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翌日再醒时, 走到廊外一瞧,果然,昨儿还是精心繁茂的小花园, 如今已经七零八落, 残花沾上了尘土, 也不必怜惜哀叹,花开花落自有时。
且花残了,绿叶又添新浓,何尝不是另一种美呢?
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混合着泥土花叶芬芳的好闻气息, 心情很美的江瑶镜洗漱完毕就去找祖父蹭早膳。
祖孙两用过早膳后,江瑶镜毫不预兆地开口, “程星回在闽越有新人了,说是妾,实际上是停妻再娶。”
江鏖:?
“噗——”
一口茶水喷出, 震惊地看着平静的孙女, 叠声急问, “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现在就去拆了程家,狗胆包天了他们!”
江鏖可不是光说不做的主, 话没说完呢,他已经窜到了门口, 江瑶镜淡定喊他,“回来, 我还没给你说经过呢, 你急什么?”
江鏖脚步一停, 回身, 大刀阔斧的坐在江瑶镜对面,虎目圆睁, “从头到尾老实交代,一丝一毫都不准隐瞒!”
这是把自己当犯人审了?
江瑶镜这次没有瞒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江骁的回信。
中间江鏖几度暴走,几次质问,为什么不告诉老夫?为什么宁愿江骁那个小崽子去查都不找我?咋的,你和祖父生分了?是不是程家说老夫坏话了?
质问着质问着重点都跑偏了。
江瑶镜不理他,只道:“我拦着你,是因为我已经打算和离,等他一回来就办,也就一个多月的功夫了。”
“你现在去程家闹,除了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没有任何好处。”
“怎么没好处了?”江鏖瞪眼,“老夫气顺了!”
“你是气顺了,然后呢?”
“就不说程家父母,也不说那些看热闹上赶着拱火的,就说程家的亲戚,咱家的友人,怕是会一波一波上门劝解调和,说不得陛下都会关注。”
“您确定,这一个多月,您要这样度过?”
江鏖:……
跨出去的右腿收了回来。
“那就等拿到和离书就把程家砸了!”
砸吧砸吧,江瑶镜已经懒得管了,只蹙眉道:“我就是觉得那小妾奇怪,江骁居然查不出她的底细,我心里总挂念着。”
“一个小妾有什么难查?那程星回又不是什么旷世神将,这么早就有人下注拉拢他了?”江鏖话说得很是难听。
他现在一肚子火,可话难听,也是实话。
虽然程星回作战时常有出彩表现,也被上峰作为储备将领在培养,能称得上一句天才,但正常天才和神,那是完全不同的领域。
他也确实没有优异到能让人如此遮掩的去拉拢。
那就只能是冲着定川侯府来的。
“这事怕是文臣那边。”江瑶镜声音很轻。
虽然最初是秦王送来的消息,但江瑶镜相信,秦王不是特意去盯着程星回的。
既然不是特意,那就是偶然碰到了就顺手收集了情报送回京城,又被秦王看在了眼里。
可自己这边,祖父这边,甚至江骁都没察觉到动静。
那就是故意防着武将这边的人。
那就剩下两波人。
文臣,世家。
可祖父从前一直在西南那边征战,那边的世家可没有被除族,只杀了几个顽抗的,依旧锦衣玉食,那边的仇恨不至于隔了这么远还要来下手。
那就只剩文臣了。
“您跟谁有仇?”
江瑶镜问得直白,江鏖答得更直白,“你应该问我跟谁没仇。”
江瑶镜:……
您不是纯臣么,什么时候走上孤臣的路子了?
“那这事就只能慢慢查了。”看他脸色还有些凝重,江瑶镜笑道:“反正我已经决定和离,等我离开程家,它若还有别的招数,咱们有了防备,肯定会察觉到的。”
“不说这事了。”江瑶镜问他,“您这几天在书房干嘛呢,别告诉我,您这年纪了,突然起了勤学的心思?”
除了兵书,任何书都看不进去的江鏖,书房完全就是个摆设。
“想太子呢。”
江鏖很是后悔,“早知道当初和太子关系好一点就好了,如今贸贸然想去接触,到底是差强人意。”
“怎么突然想要接触太子了?”江瑶镜不解。
江鏖没说要防秦王一手的事,当初秦王做的那个决定,陛下是下令封口了的,谁也不能私下谈论传-播,一旦被抓住,极刑处之。
就是襄王都不敢说这事。
也幸好陛下封口了,不然以秦王那俘虏无用就杀的领军态度,已经隐隐有人屠的意思了,再让人知晓他还曾经坑杀数万人,名声就真的不能要了。
对秦王,江鏖虽然疏离,但其实心里很欣赏他。
是果断,是心狠,也是替父亲背了罪名。
毕竟那个决定,秦王不做,就要陛下来开口。
“太子如今势弱,但其实陛下一直都念着的,心里很是愧疚。”江鏖把握不住秦王,元丰帝的心思还是能猜到几分。
“赵至卿不靠谱,其他人也没聪明到哪去。”
“太子这条船虽已回港不再远航,但也是最稳,最不会出错的一条船了。”
以陛下对太子的愧疚,剩下的这几年,他对太子,一定是百依百顺的。
江瑶镜不清楚太子和陛下之间的羁绊,但她那日也听到了,太子虽不再处理政事,但依旧着手编纂整理医术成典。
这事看似和朝堂没关系,但和百姓息息相关。
一旦整理好发行出去,对皇室的名声会有巨大的提升。
“不是要医书么?”江瑶镜想了想,“咱们家里也有,正好这一个多月我也没事干,我也抄书去。”
“既然有心和太子交好,那就从现在处处留意,总有机会的。”
“事急则不圆。”
也只能如此了。
江鏖点头。
话说到这,祖孙两都要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谁知管家一脸兴奋地飞奔而来,“老太爷,姑娘,今儿秦王又血撒太和殿了!”
“而且今天一下朝秦王就直奔刘宰相的府邸了!”
江鏖:……
江瑶镜:……
秦王殿下这一天天过的,还挺活力四射?
刘问仙好好在家里求医问药,力求回朝时发顶能冒乌茬,为此他一心钻研医术,两耳不闻窗外事,被下人从房里薅出来时,他手里还攥着医书呢。
当得知秦王带兵强闯时,刘问仙怒了。
欺人太甚!
老夫已经退了无数步,为何还不肯放过老夫?!
痛打落水狗这招可不能用在老夫这个一国宰相身上。
手中医书啪一声丢开,冷着脸整理好穿戴,肃穆着脸,气势惊人得直冲秦王而去,今天不说个子午寅卯出来,老夫必然要去乾清宫哭诉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问仙做梦都没想到,秦王这次竟然真的有正当理由,背刺自己的居然是妻女。
他不可置信的回身,死死看着一脸心虚完全不敢和自己对视的妻女。
怎么想的?
嫁妆准备得比当初的太子妃还要奢华,你们要上天啊?
*
这边江瑶镜在整理自己的小花园,准确来说,是妈妈们在拾掇,她在捡花。
昨夜那场骤雨,今天遍地残花,她把形状完整的捡了回来,全部归入尘土也是可惜,用来做花签花染也是好的。
等江团圆带了一肚子的八卦回来时,廊下已经晒出了一条花廊,而江瑶镜本人,正在亭中品茶,这上贡的碧螺春确实不同,鲜味竟可比拟鸡汤。
“姑娘!”
江团圆飞奔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满脸兴奋,“你可不知道,秦王今天可太威风了,他就守在宰相府,把他家准备的嫁妆一件一件拿出来对,逾制全部摆出来。”
“好家伙,满满当当摆了一前院!”
江团圆去晚了,实在是挤不进去了,但她人甜嘴讨喜,很快就弄清了前情。
“宰相还想拦呢,秦王带过去的兵也不打不抢,就把宰相架着着举在半空,腿一直蹬也下不来,更不过手,让他们家下人自己整理出来检查。”
把一国宰相举至半空蹬腿?
江瑶镜光靠想象,就知这画面有多荒诞。
他,他也太促狭了。
江瑶镜不会去想岑扶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带了什么深意,也不会刻意避开他的事情,只要平常心面对即可。
江团圆还在念叨宰相府有多少逾制的东西,江瑶镜忙阻止了,“你可别念叨了,谁家没点逾制的东西,咱家也多着呢。”
别的不说,就说那一仓库的蜀锦,根本就经不住查。
谁家外派的时候不捞点油水?都心照不宣了。
江团圆连忙捂住嘴。
但她实在激动,凑近,期期艾艾道:“姑娘,这几天宰相和秦王怕是会有不少好戏上演,我能在外面多呆呆不?”
“可以啊。”江瑶镜早就知晓她爱凑热闹,而且,她自己也很想知道秦王到底还能闹多少幺蛾子出来,只嘱咐道:“别凑太近,若是被牵连,我固然可以捞你出来,但我不在当场,总要费些时间,那这段时间你吃得苦可就只能你自己受着了。”
“姑娘放心!”小胸脯拍得啪啪响,“见势不对我就撤,绝对是第一个跑的!”
又闲扯了几句,江团圆忽然小脸一红,小小声道:“姑娘,秦王生得可真俊,我还是第一次见有男子把粉衣穿得这般,这般……”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就是好看,非常好看,而且还是丝毫女气不沾的好看!”
秦王今日穿粉衣?
江瑶镜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粉绸绣百合花样的袖口,又觉这一定是个巧合,没有放在心上,只道:“旁的不提,他那张脸,确实得天独厚,所有色彩都可以轻松驾驭。”
——
见善今天一直小心伺候,他本以为王爷在宰相府发泄了一通,心情总该回暖,谁知王爷心情好似更差了。
整个人如同出窍的利刃,只看一眼便觉凶气惊人,剑气足以杀人。
好在王爷不是会迁怒下人的性子,虽平日嘴里不饶人,但确实不会轻易打罚下人,现在就一个人坐那生闷气呢。
但一直生闷气也不行呀,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见善心里急的不得了,又瞅了一眼闷葫芦似的囚恶,无用,还是得自己来!
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一个适合发泄的好去处!
躬身上前,小声开口道:“王爷,近日宗正寺那边,不太稳妥。”
元丰帝没有兄长,只有两个弟弟,都无甚大才能,好在也不是上蹿下跳的性子,岑家得了天下,他们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好好尊养着呢。
但两位王爷不惹事,下面几个小的,可就一言难尽了。
岑扶光抬眼看向见善,黝黑瞳孔中蕴藏的风暴几乎凝固成实质,见善猛地垂头,声音有些颤,他极力控制自己,“有、有强占民田的,有欠了赌坊债被追着上门堵的,还有位强抢民男的……”
强抢民男?
岑扶光都楞了一下。
站起身来,闭目,原地左右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脆响。
长腿跨出。
“走,去看看本王的人肉沙包。”
今日在刘问仙那边,只能算折辱只能是笑话,哪里算什么发泄。
必然是要拳拳到肉刀刀见血才是发泄。
于是第二日,江要镜在家中书楼整理医书呢,江团圆又兴冲冲跑回来,“姑娘,昨儿晚上,秦王把宗正寺犁了一遍,听说宗室年过十五的青壮男丁都被揍了,可惨了,面目全非的那种。”
“今儿一早,宁王和淳王哭着进宫去找皇上了!”
江瑶镜:……
秦王这日子过得,下午折辱宰相,晚上收拾宗室,够忙,也够刺激!
第25章 ……
“姑娘。”江团圆不理解, “这秦王好端端的,跑去宗正寺打人做什么?”
“我也不知其中内情。”江瑶镜摇头,岑家才得江山两年, 宗室还在堆积底蕴呢, 便是想要惹是生非, 也不是这两年的事。
等等。
忽然想起秦王的头痛症,祖父说过,早就好了,但如今秦王在朝廷之上还是时不时的发疯, 皆因有些事有些话皇上和太子都不方便开口,这时便要秦王上了。
所以, 这次也是如此?
江瑶镜越想越觉得这般才符合逻辑。
虽然岑家江山才两年,但纵观前面的历朝历代,宗室都是极难处理的, 放出去, 恐有藩王之祸, 留在京城,他们无事生产又贵为皇亲, 总能惹出些是非来。
莫不是陛下这次要对宗室改制了?
肯定是这样的。
不然秦王无端折腾宗正寺做什么?
只再嘱咐江团圆,“宗正寺的热闹就不要去凑了, 那边都是皇亲,万一被牵连, 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捞你。”
江团圆乖乖点头。
而此时的乾清宫, 元丰帝满目尴尬的送走两个涕泪横流的弟弟, 揉着太阳穴, 咬牙,“那个孽障在哪呢?”
张守成下去后, 新的首领大太监是刘尽,他肃着一张脸,眼里却难掩笑意,“就在殿外候着呢。”
刚才两位王爷红着眼出去,始作俑者就在门口,面不改色打招呼,淡定得仿佛昨夜行恶的不是他一样。
刘尽看着那两位僵着身子继续往外走,连背影都写满了憋屈二字。
“让他进来,你们都出去!”
岑扶光进去时,殿内除了元丰帝,再无他人。
看到孽子大摇大摆进来,元丰帝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大步走了过去,手也跟着高举,岑扶光就站在那,不闪不避,等着他的巴掌落下来。
手僵在半空,元丰帝脸色也跟着涨红。
为什么不躲?
你不躲,这个台阶朕要怎么下!
左等右等也没打下来,岑扶光将手里拿着的一叠纸递给元丰帝。
元丰帝顺势收回手接过,“这是什么?”
“自己看。”
岑扶光面无表情给出三个字,就垂下眼帘站在原地不动弹了,即使他极力控制,对自己儿子十分了解的元丰帝依旧察觉出了他平静下的暴躁。
“怎么了?”
手按在他的肩膀,把人上下打量了个遍,“你也受伤了?他们居然敢还手?!”
“没有。”
说什么,说自己把人逗狠了又没法子去哄人?
不去,放任她生气后面还不知前途几何。
去,本人还没搞定呢,江鏖就得先跳出来咬人。
主要是最近和定川侯府走得有些近了,已经有很多人在跟踪窥探,这时候绝不能去找她,任何缘由都不行,这个时候把她牵扯到明面下,不管有没有证据,那些人都会毁了她的。
这情爱的甜蜜还没感受过呢,迎头痛击倒是先一步来了。
“你看吧,看完就会觉得昨夜儿臣打得轻了。”
这殿里没外人,父子两不讲虚礼,岑扶光径直转身走到一旁的乌木黑龙腾海的塌上坐下,也不叫人上新茶,就着冷却的茶汤连饮几杯。
元丰帝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坐在对面,低头看手中纸。
只看完第一张时,脸色就已经变了,再接着往后翻,翻一张,脸黑两分,直到六页纸翻完,脸已经黑得能滴墨。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
手中纸狠狠摔了出去,散落在地上。
这才短短两年,没想到下面那群小的已经张扬至此,欺男霸女抢占良田也就算了,竟也敢插手吏部了,没影的事呢,就敢收银子保证下次考核一定是优,还能升迁换一个好位置?
“这还只是一个晚上的粗略搜寻。”岑扶光声音淡淡,“若是详查,怕是会有更多的惊喜。”
“您想好关于宗室的制度了吗?”
说起来这个,元丰帝就只觉头大,成了天下之主,亲戚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不给封地就在京城荣养,大不了多废些银子。
可偏偏,某个王朝最后就是被宗室拖垮的。
这群宗室,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反正儿子还是从前的建议,于国无大功者,世代降等,五代止,彻底成为平民百姓。”
元丰帝其实是认可这个建议的,唯一犹豫的是,五代后,是否就彻底成了百姓,这样是不是太狠了点?
*
岑扶光今天没心情陪他踌躇,陡然换了话语,“宗室里的,还有年轻一辈的那几个公子哥儿,我都带*7.7.z.l去军营操-练一番。”
“还有闽越回来的大军,让他们加快速度,赶在端午前回来。”
元丰帝:“为何?”
岑扶光垂眸掩住眸中深思,“新兵还没见过血,都是纸上谈兵,正好那边刚从战场回来,血气尚在,用他们磨练新兵,正好。”
“养伤的不必动,将领和四肢完好轻伤的小兵加快回京。”
战后正是将士养生的好时机,就算身体强壮,急行军回京,真的还能和新兵对打?这个念头刚出,元丰帝的注意力马上就被他的下一句给彻底占领。
“端午龙舟与民同乐,这时候下赏将士,也是锦上添花,共襄盛举。”
元丰帝下意识捂住胸口。
疼。
让他发赏赐发赏银,比掏心都疼!
国库真的没银子了啊!
他捂着捂着,视线逐渐看向了一旁正在出神的岑扶光。
所有皇室子弟中,老二是最有钱的,就连自己的私库都比不上他,谁让老二发了太多次的战争财呢?
视线过于渗人,不过几息岑扶光就回神,侧头就对上了元丰帝毫不掩饰的,看肥肉抢大户的眼神。
岑扶光:……
“儿臣告退!”
起身就要跑,元丰帝一个飞扑直接拽着胳膊硬生生把人抱住又给摁回去坐好,硬挤出慈祥和善的笑,“扶光啊,你从来都是最体贴父亲的,肯定会主动为父亲解决难题的,对吧?”
岑扶光硬生生被恶心了个哆嗦,又暗暗使力,额间青筋都冒了,竟还没挣脱?
父皇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财大气粗的岑扶光当然不理解穷字可以激发元丰帝的无限潜力。
手中的力气愈发大了,恨不得把岑扶光镶在这塌上,因为用力,笑容愈发狰狞,“不着急走!咱们父子谈、谈、心!”
岑扶光:……
就知道这糟老头没好安心,当初秦王府初建的时候,他还特地感叹过好几回库房真多真大,怕是那时候就在打主意了吧!
“要钱?”
岑扶光不挣扎了,竟给了个准话,“可以。”
元丰帝大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后面马上又跟了个但是——
“不管是为人臣还是为人子,您有难,儿子都该尽心尽力。”岑扶光挣开他的禁锢,慢条理斯整理袖口衣领,“但您不止儿臣一个儿子吧?”
元丰帝:……
得,又是冲着老三来的。
不是他偏心老三,而是老三真没多少钱,他当初又没上过战场,上朝也不过半年还没有正经的差事,就是想收孝敬也不知从哪收。
而刘家那边,确实,皇子的妻族会贴补一些,但那也得成婚后,用妻子的嫁妆做一层遮羞布,这还没成婚呢,刘家也不会上赶着送银子。
老三那三瓜两枣的家底,还是自己为了不丢人抠抠搜搜给的。
“老三给多少,儿臣就翻倍添给您。”
翻倍?!
元丰帝:“当真?!”
岑扶光:“儿臣从不妄言。”
又似笑非笑地看着眼里直冒精光的元丰帝,“必须是老三的,银子也好,悄悄变卖的东西也好,只能是他的。”
“您要是假公济私悄悄往里填,儿臣不要证据,只要抓到一个苗头,那儿臣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元丰帝:……
好,不作弊,那就掏空老三!
于是襄王生无可恋从南书房回到延恩宫时,看见的就是一个雪洞般的宫殿,莫说陈设摆件,就连廊柱上的金粉都被人刮走了?!
“哪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来宫里盗窃?!”
“本王要活刮了他,啊啊啊啊啊!”
元丰帝美滋滋地在算钱,算一个就念一次翻倍,当然不会拿去变卖了,直接收回私库,反正这些东西老三确实没了。
翻倍翻倍翻倍……
——
江瑶镜日子过得很平淡。
原本还有江团圆带回来的八卦,谁知先是宗正寺,后面紧跟着就是京郊大营,这两地方的热闹,都不是能轻易看的。
秦王就在这两个地方折腾了,江团圆每天在外头晃荡,最多只能知晓谁被打的鼻青脸肿了,谁又被担架从军营抬着回家的,具体缘由,却不能知道了。
眼看着她开始无聊起来,江瑶镜让她去给程家的田产铺子使些绊子。
襄王宰相一党已经安静蛰伏下来,近期没人回去找程家麻烦,但不能让赵氏知晓,她这人就得有点事做,一旦东想西想,就要出幺蛾子。
使点小绊子,既能稳住赵氏,又能让星月继续学习掌家事,正好。
江团圆欢喜领命。
于是程家那边,程星月以为都巡视两次了,可以休息了吧?谁知小意外频出,赵氏也跟着神经兮兮起来,又开启了第三次巡视。
程星月:要死要死,这日子不能过了!
本来江瑶镜是要自己手抄医书的,但医书这一类,没点根基就是天书,偏偏她是个看书就要弄懂的性子,互相折磨了三天后终于放过了自己。
算了,还是让别人抄吧。
愉快地翻出了自己最爱的史书。
日子一旦平静,就过得非常快,江瑶镜觉得自己还没看几本书呢,江鏖已经解禁,恢复上朝了。
下朝后带回来一个消息。
“大概还有十天的功夫,大军就回来了。”
“这么快?”江瑶镜惊讶,“按以往的脚程,应该还有一月才是。”
“大概是皇上想要趁着端午再办个军营赛事吧,虽然急行军累了些,回来还要对抗,但给银子,我听说数目还挺多。”
江鏖摸着下巴,“皇上这次怎么这般大方,闽越那边还在寻找布局呢……”
管他呢,反正不是自己的银子,江鏖直接把这个念头丢开,又冲着江瑶镜乐,“我这一个月的自省可是亏大了。”
“这一个月秦王威风大振!”
“穿得越鲜艳,打人就越狠。”
“现在他们都不敢根据衣裳颜色猜测秦王心情了,统一六个字形容。”
江瑶镜有些哭笑不得,这秦王不在眼前,但时常能听到他的动静,“什么形容?”
“五彩斑斓的黑!”
不管外面啥色,心肝都是黑的,黑透了的那种!
“所以最近陛下要对军营动手,还是哪里要打仗了?”江鏖在回忆各处边境的消息,“秦王天天在军营折腾,那些纨绔子弟,尤其是军二代,全部被蹂躏了个遍……”
“现在是预演,等闽越的银子到手就要打?”
江瑶镜也认同他这个猜测,“大概吧,不然秦王折腾军营做什么,又不是闲得没事做。”
“这个就只能靠您自己想了,我确实知之甚少。”江瑶镜告诉他,“过几日我要去广慧寺还愿。”
江鏖当场挂脸,“还什么愿?他又没死外面,死外面才去还愿!”
“当初是我跟佛许的,人确实完整回来了,那就该还愿。”
江瑶镜心境平和,程星回这三个字早已不能起伏她的情绪,“人心易变,世事难料,这是我们自己的纠葛,与佛无关,自然要虔诚谢过才是。”
江鏖磨着牙,不停在心中预演,等拿到和离书,一定把程家砸个粉碎!
*
今天见善囚恶都在军营随行。
囚恶侧耳听过下面人的回禀后,眼神看向正退场缓缓朝这边走来的王爷,他的身后,是躺着的,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的,一坨不明物品。
眉目冷戾,黑龙腾云翻滚,集天地威势,直视就能灼伤双眸。
简直就是杀神临世。
即使伺候多年,刚从场上下来的王爷,见善也是绝对不敢往上凑的,谁知囚恶竟然脚一抬就迎了上去。
真勇士啊!
囚恶:“江姑娘明日要去广慧寺还愿。”
“还什么愿?”
“当初程将军出征时许的愿。”
岑扶光:……
谁家情敌能做到自己这般模样?!
不仅花了一大笔银子把人早点弄回来,后面比赛的赏银也是自己出!
说不定这笔银子就有一丢丢要落进情敌荷包!
谁让自己进退两难呢?谁让自己嘚瑟过了头呢?谁让自己不敢真把江鏖得罪死呢?
脸色黑沉沉,拳头捏得邦紧,指节上残留的,旁人的血迹也跟着滴落。
见善心一紧,是不是要给囚恶收尸了?
下意识上前两步,好歹要劝两句,谁知就隐约听到了囚恶又问,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老天爷,这个时候还问衣裳?问问你的小命吧!
他一个箭步上前,还没帮着求情呢,就听得王爷十分迅速的回话,今晚把红色系的全部拿出来,慢慢挑。
见善:?
难道自己真的看不懂王爷心思了吗!
第26章 ……
临近端午, 酷暑的步伐已经临近,但清晨的风依旧微带凉意,已经茹素三天的江瑶镜, 带着江团圆和已经备好的鲜花蔬果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彼时正好日出东方, 天际一片橙红, 又渐渐熏染变成了金黄,掀起车帘看外面景致的江瑶镜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这是一枚很有特色的翡翠手镯,底妆素白干净,看着有些平平无奇, 但它顶部正好一抹鹅黄贯穿,恰似此情此景, 日出金山,不外如是。
这个小惊喜让江瑶镜心情十分愉悦,都没上车就昏睡, 一路清醒着到了山脚。
再次踏足广慧寺的山脚, 抬头看着向上蜿蜒的盘山石板路, 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虽是为了同一个人而来, 青黛如旧,和风不改, 心境却早就变了。
原来物是人非之感也并不需要经年,一月即可。
心里空叹一声, 和江团圆一起提着还愿的礼品, 踏上了登山路。
进入广慧寺后, 在门前请了三炷香, 进入檀香氤氲的大殿,看着上方依旧无悲无喜的庄严佛像, 江瑶镜安静看了一会儿才上供礼品,燃香作揖,三拜后把香置于香炉中,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默念。
在真诚感激过佛主成全后,对于新的许愿,江瑶镜有些踌躇犹豫。
其实她的初心一直都很坚定,有个孩子,能继承定川侯府,让祖父能够老有所依。
但是否要再低嫁,江瑶镜就真的不确定了。
万事都要亲身经历过一遍后才能真正看清内里的优缺,经历过在程家的两年生活,已经看清了低嫁会受的苦。
那高嫁的难呢?
难不成还要高嫁一次吗?
这些天也不止单看书,也曾留意这京城的适龄男儿,各有优缺,总有找到不能容忍的毛病。
可转念一想,自己已是再嫁身,这般挑挑拣拣,旁人说不得也在挑剔自己呢?
你看别人一堆缺点,别人看你,亦是污泥满身。
有时夜深人静心情低落时,也会有阴暗的念头,找个赘婿行不行?去父留子行不行?并未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姻缘,只想要个孩子,就这么难?
这些念头,在睡醒后的理智回归中,又强行压了下去。
佛主在上,信女不求真情,只愿得一孝顺聪慧孩儿,万望我佛垂怜,夙愿达成之日,必定虔诚叩首,摆香案散布施塑金身。
磕头过后起身,江瑶镜又看了一会儿高高在上的庄严佛像,也不知是否聆听到了自己的愿望?谁知刚回身,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门外出口处正中间的岑扶光。
江瑶镜眨了眨眼。
刚跟佛主许愿想要一个孩子,秦王就骤然出现,这,这什么意思?
难得的,她有些呆愣地看着岑扶光,清冷霜雪的脸上都沾上了一丝憨傻。
“很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长腿跨过门槛,岑扶光缓慢而又坚定的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在咫尺时才停下,“你不是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心意而有意疏离么?为何还要惊讶?”
这个距离太近,加上他本就傲人的身高,压迫感更甚。
江瑶镜屏息连退两步,这才惊觉原来这人生得这般高,自己似乎只到他肩下的位置。
更没想到,他会极其突兀的把话点明。
垂下眼帘,强作镇定。
“王爷说笑了,您的心思,如何能轻易被旁人察觉呢?”
又恭谨福身,“臣女还有事,就不耽误王爷礼佛了。”
岑扶光看着她垂首向外,也没拦她,只在她将要踏出门槛之际,才缓缓道:“这个殿,我只拦了一刻钟,一刻钟后,香客会照常入内。”
江瑶镜看向外面,朱红木门已阖上,莫说香客,连僧弥都不见,只有院中的古树依旧,红绸随风而动。
“你是要跟我在这聊呢?”岑扶光两步就走到了她身侧,带笑的声音清晰传入她的耳畔,“还是跟我去别的地方聊?”
“我有的选么?”江瑶镜抬头,怒视他。
“当然有的选。”
“在这里聊,一刻钟之后,你我二人之间关系的猜测和流言,很快就会出现在京城中。”
“跟我去别的地方,那就一切如旧。”
岑扶光扬眉一笑,恰逢清晨日光落在他出众的眉眼之上,将本就色若春华的容颜又添新色,“怎么不是选择呢?”
长得再好看,声音再柔和,笑容再和熙也改不了他此刻的强势恶劣!
江瑶镜收回视线正视前方,一丝笑容都欠奉,声色冰冷。
“带路。”
以手段来达成目的,受冷脸是应该的,岑扶光依旧笑得斯文有礼,领先一步带路。
江瑶镜依言跟上。
——
江团圆从秦王出现的那一刻就懵了。
又在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后更懵了。
这话里的意思,姑娘和秦王之间有来往?自己天天伺候姑娘,咋一点苗头都没发现呢?!
她一路脑袋都在来回转悠,看一眼江瑶镜,又看一眼前面带路的秦王,来回几次后,凑近,在江瑶镜耳边小小声,“姑娘,你和他的衣裳,好像一对哦……”
闻言,一直垂眸思考对策的江瑶镜抬头看向前面的岑扶光。
他竟也穿了一件月白微带杏黄的劲装。
整体其实很是素雅,除了黑色的腰带和长靴外,也只双袖口的护手处以金丝描绣了异兽图样,不过腰带和长靴上的菱形黄宝石依旧贵气十足。
这一身衬得岑扶光身姿格外挺拔,宽肩窄腰,尤其从后面看过去时,那双腿,又长又直,偏江瑶镜无心欣赏男色。
她的目光落在他右手大拇指若隐若现的黄翡扳指,又抬头看他半束着的发冠,一枚晶莹剔透的漓龙绕柱发簪横穿其中。
咬牙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因是来寺庙,不能太鲜艳,全白也不妥,就在月白的裙上外套了一件杏黄的纱氅,身上也无过多的配饰,只手腕的镯子和发间的一枚鸢尾黄翡长流苏发钗。
心中郁闷更添几重。
哪里有这么多巧合,分明是家里出内鬼了!
江瑶镜咬着一口银牙,一路都在憋气。
前方带路的岑扶光听着身后越来越重的脚步声,唇边笑意更深。
广慧寺后面有一整片的桃杏林,岑扶光也没找偏僻地方,只树林深处一六角亭,地势颇高,进入亭内回望就能将林中美景收入眼底。
虽已过花期,不见粉霞漫天之景,但硕果累累的桃林和鼻尖浓郁的桃香依旧让人流连忘返。
江瑶镜无心欣赏美景,她直直看向岑扶光,岑扶光却先她一步开口,“上贡的碧螺春试过了,龙井要不要尝尝?”
龙井?
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给噎住了的江瑶镜眉心依旧含霜,岑扶光又微微俯身,声音低沉又带着丝丝笑意的尾钩,“这是我从父皇那偷出来的,拢共就两斤,我偷得可小心了,真不尝尝?”
偷?
两斤?
这三个出现在秦王口中就显得有些微妙的字眼让江瑶镜下意识看向亭中石桌上早已布置好的茶台,注意力第一时间被那套透明琉璃的茶盏给吸引住了。
竟是一整套的透明琉璃茶具,还是花瓣杯,矮墩墩又是圆润的花鼓状,看着极有趣味,
欣赏刚浮现,注意力却又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夺去,杏黄的扳指将他的手指衬得更白皙了些,看他提梁温盏,看他投茶闻香。
先前情绪被愤愤填满,只觉他可恶,如今看他安静做茶,当真是应了那句话,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1
他这张脸,这身气质,着实有些犯规了,动静皆宜。
江瑶镜没出声,安静在对面入座。
当杏黄扳指再度出现在眼帘时,花瓣杯里已装七分黄绿明亮的茶汤,上贡的龙井果然不凡,还未品茶,鼻尖就隐隐嗅到嫩香,再细闻,兰花香也已弥漫上涌。
江瑶镜垂眸,端坐在那,不动如山。
对面没有出声,更未催促。
只又过了几息,桌面传来摩擦声,杏黄扳指又再度出现,这次他是辅助,食指中指推了一碟桃花模样的点心到自己面前,又慢慢收了回去。
江瑶镜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鬼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只虽白皙却格外有力的手上看出了小心翼翼恋恋不舍之感?
她还是没动。
于是,不过两息,杏黄扳指又再度出现,又推了一碟茶点在自己面前。
这次更无语,狗狗祟祟的感觉都来了,嗖一下就收了回去。
江瑶镜还是没动,她现在就想知道,这桌上原就只有两碟茶点,如今都在自己面前,他还能弄出什么新花样变相催促?
也没让她等太久,这次确实没有摩擦声,杏黄扳指也没再出现,无声出现在她眼底的,是她曾经赞过的虎口胭脂红痣的左手。
食指中指模仿着走路的姿势,一前一后沿着茶台一路‘走’到了自己眼底。
暂停片刻后,手背微微上抬,食指中指微微叉开,然后指节毫无预兆地下弯。
啪得一声,食指中指就这么‘跪’在了江瑶镜面前。
江瑶镜:……
“噗——咳咳咳!”
第27章 ……
江团圆和囚恶都被口水呛到了, 一时咳个不停,两人一边掩唇一边后退,直接退出了凉亭外。
江瑶镜也没好到哪里去,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仍‘跪’在眼前的两根手指。
虽然她早就知道秦王这人性格多变, 不能以常理推断, 但他这般利索‘下跪’,实在也太百无禁忌了些。
真后悔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喝,矫情片刻,就得到了一堆让人啼笑皆非的幺蛾子。
伸手握住茶杯送至唇边, 黄绿茶汤入口的那瞬间,鲜爽甘醇就在口中弥漫, 嫩香兰花香一起袭来,香味刚散回甘又紧随而来。
一口的功夫就能品出这般多滋味,不愧是贡茶。
浅饮了半杯, 江瑶镜也顺带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终于抬眼看向对面, 下一刻星眸圆睁,“你、你在干什么?”
“看你啊——”
尾音是夏日热风都吹不散的荡漾。
他胳膊肘抵在石桌上, 掌心撑着下颚,就这么一直看着对面的江瑶镜, 从来乖戾的凤眸罕见萦满笑意,目色灼灼。
江瑶镜从未被人用这么炽热直白的视线注视过。
而且还, 还笑得这般祸国殃民!
他这样看自己多久了?
她忍不住低斥, “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都好看。”岑扶光不仅答非所问, 还意有所指, 目光停在她已经红到滴血的耳垂。
江瑶镜知道他在看哪,也知道此刻自己双耳的灼意。
闭目, 放空心神,不管对面的人,不能陷进他的节奏里,默念了好几遍《心经》,终于让情绪平复了下来,再睁眼时,眸色已静。
“如今除了中原,四方皆不算稳,南疆只拿回一个闽越,西戎过两年大约也不太平,北狄和东夷的边境更是摩擦不断。”
“当初王爷六年征伐,百战百胜,是咱们大齐当之无愧的常胜将军,更是百姓心中的国之栋梁。”
“不敢妄议这两年您的所作所为,但真心认为,您该回到属于您的战场。”
不要在京城中消耗自己。
一句比一句真心,都是真情实感。
又一口一个您,都是在疏远自己。
岑扶光舌尖抵了抵上颚,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口里说着不明白自己心意,处处又都是见缝插针的委婉拒绝。
撑在石桌上的右臂收了回去,江瑶镜心中一喜,还以为自己抢回了节奏,他也正经了起来,谁知这人下一秒就两只手肘都抵在石桌上,身子前倾,满脸委屈,语气心酸极了。
“我只是心悦你而已,没有强求更未强迫,你就要送我去-死?”
“姐姐,你的心也太狠了——”
江瑶镜:?
“我不是,我没有,我——”
姐姐又是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喊自己姐姐,还喊得甜腻腻的,这个称呼语气喊得江瑶镜心里一个哆嗦。
身子又前倾了两分,微微偏头,把自己这张脸最完美的角度使劲往江瑶镜眼底放,岑扶光从来都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也非常擅长利用自己的长处达到目的。
声线刻意压低,既心酸又无奈,就连眼尾,都被他生生憋红了几分,“我这两年的荒唐名声,姐姐以为是谁在纵容?”
凤眸似有清波,藏着无法对人言说的苦闷。
江瑶镜:……
你这跟明说是皇上纵容的有什么区别?
这是自己能听的话么?
真的不想知道你和皇上之间有什么博弈啊!
江瑶镜刚调整好的节奏瞬间崩塌,整个人都郁郁了,更可气的是,烦闷之际时看到他那张老天爷静心雕琢的脸,这气,竟缓缓下去了。
江瑶镜:……
直接侧过头去,不看他的脸,又在心中默念《心经》,谁知才开了个头,耳畔就传来一声微带喑哑的浅笑。
耳尖再度染出了晚霞。
江瑶镜:……
不行,秦王这人实在过于诡计多端,不能以常理推断,也不要试图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因为他根本就不听。
她静静深呼吸了一口气,再回首看向岑扶光时,眼眶竟也跟着红了,“王爷,您是男子,您可以不用在意名声,甚至或许在男子眼里,卷入风流艳事,说不得还会自傲。”
“可我是女子。”
“我的一生,都在为名声二字所困。”
“祖父纵容我,闺阁时期欢乐甚多,但正因如此,在程家时,我矜矜业业不敢行差就错,不为旁人称赞,只是想叫世人知晓,定川侯教养出来的姑娘,理应如此。”
原是卖惨,说到此,竟有些真情实意了起来。
“王爷今日这般举动,对于我这样一个还是别家妇的女子来说,实在过于不合时宜,若叫旁人知晓,哪怕零星半点,所有平静都会瞬间离我而去,蜚语流言会紧紧缠绕我,直到我失去所有生机……”
“其实你真不该这样说的。”岑扶光打断她的话,面上笑意依旧,甚至嘴角更上扬了些。
“我是一个好人么?”他忽然这样问。
“我不是。”
不等江瑶镜回应,他就自问自答。
“我是一个不折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定定看着她,眼底明明白白写着势在必得。
“我不仅不会因为你的示弱而心软,我反而更会拿捏你的软肋来达到胁迫你的目的。”
“你说——”
他展颜一笑,眉目依旧惑人,如圭如璋,又添几重威仪贵重摄人。
“我能拿捏住江鏖吗?”
当然能。
即便他不是战功赫赫的秦王,哪怕只是一个纨绔,只要他是皇上的儿子,他就可以。
从进入这六角亭到此时,不过两柱香的功夫,江瑶镜就深刻体会到了他的善变强势以及恶劣。
江瑶镜收起了装出来的所有凄然,冷着一张俏脸,声色更如霜雪,“既然王爷已经胸有成竹,又何必来这一遭?”
“一切按照您的心意来就是,不必告知我,反正我只能接受,没有第二个选择。”
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谁知,岑扶光也跟着站了起来,长腿一跨,就正好堵住了出亭的路口。
江瑶镜怒目而视,岑扶光一脸失落,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姐姐不好奇吗,我为何会心悦你?”
不过数息又变了一副嘴脸,江瑶镜已经深刻体验过了他的善变,直接无视那双要哭不哭的凤眸,只侧头看向亭外的桃林,“王爷如何想,与我无关。”
“时间不早了,我要归家了,还请王爷让开。”
岑扶光定定看着她的侧颜,看她眉心的悲悯,更看她眼里的冷漠。
不似皓月,倒更像那轻轻浅浅朦胧无声的月华,看着是比霜华要柔和些,其实更令人绝望。
霜华尚触手可及,月华如何拥如怀?
“世人都说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
“我却觉得乍见之欢更为可贵。”
他微微俯身,又凑近几分,“那一刻的怦然心动,足以让人此生铭记。”
“姐姐以为呢?”
本以为不会有回应,谁知下一瞬江瑶镜就回过了头,直直看向他的双眸,她甚至是笑着的,“真羡慕王爷能够体会此等浓烈情感。”
“只是可惜,我没有遇到过呢。”
岑扶光:……
“乍见之欢也好,一见钟情也罢。”江瑶镜脸上浮着的,是明明白白的嘲讽,“在我看来,都是见色起意,不过披着一层动心的皮囊而已。”
她鲜少如此直白的,当着本人的面,去嘲讽去阴阳怪气。
今天实在是被气狠了。
她也做好了秦王会勃然大怒的准备,谁知这厮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凑近几分,面上还带了几分惊奇,“这张脸还不够姐姐起意?眼光好高啊。”
江瑶镜:……
“已为人妇,不会起。”
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又一次明明白白的拒绝。
岑扶光一声长叹,到底侧身让开了路口,江瑶镜步履略显急促地往外走,却在擦肩而过时头顶传来他的低语。
“别让我等太久啊……”
“姐、姐。”
江瑶镜身形一滞,最后步伐骤然加快,近乎小跑离开,江团圆比她矮一些,直接提着裙摆跑了起来,主仆两很快消失在了桃林中。
“呼——”
直到彻底远离那个凉亭后,江瑶镜才停下了脚步,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自己没看到他的神情,亦没听出语气有任何的不妥,可最后的那声姐姐,近乎气音的低喃,硬是听得自己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那就是个疯子。
“姑娘,没事吧?”江团圆扶着她,一脸关切。
江瑶镜摇头,没说话。
江团圆只是个普通人,又守在亭外,里面的谈话她只隐约窥得几分,但她知道秦王厉害,“咱们快回去吧,把事情告诉老太爷,他一定有法子的!”
“不要。”
江瑶镜马上阻止。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祖父,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
江瑶镜主仆两离开后,岑扶光也没走,只站在栏杆处,看着这一片安静的桃林。
囚恶在亭外等待许久,见王爷始终负手伫立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想了想,无声踏上台阶走至他的身后。
“王爷,您为何要如此强势?”
“可能会适得其反。”
囚恶是话不多,但他伺候岑扶光多年,还是颇为了解他,也清楚,王爷二十岁了还没有正妃,不是不想要,而是想要一个心灵契合的灵魂伴侣。
如今人选出现,可王爷应对的态度……
这样强势下去,怎么可能心灵契合?
“寻常殷勤讨好对她根本无用。”岑扶光看向她离开的方向,那里早无佳人倩影,“她太冷静了。”
也太冷情了。
前两日定川侯府悄无声息地给闽越捐了一波银子,你说巧不巧,那笔银子的数目,恰好和两盒红蓝宝石等同呢。
若非自己偶然得知,怕是还在沾沾自喜她收下了礼物呢。
真的一点余地都不留。
“只能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先把人捞碗里,后面的日子,慢、慢、耗。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江团圆坐立难安,她想了又想,到底还是看向自从进马车后就一直倚着车厢出神的江瑶镜。
“……姑娘,这事真的不告诉老太爷么?”声音很是忐忑。
“告诉祖父有什么用?”马车的颠簸也不掩盖不了她话语中的无奈,“若是同为臣子,那我肯定立刻马上告诉祖父。”
“可那是皇子,是皇上的亲儿子。”
把乾清宫闹出个窟窿来也没用,做老子的,还能犟得过儿子?
江团圆一时失语,只眼眶渐渐红了,江瑶镜还是听到啜泣声才惊觉这丫头自己把自己吓哭了,忙忙安抚她,“哭什么,最坏的结果就是秦王妃。”
“秦王妃难道是什么不好的事么?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地位,你还哭上了?”
秦王妃当然很好,江团圆抹了一把眼泪,“可那不是姑娘你愿意的……”
在江团圆心里,姑娘愿意,姑娘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江瑶镜心里一暖,伸手拂过她的发,温声道:“没什么愿不愿意,日子都是人自己过出来的,而且这还没到最后结论的时候,不要自己吓自己。”
“姑娘可是有主意了?”江团圆眼睛一亮,忙不迭询问。
江瑶镜摇头,哪能这么快就想出解决的法子呢?见她又丧了回去,想了想,倒有了个解气的促狭法子。
“来,你附耳过来……”
家里有内鬼是一定的,但这人真的不好查。
因为目前只知他在跟随自己的每日装扮,这点怎么查?这个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到,而且正常人也不觉得主子的穿戴需要隐瞒,说不定内鬼自己都没觉得这是背叛。
既然不好查,那就不查了。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的消息,那就传给你好了,多多的传!
——
回到侯府后,江团圆大喇喇拿着一沓纸往苍梧院而去,路上遇到的婆子无数,很多人好奇,但无人上前来询问。
直到管家也在半路撞见了她。
“你这拿的什么呢,要送到谁那去?”
“送到老太爷那边去。”江团圆含糊不清道:“姑娘说了,这批都不行,得换。”
管家一听就知道这纸上都是什么。
京城适龄儿郎的资料。
姑娘既然都决定和那姓程的和离,也是时候该着手考虑下家了,毕竟这嫁人可太重要了,已经错了一次,第二次万万不能再出错了。
他也上心,“我跟你一起见老太爷去。”
江团圆欣然同意,两人一同去见了江鏖,江鏖得知他两的来意后,也跟着上了心,第一次瞎了眼,这次,可得好好挑!
江鏖一用心,这*7.7.z.l京城诸多儿郎的消息就嗖嗖往定川侯府钻。
他用的是当初一路从战场跟随自己至今的亲兵,寻常人家根本察觉不到他们的动静,只少数几家有所察觉,但也没深究,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看吧,就说这血缘关系断不了。
这江鏖和宗族闹得这么难看,还不是为了那几个待嫁姑娘在看儿郎的资料。
知道的都很淡定,只除了岑扶光。
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从皇后宫里请安出来,听母后说李妃关禁闭也不老实,变着法的争宠,又听闻老三也去乾清宫哭诉了。
他也溜达着往乾清宫去,谁知半路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囚恶看着自家王爷瞬间冷硬下来的脸,斟酌着开口,“这应该是故意气您的。”
这么浅显的招,不会中了吧?
“本王知道。”岑扶光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继续往乾清宫去。
囚恶心内松了口气,就说嘛,王爷这么睿智的人怎么可能明知是故意还会生气呢。
然而他这口气显然是松早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王爷在襄王即将哭诉成功看到胜利曙光时,一阵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用词之犀利,别说襄王傻了,就连皇上都楞在当场。
成功把襄王的‘刑期’又往后延了一个月。
这还不够,他还特意等在襄王回延恩宫的必经路上,继续刺激他,终于把人激得率先动了手,然后自然就没有然后了。
囚恶看着悲愤倒地只能挨揍毫无还手之力的襄王,在心里为他默哀了一声。
今天的王爷有些幼稚,真是对不住您了。
囚恶以为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结果第二天又收到了关于江姑娘的消息,恩,她带着婢女正在街上四处采买呢,听说是为了迎夫君归家特意打扮自己的。
囚恶:……
江姑娘,您气王爷就气王爷,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属下的死活吗?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了江瑶镜的消息,岑扶光也面无表情地听完,两两相望,只有沉默,就在囚恶以为王爷这次终于争气了之际,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
囚恶:……
明知是故意,你还气到磨牙?
“江姑娘都要和离了,怎会装扮自己去取悦他呢?”
就是故意气您呢。
囚恶难得说了一长串。
“本王知道。”
岑扶光依旧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囚恶这次却不信他了,你知道,知道还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都硬了。
真的是没眼看。
——
“姑娘……”江团圆拉住了江瑶镜,买衣裳首饰她没意见,可这些明显和自家不匹配的摆件物甚买来做什么?
江瑶镜还真打算给程家买些东西,她记忆力出众,当初程星回的院子几乎被自己来了个大换血,虽然大件都封存好了,还是挺多小摆件不知去了哪里。
既然要离开,自己的东西要带走,那原本的院子,也该恢复如初才是。
江团圆听她这般说,也跟着一起回忆,两人有商有量买了许多东西。
江瑶镜逛街的兴致被彻底勾起来了,看到中意的就直接掏钱,还给江鏖买了许多料子,他成日里不是黑色就是朝服,总得换些其他颜色,谁说老人就不能穿艳色了?宝蓝,绛紫,靛青也是稳重的。
既然买了做衣裳的料子,那配套的腰带鞋袜自然也不能少,
配饰也顺带买齐了。
主打的就是把江鏖从头到尾都包圆了。
狠狠的散了一波银子出去后,江瑶镜心头的沉闷也跟着散去了不少,整个人都舒朗了起来,果然,有气不能憋在心里,不管何种方式,散出去就对了。
前面两次,江瑶镜确实是存着气岑扶光的心思的,她深知他小肚鸡肠,哪怕明知是坑,他跨过去之前也会呸一声,能让他气闷,哪怕一时半会也是值了。
后面则是逛高兴了,只想着打扮江鏖,先前的心思早就忘了。
偏偏,最后一件事,让岑扶光当真了,还格外在意。
他知道,前面的事都是她故意的,虽然自己确实自愿上当,但还有理智尚存,但后面这一直疯买男人的衣服配饰是怎么回事?
那颜色那料子,也不是江鏖会上身的吧?
等等,听说她和他新婚之时也算琴瑟和鸣鹿车共挽,她不会还对程星回抱有幻想,余情未了吧?
这个猜测一出来岑扶光就呼吸一滞,很快就又被自我否决。
不可能的。
他此刻思维极度清晰,深知江鏖就是她的底线,程星回在南疆停妻再娶的举动已是严重藐视定川侯府,轻视侯府,就是轻视江鏖。
她不可能原谅。
那她为什么要去讨好程星回?
岑扶光坐在书桌旁,尝试带入江瑶镜的角度,去揣摩她此举的用意,而猜测一个人的行为,必须先明确她的出发点在哪。
江瑶镜的出发点是什么?
程家没有她在意的,小姑子只是关系比较好,也没好到让人甘愿留在程家吃苦的地步。
不是程家,也不是程星回。
当初她骤然得知丈夫在外另有新欢的事,没有吵闹没有歇斯底里,反而是去查那小妾的底细,重点还是那小妾的来历是否会妨碍到定川侯府。
由此可见,她对程星回的情谊,应该是很稀薄,说不得现在已经消磨殆尽了。
既然,那边没有她留恋的东西,那她的动机又要再往前推。
索性从头开始。
她和程家的结缘,是因为江鏖看中程星回的将来,也是因为程家势弱,可以接受她第一个孩子上江家的族谱……
等等,孩子!
岑扶光终于捕捉到了重点,这就是她的动机?
在和离之前怀个孩子,既踹了孩子生父,还能拒绝自己,毕竟父皇再纵容自己,也不能去强逼一个孕妇。
挺好,一举两得。
为了拒绝自己,不惜找程星回借种。
自己剑走偏锋,她就找到了更刁钻的角度。
好样的。
囚恶一直隐在角落,毕竟这次和前两次的玩笑不同,这次江姑娘她,好像真的对程将军余情未了?
他一直在等王爷爆发,谁知他得到消息后就一直沉默到现在。
明明是初夏的天气,风是燥热的,屋子是闷人的,都快到可以上冰的时节,囚恶后背衣裳都被冷汗侵湿了,头垂得愈发深,连呼吸都放缓了。
“呵……”
寂静无声的屋内一声突兀的冷笑,囚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就见自家王爷笑得愈发渗人,眼睛都笑红了。
完了,王爷被气疯了!
第28章 ……
江瑶镜完全不知道岑扶光那边的跌宕起伏, 更不知他因为猜测自己的行为动机而思路歪到了天边,拿着一个错误结论把自己气成了夜鹭,眼睛通红。
她此刻正从湖上小舟下来。
特意放空思想, 去体验了一把雨过天晴驾小船, 鱼在一边, 酒在一边1的野趣。
无能为力的时候最好顺其自然,她也从不会在愤怒的状态下做出任何决定,因为这绝对是失去理智的,也一定会后悔的决定。
大买特买一通散了大半郁气, 又在湖上独酌晃荡了一个多时辰,眼前是碧绿无尽的初荷, 脚下是清澈见底的碧波,一壶小酒下肚,人也跟着微醺起来, 任由小舟随着涟漪浅荡, 思绪很快清空, 什么都不想,只想留住这一刻的宁静。
若非江团圆在岸边喊, 她还真不愿意回来。
也幸好她来喊了,已经不止微醺, 下船时脚步都有些踉跄,江团圆连忙伸手扶着她, 絮絮叨叨念了半天, 江瑶镜只弯着眼笑, 双颊陀红。
看这样子是真的醉了, 江团圆也不再多言,把人半扶半抱带回了长庚院, 又伺候她梳洗。
好在江瑶镜酒品还不错,醉了也不闹人,就是看着呆愣愣的,反应有些慢,不过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听话了。
江团圆很快就把她送到了床榻上,守着她入睡后,又在床边小案上留下一壶温水,这才起身离开。
睡得早,醒得就更早。
朝霞都未显,天际还是一片鸦青时,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喝的是佳酿,后面江团圆还哄她喝了醒酒汤,所以她并没有宿醉后的头疼,反而有种大梦一场后的透彻惫懒。
在被褥里赖了一会才起身,拉开床帐,下床穿鞋,走过有些昏暗的房间,推开窗户,积攒了一夜的绿林清香瞬间袭来,感觉整个人都被冲刷了一遍,从身到心。
看天边隐隐浮现的朝霞,又看肥绿上晶莹的路水。
理智已经彻底回笼。
不用再去询问祖父有关秦王的行事作风,那日的所见所闻就足以自己判定,他是个认定后就极其执拗的人。
那要不要跟他彻底闹开呢?
心中不停计较利益得失。
是的,利益得失。
是有过生气,气他强势,气他不顾自己意愿。
可那又能如何?
自己能仗着定川侯府的势去顶撞赵氏,他自然也能用他的权势去胁迫祖父,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如此做。
生气无用,还不如早点考虑得失。
如果和秦王闹掰的话……
诚然,祖父是皇上的心腹,但秦王可是他的亲儿子,还是目前最器重的儿子,孰轻孰重,根本无需争辩。
或许祖父可以力抗秦王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如今岑家才得天下两年,皇上重名声,虽然机会渺茫,还是有可能压制住秦王,毕竟,君夺臣妻,实在是不好听。
可这样做,真的好吗?
皇上那边压制住了秦王,自己如愿以偿,可然后呢?
祖父的前程,和自己孩子日后的前程,该如何办?
就算皇上不会迁怒到祖父身上,但他一定会远离祖父,让祖父离开权利中心,这是父子天性,我的孩子,我可以责骂,但旁人不可以看不起他。
皇上心里一定有芥蒂,而这份芥蒂,会让他逐渐疏远祖父,直到再也看不见。
闹掰不行,代价太大。
那就顺了他的意?
其实,自己对秦王本人,并无任何意见,虽然他睚眦必究、小肚鸡肠、性子恶劣、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等等。
但他还是有优点的。
那张脸,就是自己,唯一能看见的优点。
程星回是祖父精挑细选的,也是自己点过头同意的,如今还不是走到了和离的地步,其实和盲婚哑嫁无甚区别,都是拼男子的良心而已。
程星回可以,岑扶光自然也可以。
嫁给秦王好处也多,最明显的优点就是实现了门第的跨越,从公爵之家跃进了皇族,但他也有最明显的缺陷。
长子显然不能动,后面的幼子,哪怕可以承定川侯府的爵位,哪怕从侯爵变为公爵,也注定不可能姓江。
那这跟皇室回收爵位有什么区别?
这个爵位,是祖父,是父亲,是母亲用身上无数的伤疤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换回来的,可以接受后代无能丢掉爵位,但不能这么轻易的就还回去。
所以这一个难题,要怎么处理呢?
——
知道今天江瑶镜要回程家,江鏖特地叫她来自己院子一起用早膳,可人出现在眼前时,他直接愣在当场。
江瑶镜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
她今儿上身的是自己做的衣裳。
准确来说,是一件素白无任何花样的裙子,上面的花样都是前些天捡的花自己染的。
幼时学女红时,江瑶镜被针扎得嚎啕大哭,到底没能学下去,所以她几乎不会任何女红,明明这衣裳摊在桌上时,自己下手花染时也讲究了配色聚散。
谁知穿上身后这么一言难尽。
也不能说丑,只能说,过于花里胡哨了些。
“挺好,看着挺热闹的……”江鏖干巴巴评价了一句。
“这个样子,您怎么夸得出来?”江瑶镜哭笑不得坐在他对面,“一会儿我就去换了,以后再也不自己动手折腾衣裳了。”
还是做花签吧,用它们做花染,还不如归于尘土呢。
本来这裙子一上身江瑶镜就想换的,忽地就想到了那日岑扶光的穿戴,当场就决定至少穿半个时辰还要在府里晃一圈。
就不信了,这衣裳你能找出配套的来?
愿意换就行,若她以后都穿这类的衣衫,江鏖还真夸不出来,迅速提出今日重点,“带一群人去程家,回去就收拾东西,等程星回一到,话说开就走。”
“我就在家里等着,他要是不写和离书,老夫亲自跟他谈!”
一个谈字,说得杀气冲天。
“明天才到呢。”江瑶镜给他盛了一碗青玉河虾羹,“今儿就收东西,您倒是在家里好生坐着,我这一晚怎么过?单单程家夫妇就够我头疼了。”
“还是说您要和我一起,在程家住一晚?”
江瑶镜一直认为结亲是两家人的事,但一段姻缘的结束只能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程星回那边谈好,自己离开即可,至于他的父母亲戚,就得他自己应对了。
自己去程家住一晚像什么样子,那自然不行的。
江鏖砸砸嘴,“行吧,明儿……”
不对,他突然回神,想到了昨儿晚上收到的消息,“那你还得在程家多住两天。”
江瑶镜:?
“也不知道秦王或者皇上又闹什么,昨儿秦王去京郊大营了,回来的将领直接去那边,就地开始比武。”
就地?江瑶镜不理解,“这一路急行军的劳累就不提,两年了,家人亲眷也都盼着人回来呢,好容易回来了还不归家要去比武,就不怕民怨沸腾?”
“倒不会民怨。”江鏖摇头,“赏银翻倍了,只要赢一场就有钱拿,而且秦王还会亲自下场,说不得就被秦王看中飞黄腾达……”
就是不知道秦王或者皇上此举是何意,难道真的哪里又要开战了?
江鏖在沉思。
江瑶镜也在沉思。
她第一个反应是,程星回应该会被揍得很惨?
下意识就认定秦王是冲着程星回去的。
昨儿不过小打小闹,就能刺激他到如此?
理智告诉自己,秦王不会这般幼稚儿戏,可她仔细回想那人的行事作为,不是一般的百无禁忌,他好像真能干出这种事?
在情之一字上,这么冲动的么?
江瑶镜眉心一跳,随即瞳色一定,心里有个模糊的预想。
或许可以借此来……
“先不和离了。”她忽然道。
正在回忆西南资料的江鏖被惊回神,看了她几眼,“你又脑子进水了?”
江瑶镜:……
“几天,我就耽搁几天。”江瑶镜已经想好了借口,“那个小妾的事,都多少日子了,你也没头绪吧?”
“我去探探她。”
“哪里就需要你委曲求全?就算查不到她的底细,老夫就在这,有什么阴谋诡计只管来使,老夫等着!”
“明明耽搁几天就能可能拿到线索,非得绕一大圈?”
江瑶镜耐着性子劝,“就几天的功夫,耽搁不了什么,我就试试,不行就直接走,不会委屈自己的。”
江鏖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
她的幼年都是在战火纷飞中度过的,江鏖特地给她养出了沉稳善思考不放弃的性子,如今回旋镖扎了回来。
看似柔顺,实则做出的决定谁都改不了,包括自己。
“行行行,都随你。”
——
时隔两月,又回到了程家,看着头顶的忠武将军府匾额,走时还春风和暖,如今已是烈阳高悬,只看一会便觉酷暑难耐,头顶炽热袭来,到底也没能看多久,有些惆怅地拐角从侧门入了府。
程星月早早就等在外内院交接的月洞门前。
看到江瑶镜的时候眼睛贼亮,直接飞扑了过来,亲昵地挽着手,甜甜撒娇,“嫂嫂,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你终于回来了。”
“你可不知道,我这两月过得有多惨,天天被娘抓着学习理家事,我都跑到外祖家去了,还被抓了回来……”
抱怨了一通也不需要江瑶镜的回应,自个儿又高兴了,话题又拐到了花草上,“嫂嫂你不要担心闲庭落的花花草草,我每日都去看它们一回的,照顾得很是尽心,它们都开得可好了!”
“还得多谢我们二姑娘精心照料呀。”江瑶镜也笑,“我该怎么感谢咱们家的好二姑娘呢?”
“哎呀,嫂嫂,你别打趣我了。”程星月不依,跺脚晃手,一顿缠磨。
江瑶镜就笑看她作怪,是真的很喜欢她身上这股古灵精怪的劲儿。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闲庭落,花浓早就领着一众丫鬟婆子等在了门前,见人终于到来,所有人下跪行了大礼。
江瑶镜笑着让他们起身,又看了一眼江团圆。
江团圆朗声,“这两月,你们守家辛苦了,都赏三月月银。”
众人一阵欢呼。
程星月撒开了江瑶镜的胳膊,“那嫂嫂你先去梳洗,我在娘那边等你。”
回家了总要去拜见长辈的。
“好,那就一会儿见。”
江瑶镜目送她离开,也没耽搁太久,换了一身衣裳就去了赵氏的正院。
隔了两个月,赵氏好似又回到初嫁时的和睦,句句关心,半点含沙射影都不曾有,江瑶镜也笑着奉承,再加上程星月时不时作怪一番,倒是一番合乐景象。
“唉,我还以为马上就要回来了呢,谁知过家门不入,要先去军营。”
这又是赶路又是比武,谁吃得消?
江瑶镜没开口附和这话,程星月倒是心大:“有银子拿呢,而且万一哥哥被秦王看中了,日后前程不是更顺了?”
听得这话,赵氏也是点头,当事情不可转圜,自然就得盼最好的那一面了。
江瑶镜:……
还是祈祷他别碰到秦王了,不然可能是竖着出家门,横着被人抬回来了。
经年不碰家事,如今管了两月,又恰逢襄王宰相那边可能会作乱,这两个月,赵氏真的是时时刻刻都把心提在嗓子眼。
真真是累惨了。
如今看到江瑶镜就想继续把家事都给她,可看到她纤细的腰身,立马想到要事。
孙子!
儿子回来了,江氏也要保养自身,好好怀一个孩子才是正经。
那自己就再劳累两年,左右儿子回来了,主心骨有了,江氏也回来了,打个下手也行,自己可真是个好婆母,为了孙子,一把老骨头还要操劳家事。
赵氏心中自鸣得意,面上也带出几分,不过江瑶镜不是她肚里的蛔虫,猜不到她此刻的兴奋是为何,只又闲谈了几句,顺着赵氏关切的话语起身告辞。
江瑶镜走后,程星月想也不想的要跟去。
赵氏一把拽住她,“你个死孩子,你嫂嫂才回来,院里要打扫归置,你这个时候凑上去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程星月:“行吧,那我明天再去找嫂嫂玩。”
赵氏:……
看着女儿单纯的双眸,又不能说让你嫂嫂好好休息几日,等你哥哥回来两人你侬我侬正好要个孩子,随口扯了个理由,“你去整理客院。”
“你哥哥回来了,孝期不能宴请宾客,你外祖他们或许不会登门,可你们这几个小的倒是没妨碍,肯定会来小住几日的,你去拾掇拾掇。”
“正好看你这两个月学习得如何了。”
若是以往,程星月自然跳脚,可她这两个月过得水深火热,再如何也该有长进了,又看赵氏不信任自己,当即胜负心大起,一定会让赵氏刮目相待!
打发走了不省心的小女儿,赵氏也没闲着,再次去了闲庭落旁边的院子认真查看,这个院子以后就是儿子主用了,自然该好好上心。
——
赵氏让她好好休息,她就真的好好休息,就稳稳待在院子里,和往常的作息一样。
其他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花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了又想,终于察觉到了端倪,见江瑶镜此时无事,正对镜整理耳珰,上前,期期艾艾道:“夫人,您不派人去打听大爷的消息吗?”
这几日,京郊大营的演武赛办得风生水起,虽然不允许百姓入内,但在外面打听消息是没问题的,甚至还有庄家出来开了盘,就连那些将士的资料都已经人手一份,无数人参与,赔率也是各有分析。
花浓可还记得,大爷也是榜上有名,她当时可激动了,在屋子里绕圈了好久,既自豪又担心。
好像,夫人,那时就没什么动静?
花浓越想越觉得可怕,夫人已经对大爷漠不关心了吗?
江瑶镜认真看向花浓,经过两个月的调养,她眼见的丰腴了些,随着年纪的增长,是彻底的长开了,再认真打扮一番,一定是个可人的小佳人。
知她细心,也知她聪慧,只道:“放心,你们有自幼相识的情分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你的港湾,不会弃了你的。”
这个类似临别嘱咐的话让花浓心内一阵狂跳,她差点就要忍不住问,夫人你是不要大爷了吗?可看到江瑶镜平静的面容,又强行忍了回去。
她只是个奴婢,夫人决定了的事情,就连老太太都没法子,自己能说什么?
江瑶镜想了想,又道:“我那还有几匹颜色鲜嫩的织花料子,你去找刘妈妈,让她给你吧。”
“难道那个小妾很难对付吗?”花浓心神极度紧张。
这夫人看着是要和离的意思,还专门赐料子给自己做新衣裳。
江瑶镜摇头,“我还不曾见过她,只觉得颜色适合你就给你了,不要多想。”
说起那小妾,江瑶镜承认,自己是真的越来越好奇了。
本以为程星回去军营比武,那小妾总不能还带着吧?说不得就会提前送回来,谁知,到现在都没她的影子,藏得可真好。
花浓有心还要再询问一些,却见江瑶镜正在凝神细思,不敢打扰,只好满怀心事地退了出去。
花浓心有顾虑不敢造次,江团圆就没这顾忌了,她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极度兴奋的小小声:“姑娘,这几日秦王都穿得可花了!”
江瑶镜都快忘了她那件自制的花染裙子,她本以为秦王去了军营,那么严肃那么威武的地方,他该收敛些的,谁知不是?
“怎么个花法?”
“倒没有一整个花园都穿在身上,就今天牡丹明天芍药,今儿是紫藤花。”
“现在外面都在传穿得越艳丽打人越狠呢,寻常将士没有秦王乱穿衣的底气,不过也开始佩戴带艳丽花卉样式的荷包。”
江瑶镜:……
一想到一群穿着盔甲的彪形大汉,腰带配着的都是花卉样式的荷包,这简直,简直……
造孽啊!
江瑶镜决定把那件裙子彻底封存,以后绝对不会再碰花染了。
*
程星回终于马上就到家了。
虽然没有长辈迎接小辈的道理,但他离家两年,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程父和赵氏实在是坐不住,干脆一家人都等在了大门处,伸着脖子垫着脚望向来路。
江瑶镜落后一步站在树荫底下,也侧首眺望长街,不过她眼里没有程父赵氏程星月的殷切期盼,在炽热暑光中,雪中碎冰依旧藏于眸底。
她在等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决定了后续对秦王要如何行事。
这次猜测准不准呢?
程星回是站着回来的,还是被人抬回来的?
没有让人等待太久,街头很快出现了一大群人,江瑶镜很快就注意到了人头涌动中间的那处凹陷,眼睛微眯,随即浅浅笑意覆盖秋瞳。
猜对了。
在情之一字上,秦王果然很冲动。
程星回是被抬着回来的!
程家三人齐齐围了上去,又是心疼又是询问,好在军营那边备着太医呢,已经诊治过,断了两根肋骨,要在床上将养几月,头一个月连起身都最好别,倒是没有生命危险。
红着眼睛的赵氏连忙直念菩萨保佑。
这会子可没宴席了,忙把人送进了闲庭落,期间程星回一直在所有人环绕,江瑶镜也没有试图挤进去,就一直安静呆在外侧。
直到程星回面露困意,程父才忙忙招呼众人散了。
得让大儿子好好休息,睡得久伤才养得快。
程父带着程星月走了,赵氏倒是在廊下拉着江瑶镜一通嘱咐,她也耐心应了,也打算这几日好好照顾他,就算是和离,也没想着让对方去-死。
听着赵氏翻来覆去的话,江瑶镜终于送走了她,揉着耳朵回到房内,看着自己独睡两年的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男人。
两年的战场时光,让他原本清绻的眉眼也染上了风霜,有些粗粝,又添了不少男儿气概,让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程星回自然也是好看的。
正因为低嫁,才更需要仔细考量,祖父考察他是方方面面的,不仅能力人品,相貌自然也在其中。
他的眼睛生得格外好,一双多情桃花眼,注视着你时,满目都是深情,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及你一人重要。
只这气质和身份不搭,温润如玉,不似战场杀敌的武将,倒像那着青衫的书生了。
“如今我面容沧桑,是不是吓到你了?”
略显虚弱却又带着笑意的温润男声在耳畔想起,江瑶镜从记忆中回神,抬眼就撞进了那双熟悉的桃花眼里。
依旧满心是你,依旧满目深情。
“你没睡?”
“我想和你说说话,可是我找不到你。”
刻意忽视他装满委屈的桃花眼,只问他,“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种想亲昵却被人突兀截断的感觉是极其明显的,又观她似回到了初见时的冷淡模样,程星回瞳孔一凛。
“我有幸和秦王讨教几分,是我学艺不精,殿下已是手下留情。”
江瑶镜抿唇。
还真的是他,还是亲自动的手。
“你把咱们家照料得太好了,花团锦簇,世外仙源,我竟不敢认,以后下足估计也是小心翼翼,恐惊了花间仙灵。”
江瑶镜有些诧异,“先前你被众人环绕,还有闲心打量院中风景?”
“因为我想看你在哪。”
江瑶镜:……
“瑶镜。”程星回忽然唤她名字,“你坐到床边来好不好,我现在动不了。”
江瑶镜楞了几息,抬脚走了过去,依言坐在床边。
“程冬。”程星回朗声唤人。
早就等在外面的程冬入内,他手里抱着一叠盒子,笑道:“夫人,大爷可是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呢。”
也不等江瑶镜回应,他就略显兴奋地开始介绍,“这个包裹里全是大爷在闽越收集的当地特色花种。”
程冬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袱,里面都是一个个叠得方正的小油纸包。
花种?
江瑶镜回忆当初,那时才新嫁,便是有心想要收拾院落也不会马上行动,只仿佛记得,跟他闲聊过一次,说要在院中种满鲜花,他就记住了?
这两年信件来往也算频繁,倒从未听他提起过。
程冬不敢看江瑶镜的脸,但他认为,大爷如此用心,夫人应该很是感动才是,于是体贴地站在一旁,给江瑶镜留足了感动的时间。
“这个是大爷亲自做的。”
他小心翼翼打开一个包装严实的长盒,里面竟是半盒的雪白细沙,还有一个用海螺和贝壳拼凑出来的船只。
“这里面的每个海螺和贝壳,都是大爷空闲时间亲自去海边捡的。”
江瑶镜:……
尘封的回忆又冒了出来。
自己没有见过海,不知沙滩是何模样,亦不知广阔的大海是否真的和天相接,在信中和他说过遗憾。
程星回在一侧补充,“我还试图把海水装进竹筒,装进琉璃瓶内,倒是能密封好,护送得当,也勉强能带回来。”
“只是这海水,看着蓝汪汪的,装进瓶子里,竟就成透明的了,除了味道是咸的,外面看起来和河水没有任何区别,在瓶子里超过五日还臭了,就放弃了。”
江瑶镜:……
若非秦王神来一笔,自己不知他停妻再娶的事,此时怕是已经感动得眼泪汪汪了吧?
多体贴细心的人啊。
只可惜,哪怕抛开利益牵扯,他的贴心也从来都不是只对自己一人。
第29章 ……
接下来的礼物倒没什么特殊意义, 都是闽越那边的特产,图个新鲜稀奇,但即便是这些小东西, 程星回也是用心了的, 至少花色都是江瑶镜喜爱的。
准确来说, 是她新嫁时喜欢的。
如今倒也不是不喜热烈璀璨,只是没了那份心思。
程冬介绍完礼物就识趣退下,屋内一时又回归了寂静,程星回在等江瑶镜的反应, 桃花眼始终都凝望着她。
而她在看着那个海螺和贝壳组成的小小帆船,看了它许久, 眼眶逐渐湿润,却始终没有伸手触碰它。
所以你为什么要停妻再娶呢?
哪怕只是正常纳一个小妾,哪怕你真的就是见色起意, 只有身后没有其他的利益牵扯, 自己也会容忍下去。
“……瑶镜。”她久久不言, 程星回终于按捺不住出声唤她。
江瑶镜回神,侧头看向程星回, 从来含笑的杏眸微红,最初程星回以为她是感动, 正要打趣她几句,可她眸色极度复杂, 看着自己的视线也似冷非冷, 和感动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怎么了, 可是我哪里惹到你不快了?”
“我先跟你道歉, 别生气好不好?眼睛都红了……”
江瑶镜以为自己早已对他心如止水,如今这般, 感动不知道,愤慨倒是满满,恨自己不够理智,更恨他明明是个冷心冷肺之人,偏事事周全,做足了体贴的情深模样。
她歪了歪头,状似不解,“花种是新嫁时的闲谈,对大海的向往,是你初初去闽越时的畅想,这都是两年前的话了,你都记得。”
“那,半、年、前,我曾写信与你,想要一些好看的贝壳做帘子。”
“贝壳呢?”
“两年前的闲言都记得,半、年、前的嘱咐倒是浑忘了,那时的你,很忙啊?”
“你到底为了讨我欢心而准备这些东西,还是在为了之后的某些事情而提前赔罪,你我心知肚明。”
连着两次语速放缓的三个字,意有所指得实在太明显,后面几乎是明牌。尤其程星回原本以为她不知,但现在看来好似已经知道了。
那,她知道了多少?是仅仅看到了表面,还是已经查到了深处?
他*7.7.z.l一时情绪很是激荡。
若是寻常,他倒是可以强作镇定,插科打诨也行,强行转移话题都可,总之先把这件事混过去,等心绪理清楚再慢慢思量。
偏他此刻重伤在身,不止伤处疼,在军营用过药后头也愈发昏沉,一路坚持到现在都是强撑,此时情绪一激动,就止不住的咳。
“咳咳咳——”
江瑶镜给他拍了拍,等他咳势稍缓就住了手。
“睡吧。”
她的教养让她做不到此刻和一个重伤之人情绪激烈的争辩,也不等他的回应,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出门就看到了正在廊下徘徊满目忧色的花浓,遂了她的意,直接让她进去贴身伺候。
*
“姑娘,你没事吧?”
她独自一人在凉亭枯坐许久,江团圆知她此时定然情绪复杂,本不想打扰,只是姑娘都在那呆了大半个时辰了,到底忍不住上前。
“我只恨自己不争气,我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
谁知还是心有不甘。
“姑娘你这就是着相了。”江团圆挨着她坐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管好的坏的,都是曾经的亲身经历,没有谁能丢掉记忆,都会被影响的。”
“难过归难过,可还是得朝前看才对。”
“并非是为情意难过。”江瑶镜摇头,“我只是怨他,因他行事不端做事不谨慎,毁了我的平静生活。”
更甚,还牵扯出了秦王这个大麻烦。
可如果没有秦王的神来一笔,自己至今被蒙在鼓里,说不得就在孕期爆发出来,也许会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不过确实连带秦王一起都更讨厌了。
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就是在迁怒,人都是利己的,也从未自诩过圣人。
也确实该振作起来。
秦王那边还是个大麻烦,那小妾也不能遗忘了,根本就没有功夫让自己在这悲秋画扇。
“我本来以为他会直接把那小妾带回家来,谁知到现在都还没个踪影。”眸色微凉,面覆冷色,“闽越太远实在鞭长莫及,如今都在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出那小妾。”
“你派人传信给祖父,把那小妾的暂居的地点找出来。”
“找出来后也不要打草惊蛇,就盯着她,看她和谁有联络。”
“好。”江团圆领命,亲自去吩咐此事。
江瑶镜也没闲着,又略坐了片刻,起身后径直去了小厨房,亲自给程星回煎药,坐在小马扎上,拿着蒲扇缓缓扇动,看着炉内火焰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明明灭灭,她微微垂下眼帘,盖住了眸中晦涩。
以前从未和秦王交集过,宫里都没有自家人手,秦王府就更没有了。
此时再试图添人进去只会引起他的警觉,说不得还会被将计就计。
那就不关注秦王,只等他后续的反应就可以。
侯府都有他的内鬼,程家没有?不可能的。
反正在面对自己时,他确实幼稚,也实在冲动。
——
接下来的时间,虽然在屋内无人时看程星回的表情格外冷淡,但在外面时,她依然是那个万事游刃有余的当家主母,只眼眶时常微红,情绪也很是低落,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来劲,人也跟着清减。
家中人都觉正常,丈夫重伤要躺数月,做妻子的,自然担忧。可家里一摊子事呢,总不能只守在床前万事不管,夫人如今的状态,才是合情合理的。
莫说程星月,就连赵氏也尽量什么事都自己处理,不去打扰江瑶镜。
期间程星回一直昏昏沉沉的,醒来也只能喝药用膳,话也说不了几句,或许真的是喝了药没精神,也可能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辩解,总之轻易不和江瑶镜对视。
江瑶镜也没强问,继续照着自己的节奏走。
如此过了两日,秦王那边的反应还不清楚,反而是那始终深藏不曾露面的小妾终于有了动静。
“姑娘!”江团圆直接关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老太爷查到那小妾了。”
闻言,江瑶镜心神一震,“快说!”
江团圆也不含糊,直接道:“她现在就暂居在南门旁边的鸿运客栈,和大爷一起回来的,一入京她就去了那边。”
“听老太爷说,至少入京后她很老实,就连好奇都不曾有,莫说出去逛逛,就连房门都不出,这几日也没有和其他人有过联络。”
“也派人去客栈打听了,她本人不清楚,但一直伺候的她一个老嬷嬷倒有点像京城口音,只是可能在闽越地区呆了太久,口音混杂,有些含糊,也不能十分确定。”
这情况显然不对。
若她只是个普通妾室,那她最应该好奇的就是自己,因为程星回没有第一时间带她回来,自己也没喝过她的妾室茶,若说难听点,她现在连名正言顺的妾室都还算不上。
就算她在京城没有人手,程星回也不准她瞎打听,那在客栈问一问小二不难吧?
但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无。
不好奇自己,也不好奇京城风光。
再连上那个老嬷嬷的口音有点偏京城,至少一半以上的概率,她曾是京城人士,或者说,她在京城生活过。
可她入京后,又不曾联络过任何人。
“盯着她。”江瑶镜斟酌开口,“隐秘些,别打草惊蛇了。”
后面估计有大‘惊喜’。
“查她一时半会没头绪,那就查跟着她的人,嬷嬷也好,小厮也成,都过一遍。”
江团圆领命去了,江瑶镜又坐在桌前沉思半晌才起身去做别的事,也是凑巧,今日用过晚膳后,程星回竟然没有陷入昏睡,而是一直侧头望着自己。
即使烛光昏暗,那双失了血色的桃花眼,依旧遣倦缠绵。
江瑶镜动静一顿,随即转身去搬了一个椅子放在床边,正对着程星回,抚裙入座,微抬下颚,“说吧。”
“让我听听看,你想了几日的理由,能不能说服我。”
她一上来就摆明车马,程星回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眸蕴无限歉意,“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她把我从河里背出来的。”
“沿路被乡亲看到了,名声已失,我不得不纳了她。”
不得不?
这三个字一出来,江瑶镜只想冷笑,她又不是不能容人,花浓此刻就在门外候着呢,多一个救命恩人又如何?根本不必隐瞒。
不过她也没拆穿,就等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那时我连养伤的时间都没有,只短暂休息了几日就回到了战场,等我再空下来,已是两月后了。”
程星回定定注视着面容依旧含冰纳雪的江瑶镜,“我身在战场,自然知晓战争已到尾声,很快就能回京。”
“所以没有写信告诉你这件事。”
“信纸太单薄,也写不出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感受,所以当时我就决定,要回来亲自说与你听,也免了你收到信后的担忧多虑。”
“呵。”江瑶镜没忍住笑了出来,“所以,按照你的意思,你是为了我好才不告诉我的?”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诚实告诉你,隐瞒你的初衷。”
程星回轻声否认,又见江瑶镜依旧眸色冷冷,知她没有被打动,或者说,她对自己给出的解释,并不认同。
接下来的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讲,面上满是踌躇,脸也跟着苍白了几分,烛光明暗下,莫名的,竟有种破碎的颓丧之美。
若是花浓在,怕是早已心疼的扑过去。
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江瑶镜,她没有任何动容,就冷眼看着。
沉默许久之后,到底还是程星回率先开口,声音极轻,在寂静的屋内也要侧耳凝神细听,“她,她……生得和你有些许相似。”
江瑶镜:……
“有多像?”
“只轮廓些许一二。”
江瑶镜长长吸了一口气,耐性正在逐渐减少,“这世间相似的人何其多,在你眼里,我就霸道至此,连一二分相似都容不下?”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他忙忙否认后,声音再度回落蚊蝇,心虚到难以言表,“是我不该,我见她和你有几分相似,所以纳她进门的时候,不想那么简陋,总觉得是玷污了你,所以,所以……”
——
江瑶镜一直没有打断他,就是想知道他要怎么圆名为纳妾实则停妻再娶的事实。
结果好家伙,真真是好家伙。
不仅羞辱我,还要把锅盖到我头上?!
“哈。”生生被气笑了。
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星回,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嫌恶地看着他,“你真让我见识到了男人恶劣起来能有多恶劣。”
“明明是你停妻再娶,你还恬不知耻的把一切都盖在我的头上。”
“这世上和我相似的人何其多,如果个个都阴差阳错和你产生联系,你是不是个个都要以妻礼迎进门?”
“然后回头还要说,都是因为我,她们才如此盛装进门?”
“你真是让我恶心到了极点。”
“瑶镜,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星回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剧烈,这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他手肘抵着床榻,挣扎着要起身。
“如果你的伤口因为你现在所作所为而崩开,你吃了药继续昏睡,受众人批判的,会是谁?”
听到这话,程星回的动作僵住,又躺了回去。
“我不……”
“闭嘴,听我说。”
江瑶镜此刻真的是耐心全无,口里的话也一句比一句犀利,直接把所有虚伪表象撕开,露出了里面最真实的样子。
“你我二人的结合,本质上也是利益结合。”
“我图你的将来,你图我的现在。”
“我们只相处了一个月,从熟悉的陌生人勉强到了相敬如宾,别跟我说什么一见钟情,新婚时都没说过,现在再说,只会让人发笑。”
“日久生情就更扯淡,一个月算久?”
“当初你离家时,母亲让你带上花浓,你虽然拒绝了,但也是你犹豫了一天才做出的决定,是真的不重女色也好,畏惧祖父也罢,这足以说明你的心从来都不在我一个人身上。”
“现在又来装什么情深不悔!”
程星回瞠目结舌地看着爆发的江瑶镜,预想过她会非常生气,但没想过她能气到把一切都给撕开。
“我……”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所以,能让你如此不计代价编造谎言来欺骗我,那个女子能给你带来多少利益?”她骤然平静,又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程星回瞳孔一缩,连呼吸都短暂停滞了一下。
虽然他极力控制,呼吸间就调整了过来,但还是被一直牢牢注视着他的江瑶镜给捕捉到了。
可也没给她继续问的机会,又是一阵呛咳,又是脸色涨红煞白。
不想再听他编什么谎言,也清楚再强逼下去,他肯定就要‘晕厥’过去了,江瑶镜也懒得浪费时间,只丢下一句,“藏好了,可千万别被我查出来。”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程星回大喘着粗气怔怔看着帐顶,眸中神色变幻飞快。
江瑶镜并没有马上踏出房门,而是在屏风背后微微垂头,酝酿了好一会,再抬头时,原先怒到极致而面无表情的脸,竟已眼眶通红,眼泪已经落满颊。
游魂似地飘出了房门,体面尊严好似都抛开了,甚至有些踉跄的差点撞上了廊柱,惊呆了外面的一众丫鬟婆子。
江瑶镜无暇在意她们,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丢了魂似的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
“夫人——”
被她哭着出来而震惊傻了的花浓回神,小跑着追了上去,一路跑到了她前面,倒退着看她,问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夫人,您别吓我……”
江瑶镜呆呆地看着她,瞳色一片空洞迷茫,眼泪却大滴大滴的滚落,苍白无神,又莫名让人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碎掉了。
花浓眼睛一眨,也跟着哭了出来,哽咽道:“夫人,您别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江瑶镜不理她,骤然加快速度进了隔壁的厢房,也没给她跟进去的机会,砰的一声就把房门紧紧关上。
花浓守在门前,又对着仍然呆傻的小丫头低吼道:“还愣着做什么!”
“团圆也好,刘妈妈也好,快叫夫人的陪嫁来!”
众人忙忙应了,好些人一起拔腿往外跑,有人去找江团圆,有人去找刘妈妈,而有人,却趁乱由隐蔽处一路向外……
——
闲庭落这边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秦王府又是另一番光景,自从程星回被抬回程家后,岑扶光的心情就急转直下,直接冷成了人形冰雕,尤其在那边传来消息,说江姑娘对程星回的照顾是亲力亲为后,整个秦王府都快成冰窖了。
挺好,大夏天的,都省了冰了。
见善苦中作乐的想。
本来江瑶镜那边的事一直都是囚恶负责的,可这次军营比武的事也是他在忙,有些疏忽,到底让见善知道了王爷近日的奇怪状态是为何。
怪不得王爷近日如此善变。
原来是终于开窍了。
就是这开窍的点不太对,人家都已经嫁人了。
见善既已知晓,囚恶也不再瞒他,隐瞒了一些细节,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见善非常有兴趣,搓着手就准备去找岑扶光出主意。
主子没道德,属下只会更没道德,见善更是其中翘楚。
囚恶见他如此上进,趁机提出和他交换,他去办其他事。
见善欣然同意,并且在心里蛐蛐囚恶,闷葫芦一个又是单身汉,哪里懂得感情之事?这事就该自己负责,谁也抢不了!
事情一撒手,囚恶直接跑没了影。
虽然有些诧异他离开的步伐实在过于迅速了些,但也没放在心上,兴冲冲就去找王爷要出谋划策,然后就直直撞上了人形冰雕岑扶光。
见善:……
怪不得囚恶那厮跑那么快!
秦王府以诡辩出名的见善,从最初的苦口婆心到最后的心如死灰,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陷入爱情谜瘴的王爷也太难伺候了!
岑扶光抱着一个巨大的酒缸,席地而坐,毫无形象地耷拉着脑壳,醉眼朦胧,一脸憔悴,口里还嘟囔着:“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1……”
见善:我不是人呗?
隐隐作痛的腰背在提醒他,不要再多话,不然王爷的飞毛腿又要横踹过来,可眼看他念了几首酸诗还不够,又忽然把酒缸一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无神的瞳孔渐渐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
“王爷!”
见善一声大喝打断了他即将到来的‘施法’,这几天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真的不想再挨揍的见善牙一咬心一狠,直接以毒攻毒,“程家又不是定川侯府,随意进去也不会被人发现,王爷实在放不下,做一回梁上君子又如何?”
岑扶光伫立在原地,定定看着他。
被他视线锁定的见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同时决定王爷待会儿再动手就撒腿跑,平日里没什么,踹着也不疼,王爷知道控制力气,除了丢人没有任何损失。
但这几日王爷喝了酒,有时忘了收敛脚力,是真疼啊……
谁知岑扶光眨了眨眼,跃跃越试渐渐涌上凤眸,随即又是迟疑,见善一看有戏,忙道:“程家没有底蕴,家丁最多些许拳脚功夫,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王爷,想再多也不如眼见为实,去看一眼?”
岑扶光明显意动,又琢磨了一会,才抬脚往外走,见善连忙跟上,谁知还没出院门呢,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又稳住不动了。
见善:?
岑扶光回头,有些可怜巴巴又期期艾艾的瞅见善,“不敢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能毁了她的清誉……”
口里说着不想毁人清誉,那眼巴巴看我做什么?我给出建议,我还得死命劝,除了事还得我背锅是吧?
见善嘴角大幅度上扬,扯出一个标准的假笑,阴森森道:“不会的呢,王爷放心,若是出了岔子,属下就带着所有亲卫以死谢罪。”
周遭侍卫:……
王爷折腾你,你就折腾我们是吧?!
岑扶光终于心满意足,转身继续向外走,谁知刚跨过门槛,就有人急奔而来,“王爷,程家那边传来消息说,江姑娘哭了。”
哭?
岑扶光一瞬间站直身子,脱口而出就是重点,“为何哭,谁欺负她了,现在情况如何?”
那人摇头:“目前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只知江姑娘是和程将军单独呆在房里,再出来时,已经泪流满脸。”
岑扶光眼神一凛,转瞬就消失在了院门前。
见善:???
等他匆忙追上去,岑扶光已经翻身上了马,高高扬起的长鞭一落下,骏马嘶鸣一声就往外飞奔,见善担心他酒气上头做出无法挽回之事,忙点了几个人一起追了出去。
岑扶光一人打马在夜深人静的长街上狂奔,心中一夕千念。
她不是早就知道程星回在南疆干的龌龊事?早已知悉的事情为何会情绪崩溃到流泪?还是说他们之间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耳边忽闻远处传来略微急促的马蹄声,本不欲理会,可它传来的方向,好像是从程家过来的,心神一动,手中缰绳微紧,速度降了下来。
随着马蹄声变大,三辆清油马车从夜色中驶来,这马车看着普通,也没什么标识,驾车的马夫岑扶光也看不出来是谁家的。
或许是老天爷都想助力他一把,擦肩而过之际,马车一个颠簸,车帘抖动,恰好露出正倚窗出神的江瑶镜。
眼眶通红,神色呆滞,脸上泪痕斑斑,甚至车帘落下的瞬间,一滴泪,又从眼角滚落……
岑扶光彻底拉住了缰绳。
目送那三辆马车往定川侯府而去。
见善追上来的时候,就见自家王爷停在长街,一直侧着脖子看着某个方向,他一头雾水上前,“王爷?”
“去查。”岑扶光依旧定定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很平静,平静到见善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本王要知道今晚发生的所有事。”
“……是。”见善狠狠垂头领命。
然而,终究是徒劳。
今晚的事,只有程星回和江瑶镜知晓。
江瑶镜那边见善不敢妄动,程星回这边,也不知是昏睡过去了还是逃避事实,哪怕因为江瑶镜的突然离去而大乱的程家,他也没有睁眼。
且程家人一直围着程星回,一个空闲时刻都没有。
见善就是有万般手段都使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回去禀告,心中不停唾弃自己,甚至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让你抢囚恶差事,遭报应了这是!
——
程家因为江瑶镜的突然离去而乱糟糟一团,侯府也没好到哪去,江鏖顶着鸡窝头一脸不解从被窝里出来,“怎么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江瑶镜站在背光处还微微侧着头,没让江鏖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只道:“说开了,就直接回来了。”
不给江鏖反应的时间,又马上接着道:“明天估计程家夫妇就会上门来赔罪。”
程星回肯定不会来,他现在动都动不了,强行起身负荆请罪,毁的是他自己的身体,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他最大可能就是鼓动程家父母来赔罪,还应该是大张旗鼓那种,率先做出弱者姿态,后面再煽风点火一番,自家有理都变得无理了。
“现在就把他在闽越做得恶心事散出去,在明天程家父母出门之前,至少咱们两家周遭邻居都要知晓才好,不然他们先下一城,我们就会很被动。”
江鏖不擅阴谋诡计不代表他傻,尤其是江瑶镜的话语已经格外直白。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尤其,和定川侯府相比,程家一直都处在弱势。
哪怕这件事是程星回先做了负心人,但只要他摆足了悔过姿态,再多痛哭流涕几次,不算那起子故意恶心人的,也会有很多人站在他那边来劝自己这边。
江鏖深知这世道对男子有多宽容,就对女子有多刻薄!
注意力完全被明天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给吸引走了,一声狞笑,“放心,程家翻不出风浪来!”
顶着鸡窝头就大步离去。
一心想要老太爷给姑娘做主的江团圆:……
江瑶镜站在房门前,回身看着江团圆,“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祖父,其他人也不许谈论这件事。”
她现在情绪已经平静,除了干涩的双眸和微肿的眼睛,几乎看不出来她先前痛哭过。
“姑娘。”江团圆凑近,“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晚膳的时候她出去处理了一下事情,就离开了那么一刻钟,再回来时就得知姑娘哭了,还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她初初听到消息时甚至有点想笑。
怎么可能呢?
自从老爷太太去世后,就没见姑娘哭过,而且她早就知道大爷在闽越干得好事,怎么可能会哭?!
谁知这事竟然是真的。
这对她来说太过匪夷所思,嘴巴张了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又听得姑娘说要回家,又马不停蹄的回了家来。
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好好问问。
“没什么,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做伤心人给外人看罢了。”
是吗?
若真是如此,在程家也就罢了,那刚才在马车上怎么还哭呢?
江团圆直觉姑娘没说实话,可也没给她接着问的机会。
“今天演了这一出,实在是累了,我直接就睡了,你也早点歇了吧。”
说罢就轻轻关上了房门。
江团圆:……
她在门前站了好一会才皱着小眉头走了。
屋内只点了两盏夜灯,勉强能微微视物,即便如此,江瑶镜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破绽,是颓丧的,是破败的,亦是彷徨的。
要想骗人,尤其要骗的那位还及其聪明,那就只能先把自己也骗入戏。
她在房中枯站了两刻钟,直到带回来的人都已梳洗入眠,整个长庚院回归寂静后,才迈着有些僵硬的腿走向角落的橱柜,从底层掏出一个香料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初闻只觉甜腻,细品后又有些许苦涩的尾调。
是百花香,亦是草木枯。
她将香粉撒在自己房间周围,尤其是窗台屋檐树梢。
长庚院本就被百花环绕,这个香粉一散落就很丝滑的融入其中,不过几息就彻底闻不出香粉的味道。
江瑶镜很快回身回到房内,也没睡觉,看书看到了丑时,卯时刚至又顶着快要炸裂的太阳穴起身。
这次不用再强装难受,没睡够的萎靡已经足以。
江团圆睡眼蓬松飘过来时,看到已经坐在窗前发呆的江瑶镜,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姑娘,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担心程家那边出幺蛾子,梦里也惦记着,索性早早起了。”
这个理由很合理,情绪看起来也已经彻底恢复,但江团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一个劲儿地盯着江瑶镜看。
“看我做什么?”她莞尔一笑,“你今儿该去跟着祖父,程家那边肯定要上演一番热闹的,我不能出去看,就等着你回来告诉我了。”
江团圆的注意力被瞬间拉走。
是哦,得注意程家那边。
“还有就是你告诉祖父,”江瑶镜垂下眼帘,“我总要当几天伤心人的,家里也不能保证人人都和咱们一条舌头。”
“不然被人知道我藏里家里吃喝玩乐,完全没有伤情的样子,也不好。”
江团圆不疑有他,确实江瑶镜这边不需要人伺候,就兴奋地往前院跑。
她离开后,江瑶镜也安静进行着自己的生活,或看书或赏花,又或是去湖边竹林散步走一圈,乍一看,和平时的她没有任何区别,只除了愈发明显的出神和无力感。
——
昨儿晚上,赵氏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无用,这臭小子他真的干了那蠢事,纳妾就纳妾,你用娶妻礼迎进门算什么?
莫说江氏,就连自己都忍不下这个亏!
一晚上过去,赵氏嘴边起了老大几个泡,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江氏平了这口气,急得在屋里直打转。
“行了,你可别转了。”程父一脸憔悴,“星回说得对,不管怎么说,是咱们错了,现在该上门认真道歉才是。”
“多带些东西,哪怕侯府看不上,也得拿出咱们家的诚意来!”
是这个理。
赵氏完全没有多想,其实昨晚睡不着的她已经备了一桌子礼品出来,现在又觉不够,又跑去翻库房,完全没看到程父眼里的精光一闪。
直接坐上马车出府,程父还在低声嘱咐,“侯爷怕是不欢迎我们登门,多有刁难,说不得门都不撬不开。”
“你只管认错就是,可千万别说事实说出来,家丑不可外扬!”
赵氏有些懵,只认错又不说为何错了,真的能敲开侯府大门?而且在大门呼喊,不是更会引起旁人非议吗?只是她也习惯家中大事都是程父做主,见他这样说,也就准备这样做了。
及至到了定川侯府,果然,门房一看到程家的马车就直接转身回府,朱红大门也直接给关上,门前直接空无一人。
程父看了一眼赵氏,赵氏深吸了一口气踏上台阶。
“侯爷!”
“这事是我们家星回做了,他真的十分后悔,以后也再不敢如此了……”
赵氏在那拍大门,程父也在一旁唉声叹气。
她连着喊了好一会儿,手都给拍痛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倒是把侯府对面的邻居给拍出来了,“干嘛呐你两?”
程父一脸不好意思,不停道歉,脸上满是无措,“这,这真是不好意思,扰了您的清净了,可这侯府是高门大户,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联系,只能出此下策了……”
对面的也是武将,五大三粗一蛮汉,说话也格外直白,“我听你两嚎了半天,只说错了,至于如何错为何错是只字不提。”
“咋的,停妻再娶这四个字烧口啊,愣是说不出来?”
男人又指着被停妻再娶这几个字给刺激得当场呆滞的程父道:“还有你,装什么老实人,真正老实的人,压根就不敢来侯府叫门。”
“你两倒好,恨不得锣鼓喧天宣告所有人,偏又不肯说为何错了,只一味求饶,把侯府高高捧着,明明你们是始作俑者,偏还要倒打一耙把受害者架到高处让人议论。”
“呸,恶心!”
“江侯爷有你们这样的亲家,真不是一般的晦气!”
随着这武将的破口大骂,周遭很多人家都纷纷看热闹,他们的眼神都很意味深长,跟看猴戏似的,显然,他们早已知晓一切前因后果。
心里的阴暗心思被人早早知晓还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来说,程父的脸色眼见的迅速涨成了紫红色,眼白一翻直接厥了过去。
“老爷!”
赵氏忙忙过去扶他,又忍着众人打量的视线,和马夫一起把人架到马车上,灰溜溜走了,脸皮臊得通红。
若她知晓,程家那边的邻居也都已知晓并且行动力快的都直接上门来看热闹了,怕是也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江鏖大刀阔斧地坐在堂上,一遍又一遍听着门房小子的来回报信。
敲门了。
认错了。
哭喊了。
撒泼了。
邻居出来了。
被邻居拆穿羞愤跑了。
江鏖早就已经气过了,现在心情还算平和,甚至还隐隐有了自责。
自责自己看错了人。
那程星回,是自己观察了几年才决定的孙女婿,是他一直如此只是藏得深,还是在闽越短短两年,人就变了呢?
各个方面考察了数年,结果还是把孙女推进了火坑。
想到这,火气又来了,偏偏现在不能去程家打砸!
昨晚小月亮回来就没说程星回的情况,听说他断了几根肋骨都起不来身,就算小月亮收敛了,但两人情绪估摸都很激动,说不得那程星回现在都要吐血了。
这时候上门去打砸,他一激动,死了怎么办?
那时候自家就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都怪秦王,他好端端把人打这么惨做什么?断手断腿不行?这两断了再怎么刺激他也不会致命,这肋骨在胸膛里面,谁知道有没有内伤,压根就不敢刺激他,少不得要再忍几天。
江鏖也是迁怒的好手,在心里把岑扶光骂了一通才把脸上的怒气一收,使劲揉了一通眼睛,直到双目通红才算满意了,凄凄然出门了。
程家的戏唱完了,该老夫登场了。
——
“或许,江姑娘这是先下手为强呢?”
昨晚的事见善实在查不到,他为了将功补过,不止程家,定川侯府那边也十分留意,自然也就知晓了江鏖从昨晚到今早的动静。
他不敢说江瑶镜是装的,只道:“属下是这么想的,江姑娘是受了负心汉的背叛,就算心里不在意,面上总要装出来几分,不然,旁人又该有非议了。”
“而且这一步棋显然是走了,端看今早程家夫妇的行为,赵氏如何不好说,那程父,的确是个真小人。”
若是没有长街上那惊鸿一瞥,岑扶光就赞同见善的推测了。
是,先下手为强,那马车上都没程家人了,为何还要哭?
他始终记得她安静抵着车窗,原本灿烂的眸子如灯火一般彻底湮灭,只剩下无边的枯寂,那一滴泪,到底是为何而流呢?
她对程星回,应是没有多少情谊的。
为何要哭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疑惑简直让岑扶光若鲠在喉,偏他也不敢真的对程星回如何。
和江鏖的顾虑一样。
死了怎么办?
都说人死如灯灭,活着没有多少感情,万一他死了,江瑶镜又念上了呢?活人哪比得上死人,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岑扶光不允许它发生。
程星回必须活着,最好是苟延残喘的活着。
第一次后悔自己下手太重。
“那个小妾!”岑扶光原本想慢慢查,反正这事一点都不紧急,现在却没耐心慢慢耗了。
你程星回不是很在意那个小妾,甚至不惜以妻礼迎进门。
行。
“把那小妾绑了,关在咱们的地方,活着就行。”
攻守对换,不想这枚棋子*7.7.z.l失去作用,就来秦王府拿!
看看到底是谁先沉不住气。
“是。”见善领命正要出去吩咐,又被岑扶光叫停。
他紧紧皱着剑眉,心中不停思量,总是忘不了长街那一眼,总觉得她的状态不是很对劲,放任下去可能会出事。
“让咱们的人伪装成程家人,给侯府添点麻烦。”
见善:?
“不是真帮程家做事,只要侯府的人认定他们是程家人就行。”
如此,江鏖就会增派人手在外面。
定川侯府不是程家,江鏖的人都是从战场上跟着他下来的,后代也都在练真功夫,他还真没十足的把握夜探侯府绝对不会被发现。
但散出去一半人手的话,就应当无虞了。
想亲眼看看她,确认她是否真的无事。
第30章 ……
程家夫妇第一天就被邻居撕开了面皮, 虽然他们没有再试图亲自登门,但早中晚掐着点儿的打发人来送东西。
这次倒是学聪明了,东西放下就跑, 追都追不上。
这招确实有点恶心人, 你把这些东西丢在侯府门前, 收进去,嫌脏了地儿,就放在门前吧,一是有糟蹋东西之嫌, 二是总有那不明事理的对着侯府指指点点。
江鏖都被气乐了。
真就是当一个人最恶劣的一面爆发出来,你才能真正知晓他能有多无赖。
江鏖也不惯着程家, 就你们会丢?
果断招呼人手,也不尝试去追放下就跑的下人了,直接提着东西直奔程家, 也不拘正门侧门的, 反正只要里面是程家, 隔着高墙,胳膊抡圆了, 丢,哐当一声砸实了才好。
这些东西侯府不稀罕, 但程家不管为了什么,拿的确实都是自家能拿出来的顶好的东西。
反正侯府不心疼, 程家心疼就别送了呗。
心疼是一定心疼的, 赵氏疼得心肝脾肾都在疼, 但程星回坚持让继续送, 且她自己也感觉到,坚持几日后, 邻里关于自家的议论虽然仍在继续,但至少不再是全部的冷嘲热讽了,已经开始有少数几人对自己唏嘘叹气了。
虽只唏嘘而非支持理解,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不是吗?
为了自家岌岌可危的名声,赵氏咬牙继续送,连嫁妆都可以往里填了。
别说,你还真别说,是真的有用的。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哪怕它是罪魁祸首,只要它摆足了悔过的姿态,总会有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炫耀它那无处安放的同情心。
压根不管它此刻对加害者的同情心是否是戳向被害者的尖刀。
一群没脑子的。
程家坚持了几日,还真有了些效果,甚至都有人委婉劝江鏖,气性别那么大,男人哪有不偷腥,只要你在,他就不敢欺辱你孙女的,何必闹这么疆呢?
江鏖当场就回祝他,行,既然你这么大度,等日后你的女儿孙女成婚后,老夫就敲锣打鼓多送几个美妾上门,反正你们家很大度,那就大度到底!
那人被臊得直接掩袖而去。
江鏖平日里嘴贱,被他得罪的文臣没有一百也有九十,难得能看江家的好戏,好几个人都跃跃欲试,谁知打头的就被厥回去了。
他这个莽夫,还真有可能做出给人送美妾的事来。
为了挑衅江鏖,把自家搅得水深火热?
那不行,这买卖太亏了。
就连已经被放出来重新上朝的襄王都悄悄收回了迈出去的右脚,他现在可不敢得罪刘问仙,本就是父皇强行赐婚给绑过来的,延恩宫里又被父皇给收刮了一遍。
襄王仍记得那日的噩梦。
柱子上的金粉被刮走了不说,库房更是惨淡,一眼望去,空空荡荡,连根毛都没留下。
那日延恩宫上的哀嚎怒骂声绵延不绝。
他喊得实在凄厉,喊得元丰帝都有点良心不安了,到底是皇子,这宫殿也确实太空了点,抠抠搜搜又给了些东西,好歹装点下门面。
谁知元丰帝这东西还没给出半个时辰了,岑扶光就杀进宫了。
没别的说头,就两字,还钱!
元丰帝指天发誓,真就给了一些大摆件装点门面,他的私库依旧是空的,好歹是个皇子,总不能住山洞吧?
岑扶光不听,岑扶光不管,一直就两字。
还钱!
元丰帝穷得都打劫儿子了,怎么可能还钱?
于是,那边已经知晓前因后果,正在咒骂岑扶光的襄王,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慰藉的,好歹父皇还念着自己,这事也能让父皇愧疚而优待几分。
谁知这稀薄的父皇还能收回去?
一打听,又是老二那个贱人造得孽!
他咬牙切齿,他一怒之下,他怒了一下。
最后还是李妃看不过去,偷偷摸摸送来了挺多东西。
可李家前朝无人,便是看在她经年受宠的份上给些孝敬,也确实不多,只能勉强支撑延恩宫的门面。
可宫外还有襄王府呢?
父皇给的建府银子早就用完了,他的私库就是预备着襄王府的装饰的,如今都没了!
母妃给不了,父皇也别想了,襄王只能看向了刘问仙。
你也不想你女儿嫁过来后住雪洞吧?
刘问仙:……
忍痛舍出去一大笔银子,连女儿的嫁妆都挪动了,现在也不必担心嫁妆逾制的问题了,能保大半已是全族共同支持的结果了。
好在经过这一遭,元丰帝确实对老三有些愧疚,他也终于有了正经差事。
花落礼部。
对于礼部的差事,襄王自然是不满意的,他想去的是吏部,但他很快振作起来,只要自己在礼部做得好,父皇一定会把自己调去吏部的!
于是他专注在礼部指手画脚搅弄风云,短短几天,莫说办好差事,反而大大拖累了礼部原本的进度,参他的折子也飞上了元丰帝的龙案。
元丰帝按住不发,但把那些折子给刘问仙看了。
刘问仙:……
原本知道襄王最终去了礼部后,刘问仙就一声极为复杂的长叹,如今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真的很想撂挑子不干了。
对于江鏖,刘问仙从不认为两人是政敌,就是政见不合,如今他一脑门的礼部官司,实在顾不上看江鏖的热闹。
于是在襄王退缩,刘问仙没动静后,其他文臣也没多话,这场朝会结束后的小插曲,江鏖大获全胜。
对事情的发展已有预料的江鏖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当天下午他就拉着赵至卿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见面,就在楼下大堂,几壶烈酒下肚,酒气上涌,脸色通红,江鏖直接就开始了他的表演。
先是唉声叹气,赵至卿也配合,说是规劝,实则都在火上加油,几句话的功夫,江鏖就掀了桌子,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我怕他?我定川侯府,我江鏖,我会怕他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兔崽子?!”
噢哟。
这就是江鏖,近期京城最大热闹的主人公?
所有人纷纷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哎呀。”赵至卿也站起身来拉扯他,嗓门贼大,“我不是说你怕他,我是说人受伤了,伤得还是肋骨内脏,你可不能现在去刺激他,万一吐血丧命,你们家真就有理说不清了!”
刺激二字一出,江鏖也快被刺激风了,嗓门大得直冲天际。
“我哪里敢刺激他,我都快把他供起来了!”
“明明是他停妻再娶,明明是他羞辱我定川侯府在先!”
“我一没乱说,二没报复,我甚至都没打压过他,从前给的好处也没想过收回,我就想他跟我孙女和离,好聚好散,这是什么天地不容的大错吗?”
“我甚至都没有找他,我知道他在养伤,没想过刺激他,就跟他父母留了话,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可他父母是怎么做的,是怎么对我的?!”说到这里,江鏖老泪纵横,“他们不停送东西上门,不收就直接丢那,你以为这是悔过?”
“这是要把我定川侯府钉死在恃强凌弱的牌子上!”
“明知道我们要合离,死活不肯应还上门纠缠,而这纠缠,也不是给我看的,是给不知事情真相的普通百姓看的。”
“谁家丑事不藏着掖着?他家倒好,恨不得把家里那些破事摆到宫门口来说!”
“就在大众眼里博同情,对我们家呢?你要是真心悔过,你现在起不来身,口述让人带封信没问题吧?”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往我们家大门丢东西,他程星回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也没对这件事做出任何挽救举动!”
我去。
人群中有数声惊呼想起。
其实大部分人都对定川侯府和忠武将军府两家和离持肯定态度,人是低嫁,还扶持你上青云路,你还没真的发达呢就开始欺辱人孙女,谁都忍不了,必须离。
就一小部分脑壳有包看不清事实真相的在同情程家。
当然,也在继续关注着这件事,免费的热闹谁也不想错过。
自然也留意了这些天程家不停送礼的举动,还有人特地凑近看过,虽然和江鏖同处一个阶层的认为没多少价值,但确实是程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还行,至少态度摆出来了。
可如今听江鏖这么半真半假一哭诉,猜到他是在做戏,但至少大部分是真话,所以,程家就光送东西,程星回连封道歉信都没给过?
就是做给我们这些普罗大众看的,加强他们弱者的身份赢取同情心?
嘶,这是真小人啊……
江鏖的表演还在继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不忘拉着赵至卿嘱咐,“老赵啊,你可千万要记住我的教训,低嫁真的要不得,门当户对还是有道理的……”
“这次但凡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再如何纠缠,为着名声好歹不会把家丑摊到大庭广众之下,可这程家,真的是……”
“一定不要低嫁,你的女儿千万不要低嫁!!!”
赵至卿:……
老子来帮你的,你个老泼皮还诅-咒老子女儿低嫁?!
江鏖深知,一场热闹,看过笑过最后再议论几日,也就忘了,时间久远后,程家说不得没有任何损失,还能继续强装弱者的身份去诓骗世人。
但利益有损就不一样了。
他不懂那些小人的阴险算计,但他知道只有自身利益受损,才会让人真切痛到,也更会记得真正的始作俑者。
江鏖似是醉过去了,头一歪就栽倒在赵至卿身上,口里还不停呢喃,“千万不要低嫁啊,老赵,别低嫁……”
赵至卿:……
老子没有低嫁,老子女儿也不会低嫁!
跟拖死猪似的咬着牙拽着江鏖往外走。
主人公离开后,大堂内的议论声轰然变大了起来,有人站江鏖,有人站他,但笃定这货绝对是在演戏,今天这话至多能信一半。
还真有那脑子有病的,就是同情程家,还大言不惭这只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当场就有一个贵妇高声回:“行,我马上打发人告诉你夫人,让她也大度点……”
那人顿时羞愤脸红,掩面跑了。
哄堂大笑中,也有人撞了撞友人的肩,“这江侯爷的例子已经摆在这了,你还坚持要让你女儿嫁那个穷举人?”
“想清楚了啊,那举人家里就一个泼辣寡妇老母,你女儿真的搞得定?”
“这既是低嫁又是扶贫,江侯爷都看走了眼,你比他更厉害?”
“别到时候和离,她直接坐到你家门前哭……”
友人脸色一阵青绿,本来已经做好的决定又回到了犹豫阶段。
后续还真有几家,本来都已经双方都心里有数,可以开始走流程了,谁知突然就反悔了,又没有真的定亲,想哭都没地哭去。
而这些人家,无一例外都是娇女低嫁。
高娶那方是真恨上程家了,你不要你的青云路,也别断了别人的青云路啊!
那举人寡妇母亲最为泼辣,直接提着五谷轮回之物泼上了程家的大门,还早中午定时定点去程家门口破口大骂。
程家心里如何想不知道,但断亲的那家是真的松了口气。
幸好吸取了江侯爷的教训,不再低嫁扶贫,不然自己就会拥有这样的亲家,日后有个不好,她提着五谷轮回之物就来了,嘶,呕……
—— —— ——
虽然江瑶镜不能亲眼看到外面的热闹,但她有江团圆这个小耳报神,天天在外面看好戏,回来就一五一十学舌给江瑶镜听。
不同于前几日的悲愤,今天的她格外兴奋,把江鏖在酒楼的表演重复了一遍,末了还点评,“老太爷这出戏唱得可真好,这下子看程家还能使什么恶心招数来,大家都把他们看透了!”
前几日江团圆可难受了,还主动报名要去程家丢东西,可惜,臂力不够,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今天终于舒心了,老太爷最棒!
江瑶镜心内也赞扬,祖父这招确实厉害。
直接跳出了自家和程家的恩怨,把重点强调在了低嫁不靠谱身上,要知道,大齐才建国两年,现在很多夫妻都是战时结的缘。
战火纷飞时确实不讲虚礼,命都不一定能保证,谁还跟你讲门当户对?
许多人都是两家看对眼就成亲了,一路扶持到如今。
现在情况已经大改,大齐已经稳定江山,正在重续礼仪,大家的阶级定位越来越明显,而家世不匹配的夫妻,矛盾也已出现。
而且,还有男人的劣根性。
一朝发达,不说一定会抛弃糟糠妻,但美妾也是必不可少的。
今天祖父这一句门当户对,怕是会点燃很多人心中早已存在的怨愤。
等他们的事情爆发出来,自家的热闹就会转移,不会有人在追着自家问和离的事,而是去看别人的热闹。
祖父如此用心会自己打算,不仅费心料理程家,还连以后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流言蜚语,他都一力去挡下了。
如此祖孙情,让自己感动,也更让自己坚定,继承定川侯府的人,必须要姓江,哪怕是岑扶光,是皇姓,自己也要斗胆一试。
“姑娘……”江团圆兴奋许久,发现她没有附和,本也寻常,姑娘平时话也不多,只是她左看右看,“你是不是瘦了?”
还伸出手掌去比她的纤腰。
江瑶镜抓着她乱动的爪子,没好气道:“告诉你的话又忘了。”
“我是伤心人,总是要茶饭不思的,自然会憔悴几分。”
“我也没有过度,只是不食荤腥而已,用几天素食,就当清理肠胃了。”
江团圆皱着小眉头,这话应是不假,虽然这几天自己没有贴身伺候,但姑娘膳食用了多少都是有数的,一问便知。
还是悄悄比过她的腰,确定没有瘦太多,这才放心点头,还不忘嘱咐:“装几日就得了,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放心,我不会的。”江瑶镜认真点头。
江团圆又八卦了挺久,直到江瑶镜面露倦意,她才告退了出去了,出去后也没闲着,精神十足的又跑前院看热闹去了。
听说最近程家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反抗,但实际上自家人出去散布真实消息的时候,还遇到挺多阻拦,同情程家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用说,肯定是程家暗戳戳出手了。
一家子小人!
面上看起来老实,背地里阴坏,自己可不能闲着,也要出去逮程家人!
*
江瑶镜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此时正是午后闲暇好时光,她无心午睡,又值暑热,池塘边阳光正晒,也不是个好去处,想了片刻,去了清幽的竹林。
家中这片竹林自己也不知道它们生长了多少年,只知高大密闭,一进竹林,清幽袭来,就连烈日都被阻拦在外,至多撒下星点光斑。
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林中石桌上,也没马上入座,而且观察四周,看翠绿的竹叶,看已经老去的竹笋,看脚下这一地干枯的竹叶咿呀。
静静站了好一会,才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套茶具,没有茶点。
将茶具一一取出,又打开茶盒,碧螺春的鲜爽再度传来,今年的新茶自然要在今年饮完,空放到明年才是真正可惜。
茶盏已温好,正要投茶之际,熟悉的百花香影影绰绰地从后方传来,虽然经过竹林清香覆盖,已经稀疏到只残留一点余香,但江瑶镜确实闻到了。
投茶的动作暂顿,很快恢复如初,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岑扶光历经千亲万苦终于混进了定川侯府,幸好近日江鏖派出去了近半人手,不然这定川侯府是真的不好探。
不是说打不过,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强闯定川侯府都不会惧怕,但人家是打不过你,还发现不了你?
定川侯府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打不过自己是一定的,发现自己,也是一定的。
即便少了一半人手,为防万一,岑扶光还换上了家丁衣裳,做足了伪装,不能得罪江鏖,只好这般委婉行事。
进了长庚院没看到人,呆了足有一刻钟才知她去了竹林,总算摸了过来。
一进竹林就看到佳人一身白衣,安坐石凳,及腰长发就这么披散在背后,白裳乌发,只一个背影,就叫岑扶光心喜。
他无声地挪,再挪,终于挪到了前方,借着竹林的掩印,又知她不通武艺,肆无忌惮地看她,从低垂的眉眼到握着茶杯的纤纤玉手,尽数都收进了眼底。
江瑶镜:……
这次确定了,他真的来了,就在前面。
也只有他会这般跟头饿狼似的看自己了。
她努力忽视掉前方灼热的目光,继续自己的平静生活。
品茶,发呆,看竹林,继续出神。
她在这里呆了多久,岑扶光就看了多久。
剑眉逐渐紧皱,眉心川字出现,眸中痴恋散去,满是凝重。
她看起来很正常。
中途有婆子进来向她禀告家事,她也处理得游刃有余,看起来确实不像受情伤的样子,只是当婆子后退后,岑扶光用极优秀的目力发誓,她确实卸力了几分,并且双目都是茫然。
茫然什么?
程星回哪里值得她茫然?
本以为亲眼来看过一回就能放心,谁知疑虑更重。
她真的出问题了。
江瑶镜只管自己的节奏,在竹林发呆了半下午就起身回了长庚院。
进了长庚院后还有心情和新来的小丫鬟们调笑几分,尤其在江团圆回来后,听她说那些八卦和热闹,她也很是捧场,一直都是笑着的,看起来就和常人无异。
甚至还有心情和江团圆一起保养自己,摘了新鲜的花瓣再佐以花露来泡手。
可自从江团圆离开后,屋里就剩她一人时,她的力气就陡然卸了,屋中的安静也渲染放大了她脸上的枯寂,整个人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外事不闻不听。
屏风后面的岑扶光紧紧攥着拳头。
是因为程星回吗?是因为他,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吗?
可程家的情报自己看了数次,他们二人之间,根本没有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根本不至于情伤,更遑论她早已知悉程星回的背叛。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江瑶镜从沉思中回神,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到点就去洗漱换衣,准备睡觉。
暗处的岑扶光,犹豫再犹豫,还是不忍唐突佳人,到底背过了身去。
等他再回身时,江瑶镜已经换好里衣坐在床边,屋里只剩她手边小桌上的一盏夜灯,这盏夜灯,不仅照亮了她面上的苍白,更将她眼下的青黑疲惫显露无疑。
所以,白日里的白里透红好肤色都是妆容,现在洗去脂粉,才算露出了她的真实情况。
岑扶光看着她眼下的青黑疲惫,心疼到眼眶都有些酸涩。
到底几日没睡了?
江瑶镜没在床边坐太久,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就翻身上了床榻,拉下床帐,盖好了薄毯。
可这一夜,到底安宁不了。
她不听的辗转反侧,明明早早就上了床,偏快到卯时了,呼吸才彻底平稳下来。而同样站了一夜的岑扶光轻轻拉开床帐,看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即便睡梦中,秀气的眉心依旧紧蹙。
岑扶光拉着床帐的手背青筋骤显。
到底怎么了?!
程星回对她做了什么,短短几日功夫,她就憔悴至此?!
直到天快破晓,灼人的视线终于离去,又等了片刻,江瑶镜才睁开了眼,星眸布满血丝却没有丝毫睡意,满目清醒。
她翻身躺平,看着头顶床帐,虽眼里满是疲惫,却又诡异地冒出一股执拗来。
冷静,要冷静,不能急。
就是要他好奇,要他无限的好奇,要把他的情绪冲到最顶点,后面的爆发才有意义,无限的好奇才可以转为无限的怜惜。
定川侯府是臣子,不敢也不能挑衅皇权。
可自己的孩子必须上江家族谱。
所以,如果你执意属意我,一定要和我纠缠……
那么,桀骜的秦王,肆意的皇子,反正你早已忤逆过皇上无数次了。
不要你赴汤蹈火,也不要你肝脑涂地,只要你为我,再忤逆一次皇上,一次就好。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