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林安宁走在了最前面,正以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在广寒巷内的小胡同里穿梭着。
沿路他们一行人甚至都没有碰到几个平民百姓,就算偶尔有孩童奔跑着经过,也是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倒是有些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从外面的主路上传来,只是有些稀稀拉拉的,让人感受不到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身后,永嘉县县令狗腿子似的跟在陆彦身侧,小声的解释起了这位于城西的广寒巷之所以人口比较稀少的原因。
其实从附近的建筑物可以隐约瞧出,多年前此处应当算得上是比较繁华的地段,事实也的确如此。
事情还要从大约十年前说起,广寒巷忽然就爆发了一场瘟疫,那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当时的县令想了许多的办法最终才勉强把瘟疫给控制了住。
结果不知怎么了,从那之后几乎每年这里都会爆发瘟疫,老百姓们为了保平安只能被迫搬家,广寒巷便这样慢慢的没落了下来。
“瘟疫?”陆彦眉头一皱:“事后,当时的县令没有追查一下造成疫病的源头吗?”
若是那些年永嘉县并未遭受什么天灾,屡次的疫病四起显然是不合理的。
永嘉县县令叹了一口气:“查了的,没查出来,后来老百姓们都说是广寒巷里有户人家砸了观音像得罪了菩萨,这才引来了这等弥天大祸。”
“是以上一任县令就命人在城外重新修了一座观音庙,没想到之后广寒巷就真的没有再发生瘟疫了!”
只是连年疫病终究是给永嘉县的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即便近两年有人壮着胆子陆陆续续入住了广寒巷,那也是远远不及之前的盛况的。
陆彦眉间的皱褶闻言更深了一些,但却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前方的林安宁又是一个转弯,接着便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指了指左边的一条胡同:“二位大人,里面就是最开始的凶案现场了。”
许是听到了动静,一直守在这边的一个衙役忽然从里面冒出了头,在看清来人后忙不迭的躬身行了一礼。
陆彦微微颔首,片刻也没耽搁的绕过了那名衙役,快步的走进了那条死胡同里。
随行的六七和青芜瞧着是没有跟进去的意思,反而一左一右分别站在了胡同口的两侧,神情既严肃又敏锐。
永嘉县县令见状神情犹豫,最终还是一咬牙一跺脚的跟了上去。
至于林安宁则是乖巧的留在了胡同外,垂下眼皮静静的站在原地,只盯着自己的那双手看,让人猜不透她眼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林仵作何在?”
直到胡同里传来了永嘉县县令的呼唤,她这才回魂般的动了动,应了一声后慢吞吞的迈开了步子。
甫一进去,林安宁就看到了一脸菜色的永嘉县县令,对方无意间瞟见了那满是血迹的墙壁一眼,登时松垮的脸皮就骇的抖了三抖,模样滑稽且可笑。
“县令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她开口问道。
“陆大人说你算是昨天夜里最先进入这条胡同的人之一,有些话想要好好的问问你。”永嘉县县令终究是没能忍住胃里不停上涌的酸意,草草跟她交代完毕又同陆彦告了一声罪,便迫不及待的转身离开了此地。
林安宁只觉得一阵风从眼前吹过,一瞬间县令就消失不见了。
顿时,这条死胡同里安静的可怕,只剩下了风吹过头上枯树枝的声音及那道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陆彦忽而开了口:“冒昧问一句,地上血迹周边的这些脚印,可与林仵作的鞋长相符?”
低头瞧了瞧自己脚上的那双沾染了不少灰尘和脏污的黑色布鞋,林安宁回的倒是干脆:“那些脚印,应该都是草民昨天夜里在收尸之时留下的。”
“昨夜虽然此处的光线不算明亮,但草民若是没看错的话,尸体周围是没有什么明显被人踏足过的痕迹的。”
根据第一个到达凶案现场的衙役所说,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就住在距离这里十余米的地方,因为害怕那人甚至没有进入胡同内就跑去衙门报官了。
至于衙门的人,自然也仅仅只限于在胡同口处转了转,所以对于这一点,林安宁是比较确定的。
“不过……”她一边说着,一边蹙眉努力的回想昨晚的情景:“那会儿我就觉得这里的地面似乎太过平整了一些,就像是……被人故意打扫过了一般。”
一般的死胡同,就算平日里人迹罕至,却也不会全然的毫无痕迹,附近百姓经过解决个三急亦或是孩童跑进来玩闹简直不要太常见。
闻言,陆彦略微弯了腰,在接近墙根那几处尚未被人践踏黄土地面上,的确发现了细细的刮痕。
他一挑眉:“这样谨慎的凶手倒是不多见,杀人之后竟还知晓扫去脚印以掩盖踪迹。”
不过,陆彦对此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十分的失望,很快他就重新站直了身体,打量起了周围的青砖墙壁来。
“喷洒在墙壁上的血迹一部是向上的走势,另一部分却是向下的,并不符合亡者在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而造成的喷溅之势。”他沉吟片刻,然后便自言自语般的得出了结论:“想来应是凶手在分尸之时上下挥舞凶器所致。”
“这点碰巧同林仵作刚刚的推测不谋而合,凶手所使用的凶器必定是极重的,且对方乃是用蛮力完成的分尸。”
说到这,陆彦稍稍顿了顿,复又转过身问道:“直到现在,县衙的人还是没有找到亡者丢失的头颅?”
林安宁摇了摇头:“捕快和衙役们几乎将广寒巷翻了个遍,尚没有任何的消息。”
对此陆彦像是在意料之中,他只是在确定对地面上的痕迹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后,这才迈开了腿,准备近距离的观察一下死胡同里那三面青砖墙壁。
这一看果然让他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陆彦缓缓地眯起了一双黑眸,先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小心翼翼的自其中一块有着凹痕的青砖上刮下来了一点粉末。
随后他便快步走出了这条阴暗的死胡同,借着头顶上的日光用两根手指自帕子上捻起了那些粉末。
反复的揉搓了几下指尖,陆彦又将帕子递给了一旁的青芜,青芜拿过来凑近的看了看,笃定的给出了答案:“大人,确是九锻铁,此物为北方蛮子所喜,常用在他们的兵器上。”
“这么说来……蛮子们在战场上最爱的象鼻宽背大刀就很符合林仵作之前所描述的凶器。”六七接着补充道。
凶手会是北方蛮子?
林安宁不由得眼皮一跳,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要知道亡者可是左边军,与北方蛮子说是世仇也不为过,双方一旦见面自是分外眼红。
且蛮子自古以来便有割走败者头颅用于祭天的传统,这样一来亡者的头为何会不见了便也解释的通了。
只是……她不确定的歪了歪头,北方蛮子竟这般谨慎的吗?杀了人临走前还会顺手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不过这点好像也可以勉强理解,毕竟脚下踏的乃是大晟的国土,小心一点不为过。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又转,林安宁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半分。
另一边,陆彦并没有因此就妄下结论,只是侧过身看向了永嘉县县令:“若真有北方蛮子混进了永嘉县作乱,万不可小觑,还望县令大人近日多多加派一些人手在城中各处走一走,以免再生出什么事端。”
“应该的,应该的。”永嘉县县令弯着腰连连点头,还颇为不安的抬起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冷汗,只觉得欲哭无泪。
又是碎尸,又是蛮子的,偏偏还被这位撞上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对了,离着县城最近的北边军驻扎处,县令大人可知在何处?”陆彦又问。
大部分北边军都在宾阳县随时准备去抵御外敌,可仍有小部分会散落的驻扎在各县附近,为的就是防止小股蛮子冲破边境线闯进幽州境内作乱。
“知道,出了城沿着官道走上十余里地,途经一处小路就要向西走,等临近山脚下的时候您便能瞧见左边军的一处驻地了!”永嘉县县令说的挺详细,但是对于外地人来说,这路依然有些难走。
想到这,他一拍腿:“刘捕快,你务必要将陆大人他们安全送到北边军的营地去!”
几步开外,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的刘捕快听到这话本就不亮堂的脸色愈发的黑了几分,他咬紧后槽牙正欲开口答应,没想到腹部就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甚至来不及张嘴告罪,下一刻男人捂着屁股就跑了。
永嘉县县令见状傻眼了,缓了好半天才冲着陆彦不尴不尬的笑了笑:“怕是还得请林仵作带着三位大人过去了,那处离着林仵作的义庄也近,她熟得很。”
话音才刚落下,几道目光便先后朝着林安宁看了过去。
她迅速的收敛了望向刘捕快背影的那双美眸中的似笑非笑,眉眼低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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