皇上金口一开。就是普通小老百姓家,也是盲婚哑嫁的多。”
贺兰君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谈话,和这小公主倒有些感同身受,半年前她不也正被家里人催着盲婚哑嫁吗?
不过她现下最关心的问题还是,“公主还会招韩昭进宫吗?”
今日她担心了一天,好容易见人平安回来,皇宫那种可怕地方还是少去为妙吧。
李映真想了想,道:“这你倒可以放心,从明日起,皇宫就要准备祭祀事宜了,斋戒三日,二十八日要到太庙祭祀祖先,届时,皇上会带着皇子皇孙,及后宫嫔妃们,都去太庙祭拜。之后回宫还有各处祭祀事宜,应当是抽不出空了。”
官员们明日也开始放新年假,直到正月初六。
而正月初六正是公主生辰。
韩昭也附和地点点头,道:“对,令史说从明日开始就不用到永安府上工了,但因公主生辰是正月初六,所以,初三我们就得回去,到宫门前提前布置好花灯。”
到时,公主忙着自己的生辰,应当也是没时间再来找韩韩昭。
这么一算下来,几人暂且放了心。
不用去永安府,也不用去皇宫,韩昭彻底闲了下来。
四个人里,三个都是第一次在外地过年,什么事都要自己张罗,包饺子,祭灶神,剪窗花,打扫院子,还没过年呢,就颇为热闹。
除夕前夕,万佛寺集会连开三日,韩昭又带着众人去了一趟,采买新年货物。
过年时的万佛寺集会比平常更是热闹百倍。
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们,在过年这会儿得了空,带着积攒了一年的银钱,快快活活地在集会上买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东西。
毕竟,大过年的嘛!来都来了!那自然是什么都得买点儿。
又临近过年,因为来这儿的人多是要置办年货,各种吃的南北干货,果脯点心,堆里一道又一道摊子。
还有卖字画,对联,和福字的。
莺儿刚想去摊前选几幅对联福字,就被韩昭拉住了,“家里不是刚有一套公主赐的笔墨吗?就拿它来写吧,我写的福字比这摊上的好看。”
莺儿顿住了脚步,知道韩昭字写的好看,但还是笑嘻嘻对贺兰君揶揄道:“小姐,你看这人,一点儿也不害臊的。”
韩昭也不客气地回怼了过去,“喂,你们满园春的招牌上的字还是我写的呢!你在质疑你家小姐的品味吗?”
说着,转头望着贺兰君,巴巴地等着贺小姐给她说话。
贺兰君轻笑,对莺儿道:“就买红纸回去吧,满院子都让她写个够。”
于是莺儿就只买了一摞红纸回去。
想着初六之后就要收拾回安宁县了,几人除了买一些年货,又都各自买了不少东西,准备带回去送人。
贺兰君给苏夫人淘了条异域毯子,这种外邦货物倒的确只能在京城见到,在安宁县可太稀有了。
又给贺老爷买了条串珠链子,据摊主说,是请高僧开过光的,要三十两银子。
她自然不信,韩昭小时就见过这种把戏,两人一唱一和,愣是把价钱讲到了五十文。
摊主一副肉疼的表情把串珠链子给她们了,直嚷着;“大过年的,就当积德行善了。”
仿佛给她们大便宜了。
贺兰君瞧着这链子估计就值几十文钱,不过这小贩的说辞很好,回去就这么忽悠她爹。
京城高僧开过光的!三十两银子呢!
韩昭也给韩爷爷买了几样东西。
晓月给满园春的绣娘们带了些小挂件之类的玩意儿。
莺儿也给她在贺府里玩的好的几个丫头大娘带了些稀奇玩意。
最终几人是满载而归,回来之后又收拾房子,洗洗刷刷,韩昭笔墨一挥,写了几幅对联和福字,又贴在门上,小院里顿时就喜气洋洋起来,颇有过年的热闹气氛了。
腊月二十九,韩昭吃完早饭之后就说有事出了门,回来之后,手里拎了个篮子,篮子上盖了块布,里面不知装的什么,对贺兰君道:“小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贺兰君看她神神秘秘,不知又要给她什么惊喜,有些害羞地笑着问道:“去哪儿?”
韩昭拉起她的手,给她一个浅浅的笑,道:“到了小姐就知道了。”
贺兰君也就不再追问了,轻笑着跟她出了门,让两个小丫头在家好生看着家。
出了巷子口,她才发现还有一辆马车等着,韩昭道:“去的地方有点远,外面也挺冷的,还是坐马车去吧。”
马车哒哒哒哒地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
贺兰君掀开车帘看外面的街道。明天就过年了,两边的街铺开着的不多了,有些人家已经回去阖家团圆了。街上的人不是很多。
那个被覆盖上布的篮子也被韩昭提上了马车,贺兰君看她神情安静,似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愈发好奇起来一会儿要去的地方。
马车最终在一处街道口停了下来,韩昭提着篮子先下了车,又把贺兰君扶下来。
贺兰君下车后,左右望了一眼,这条街就更是冷清,也没什么店铺。
韩昭牵着贺兰君的手,继续往前走,又拐了一条巷子,最终站定在一处门院破落的宅子面前。
宅子上没有牌匾,看不出是谁家的院子。
大门上的朱红漆几乎已经掉完,剩下斑驳的痕迹,门上的封条也在风吹雨打下,破旧不堪,只留下破碎的纸块。
韩昭登上两级台阶,伸手贴上仿佛不堪一击的大门,用力。
尘封已久的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打开。
长久无人居住的院落里,灰尘混着腐朽败落的气味扑面而来。
韩昭转身,对站在下面的贺兰君轻声道:“小姐,这里是我以前的家,我带你来看看。”
冬日的寒风呜咽着穿堂而过,从大门逃窜而出,卷起门前无人打扫的落叶。
韩昭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
贺兰君忽然心疼的不得了,想哭,用力挣了下眼睛,忙上前去,拉住韩昭空着的另一只手,“我们一起进去。”
进了院子,入目皆是断壁残垣,当年的一场大火,把院子烧的面目全非。
只有院子里的两棵树,竟在大火中,顽强地活了下来,枝干又粗了一大圈。
只是冬天了,叶子也已经全部落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桠。
韩昭在树下站定,跪了下来,揭开手边那个篮子上一直盖着的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香火纸钱。
装了满满一篮子的黄纸和折好的金元宝。
韩昭掏出火折子,找了个碎瓦盆,在里面点燃了纸钱和金元宝。
“恕女儿不孝,这么久才来给母亲父亲祭拜。”
“爹,你交给我的东西,我已经交给皇上了,剩下的事情我也不好办了,您老在下面,要不然托个梦给皇上催催他?”韩昭甚至开起了玩笑,父亲一向随性,她知道他不会生气的。
又忽然想起来,“不对,不能称呼您老,您走的时候也就三十出头,还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要不然我娘当年也不能看上您,对吧?”
她絮絮叨叨地,一边烧纸钱,一边说起这些年的事情。
说了不知多久,瓦盆里,黄色的火焰渐渐大了起来。
“娘,爹,其实我挺想你们的。”
她哽咽了下,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贺兰君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把哭的伤心的人搂在怀里。
韩昭靠着她,流了一会儿泪,吸了吸鼻子,又道:“娘,爹,你们放心,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我还给你们找了个……”
她顿住,忽然不知道女儿的媳妇应该叫什么。
“总之,我找了个对我很好的人。”
贺兰君也跪了下来,从篮子里拿出叠好的金元宝,放进燃烧的火堆,轻声道:“娘,爹,兰君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女儿清溪,请你们放心。”
火苗闪耀了几下,火舌蹿得更高了。
有清清凉凉的湿意触碰到脸上,韩昭抬起头,纷纷扬扬,似鹅毛似的白雪自空中而下。
旧年最后一场雪落了下来。
第76章 忙庆典有家回不得
纷纷扬扬的雪,一直下到了入夜。
不知什么时候停的,早上韩昭起来看时,院子里的雪花堆的有棉被厚,房檐上也是一层洁白的雪花。
莺儿起得更早,已经在院子里扫出了一条道来。幸好前几日年货已备齐,不用再出门,这大雪倒不碍事了。
远处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不知是谁家,一大早就放起了鞭炮,除岁迎新。
从起床后,陆陆续续的,邻家就都传来了或长或短的鞭炮声,空气里渐渐传来淡淡的硫磺味。
过年所需置备的东西,前几日她们上街时都已采买好了,苏姨妈昨日又带着小丫鬟来送了许多东西。
苏姨妈京城经商多年,大节下的,她们商户和商户之间也互相送了许多新年礼,自然什么都不缺。
又想着贺兰君这边只有两个小丫头操持着,还是过来看了看有什么缺的漏的。
吃完早饭,见着满地的白雪,韩昭忽然想起上次和莺儿说要给晓月捏个雪人的事儿。
索性今日也无事,说干就干,在屋内闲聊着呢,她拿了个小铲子,到雪地里堆雪人去了。
才下的雪松软洁白,捧在手上像一朵冰凉的棉花。
韩昭已有许多年未做这堆雪人的游戏了。
小的时候京城下雪的时候,她可兴奋了,堆雪人打雪仗,都属她玩的最欢。
如今大了,打雪仗倒没那么大兴致了,可这堆雪人的技艺动动手还是能拾回来的,况且她后来又学了雕刻,比小的时候更得心应手了。
韩昭团了个大雪球,拍结实了,用小铲子在这儿凿凿,那儿平平抹抹。
不多时一个文静小丫头的样子就出来了。她拍拍手上的碎雪,身子往后,端详一下雪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尔后转头冲屋里扬声道:“莺儿,出来看看,我帮你捏了你的好朋友,你看像不像?”
莺儿正在屋里和晓月、贺兰君几人一块商量今日年夜饭要做什么。听到韩昭喊她,心内想着不知又要做什么,应了声,掀开帘子,出了门。
还没出声呢,就见到韩昭手边的那个小雪人,立刻就认出了那是晓月的样子,惊喜地张大了嘴巴,又夸赞道:“你好厉害呀,果然做的很像!”
以前做了那么多盏花灯,甚至花灯都献给皇上了,也没得着莺儿一句厉害,如今不过是雕了一个小雪人,竟然能得了她一声真心实意的夸赞,韩昭挑了挑眉。
莺儿转过身,又冲屋里喊道:“晓月你快出来看看,这个雪人可好看了。”
晓月和贺兰君闻言,在屋内也坐不住了,都走了出来。
见到那个可爱的小雪人,晓月先是欣喜,然后看起来有些害羞,脸上红红的,小声道:“谢谢小贺老师。”
上次韩昭来了月事之后,她再叫韩公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于是就叫她小贺老师。
贺兰君看着那个雪人,微微笑着,见识过韩昭做花灯以及雕刻的手艺之后,她知道做这种小雪人对她来说,简直是雕虫小技。
韩昭蹲在雪地上,对贺兰君微微扬了扬下巴,笑道:“小姐,我再给你做一个你的样子的雪人。”
说完又开始用手团搓起下一个雪球。
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但院子里到底还是比屋里冷多了,更遑论雪地里呢,贺兰君见韩昭穿的也不是多厚,有心不想让她接着做了,招招手道:“你不冷啊?快进来吧,别做了。”
韩昭手上不停,嘴里道:“小姐,这才哪儿到哪儿呢?我身上热着呢,不信你来摸摸。”
这话,是她小时在雪里玩耍常用来应付她娘的。
其实也挺正常,小孩子有时不知冷暖,大人就摸一摸颈后那块,若是烫的慌,就要适当减衣。
两个小丫头听着也毫无反应,蹲在那个晓月雪人面前,小心地戳戳。
只是贺兰君难免想多,就有些不太自在,抿了抿嘴,然后也走到韩昭身边,蹲下去,也开始滚起了一个小雪球。
韩昭一时停下手上动作,“小姐,你也要堆雪人吗?”
贺兰君手中的雪球越滚越大,笑着回道:“你先前不是说,做雪人也要礼尚往来吗?你做了我的,那我也得回一个你的呀。”
韩昭笑道:“行,那就拭目以待,看小姐能捏一个什么样的我出来。”
又冲莺儿道:“莺儿,把你家小姐的风领拿出来给她围上。”
看韩昭堆雪人,仿佛非常轻松,手到擒来,等贺兰君真的做起来,才发现这雪实在是过于松软了,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雕雕补补做出来的雪人,虽没有韩昭那么精致,但也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眉眼俊秀之人。
韩昭撑着下巴看完自己和贺兰君堆的两个雪人,笑道:“小姐,我在你心中长得就是这么模糊吗?”
贺兰君斜了她一眼,听出话中的揶揄之意,假装生气,“既然你觉得这雪人丑,那要不然就把这雪人推了吧,省得碍人眼。”
韩昭忙摆手,道:“别,别,别,留着,小姐,我开玩笑呢。”
两个小丫头看她吃瘪,在一旁不留情面,咯咯笑了起来。
这人果然还是得小姐来治。
为了晚上的团圆饭,晓月和莺儿下午开始就在厨房里忙活了。鸡鸭牛羊肉,还有年夜饭上必备的鱼,厨房里白色的水汽始终弥漫着。
苏姨妈昨日又送了些米酒过来,配着咕嘟咕嘟的热锅子,几人难得的喝了点热酒,热热闹闹地结束了这一年。
大年初一,按惯例长辈是要给晚辈发压岁钱的,祈祷孩子健健康康长大。
以往在安宁县的时候,每年的这一天,韩爷爷会早早地给韩昭备上压岁钱,虽然只有几十文钱。
如今在京城,就领不到这压岁钱了,韩昭更没想到会有人来找她要压岁钱。
莺儿一大早就找她要压岁钱,理直气壮的,“我们府的惯例是,主子这一天要给我们发压岁钱的,你的压岁钱呢?”
韩昭早饭还没吃呢,就被人要压岁钱,不解:“我算你哪门子主人啊?”
莺儿:“怎么不算,今年你回去,不是就要和小姐成婚了吗?况且,我在这也给你端茶倒水了呀。”
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韩昭哑口了一会儿才道:“我没钱呀,钱都给了小姐了呀。”
莺儿一拍脑门,是的,这钱还是自己亲手转交给小姐的。
最后这场新年压岁钱之争,以贺兰君给三个人都发了压岁钱而终止。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快,热热闹闹的年就这么过去了,初三的时候,韩昭到永安府上工了。
永安府里,每个灯匠的花灯都已完工了。做花灯的地方显然是放置不下这么多花灯了,有的又长又大的花灯只能摆在了屋外院子里的空地上。
她们提前上工,就是要把这些花灯全部搬到凤阳门前的凤前街那边去。
今年公主寿宴的这场千灯宴,礼部和工部规划的位置是凤前街的两侧,届时花灯铺陈在街道两侧,绵延数十里,一片辉煌明亮。
而她们要在初六之前,把花灯搬运到位,安装固定好,确保到时花灯没有问题,能如期点亮。
从初三开始,街上就渐渐的多了些人,有些得了压岁钱的孩子,兴奋地呼朋唤友,到街上去买一些平日没钱买的东西。
运送花灯需要大的平板车,从永安府里陆陆续续的拉出数量大车,汇成了绵延不绝的车流,穿过街道往凤前街去。
路边的行人自然被吸引了目光,有些好奇心重的小孩子就跟着车队往前走,目光盯着车上的花灯。
举国各地的能工巧匠汇聚在此,做出来的花灯自然绚丽夺目,即使还没到晚上亮起来,那些花灯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有硕大的鱼灯,光眼珠子就有人脸那么大;有长达数丈长的龙灯,龙身弯弯绕绕,灯身上面龙的鳞片,栩栩如生。
还有用稻草扎成的灯,很有地方特色。
韩昭和其他工匠忙活了两天,才把灯从永安府运到凤前街,又听现场官员们的指挥,放到指定的地点,把灯组装好,又现场测验了,确保灯到时没有问题。
回家之后,她自然跟几人说起凤前街上安装花灯的盛况。
莺儿听起来心向往之,安宁县的花灯就已经让她觉得目不暇接了,这公主庆典上的千灯眼,更不知该是怎样的精妙绝伦啊。
她捧着脸道:“一定很热闹呀,要是我们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韩昭笑道:“怎么不可以呢?公主的生日是初六,等公主生日那天,皇上带文武百官看完之后,从初七开始,百姓们就可以到凤前街观灯了。”
莺儿兴奋了,眨眨眼问贺兰君:“小姐我们可以去吗?”
因为先前小姐就说初六之后就要收拾收拾回安宁县了。
贺兰君看几人期待的眼神,想着收拾行李也需要几天的时间,倒不耽误晚上的看灯,于是点点头。
韩昭笑道:“明日再忙一天,后天公主过完生日之后,我就没事儿了,到时我们一块去看。”
此言一出,大家说说笑笑着都期待起初七晚上看灯。
然而第二日,等的直到天黑透了,韩昭也没回来。
最后一天了,下午的时候,韩昭最后调整了一遍自己的花灯,确保它在明天能顺利亮起,不会出问题。
忽然远远就又听到了龚令史的声音,韩昭回头一看,龚令史顺着凤前街正满场找她呢。
韩昭向他招了招手,喊道:“这儿,龚令史,这儿呢。”
龚令史跑的气喘吁吁,这条街那么长,可把他累坏了。
“快跟我走,公主派人找你呢。”
韩昭又惊又疑,“公主找我做什么?”
就这最后一天时间了,偏这会子要出问题吗?
龚令史气都没有喘匀,大冬天出了一头汗,扶着路边花灯杆子,“我哪儿知道公主找你干什么呢?总之,应当是好事。快走,宫里的人还在那边等着呢!”
韩昭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宫里来的人一块儿又进了皇宫。
这次的乐康宫里看起来异常的忙碌,小宫女们进进出出,换花瓶里的鲜花,换香炉里的熏香……明日就是公主的生辰,整个宫殿都得焕然一新。
韩昭被带到公主面前时,萧宜岚正和李映真一块儿逗猫。
李映真猛然见到韩昭,逗猫的手一顿,也是吃了一惊,她没听说公主召清妹妹进宫啊。
韩昭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见过公主。”
萧宜岚这次对她倒是客气,坐在上位逗着怀里的猫,对她道:“随意坐吧。”
韩昭愈发谨慎,“听说公主找草民。”
萧宜岚点点头,把猫递给旁边的李映真,道:“本宫明日过生日,想请你一块参加,今日你就在皇宫住下吧。”
韩昭心内震惊,猛然抬起头,坐在上位的公主一脸天真无谓的神情。
她眼神往旁边飘了下,和公主旁边的李映真对上眼。
李映真也是一脸震惊,她也是才知道公主竟然让韩昭进宫了,还强留她在皇宫。
韩昭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过于异常,忙低下头,心内疯狂想着合理拒绝的措辞:“公主,这未免不妥吧。”
萧宜岚:“这有何不妥?我已经禀告过父皇了,明天是我的生日,他已经答应了。”
韩昭没有办法了,对于皇上,任何合理的措辞都将不复存在,只能跟着安排好的宫人下去了,临走前,悄悄向李映真投来深深的一瞥。
李映真抱着猫的手不由一紧,小猫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喵呜”。
韩昭走后,宫女呈上来一套华丽的衣衫——这是尚衣局新做出来的礼服,几个宫女服侍着公主换上。
李映真在一旁笑道:“看来公主很欣赏这个小工匠呀,还邀请她参加明日的生辰礼呢。”
萧宜岚望着镜中自己身着华服的样子,华贵,端庄,外人看着光彩耀眼,只有自己知道这身华服压的人有多沉,淡淡道:“你说,我若是选她做驸马怎么样?”
第77章 忧心忡几处无人眠
“万万不可,公主!”李映真惊慌之下,下意识出声反对。
萧宜岚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李映真忙敛眸找补解释道:“公主,您是万尊之躯,这个小灯匠无权无势的,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工匠罢了。甚至还是托了公主的福气,才能来到京城在永安府做一些苦力活,怎么能配上公主您金尊玉贵的身份呢?”
萧宜岚在一人高的镜子前轻轻转了一下身体,看衣服合不合身,听了李映真这话,不甚在意地甩了下袖子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听话就行,无权无势岂不更好,以后我想怎么拿捏都成。”
要说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非父皇莫属。可她从小眼见着父皇三宫六院,嫁有权有势的人就好吗?
即使她因着母亲受宠,小时候也比其他公主皇子多得宠些,等她渐渐大了,见着母亲守着小小的宫殿,等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的人,也渐渐明白后宫受宠与否,不过是前朝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有权有势之人这样,即使是没钱没势的,如穷书生,在那话本里,也是想娇妻美妾共享齐人之福。
天下乌鸦一般黑,她不如选个不能反抗的,用她公主的权势让对方听话,任她摆布。
公主越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李映真心里越是着急,面上还得如常,“公主,此事不宜草率,万一这工匠已有婚约呢?”
萧宜岚:“我也让人去查过了,官籍上她尚未登记配偶,家中只有一个爷爷,若她真的有婚约,”她想到韩昭那时否认认识花灯上神女的样子,不屑地轻笑了一下,尔后才缓缓道,“和做皇帝的女婿相比,孰轻孰重,我想她自能做出合适的选择。”
李映真心中一惊,公主这是主意已定,即使韩昭真有婚约在身,也准备强娶豪夺了。
这怎么可以,清妹妹是女子,皇上指婚,她到时不论拒绝还是接受都难有好结果,李映真掩在袖子中的手不安地搓动,脑里翻山倒海想着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礼服是尚衣局赶制一个月才完工的,先前已经量过体,后来也修改过,这次穿在身上就正正好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上好的丝绸料子闪着光泽,繁复多层的礼服愈发显出公主的华贵。
萧宜岚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摊开双手,就有两个宫女上前,伺候着她又换下礼服。
宫女将换下的礼服,挂在一旁,用香熏着,以待明日穿时,衣服上会幽幽生香。
更衣完毕,萧宜岚瞥了李映真一眼,道:“你似乎对那个小工匠颇为关注啊?”
李映真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否认道:“公主说笑了,我与她素昧平生,怎么可能格外关注她,只是不想公主自己的姻缘草率。”
萧宜岚嗤笑一声:“怎么草率了?嫁给温弘文就不草率了?”
她讨厌温家的人,从温贵妃到温弘文都讨厌。
小的时候,母亲抱着她伤心,说父王这段时间来这儿都少了,那时,父皇还只是个王爷。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还问母亲父王去哪儿了。母亲只是叹气。
后来,她就见到父皇带着温贵妃逛花园,脸上挂着的是对母亲同样的柔情蜜意。
温贵妃在后宫得宠多年,见着她还能和颜悦色。温弘文那个蠢货,见到她,虽然也行了礼,但脸上的倨傲之色每次都藏的不是很好。
幸好,幸好来了一个父皇喜欢的小灯匠。
公主话里都带上了隐隐的怒气,李映真忙道:“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李映真在身边伴读多年,萧宜岚也没多计较,只凉凉警告:“映真姐姐,你要知道你是我的伴读,我好,你才能好。”
李映真低着头,头上冒出汗,“奴婢不敢。”
她又不是皇子皇孙,怎敢让公主喊她姐姐。
公主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这个话题了,轻转脚步,挑选起明日要戴的首饰。
眼瞅着天都黑透了,韩昭还未回来,贺兰君坐不住了,着急起来,裹上披风,带着莺儿就要出门寻人去。
韩昭上工的地方除了永安府就是风前街了,反正她也知道这两个地方,想着到地方了,问一问,总归是能找到人的。
两人匆匆出了家门,刚到巷子口,就见到李映真正从马车上下来。
贺兰君仿佛见到救星一般,走路带风般迎上前,“李小姐,你见到韩昭了吗?”
李映真脸色凝重,对贺兰君道:“进去再说。”
贺兰君心下一沉,果真是出事了。
几人又脚步匆匆地回了小院,贺兰君和李映真进了内室,关上门。
莺儿和晓月在门外面面相觑,即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也觉察到了事态的严重。
“李小姐,究竟发生了何事?”贺兰君都来不及坐下,忧心忡忡问道。
“清妹妹被公主扣在了皇宫,公主有意选韩昭当驸马,估计明日可能会趁着她生辰时求皇上指婚。”李映真转身,言简意赅地说出下午在乐康宫里发生的事情。
贺兰君一时呆住,她想过韩昭会出事,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种事情。
“无缘无故,公主怎么会看上韩昭呢?”
李映真皱眉道:“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公主现在就是选中了清妹妹。若是明日她生辰的时候,皇上高兴,说不定公主真能求得皇上指婚成功。”
“可是韩昭是女子呀,如何给公主当驸马?”贺兰君惊呼。
李映真也苦恼:“这也正是问题所在,若是真让皇上赐婚成功,而清妹妹又被发现女子身份,那她这就是欺君之罪,到时后果恐不堪设想。”
贺兰君慌了神,无助地问李映真:“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去跟公主说,韩昭是女子?”
“万万不可!”
李映真摇摇头,带着慌了神的贺兰君坐在榻上。
贺小姐没有接触过皇宫之人,可能并不知道宫内残酷,把公主想的太善良了。以她对公主的了解,清妹*妹是男是女,对她想要的结果可能都没什么影响。
李映真深深看了贺兰君一眼,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冒险一试,只是需要贺小姐相助。”
贺兰君听了,精神一振,立即问:“什么方法?”
李映真反倒犹豫了,又见贺兰君着急又期待的眼神,一咬牙,探头过去,与她耳语一番。
从前清妹妹跟她说,若她出事,要自己照顾好贺小姐,可若是她果真出事,贺小姐又只怕也不会好。
清妹妹和她都不愿贺小姐牵涉其中,但现在,贺小姐若不去救韩昭,恐怕韩昭很难平安归来。
“这个法子还是有一定风险,贺小姐,你想好,真要去做吗?”李映真说完那个法子,沉声问道。
贺兰君点点头,目光坚毅,“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主也不能随便抢人姻缘!”
李映真:……
看来,贺小姐也不是个吃素的。
两人又商量一番,什么样的说辞更恰当,李映真走的时候夜色已深,对贺兰君道:“早些歇息,明早我来接你。”
可谁又能睡得着呢?
皇宫里,宫殿房檐角上,一轮残月挂在漆黑的天空。
更深露重,韩昭躺在上等绫罗铺成的床铺上,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不知公主非要请她参加明日的庆生宴是何用意?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她被留在皇宫,没法回去跟小姐报个信,不知小姐会怎样担心?
临走前,她向真姐姐使眼色,真姐姐应当会去找小姐报信吧?
一时间,种种思绪,搅和在脑中,她翻来覆去,始终不得好眠。
京城中,这夜,忧心之人又何止一人呢?
温宅里,灯火通明。温家父子今日刚从郊外庄子上回来。
温俭仁资产遍布京城内外,京郊更是有一片占地千亩的温泉山庄。过年的这几日,温家众人到庄子上过年去了,温泉山庄物产丰富,还能泡温泉,舒缓筋骨,是个散心玩乐的好地方。
因着初六是公主生辰,温阁老和女眷均要到宫内参加公主生辰典礼,才在初五这日返回。
管家一直留在府里操持着,见老爷少爷夫人回来了,自是忙上忙下的,指挥众人收拾行李,接风洗尘。
下午众人才到家,管家忙活一通,晚上的时候,就拿着个账册来向温阁老汇报,过年这几日,来府里送礼的众多名单。
温阁老听着只是微微点头,就挥挥手让他下去了。都是有求之人,也无甚需要留意的。
“对了,老爷,您前些日子让留意的那个小灯匠,探子说她年前去了兴华街的一处废宅子去了。”管家走前,琢磨了下,这个事虽然不重要,还是要跟老爷提一嘴。
“等人走后,探子去看了看,那人好像在里面烧了一些祭祀之物?那处废宅子多年没人住了,奴才也让他查了下,是之前裴侍郎家的宅子。”
温阁老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抬眼沙哑着嗓子问:“你确定是裴家?”
管家:“是呀,兴化街上废弃的宅子就那一家呀。”
温阁老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怒声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管家吓得跪在地上,“前几日老爷少爷夫人都去庄子上过年去了,我也是想着不打扰老爷的雅兴。”
他哪知道这事这么重要呀,要是知道的话,大过年了也得派个人去找老爷呀。
“爹,那个小灯匠有问题?”温弘文眼见他爹发这么大火,倒有些诧异。他爹已经很多年,喜怒不形于色了。
“下去吧。”温阁老皱着眉头,挥挥手。管家忙谢恩,连滚带爬下去了。
“此人,或许是来寻仇的。”温阁老缓缓道。
在裴府的废宅子烧祭祀之物,温阁老忽然想起数年前刑部关于裴府的仵作记录。
裴家满府烧焦的尸首里,都是成人,没有小孩子的,可裴元的确有个八岁女儿。
那个八岁女儿若是长大了,如今应是十六七岁,倒正好和那日见到的小工匠年龄对的上。
只是那应该是个女孩,不是个男孩呀?
“寻什么仇?”温弘文几乎是在他大哥死后,才开始真正接手温阁老的事情,对再往前的事就不太清楚了,那时,他年岁尚小,也在忙着学业,考功名。
温阁老不愿回想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含糊道:“我这一生树敌众多,何必分那么清楚。”
温弘文点点头,“也是,既然是来寻仇的,不若我们先下手为强,直接找人杀了。大过年的,省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晦气!”
温阁老摆手制止了他,“不可,皇上最近还召她进宫去了,看起来还很喜欢她。不可这么鲁莽。”
他出了会神,缓缓道:“我自有办法。”
第78章 惊雷响风云起宴会
鸡鸣三遍,天色将白,苦捱了一晚的人们,纷纷起了床,盛装打扮起来。
雕花铜镜前,红白脂粉盒子被一一打开,贺兰君打起精神,对镜梳妆,轻敷脂粉,掩去脸上的疲色。
香暖闺房里,华丽的贺服被从衣柜中取出,李映真神情肃穆,在丫鬟的协助下,一件件套上。
温府里,温阁老摊开双手,闭目凝神,任由下人给他换上威严的大红朝服,系上官帽。
公主生日,按理说只有皇上和后宫妃子才能参加,他一个外臣能得此殊荣,去参加宴席,是皇上给他的恩赐。
且因着温贵妃也在皇宫,要参加生日宴,府里女眷也能一同随行,更是莫大的荣幸。
初六这天,是个好日子,天气晴朗,黄历上显示这一日宜出行。
李映真的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她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宫门旁边停着几顶轿子,看到那顶比别的轿子要大些的深蓝色轿子,李映真心想那几顶轿子估摸着就是温家人的轿子了。
想来温阁老已早早进了宫。她绕道去接了贺兰君一趟,晚了点儿。
马车没有停,她不从这个宫门进,按她的吩咐,车夫又驾着车绕了皇宫大半圈,停在了一个小门旁。
这个小门就远不如前面的宫门那么气派了,门上的牌匾上是几个烫金大字“翠华门”。
前面的宫门是正门,靠近皇上上朝的地方,官员多从那个门进。而翠华门离妃子们住的地方近,今日公主设宴的群芳殿就挨着后妃们的宫殿,走翠华门更近。
马车内,李映真和贺兰君两人一路无言,直到马车在翠华门停住了。
李映真拿起手中的请帖,最后看了贺兰君一眼道:“麻烦贺小姐在这等一等。”
皇宫守卫森严,即使是她,也得有御令或者请帖才能过了守卫这关。
又把备着的手炉给她,“此处天寒,且用这手炉取取暖吧。”
虽然已经立了春,但宫门外到底还是冷些。
贺兰君接过手炉抱在怀里,轻声道了谢,想到昨日和她商讨出的计划,又正色道:“麻烦李小姐了。”
这件事,她有风险,李小姐又何尝不是。
“自家妹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李映真拍了拍她的肩,整理了下裙摆,起身下了马车。
守门的侍卫检查了她的请帖,确认无误,放李映真进去了。
宫门外,马儿安静地立在宫墙边,时不时甩一甩尾巴,马车里,贺兰君抱着手炉,屏气凝神,等待着。
皇宫里,韩昭吃完早饭后,宫女又送来过一身上好料子制成的衣裳。
“这是公主吩咐尚衣局送来的衣裳,请换上。”
韩昭觉得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过于隆重,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还算整洁,只是在凤前街跑来跑去,难免沾了些灰,出席公主生日宴,是有些寒酸。
她接过衣服,关门换上。等她换好,打开门,那个宫女还等在门口,道:“请随奴婢到群芳殿。”
看来公主在群芳殿过生日,韩昭心想,跟着宫女出了门,路上又问宫女都有谁来参加公主生日啊?生日宴上吃什么呀?宫女都紧闭嘴巴,一句不回。
韩昭讨个没趣,就不再问了,群芳殿离她住的地方倒不远,只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一踏进殿里,暖香熏人,龙涎香的香气经过炭火的烘烤,愈发浓郁。
进门正上方对着一条长方桌,上面铺着明黄暗花纹绸布,其上已摆上酒碗茶盏,桌子后面是一把金碧辉煌的龙椅,一看就是皇上的位置。
龙座之下,左右两边各摆了三排的桌椅,约莫有几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已摆上了果品冷菜。
韩昭被宫女带着,到了进门右手边第三排的靠边的位置坐下。
她坐下,环顾了一周,她来的应当算早,大部分位置都空着,只有几张桌子坐了一些女眷,韩昭现下的身份也不好多看,安安分分地坐着,盯着桌子上的果盘菜肴。
玛瑙制成的九宫格果盘中,每一格都被果品填满,还有晶莹似冰晶似的糕点被盛放在高脚掐丝珐琅彩绘碗中,手边放置的筷子勺子也是玉镶金的,尽显皇家奢华。
韩昭盯着桌布上的暗纹,心内暗自思索这几日是否有什么纰漏。
她昨夜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又想着若果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公主也犯不上在她大喜之日发落她。
正在脑内思索着,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韩昭抬头一看,是真姐姐!
李映真进了殿,扫视一圈,在角落里才找到低着头的韩昭,又看了一眼殿里坐在另一侧的几位夫人们,上前去问好。
韩昭只看了一眼就又把目光挪了回来,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谈话,只不过是一些家常寒暄。
李映真寒暄完,走回自己的位置,她的位置是进门右手边第二排前排的座位。
绕过韩昭身后时,她袖子中的手帕“不小心”落在地上了,李映真顿步,蹲下身子,捡起落在韩昭脚边的帕子,轻声道:“公主今日会求皇上指婚你当驸马,我已想出对策,待会儿你要见机行事。”
话说完,李映真起身,轻飘飘地越过韩昭,往前走去。
留下的话,却像一记惊雷,炸在了韩昭心中。
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转动眼珠瞥了一眼真姐姐。
只见李映真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含笑和对面几位夫人寒暄。
韩昭咬了咬嘴唇,这事情的发展实在太超乎她的预料了。
公主怎么会突然想选她当驸马?她是女子啊!小姐怎么办?真姐姐想的办法是什么?待会她要怎么见机行事啊?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炸起来,搅的她头皮发麻,可也没人来给她解答。
她又悄悄瞥了一眼李映真镇定的样子,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真姐姐已经想到了办法,那此事就有转圜的余地,她不能自乱阵脚。
殿里人渐渐多了起来,韩昭旁边的席位也有了人。
终于这场宴会的主人到了,皇上和公主姗姗来迟,温阁老也紧随皇上后面。
群芳店里已坐满了人,大家纷纷起来,向皇上行礼。
韩昭起身的时候悄悄往上面瞥了一眼公主,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公主怎么就看上她当驸马了?
皇帝落了座,因为今天公主过生日,皇上特许她坐在上首的位置,坐在他的左手边,也设了一桌席面,位置比皇上的略微低些。
皇上右手边第一排依次坐着温贵妃,温阁老,左手边第一排是公主生母宁妃和其他妃嫔,皇后陪着老太后去静远寺祈福,尚未回宫。
“今日这宴会是为了庆祝朕的小公主嘉熹公主生辰。本也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礼,”皇帝落了坐,笑呵呵道,为今日这个宴会定了一个轻松的基调。
宫人鱼贯而入,端着托盘,又上了一道道精美的热菜。
皇帝举起酒杯,说起祝词,大家也纷纷端起酒杯,饮下这杯酒,宴席就算正式开始了。
韩昭看着对面的温阁老,心内还想着方才得知的消息,再可口的菜肴也没有了胃口,一杯酒下肚,食不知味的胡乱吃了起来。
皇宫宴席必有歌舞节目助兴,宫人把节目折子呈上,请皇帝点戏。
皇帝摆摆手,笑道:“今日的寿星是小公主,该让她点。”
萧宜岚笑道:“虽然今日是儿臣生日,但若没有父皇母妃教导爱护,儿臣也不能长大成人,更不能到这群芳殿过生。儿臣高兴,也想让父皇母妃高兴。这点戏还是请父皇和母妃先点。”
皇帝被哄得高兴,满眼慈爱,对底下坐着的众人道:“你们都说朕这些子女里最疼这小公主,你们都听听,她这么说话,教朕如何不偏心于她。”
又对左手边的宁妃道:“宁妃娴静,教出的公主也是极好的。”
众人都笑起来,恭维道:“人道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还是皇上好福气,得了个这么乖巧的公主。”
这次宫人再递上折子,皇上就不推辞了,接过单子随手点了一个戏。
宫人又把单子递到宁妃手里,宁妃打开看了,道:“看起来倒个个都是好的,臣妾一时竟不知选哪个好呢。”
“姐姐,舞乐坊新出了一支曲儿,倒是极好的,姐姐不若点那个,也给大家点新意瞧瞧。”对面温贵妃笑着提了个建议。
宁妃脸上笑意淡了一下,又很快挂上笑,合上了折子,对等着的宫人道:“就按温贵妃说的来吧。”
折子又递回到公主手里,公主点了个热闹的舞蹈,道:“剩下的,你们若有安排好的就按你们的来吧。”
宫人接过折子,下去安排了。
一盏酒,一支舞。觥筹交错,举杯换盏间,宴会已过半。
温阁老抬眼看了眼坐在上面的皇上,显然很是高兴,他又看了一眼对面食不知味的韩昭,放下酒盏,沉声道:“皇上。”
“皇上!”一声更清脆的声音从对面响起,皇帝被吸引了目光,转头望去,依稀辨认出叫他的是公主身边的那个伴读。
他对身边的公主笑道:“这是你那个伴读?是叫……”他一时卡壳。
李映真出声的那一刻,公主心中忽然就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脸上仍堆着笑,对皇上道:“她是工部李侍郎家的女儿,名叫李映真。”
“哦,李侍郎家的女儿,方才你唤朕,所为何事?”皇上心情看起来很好。
李映真站了起来,笑道:“回皇上,臣女今日能来贺公主生辰,实乃臣女之荣幸。碰巧今日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一件妙事,想说与皇上听。”
皇上果然感了兴趣,“什么妙事?”
李映真:“皇上,您那日不是问那小工匠,那盏神女灯上的神女是在哪见过吗?她倒没见过,可臣女今日倒巧,在街上就遇见了。臣女想着若让她也来贺公主生辰,岂不妙哉?”
“哦,竟有这事?”皇上竟似不太信,又问:“那人现今在何处?”
李映真:“臣女已将她带到皇宫外面。”
皇帝点点头,“若果真如此,朕倒要瞧瞧,快宣。”
得了令的宫人很快到李映真身前,听她一番吩咐,迅速到宫门外接人去了。
一支歌舞又接上,温阁老话头被截,闭了嘴,此时也不能再说什么。
其余众人不知道皇上和李映真说的神女是什么,也并不妨碍她们接着欣赏歌舞,殿里一片祥和。
案桌最后一排的韩昭,心里狂打鼓:真姐姐这是,要把小姐带进宫?
第79章 论公道皇帝喜赐婚
一曲舞毕,乐师舞姬退出宫殿,贺兰君在宫女的带领下,缓步迈入群芳殿。
方才听李映真和皇上的谈话,众人就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这下见正主登场了,都纷纷转头,把打量的目光落在贺兰君身上。
温贵妃从贺兰君一进殿门,就开始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从贺兰君头上插的木簪子,到她年轻又出众的脸庞,再到她裙子上绣的牡丹花。
是个美人坯子,从头到脚打扮的精致,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就除了那个木簪子有些掉价。
温贵妃不由轻轻翻了个白眼。
温阁老也把目光分了一半给殿中的女子,只扫了一眼,瞧着是个极美的年轻女子,就又转回眼珠。在宫里,任何女人都不能多看。
宁妃不动声色地瞄了贺兰君一眼,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又转了下眼眸,把目光投向坐在上面的皇上。
皇上只见一名盛装打扮女子轻盈而至,低着头,他也看不清面容。
贺兰君顶着一道道射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屏气凝神,低头走到了大殿的中央,轻盈跪拜在地。
“民女贺兰君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生辰吉乐,祝公主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温润如清泉流过暖玉的声音在殿堂里响起。
皇上听了这声音,愈发好奇这女子长什么样了,“平身。”
贺兰君深吸一口气,起了身,敛眉垂眼,静立殿中。
皇上这才看清她的样子,乍一看,眼前的女子和花灯上的神女并不完全一样。花灯上的神女,姿态飘逸,神性中又带着一丝悲悯,而眼前的女子,身上更多的是一种端庄大气之感,镇定的混不似第一次见到天子的平民女子。
但细看下来,这种沉静如水的气质,和眉眼处的神态,和那花灯上的女子倒的确有些相似。
皇帝转头对公主笑道:“的确是有些像。”
公主看了看贺兰君,也笑道:“儿臣瞧着也是呢。”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儿,”皇上感到惊奇,又问贺兰君,“你是哪里人?”
贺兰君恭敬回道:“回皇上,民女是安宁县人士。不久前为了寻人,才到京城来。”
安宁县?这名字有些熟悉。
公主微微眯了眯眼,她前几日才让人查韩昭的底细,韩昭就是从安宁县来的,而眼前这女子又恰巧与韩昭花灯上的女子神似。
她不由的把目光投向坐在最远处靠边座位的韩昭身上。
贺兰君的脚步迈入殿门的那一刻,韩昭就认出来了。见贺小姐盛装打扮,她心更揪了起来。先前她已否认过花灯上神女的来源,更不想贺小姐牵涉其中。如今小姐进宫,若是有个万一,她简直不敢设想。
公主一见韩昭紧张的样子,心中就更明了,两人必有关联,这女子寻的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韩昭。
皇上心中觉得,安宁县这个地方听起来隐隐觉得熟悉,遂问道,“你要寻谁?”
贺兰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跪在了地上,沉声道:“民女要寻的人名叫韩昭,还请皇上为民女主持公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不仅让坐在上面的皇家父女俩感到惊讶,殿中正看热闹的众人也面面相觑,若不是碍于天子威严,恐怕早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了。
韩昭是谁?主持什么公道啊?为什么找皇上啊?
殿中众人都在其他人眼里看到这样的疑问。
“姑娘,你要皇上为你主持公道,也得说自己受了什么冤屈不是?”宁妃反应过来,瞥了一眼坐在上面的皇上,见他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浅笑着给贺兰君递了个话头。
皇上也接过话道:“今儿是公主高兴的日子,不用跪来跪去的,起来说话。你倒说说,要朕为你主持什么公道?”
韩昭他知道,前几日才给他呈了个求之不得的册子。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这姑娘的事儿?
贺兰君没动,依旧跪在地上,“民女的冤屈按当朝律法无法处置,民女要告的是韩昭背信弃义之罪。”
贺兰君不管众人反应,自顾自说下去:“在安宁县,民女和韩昭都是商户,民女开的绣庄铺子,韩昭在我的绣庄铺子前摆了个摊卖花灯。去岁上元节,我俩偶然结缘,互生情愫,并许下山盟海誓,韩昭已经见过我爹娘,因家穷,她承诺今年过完年,挣了钱,会上门提亲。但是,自从她知道能来京城为公主庆生做花灯后,就翻脸不认人,说什么此去京城,徭役繁重,恐怕有去无回,竟把她的承诺都要作废。”
“我担心她,特来京城寻人,这才发现韩昭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在这京城里名声远扬,甚至进了宫见了皇上。
“民女这才明白,她进京前背弃承诺,哪里是担心我,分明是嫌弃民女挡了她荣华富贵的路。请皇上为民女主持公道,处置这背信弃义之人。”
众人听贺兰君娓娓道来,仿佛听戏文似的,这不活脱脱铡美案,秦香莲上京告陈世美那出吗?
可怜见的,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子也能被抛弃。众人都禁不住对这个可怜的女子多看两眼。
韩昭在后面听着都禁不住瞪大了眼。这故事听起来耳熟,好像的确有些曾发生过,但和真实的事情又完全两模两样呀。
贺兰君一口气说完,垂头静候皇上回应。
她们在赌,赌先下手为强,赌皇上念在韩昭拼死献上罪状的忠勇,不会怪罪她。
皇上听完,沉思一会儿,缓声道:“韩昭,此女子说的是真的吗?”
这人竟在殿里?等着看戏的众人勾长了脖子,看这个“陈世美”到底长什么样?
被皇帝点了名,韩昭从最后一排站了起来,快步越过几排桌椅,到了殿中,跪了下来。
贺小姐这么情真意切地控诉她种种“陈世美”行径,她不跪不足以平众怒。
真姐姐说的见机行事,就是让她演一回“陈世美”吗?这得翻案呀!她脑子飞快闪过方才小姐说的话,极短时间后道:
“皇上,草民对贺小姐一往情深,又怎么会不想娶贺小姐呢?只是,当初上京前误听信了他人所说,徭役沉重,且京城路途遥远,更兼水土不服,可能会送了性命。草民不忍贺小姐大好年华苦等,所以才出了下策,忍痛分离。”
“进京之前,草民哪敢想到能得皇上青眼,更能得皇上的赏赐。皇上赏赐之物,草民还留着,想着带回安宁县,孝敬岳父岳母,立即向贺小姐提亲,了了心中憾事。”
“原来是一场误会,”皇帝对完两边的说辞,一时觉得好笑,又对右手边的温阁老道,“工部的人是怎么当差的?怎么招个工匠来还能传出徭役死人的谣言?”
工部是他儿子温弘文负责管理,温阁老被问责,立马低头拱手道:“三人成虎,微臣日后定严加管理。”
皇上点点头,又问贺兰君:“她的话你也听了,你想让朕如何为你主持公道呢?”
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呀。
贺兰君微微偏头,看了看跪在她旁边的韩昭,轻声道:“皇上,民女虽然气愤她善作主张,违背誓言,但到底也是因误信传言,若她受罚,民女也不忍心。又恐她今后有其她借口,恳请皇上金口赐婚。”
“民女此生,心间唯她一人。”
即使是在皇上面前,贺兰君话里情谊之深重,让韩昭也忍不住偏头望向了她。
皇帝眼见跪在面前的两人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子,笑道:“好一对鸳鸯情深,真是兰君之心,日月可昭。准了。”
韩昭为什么会觉得上京必有一死,他比谁都更清楚。徭役之苦不过是借口罢了。如此忠心之人,可比朝廷里那帮满口忠君之言的臣子们忠诚多了,他可不能让此等人寒了心。
促成一桩美好姻缘,皇上心情甚好,笑呵呵地对公主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又对贺兰君和韩昭道:“你们也要感谢公主,若不是她今日过生日,大家也不会相聚于此。”
韩昭贺兰君双双跪倒在地,叩谢皇上和公主隆恩。
公主半路被人劫了好事儿,咬着牙,脸上挂着笑接受了两人跪谢,尔后轻轻瞥了李映真一眼。
李映真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眼见着韩昭和贺兰君脱了险,心里松了半口气,还剩半口气,悬在心中,公主那一关,不知道要怎么过。
大家一团喜气的时候,温阁老又缓缓开了口,“皇上。”
皇上脸上笑意还未散去,目光转向他问道:“阁老也有喜事要说?”
温阁老迟疑了一瞬间,道:“并非喜事。”
皇上就不再看他,举起了手中的酒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不是喜事就不要说了,什么事留明天上朝说吧。”
今天是官员们最后一天假了,明天就要如常上朝了。
皇上又说起祝词,众人都举起酒盏,开始新一轮的饮酒作乐。
温阁老被皇上无视了,喝了杯酒,倒犹豫起来。今日他本打算向皇上告发韩昭女扮男装,蓄意接近皇上,居心叵测。但现在被贺兰君的出现完全打乱了思路。
他不由地怀疑,韩昭真的是裴家的那个小女儿吗?那这个出来寻夫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七八岁的小女孩即使流落在外面,也有可能不知在哪儿就死了,能安然活到现在吗?若是他说了出来,韩昭又不是女子,反倒引起前尘往事,更引起皇上猜疑。
温阁老隔着几排座椅,看到坐在角落的韩昭殷勤地给贺兰君夹菜倒酒的样子,再想皇上方才明显警告不高兴的语气,彻底闭上了嘴。
宴会继续,席上众人又心思各异地继续欣赏着殿中的歌舞。
贺兰君和韩昭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她们晚宴之前才得以离开,其他众人晚宴之后还有观看千灯宴的节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莺儿和晓月见到两人回来都欣喜不已。两人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昨日小姐和李小姐在房内密谋多时,及今日小姐出门时的凝重表情就能猜隐隐猜出,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此刻两人能平安归来,自是感到万幸。
贺兰君一进到房间,就对莺儿和晓月道:“收拾收拾,明早我们就出发回安宁县。”
这是昨日李映真和她商量出来的结果,若是计划成功,她们还是需得立刻离开,以免夜长梦多,后续生变。
千灯宴今日结束,永安府那边问题不大,李映真会跟李侍郎说的。
小院这边需要收拾的东西虽然多,但若是轻车简从,剩下的东西交给姨妈处理,也是能明日就可以出发的。
两个小丫头听完没有异议,立刻开始收拾起来,众人忙活着,打包了好几个大包袱,收拾到很晚,方才将就睡下,等明早天亮之后,城门打开她们就出发。
温宅里。温弘文没睡,候着温阁老,听他说了今日公主宴会上的事情。
竟然还有那个小灯匠的事儿?温弘文问道:“爹,您不是说有办法对付她吗?”
温阁老摇了摇头,道:“现在不行,缓缓,再观察观察。”
他还得再确认下,若果真是裴元女儿,他想,不知当初没找到的那本册子是不是在她那儿?她交给皇上了吗?为什么皇上那儿也没动静?
温弘文点头称是。等温阁老一走,他把自己心腹叫来,交待一番。心腹领命,趁着夜色而去。
温弘文看着黑漆漆天上那轮残月,想着明日还得上朝,今夜还得处理这些烦心事。
爹他年纪大了,做事开始磨蹭了。
乱麻,还得快刀斩。
第80章 暗夜尽黄雀捕螳螂
上千盏花灯被摆放在在凤阳门前的凤前街两侧,绵延了数十里,汇聚成一条光的河流。
皇宫里众人并未出宫,而是登高去了浮云楼,远眺宫门外的花灯。
浮云楼楼高数丈,总共有六层,最上面一层视野最好,登其上可遍览皇宫景致,皇城周边景色也一览无余。
皇上带着公主走在最前面,其后跟着几位妃子,又有众多跟随伺候的宫人,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浮云楼最顶层。余下的其余妃嫔和官员女眷们则在下一层。从浮云楼往凤前街看过去,只见街道两旁灯火辉煌,随着街道蜿蜒,绵延不断的花灯像是一条闪着金光的游龙。
只远眺未免失了观景乐趣,宫人给皇上公主呈上西洋进贡而来的望远镜,小小的望远镜放在眼前,隔着几里地远的花灯就仿佛如在眼前。这也是定在浮云楼观灯的原因之一。
望远镜只有两架,公主今日生辰,自然分到了一架,她拉着宁妃,两人有说有笑的用望远镜评选起好看的花灯。温贵妃瞧着眼馋,但也没这个胆量去向皇上讨要望远镜。只能瞪大了眼看远处的灯龙。
其余妃子没她恩宠大,虽离这么远看不清花灯,但能登高望远,见见这辉煌景象也是高兴的。
皇帝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灯,有些意兴阑珊,再一问太监时*辰,已到亥时了,遂吩咐众人都散了吧。
众人下了楼,纷纷行礼告退,轮到李映真向公主拜别时,萧宜岚用眼角余光轻轻瞥她一眼,道:“你随我来。”
乐康宫里,暖香袭人,处处都焕然一新。从今天开始,公主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萧宜岚身着华丽的礼服,头戴繁复贵重的头面,在脸上挂了一天的得体笑容,此刻终于不再用费力维持了,卸了面具,已显示出倾国倾城之色的脸上面无表情,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白日宴席上的事断不可能是巧合。她的伴读在明知道她的计划后,半路串通了其他人,破坏了她的计划。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映真心知这一关始终要过,本就没抱侥幸之心,见公主发怒,她二话不说,先跪了下来。
其实,她在公主面前很少下跪,公主作为皇室子女,虽然难免有些骄纵,但脾气并不坏,更没有让她像其余公主皇子的伴读那样,受到打骂责罚过,没有动不动让人下跪的癖好。
只是有些谎,还是得跪着说,效果才好些。李映真跪在坚硬的木地板上,心里又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的说辞,公主不是个坏人,但实话也是不能说的,她只能再编个谎。
“公主,奴婢不是有心要坏公主好事,只是那日恰巧遇见上京寻人的贺兰君,听她说的韩昭为人种种,奴婢不忍贺小姐一片痴心,却被人错付,更不忍公主草率定下姻缘,选了个背信弃义之人。”
“只是,没想到两人实是误会所致,皇上赐婚奴婢也是始料未及,但是世间好儿郎千千万,公主您必能寻到更好的姻缘。”
李映真低着头,看起来诚恳至极。
好,很好,还在骗她!萧宜岚怒极反笑,伸手狠狠捏住李映真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
李映真不由蹙眉,捏在下巴上的手指力度之大,让她不由分神疑惑,那双保养得当的柔荑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萧宜岚嘴角勾着笑,眼神冷冷地盯着着李映真疼的微微皱眉的样子,“这么喜欢助人姻缘是吧?那我也可以让你尝尝,你的姻缘被人插手的滋味。当初你进宫当伴读是说不想嫁人,对吧?你说,我要是去求父皇为你指婚,满京城的好儿郎是不是也可以任你挑啊?”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
萧宜岚说完狠狠一甩手,李映真被她的力度裹挟着,往后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稳住身子,重新跪好。
“公主息怒。”
萧宜岚仍在怒头上,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你就给我跪在这,好好反省。”
寝殿里炭火烧得正旺,跪在地上并不冷,只是地板到底坚硬,跪在上面硌的疼。李映真低头,跪的板正,她心里明白,若是这样公主能消气翻篇,已是公主开恩了。
萧宜岚转身而去,不再管跪在地上的李映真,闭目凝神,任由宫人伺候着她,更衣梳洗。
殿外夜色正浓,漆黑的夜空中偶有几颗星星闪烁。残月已渐渐移到了西方。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候。
一个黑衣人轻手轻脚地翻过小院的墙头,稳当当地落在院子当中,他头上蒙了块黑面巾,迅速扫视了一圈小院,提脚直奔上房而去。
黑衣人正要踏上上房的阶梯时,忽然敏锐地感到背后一阵疾风冲他而来,他迅速一个转身,闪过背后之人的袭击,立刻抽出身上的刀来,看清人影后,与身后之人打斗起来。
一时间小院中刀光剑影不断。
韩昭本就睡得不稳当,忽然隐隐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她心头一惊,立刻睁开了眼。
的确是刀剑相击的声音,这声音她不会听错。是从院中传来的,此时听起来更加清晰,韩昭立马起了身,快步走到门前,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往院中看去。
月色实在太过暗淡,但明晃晃的刀剑,在微弱的光下,也闪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
只见院中有两个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人从头到脚穿着黑衣,脸上覆着黑色面巾,在夜色中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清有这么个人,只手中的一柄大刀,刀身明晃晃的,舞动着迎接对面人的长剑。
对面另一人穿着灰色衣裳,虽然露着脸,看得也不是很真切,但显然和对面的黑衣人不是同一团伙的。
两人在院中刀剑相抵,对了好几招,那黑衣人显然不是对面人的对手,几招下来也渐渐就有些吃力,转身欲逃。却被灰衣人一把拉住,缴了刀,反手压在地上,灰衣人手脚麻利地卸掉了他的下巴。
韩昭在门后离的近,只听“咔嚓”一声,那黑衣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灰衣人拎着后脖颈,又出了院子,还随手带上了院门。
院中又恢复宁静,韩昭目瞪口呆,心惊后怕,这场景让她想起了八年前裴府的那场灭门之灾,仿佛灾难在此刻又重蹈覆辙了。
只是不知这后来之人又是何人,是在帮她还是另有所图,黑衣人还会不会再去而复返?
她来不及细想,迅速打开了门,心慌慌地冲到上房去。
贺兰君和两个小丫头都住在上房,不知道醒了没。
她推开门一看,几人还安稳睡着。此时,天色将明,正是人熟睡的时候。昨夜几人收拾到很晚,到现在也就能睡个一个多时辰的样子。
韩昭冲到了贺兰君的床前,也顾不得会不会吵到人,用了些力气推了推贺兰君的肩膀,着急的说话都比平时快些:“小姐,小姐,快醒醒!”
又把睡在旁边榻上的莺儿和晓月也叫醒,“醒醒,醒醒,你们都快醒醒!”
几人就才睡下没多久,此刻睡得正酣,被摇醒之后都是一脸困倦,没精神的样子。
贺兰君被韩昭摇醒,坐起了身,眼睛虽然睁着,但显然脑子还是有些懵,问道:“怎么了?天亮了吗?”
韩昭来不及解释太多,用最简洁的话干脆道:“方才有人进院子,提着刀,我估计来者不善,赶快穿衣服,我们走。”
几人均吓了一跳,平头小老百姓,哪见过这种寻仇仗势,睡意立刻被全部吓跑了,立马起身,慌慌张张地穿衣裳。
韩昭着急到这边看贺兰君,身上也只穿着单衣,心里紧张害怕,身上一时也没察觉出冷,此时也回了自己房间把衣服飞快穿好,再到上房,三人也已穿好衣服,只是看起来,到底还是有些慌了神。
韩昭自是知道她们的感受,自己也不过是比她们多体验一回,才冷静些罢了。她把昨晚收拾好的包袱拿上,牵起贺兰君的手,“这个地方不安全了,我们现在要立刻走。”
万一黑衣人回来,她也只会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很难对付过去,还是走为上计。
几人昨晚就已收拾好包裹,准备天亮就出发,此时要走,也不过提前几个时辰罢了,莺儿和晓月也提起包袱,跟着出门。
天还未亮,城门未开,她们也租不到马车,贺兰君方才刚起,有些慌乱,收拾了一通,韩昭又牵着她的手,稳定了心神,道:“去我姨妈那避一避吧,离这也不远。”
“不行。”韩昭一听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再回来,不能牵扯到姨妈家。”
她顿了下,脑海中飞快地想了一下可以去的地方。
真姐姐家的侍郎府必然安全,可这会儿去必然叫不开门,在门外白白冻一夜,不行。
对了,“有客来”客栈!她眼前一亮,“有客来”是个大客栈,客流量极大,白天黑夜都有人打尖住店,旁边不仅有永安府,隔着一条街就是大理寺。
即使黑衣人敢去客栈,也不可能一下找到人。
主意已定,韩昭对几人道:“我们去“有客来”客栈,对付一晚,天亮了再说。”
几人点点头,脚步匆匆,提着包袱,出了门。刚出小巷子,就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了路。
韩昭心凉了半截,还是没躲过。牵住贺兰君的手微微用力,把贺兰君带到身后。
两个大汉,看着面色不善,对了下眼神,其中一个开了口,道:“跟我们走。”
韩昭挡在三人前面,伸手一拦,视死如归道:“此事和她们无关,带我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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