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岑扶光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躁状态, 他已经在定川侯府做了好几日的梁上君子,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日日瘦削下去。


    偏除了自己,无人察觉。


    江鏖他在处理外面的事, 而且她好像也提前打了伏笔, 说会装作一段时间的伤心人, 江鏖也就真的不管了。


    就那么信她么?


    岑扶光真的很想摇醒江鏖,你认真去看一眼孙女好不好?!


    江鏖也就罢了,还算情有可原,那个贴身小丫鬟到底有多粗心, 就算她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用你近身伺候,成日里只顾着瞧外面的热闹, 你们家姑娘快碎了啊!


    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自己倒是认真负责,可没身份上门, 更没理由去近身安慰开解她, 尤其是,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憔悴成如今的模样。


    至!今!未!知!


    近日刘问仙为了处理襄王在礼部的那一大摊糟心事,在朝上可安静了, 轻易不肯发言,他老实了, 文武关系也和-谐许多,就算有小摩擦也不关岑扶光的事。


    襄王呢, 原本志得意满, 期望在礼部干出一番大事业, 谁知开头就崩殂, 深受打击,还要学习刘问仙教他的为官之道, 整个人都焉巴了,自然不会去挑衅岑扶光。


    至于皇上,他现在一心扑在闽越上,发誓要把穷山恶水改造成聚宝盆,别说和岑扶光吵嘴了,都不带想起他的。


    太子?


    这个不行,哪怕气死都得供着他,母后那边也不敢招惹。


    所以岑扶光心中这股郁气就一直憋着,完全没有借机发泄的地方,整个人阴晴不定,就连见善都不轻易靠近他了,尽可能地躲着走。


    “那个小妾那边,有人来吗?”


    岑扶光已经快按耐不住心内的怒火了。


    “没有。”囚恶依旧惜字如金,他瞅了一眼岑扶光难看的脸色,勉强挤出一句,“程星回尚未发现。”


    那边都没发现人被掳走了,怎会有动静?


    岑扶光:……


    如果是见善,他死都不会在现在提程星回这三个字,偏偏是直肠子囚恶,好在囚恶也是有急智的,在岑扶光黝黑的视线看过来的那一刹那,又憋出两字,“催眠。”


    生存的本能让囚恶嘴皮子也利索了一会儿,“皇上的暗卫,有一个是催眠高手。”


    程星回重伤在身不能用激烈手段?


    那就催眠他再问。


    岑扶光略显诧异看了他一眼,“你消息渠道还挺广。”


    父皇那边的暗卫你都摸清楚了?


    囚恶没有表情,生存危机度过后,他就继续他的沉默是金。


    催眠?


    岑扶光摸了摸下巴,这确实是个好招数。


    想做就做,当场起身就大步向外走,准备进宫交流一下父子感情,再顺带借个人。


    谁知临出门之际得到消息,程星月进侯府了。


    瞬间改变方向,快速往定川侯府而去。


    *


    程星月这段时间的心情,用天崩地裂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很喜欢嫂嫂,也很喜欢哥哥。


    兄妹两年纪差得有点大,她自小就跟着他转,在她眼里,哥哥自然是千好万好,和嫂嫂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哥哥都做了什么?


    明明嫂子很有容人之量,花浓她都忍下了,为什么你要闹出停妻再娶的事呢?


    经过几个月的家事人情历练,程星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过分天真的她,她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更清楚,这四个字是对定川侯府的羞辱。


    嫂嫂绝对忍不了,就算现在顾忌哥哥有伤在身,没人来说和离的事,但她心里清楚,这段姻缘,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春芙院谁也不见。


    无颜见嫂嫂,更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见哥哥。


    赵氏直接让人开院门走了进来,直接让人给她梳洗打扮,见她一脸不乐意,直接想张口骂她没心肝,家里这段时间忙成什么样了,拼命想要挽回名声,她倒好,一点忙都不帮,亲哥哥也不去照顾,就窝在院子里发霉!


    可看到她瘦下去的小圆脸和迷茫无措的眼睛,到底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我和你爹都进了定川侯府的门,你去,你哥哥写了封信,你带去给她。”


    那日被江鏖在酒楼又揭了一次面皮,赵氏这回是真的啥也不想干了,就这么着吧,再折腾下去,那边还不知有什么招等着呢。


    程星月压根就不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和侯府的你来我往,她只单纯以为这是哥哥给嫂嫂的道歉信,她有点不想接,因为她直觉,嫂嫂不会原谅的。


    可她也想见嫂嫂了,哪怕安慰她几句呢?


    到底接了信,整理好穿戴,出门去了。


    “星月应该是能见到江氏本人,她两关系挺好。”赵氏愁眉苦脸的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大儿子,“你信上可有好好道歉?哪怕你两注定要和离,也不要和定川侯府结怨太深才是。”


    赵氏真的是被江鏖整怕了,现在就想着好聚好散。


    她也认为,和离是一定的,江氏忍不了,侯爷更忍不了。


    “不能和离。”即使现在没有想到任何的办法,程星回依旧咬死了不和离。


    “这是你说不就能不的?”赵氏一下子站了起来,苦口婆心的劝,“是你做了错事在先,人家不愿意忍,又家大业大,我们惹不起,真的没法子的。”


    “会有办法的。”


    程星回还是不改口,即使急速思考让他身体负荷眼冒金星,依旧不改口。


    先把时间拖延下去。


    “娘,您把大夫叫来。”


    “可是伤口又疼了?”


    “不是。”程星回清俊的眉眼闪过一丝疯狂,“让大夫减少药量,别好那么快。”


    不,甚至可以让伤口恶化几分,只要不危急生命,都可以。


    他心里十分清楚,江鏖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上门,只是因为自己有伤在身,他怕出大事,这才一直忍耐到现在。


    但估计也忍不了太久,再过几日,一定会登门的。


    定川侯府的门庭确实高过自家太多,没有反抗的可能,那就只能下狠手折腾自己了。


    这段姻缘,绝对不能在现在结束。


    ——


    江瑶镜先前交代过,门房看到马车里坐的是程星月,倒也没拦她,只是脸色冷冷的进去通报了,程星月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身份尴尬,受冷脸是应该的。


    一身拘束地跟着婆子进了内院,当看到站在长庚院门前迎她的江瑶镜时,眼眶一下红了,忍不住扑了过去,“嫂……江姐姐!”


    到底是改了口。


    这两年没白疼她,江瑶镜眼眶也微微泛红,仔细打量她,发现她瘦了许多,“怎么回事,这事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想这么多。”


    程星月摇头,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心疼江姐姐,那边又是自己的亲哥哥,甚至连道歉的话都觉得羞于启齿,因为哥哥真的太过分了。


    一时心中杂念万千,只能紧紧抿唇。


    江瑶镜也没有开导她,而是拉着她在院内的假山旁坐下,石桌上也摆满了精致点心,都是甜口的,希望她吃完后,心情能开朗几分。


    用过一餐点心后,程星月情绪确实平复了几分,她认真看江瑶镜,很快就发现她比自己瘦得多的多,脸色白得和重伤在身的哥哥也有一拼,眼下青黑甚浓。


    显然她心中不似面上这般平静。


    “都是我哥哥负了你,姐姐你要顾惜自己,不要自己和自己为难……”


    “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是我哥哥配不上-你!”


    猜到程星月这几日约莫会进府,找了理由把江团圆打发出去几天,又撤掉了里面多穿的里衣,整个人的变化十分大,即使她努力撑住精神气,打眼一看,就知这人情况不对。


    所以粗心如程星月,也能在瞬间发现端倪。


    “不关你哥哥的事。”江瑶镜垂下双眸,余光瞥见假山缝隙处的衣摆又凑近了几分,心内涌上笑意,面上却更是低落。


    “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你哪里都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嫂子,是我哥哥的错!”程星月一着急,称呼又错了。


    江瑶镜依旧摇头,一声长叹,目光缓缓往向远方,看风看云,看得视线逐渐空洞,“我自认已经足够尽职,为何他还是不满足。”


    “我在质疑我自己,质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星月。”她微红的眼眶苦笑着,“不怕告诉你,在决定是程星回之前,祖父观察了他好几年,我也知道他几乎所有的生平,如此谨慎,却落得这般结局……”


    “我也一直都知道,他是有野心的,我也从不认为野心有什么错,只要手段正当没有祸害他人,有野心是好事。”


    “可没想到,他的野心骤起时,第一个被献祭的就是我……”


    假山内的岑扶光,眉宇依旧凝重。


    不,这不是真正的答案。


    是,她是天之骄女,除却双亲皆丧时的悲怄,江鏖一直如珠似玉地养着她,也是一路走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得意人生。


    忽然摔了一个跟头,还是在婚嫁这等人生大事上,挫败感一定是有的,但不至于折磨她到如斯地步,一定还*7.7.z.l有更深层的缘由。


    “野心?什么野心?”程星月不明所以。


    她自从知道江瑶镜的归家原因后,就缩在自己的龟壳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更不知道该如何看自己哥哥,就一直躲着。


    对停妻再娶的那位,她还停留在浅显的认知上,无非就是为美色乱了心智而已,如今看来,竟不是?


    “他不是会为美人冲动上头的人。”江瑶镜摇头,“他做为她做出如此迷乱之举,一定是因为她某些方面值得他奋力一搏。”


    一个边境破落户有什么值得哥哥博的?


    程星月不理解,但她也知晓江瑶镜不会骗她,能这般肯定说出,一定是察觉到了苗头,只是还没拿到证据而已。


    一下子站起身来。


    “江姐姐你放心,我这就回去帮你问!”


    说完就拔腿想向外跑,又忽的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犹豫数次,还是把信掏了出来放在桌上,“这是他让我转交的信,看与不看,姐姐你自行斟酌吧。”


    现在的程星月,当着江瑶镜的面提自己哥哥都觉羞愧,脸色通红地往外跑,越喊她,跑得就越快,很快就没了踪影。


    江瑶镜站起身来目送了她一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又呆立了片刻,这才回身,定定看着石桌上的那封信。


    或许是程星月心慌意乱,她并没有好好存放这封信,数道折痕团成一团,如今把信平放在石桌上,它也依旧是曲折不平的模样。


    还真是应景啊。


    就如同自己和程星回的这段姻缘,最初时只盼着它能一帆风顺,平静度日,如今不过两年,就成了一地鸡毛。


    和这信一样,本该平展顺滑,偏奇形怪状的僵立在石桌之上。


    她就站在石桌边,看它的怪样,数它的折痕,数次伸手又数次收回,指尖微微颤栗,甚至有了轻微的抽搐之感。


    程星月离开之时,岑扶光也有过短暂的离开,虽然他不认为这个小姑娘能从程星回狗嘴里问出什么话,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吩咐人跟上了。


    等他再回来时,江瑶镜正眸色极度复杂地看着那封信,数次犹豫都下不了决心,他始终看着她的脸,不曾错过她神色波动的一丝一毫。


    复杂,嫌恶,震怒,遗憾等等,这些情绪尚情有可原。


    可……害怕,是如何出来的?


    这只是他给出的一封信而已,就算他本人出现在这里,害怕这种情绪,也不该出现在她脸上吧?


    那个贱人有什么能耐让她怕?!


    江瑶镜终是下定了决心,拿起了信。


    很快拆开,展开信纸。


    这是一封代笔信,并非程星回的字迹。


    从看信之初,江瑶镜的眉心就没松懈过,而随着她目光的下移,惊惧和愤怒逐渐蔓延全身,捏着信纸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猛的呼出一口气,手中信纸被她远远丢开,不停地大喘气,眼中泪珠儿不停,看那信纸看得全身都在发抖,好似那是噬人的恶兽一般……


    “呕、呕——”


    岑扶光还未从她猝不及防的改变中回神,又见她情绪激烈至捂着胸口干呕,鬓发散乱,眼角含泪,形容狼狈,他下意识就要窜出去——


    “姑娘!”


    从宗族那边回来的江团圆正到处找人呢,骤然看到江瑶镜如此情状,大惊之下一个飞扑过来,半抱半搂扶着人,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连着拍了好一会儿江瑶镜才算缓了过来。


    “好恶心,男人真的好恶心……”


    若非岑扶光始终凝神细听,是真的听不清楚这句呢喃。


    恶心?


    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江团圆也好奇呢,但她没在此时发问,而是扶着她回了房,伺候她换洗,又哄着喝了两杯蜜水,见她握着杯盏的指尖已经平稳,这才及其小心的试探,“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些日子,原来瘦了这般多?”


    也是刚才亲自伺候她换洗,江团圆才发现自家姑娘都快瘦成一张纸了,而且脸色煞白,眼下黑青便是用脂粉都遮不住了。


    “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就去回禀老太爷。”


    “你的状态太差了。”


    江团圆从来都只忠心江瑶镜一人,但现在这个情况,她处理不了。


    “我只是突然发现,男人真的好可怕……”江瑶镜看着手里握着的青釉游金鲤肚圆杯盏,眉间仓惶,语调还残存颤抖。


    “他说因那女子和我有几分相似,不忍薄待了她,所以重礼迎她进门。”


    “你说可笑不可笑,因她像我,所以要厚待,那我呢?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场羞辱吗?”


    江团圆眉头倒竖,“这天下就没有这般的道理,这明明就是他停妻再娶的诡辩!姑娘你不会真听了吧?”


    “我当然知道他是诡辩。”江瑶镜的声音愈发轻微,“我只是联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联想,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什么联想?”


    “如果,我们不知道他停妻再娶之事,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寻常美妾带回来,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江团圆点头,姑娘确实很大度。


    “但这事不是他想瞒就能瞒住的,肯定会有爆发出来的那一天。”


    “他肯定也有所准备,肯定会告知我。”


    “你说,他会选择什么样的时机来告诉我?”


    “怀孕。”不用江团圆猜测,江瑶镜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只要我怀了孕,我一定会保住这个孩子,哪怕前方千难万险,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他选在这个时候说,是对他最有利的。”


    江团圆倒吸了一口凉气。


    姑娘对子嗣的重视,她无比清楚。


    如果姑娘有孕在身,就算当时决定和离,那也是生完孩子之后的事,孕期那数月,程星回有无数法子来纠缠,到底能不能离,就是两码事了。


    “他好贱!”


    江团圆气得脸都鼓圆了。


    而且姑娘虽然身体康健,但女子一旦有孕,各种不适也紧跟而来,这种时候,万千小心都不为过,他还偏偏来刺激姑娘,更甚,若那小妾非常不安分,即便姑娘可管束住她,但终究被影响了心情。


    有孕者,胸有郁气是大忌。


    “我去,他不是打着去母留子的打算吧?!”


    江团圆被自己推算出来的结论吓得眉毛都起飞了,江瑶镜摇头,“没到这地步,大约,是想要个病弱的长子吧。”


    如果继承侯府的长子病弱,更甚养不到及冠,那这爵位理所当然的往下顺移,而次子肯定是养在家里的,同他感情肯定异常深厚,呵。


    江团圆也不傻,看着江瑶镜唇边明晃晃的嘲讽,就知病弱二字是重点,再一深想,就能看明白程星回原本的打算。


    “呵,好阴毒的算计,为了夺取咱们侯府家业,妻子孩子一并都算计了。”


    江团圆又跳脚把程星回狠骂了一通,好一会后才发现没有附和声,再凝神看去,发现姑娘又在发呆。


    她抿唇,终于想起了最要紧的一点。


    “便是知他是狼心狗肺之人,生气愤怒甚至打砸东西都没问题,姑娘何故自己憋在心里?而且,这个事实,也不到毛骨悚然的地步吧?”


    若是寻常胆子小的贵女,可能会被这个男人的心狠而吓到。


    可姑娘不是啊。


    她幼时甚至跟着侯爷上过战场呢,不可能怕这个的!


    “因为我发现他在不着痕迹的,以爱和各种感情之名来绑架我,驯服我。”


    驯服二字一出,江团圆很是诧异,暗处的岑扶光眉心一滞,随即紧缩,凶骇之气渐渐盈满凤眸。


    “如若孕期知道其实就两条路,一条忍着,一条回家。”


    “忍着,天天会被他以爱之名行折辱之实,或许还要加上那名可能会上蹿下跳的小妾,光是想想就知道是如何的泥沼。”


    “回家,有祖父在,小妾不敢登门,可他是腹中孩儿的父亲,祖父至多气一月两月,不会允他见我,但大概无法阻止他看孩子。”


    “父子之情是天性,懵懂时尚且可以糊弄,等他再大几岁,一定会往他父亲那边靠的,因为从来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纵然是我一直陪伴他,但若他的父亲一直持之以恒的想要亲近他,又碍于我这个母亲,一直想靠近又不敢太过亲密。”


    “你说,等他长大,他是会亲近我,还是他父亲?”


    “而对他投入了所有母爱的我,真的忍心孩子的一再恳求吗?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只是想要父亲而已,我会不会为了他向程星回妥协?”


    “我当然也可以一直保持清醒,那又注定了母子关系会失衡,他会记得我的抚养之恩,更会记得父亲那边的求而不得。”


    “你看。”剖析到现在,江瑶镜已经可以很平静地给出结论,“只要我怀上孩子,他就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我怎么走,都避不开他。”


    “唯一可能会赢的就是孩子很清醒,能分辨父母之间到底是谁的错。”


    “可他是晚辈,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很多时候他都只能被迫行事,不能主动出击。”


    “还有一个可能,是个女孩儿,那他的一切算计都成空,不过到那时候,失去一切的他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恶心报复我,而女儿,就是他施展手段的最好途径。”


    “我从哪个方面想,我都赢不了他。”


    “而最可怕的是……”江瑶镜看着惊呆的江团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我们能坐在这里任意猜想后续发展,是因为我们已经知晓他先背叛,他已停妻再娶,我们已经有所准备,还先下手为强。”


    “如果,我不知道停妻再娶这件事,那么不管走的是上述哪一条路,都注定赢不了。”


    “到那时,驯服已经完成,而我,还不曾察觉到这两字。”


    “这才是最吓人的。”


    江团圆吞了吞口水,她觉得江瑶镜可能想多了,但说得那些桩桩件件,确实是合理的猜测并且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没事的姑娘,老太爷那边说了,至多几日,一定和离。”


    “那些话都是咱们的胡乱猜测,不会发展成事实的,别多想,啊?”


    “老太爷一定会收拾他的,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的,不怕,咱不怕他!”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远离他,我也知晓那些猜测,不会成真,我不是怕他,我只是觉得他恶心。”


    “还在信上强调他爱我,仍旧坚持只因为她像我才会有优待,明明一切都已摊开来讲,他还能如此厚脸皮装作一切没有发生过,真真让人作呕!”


    回想信上的内容,江瑶镜仍有反胃之感,连忙捂住胸口。


    “我这就去程家泼大粪!”


    这口气江团圆是真忍不下了,这就蒙头去泼大粪!


    听到现在,岑扶光已经知晓她最近的异样是为何。


    慧极必伤。


    思想简单的,就如她那丫鬟,直接和离,再不济打一顿砸一顿,发泄出去就好了,可她不是,聪明人就爱多想。


    在这摔了一跤,她不会马上爬起来,而是在思考为什么会在这摔这一跤,这个坑是如何形成的,我当时为什么没看见?如果绕路,万一坑更多呢?


    聪明人最擅长的就是自己把自己难住,然后钻牛角尖。


    她现在就是如此。


    既有对自己看错人的质疑,又有枕边人原来如此下作的恶心,可能还有庆幸,庆幸现在没有怀孕,还能有完整的退路。


    但是,也不该憔悴到这般地步呢?


    她又不是孑然一身,江鏖就是她最大的牵挂,或许她平生夙愿就是江鏖能无灾无难至百岁,哪怕为了江鏖,她也不会放任自己到这般地步。


    更何况,程家对定川侯府而言,不过是一个蚂蚱,抬抬手就可以碾死,就算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算是铭心,也不至此罢?


    “呕——”


    作呕声再度传来,岑扶光从沉思中回神,抬眼看去,就见她站在书桌前不知在看什么,看一眼就呕一声,连续几次后,终于彻底忍不住了,捂着嘴往内室跑了。


    岑扶光长腿几步就跨到了书桌边。


    这案上摆着的,赫然是京城诸多适龄男儿的画像和资料。


    岑扶光:……


    内室里的呕吐声还在传来。


    所以,现在不止程星回,连看到其他男子的画像都会作呕了?


    岑扶光都顾不上吃醋,也没计较这里面没有自己,只侧耳听着内室的动静,满脸心疼,现在的她很难受吧。


    这京城谁不知道江鏖现在就是半养老的阶段,攒着力气准备养曾孙呢,正因为她挂念江鏖,所以还没和离就马不停蹄考虑下家,谁知此时对男子的厌恶甚重,哪怕毫不相干的人,也只会逃避,完全不会想要尝试去了解。


    而上一个尝试了解的例子,正是造成她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


    心中抵抗防备更甚。


    偏她又不想耽误时间,眼看江鏖一年老过一年,一直强迫自己却没收到好的效果,反而让自己迅速枯萎了下去。


    所以,我现在又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你面前呢?


    回到秦王府后,岑扶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前面可以强势,因为那时的她,生机勃勃,时不时地还会挠你一爪子,当然可以强势,也可以不折手段。


    但现在的她,维持自己的平静生活都已是勉强,若此刻自己还要强势入侵,那一定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玉石俱焚。


    而且她现在看到男子画像都会作呕,自己怎敢去接近去刺激她?


    岑扶光一时之间,还真不知如何办了。


    “程姑娘没问出什么话来。”见善入内来回禀下午程家发生的事,“不过倒是发现程星回让大夫减少用量,在不伤身的前提下,尽可能延缓恢复的时间。”


    聪明如岑扶光,马上就反应过来这狗男人是在拖延时间。


    “既然要减少用量,那就直接把他的药换了。”


    岑扶光直直看着见善,“本王要他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


    都是这个贱人,本来安生和离完就罢,自己马上就能把人扒拉进碗里,谁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现在莫说扒拉进碗里,连靠近都不敢了,少说要让她平息数月才敢委婉试探,长的话,几年的恢复时间都有可能。


    都怪他!


    本王要是还不收拾他,都枉为男人了!


    还敢尝试驯服她?向天借的胆子么!


    第32章 ……


    这段时间, 岑扶光确实不敢靠近江瑶镜。


    心病还需心药来医,如今的自己,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去安抚她, 能做到的, 就是远离她, 让她处在平静祥和的环境中,慢慢治愈自己。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不需要吃药,便是养身体的药膳,定川侯府也不缺, 实在无需自己强行锦上添花,但确实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修长指尖在乌木案上轻点, 脑中不停回想她闺房的摆件物甚。


    除却被花木环绕,屋内本就奇香甚多,不少桌案上也摆了形状造型各不相同的香炉, 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想来是很喜欢燃香。


    香的话, 确实现在有点用处,至少能让她宁心静神, 不再陷入牛角尖的怪圈。


    不过自己不爱品香,属下也没有特意搜寻过, 如今库房内存放的香料,都是普通的名贵货, 只能装点门面, 拿它们赏人可以, 送人却是拿不出手的。


    他想了想, 起身,溜达着进宫去了。


    并非去找元丰帝要, 而是大摇大摆拿着钥匙打开了元丰帝私库的门。


    为什么岑扶光有元丰帝私库的钥匙?


    当然是因为又被打劫了。


    闽越那边需要先投钱部署,元丰帝想了又想,死活舍不得自己出这笔银子,就又来薅岑扶光的羊毛,还把自己的私库抵了出去,表示一定会还钱的决心,这次绝不是空手套白狼。


    看起来决心很大,但这个私库放的几乎全是大号摆件,就算拿回秦王府也用不了,因为逾制了,和空手套白狼没有任何区别。


    岑扶光心平气和,没有去纠缠。


    反正总会收回来的。


    他以为闽越收回来的银子就会全部进入他的口袋吗?


    想得美。


    他已经来过一次,记忆力非常出众的他,记得西北角的犄角旮旯里,还遗漏了点漏网之鱼没有被收走。


    果然,在两个巨型珊瑚摆件后面,真留下了几个小漆盒。


    岑扶光的运气不错,打开的第一盒就是香粉。


    他自是不懂品香,不知所谓前调后调留存之类的,他只能轻嗅一番后细细感受,感受香粉带给他的感受,醇厚柔和,脂粉气浓却不突兀,繁复瑰丽,在它消失之际,又能把人的思虑都给带走,徒留一地空旷,随着原野的风直上云霄。


    就它了。


    岑扶光拿着就走,压根不管守库太监看到他拿的这个漆盒时的目瞪口呆和欲言又止。


    夭寿了!


    夜放怎么留在这个库房了?


    这个香,陛下也只余两盒啊!


    想拦秦王又不敢,不过犹豫片刻就完全看不到秦王的影子了。


    他白着一张脸,苦兮兮去找元丰帝请罪了。


    拿到香后要怎么给她呢?


    岑扶光任何理由都没找,直接让定川侯府的内鬼放在了她闺房里。


    能让守门小太监如此肉疼的,定是名香,她肯定知是何物,不会随意丢弃。


    自己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格。


    就算现在不能亲自前往,那这印象也得留下,好的坏的都没关系。


    只要她记住自己。


    *


    江团圆虽然没有去找江鏖告状,但她这两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江瑶镜,也知晓了她看男子画像都会呕吐的状况。


    当即叉着腰把江瑶镜痛骂了一顿。


    老太爷再如何期待曾孙,也不会不顾你的身子。


    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江瑶镜被骂醒了,由着她把那些画像全部拿出去封存好,也由着她一天三顿给自己上药膳滋补,慢慢的加大进食量,连着进了几日,虽然仍旧瘦削,至少眼下的青黑淡了,气色也跟着恢复了一些。


    江团圆松了口气,能补回来就好。


    江瑶镜也松了口气,真的不想再吃药膳了,一天,最多再坚持一天就要闹了!


    这天,好不容易把江团圆给说通,同意上正常饭菜,她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点菜,再回屋时就发现了花窗下,自己常蜗在那里泡茶的小案上,多了一个黑金漆盒。


    顿了顿,对它的来历有了大概预料。


    是什么呢?


    走过去直接打开,是一盒香粉,细细轻嗅,有些陌生,不是自己曾燃过的香,又细细感受,芽庄白奇楠,泛蓝乳香,灰白龙涎,老金颜等等,初闻就出了这么多名贵香料?


    既有张扬贵气,又有清冽飘逸,最后形成了一股奇特的深沉内敛。


    气味多却不杂乱。


    江瑶镜特显惊喜地看着眼前的香粉盒,她知道这是什么了。


    已经失传的夜放。


    此名正是取自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意境。


    原来宫里的能人巧匠已经复刻出来了?


    她兴致颇高的把自己最宝贝的象牙麒麟叼金球的香炉拿了出来,专注打香,当味道顺着金球渺渺升起时,奇香也逐渐蔓延侵蚀周围气息。


    不愧是失传的香方,确实独特。


    唯独时间不太对,如今正是午时,外面烈阳如火,若是换成晚上,外间灯火万盏时,就更配这香了。


    她原想专注品香,思绪却渐渐飘到了送香之人的身上。


    除了秦王还能有谁?


    她的眼帘渐渐放低,盖住了眸中深思。


    对于接下来的计划,要细细斟酌,不能有半点错漏才是。


    ——


    又过去几日,岑扶光处理完手里的事情,日光还盛,一时间竟空闲了下来,他又想到那名小妾,他本没有亲自过去的打算,偏又想起了,她和她,生得有几分相似。


    还真起了一点好奇心,打算过去看看,谁知道见善猛地一下窜了进来,脸色很是扭曲,又惊喜又惊恐的?


    不等他发问,见善猛地把帖子递了上来,都快戳中他鼻子了。


    “江姑娘的!”


    在岑扶光发火之前,见善果断抛出人名。


    岑扶光定定看着那印着盛夏晚塘的帖子,看着很是清新,但愣是不敢接。


    他当然是期待和她见面的,但绝对不是现在,总觉得这次的邀约不是好事。


    上次已经明明白白的拒绝过了,这次又来?


    想到前些日子她的异常,这次大约是控制好了,应该不会见到男人就作呕了,可,就好了那么一点儿,就迫不及待出来拒绝自己?


    岑扶光有那么点儿失落。


    我哪儿不好了?你怎么就不能得意我呢?我比程星回差哪儿了?


    堂堂秦王,感情路竟坎坷至此,还没甜过呢,苦倒是吃了一遭又一遭!


    心里不停哔哔,手上动作也不慢,轻轻打开请帖,跃入眼帘的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也没有其他特殊的话,只邀他明日午后在城外白云山脚下的江家别院一见。、


    岑扶光仔细回想曾看过的,她的数次字迹。


    狂草时自有一股风流。


    正楷时也格外端正清隽。


    如今的簪花小楷,又自带一股女儿家的秀气和雅。


    这几种字体,能专精一种就是大才,她却样样都算得上出色,可见是真的很爱习字,父皇那边好像还有几本几位珍惜的字帖,要用什么法子弄过来呢……


    “王爷。”见善久等不见他出声,急了,“咱去不去啊?”


    “当然去。”岑扶光毫不犹豫,真男人,不惧任何困难。


    “可……”对自家王爷的感情路程已经十分清楚的见善,脸都愁成了一团,“这明显是鸿门宴啊。”


    怕是得哭着去,嚎啕大哭着回来。


    “不可能!”在属下面前,岑扶光极为嚣张,“战场多凶险的情况爷都平安渡过了,还怕她一个小女子?!”


    见善:……


    但愿你明天回来的时候还能这般生龙活虎。


    “那明儿王爷想穿哪种颜色的衣裳?我先去寻出来,晚上慢慢挑。”


    这些日子王爷的衣裳依旧跟着江姑娘走,近期江姑娘多着白裳,王爷爷跟着,月白素白珍珠白穿了个遍,大臣们早已见怪不怪,就是大门外路过的小娘子多了些。


    岑扶光垂眸看着左手虎口的胭脂红痣。


    “红色吧。”


    上次本想一身热烈去见她,不过终程在寺庙,到底不能太张扬,这次就补上这个遗憾。


    *


    江瑶镜早早等在了别院。


    这里她不常来,布局寻常,就是普通的白墙黑瓦院落,只活水甚多,湖中建有游廊,湖中碧荷依旧,燥热的夏风经过它们的感染,吹到人的身上的时候,也清凉了许多。


    江瑶镜站在湖心亭边,扶着栏杆往下看,看下方正好一尾金红锦鲤正不断跃高,它的最终目标是那朵新绽的粉荷,它想食花。


    就是技巧不如何,连续几次都没能啄到,可它也不愿放弃,围着荷叶绕了几圈,就跟那朵粉荷杠上了,不停换着方向继续跃起。


    这次的起跳好像真的有希望。


    江瑶镜撑着栏杆,尽可能的压低身子,要把它成功的画面收入眼底。


    高高跃起,这次的期待没有落空,它成功了,狠狠咬下了一片花瓣,它也是得意的吧,叼着花瓣绕着荷叶游了几圈才缓缓游向它处。


    “你是在为小鱼儿高兴呢,还是在为残荷悲伤呢?”


    身侧忽然传来清冽微沉的男音,江瑶镜动作一滞,缓缓站直身子,率先看向亭外,江团圆正焉头巴脑的站着呢。


    姑娘啊,我不敢得罪秦王啊,他不让通报我能怎么办呢!


    “你还没回答我。”催促声又响起。


    江瑶镜眼帘下垂了一瞬,终是抬眼循声看向他。


    他站在三步之外,高大挺阔的身躯安静伫立亭柱旁,带着一身热烈的金红,耀眼张扬的炽热足以将整湖的碧绿清新摧毁,只余他这一味真阳。


    他真的好适合热烈,也天生就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少年意气这四个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高兴如何,悲伤又如何?”


    并非顶撞,而是真的不解,同一副画面,非要做出个选择?


    “若是高兴,说明此时你心已向阳。”


    “若是只能感受悲伤,那你就真的需要找个大夫了。”


    真话总是让人无所适从,尤其是,在自己心虚的时候,他的真诚就让人格外心虚,迅速避开和他的对视,不咸不淡刺了一句,“你还真是毫不遮掩,是笃定我找不出内鬼么?”


    “早就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遮掩?”


    做了就是做了。


    好的坏的,岑扶光都能坦率承认,也从来不屑掩饰自己要撞南墙的决心,世人纷扰从不管,只要定下目标就坚定前行。


    撞南墙又如何?


    本王头硬,硬撞上去也无妨!


    他的态度,和程星回那封道貌岸然的信,简直是,天差地别高下立现。


    明明经过六年的战场征伐,凶恶残忍无畏桀骜甚至自命不凡都是他的标签,可经过两年的修整,他依然能回到肆意张扬的少年模样。


    秦王这人,当真不能长久相处,因为你越接触,就越会发现他的优点,他本就是人中龙凤,又兼具强烈的个人魅力,在你还未反应过来时,目光就已经被他彻底锁住了。


    可惜了。


    自己和他,注定不可能。


    这点些许涟漪很快就被江瑶镜丢开,她回身坐在石桌上,安静开始泡茶。


    今日她一身白裳,除了发簪并无任何佩戴首饰,温杯时广袖上移,露出一截子皓腕,白皙无暇莹润柔和,看着竟比绸缎的袖口还要滑腻几分。


    岑扶光站在旁边迟迟没有入座,江瑶镜投茶时疑惑看了他一眼。


    为何不入座?


    岑扶光抿抿唇,大长腿小跨步往前挪,他没有选择坐在她对面。


    一步,两步,三步……


    到这,他的目标已经非常明显,就是江瑶镜左手边这个紧挨着的石凳。


    江瑶镜:……


    这么大个块头,鬼鬼祟祟真的很明显。


    她洗茶的动作一僵,到底没说什么。


    岑扶光双眸一喜,迅速入座,一时间眉毛都飞扬了起来,得意洋洋,好心情完全没有掩饰,都到这里了,他还在继续自己的小动作。


    右脚一下又一下的轻踹着衣摆,终于把自己衣摆覆在了一直安静的白色衣摆上。


    自古红衣当配白裳!


    岑扶光终于心满意足。


    小动作搞完,他的明目张胆又开始了,直接扭头,直白又专注地盯着近在眼前的秀美侧颜猛瞧。


    近看更美了,更长在自己心尖上了,就连每根眉毛的生长顺序都是那么完美!


    江瑶镜:……


    她努力忽视从左侧传来的灼热的目光,但确实做不到,只好加快手中速度,在耳尖染上红霞之前,略显用力地将七分满的茶杯放在他面前。


    “喝茶。”


    别看了,你这是破罐破摔了吗?!


    “好。”


    岑扶光不知脸红为何物,但他此刻心情很好,自然也很听话。


    “好。”


    依言拿起白瓷茶杯,看着右手大拇指的朱红扳指和白瓷相撞,一红一白,明明是两个相反的颜色,怎么看怎么适配。


    他心情更美了。


    缓了几息,正要品饮青绿的茶汤,忽然一顿,已经高出天际的昂扬情绪急速下坠。


    等等。


    她前些日子不是看到男子的画像都会作呕么?今日自己离得这般近,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然岑扶光很想认为这是她已经好转,所以不再排斥男子。


    但他心里清楚,心病哪能这么快好?


    所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情的真相大概是自己从不在她的择婿之列,也就比陌生人好一点儿,自会不会产生反应。


    岑扶光:……


    啧,前面太顺,都忘了今天是鸿门宴了。


    这杯茶喝完,就要开始正事了?


    这绝对不行。


    这死刑犯上刑场之前还能吃顿饱饭呢,前面那些小玩意哪里算饱饭,连米粒都算不上!再高兴再美,它也是蝇头小利,说破大天它也不是饱饭!


    饱饭没吃到,断头茶更不能喝。


    岑扶光砰地一下放下了茶杯。


    一旁正在整理接下来话术的江瑶镜被声音惊醒,循声看去,杯中七分茶汤依旧,“不喜欢?”


    这不是他拿来的,上贡的碧螺春么。


    明知她此刻的关心纯粹就是客套,但岑扶光还是又高兴又酸涩。高兴自不必解释,酸涩么,断头茶和断头饭有什么区别?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很能干!”


    江瑶镜:?


    “我很厉害!”


    江瑶镜:??


    岑扶光尽情输出自己优点,“父皇不会管儿媳的事,除了母后,就连太子妃你都可以不惧。”


    江瑶镜:……


    “我还可以助力江鏖。”岑扶光早就不知道研究江鏖多少回了,“虽然我没在西南作战过,但战术是一通百通的,我可以因地制宜,不敢保证位极人臣,但我一定能让江鏖死后哀荣拉到最高那一档,享皇家祭祀。”


    江瑶镜:……


    谢你好意,但我祖父现在还活着,还能长长久久的活着,死后哀荣不必现在就提。


    迎着江瑶镜微妙的眼神,岑扶光顽强的继续自夸。


    “我很好看。”


    恩,这点不用重点阐述了,美而自知,对自己非常的了解。


    “我很有钱。”他偏了偏身子,继续凑近几分,声音压低还是盖不住他的自鸣得意,“非常有钱,比父皇都有钱~”


    你看,我这么多优点,哪怕不为权势,为财,为美色,本王都有,你为哪一点都可以!


    不要拒绝了好不好?


    虽然这句话他没有亲口说出来,但他的行为已经非常直白的表达了出来,好看的凤眸里满是期盼,又特意压低身子,以仰望的姿态,从下而上,满是心机的楚楚可怜。


    恩,知道他是在装可怜。


    可他装得好看,若是此刻他恳求的是别的事情,江瑶镜肯定会依了他的。


    清澈黝黑的瞳孔里,满是江瑶镜的倒影。


    江瑶镜垂眸,安静地看着他的双眸,瞳孔微微失神,不知是在看他的眼睛,还是他瞳孔里,有些失措的自己。


    太子成亲至今没有子嗣,秦王还扛着不愿成婚,如今皇室第三代的希望,大概率是*7.7.z.l要落在襄王头上。


    他本人应该也是愿意的,或者说,他很着急。


    刘氏女进门后估计就会奋力拼一把,最多三两月,若她不能有孕,襄王大概就会停了侍妾的避孕药。


    可襄王明年才大婚。


    自己不会和秦王耗这么久。


    如果秦王一定要和自己纠缠,那就有一半的概率,皇长孙会从自己肚子里出来。


    万众瞩目的皇长孙啊……


    这事只能是岑扶光主动提,也只能是他主动揽下这一件事。只有他才抗得住这一切,定川侯府真的无能为力。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双全法。


    做了选择,就注定放弃另一个选择。


    岑扶光眼睁睁看着她杏眸的变化,原本些许的情动还未发芽就已经彻底消弭,再度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模样,清冷疏离,无悲无喜。


    他眨了眨眼,心内一声长叹,已经可以宣告,今日热情小狗攻势依旧失败。


    没关系,我还有桀骜狼王,凶恶貔貅,谪仙白泽等等备案,如果她喜欢,傲娇王爷不为权势折腰的清屏清冷状元郎,自己也可以本色出演。


    总有一个会成功!


    江瑶镜看着岑扶光,忽然问了一个让他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喜欢我什么?”


    她侧头看向湖面的成群碧绿,甚至还有闲心去想今年的荷叶很是肥硕饱满,可以摘来做荷叶茶。


    “你说你是一见钟情。”


    “虽然我不曾切身体会过,但我知晓,它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点上,你也不会骗我。”


    江瑶镜不需要岑扶光的回应,心中早已过了数遍的腹稿,按照预演好的节奏,平静的娓娓道出,“自从知道你是一见钟情后,我就在想,为何会是我?”


    “我理解不了一见钟情,所以我尝试从别的地方来佐证。”


    “托爹娘的福,这张面容,生得还算可以。”


    “但也没到祸国殃民让人一见倾心的地步。”


    “我就仔细的想,想你我的初见,想你我之间来往的种种。”


    “大概猜到了缘由。”


    她回头看向岑扶光,而随着她话语的逐渐铺开,岑扶光脸上也没了之前的嬉笑怒骂,只安静地听着,只这人周身气势太重,光是面无表情就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凶气暗浮,实在叫人不敢靠近。


    这次,反而是江瑶镜凑近了他几分。


    “我猜,都是因为我没照常理行事才引起了你的注意吧?”


    “丈夫有新欢,我没有哭嚎,反而去寻找根本缘由。”


    “知道你只是顺手而为,还存着看好戏的心思,我不仅没忍,还反击嘲讽你。”


    她没有错过他瞳孔的紧缩,微扬双唇,星眸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她怎么不哭呢?她怎么敢嘲讽我呢?谁给她的胆子?她还挺有意思的,挺好玩?”


    “是想征服我?”


    “还是求而不得屡战屡败,一定要拿下我来证明你又一次胜利了?”


    “这些心思,应是都有吧。”


    “一见钟情这个词很美好,但不适用你我。”江瑶镜缓缓坐直身子,给出她认定的结论,“你过于美化了自己,也着实,低估了我。”


    第33章 ……


    早就知晓她很是聪慧, 但没想到,她能猜度人心至此,几乎算是把自己的心路历程重复了一遍。


    “我何曾低估过你?”


    岑扶光不理解她这个忽如其来的结论。


    “不过寥寥数面, 知道彼此名字, 知道大概行事作风, 除此之外,你还了解我什么?”


    “喜欢春茶的鲜,爱花草的繁茂,没有特定的颜色偏好, 无论配饰色彩甚至屋内的摆件都喜欢顺着四季轮回走。”


    岑扶光的脱口而出打断了江瑶镜的话语,她略显诧异地看着他。


    都对了。


    他怎会这般清楚?


    “不习惯麻烦别人, 也不喜别人麻烦你。”


    “对人对事都分人,对你在乎的,若她有些小问题, 你会委婉提醒或用温和手段去改变她。”


    “对你不在乎的, 你就格外容忍, 或许说是不在乎。”


    “小问题你能放就放,可一旦触及到你的底线, 你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干脆利落。”


    岑扶光总是想发掘她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不,是在自己面前, 没有出现过过任何神情, 他都想发掘, 也都想看看。


    就譬如现在, 即使强作镇定,但微颤的眼睫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可思议。


    “现在只发现这些, 确实还不够了解。”


    “我争取再接再厉。”


    江瑶镜:……


    你再接力下去,人都要被你看穿了。


    她确实没想到,就短暂几次见面,他就能留意到自己这么多的习惯,这从战场回来的人,洞察力都这般强悍么?


    “既然观察了这么多……”江瑶镜似笑非笑,“那你怎没看出我绝不是为情所困之人?”


    “如果我会为情所困,那最初时你的目光就不会落在我身上,因为那时的我,忙着伤心忙着找祖父做主,我的所作所为符合你对后宅女子的既定印象,你会一笑置之,后面就不会有侯府之行。”


    这段话语落,岑扶光舒展的眉心终于渐拢。


    “如果我会为情所困,那我现在应该还是程家歇斯底里,我不会想要和离,我只会和那个女子一争长短,若程星回再左右摇摆煽风点火,我会变得更疯魔。”


    “虽然相处确实短暂,但他的确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我尚能做到果断抽离,你,为何会认为我会被你短暂的,突如其来的,完全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的炽热所打动?”


    “什么叫完全没有任何未来可言?”岑扶光迅速抓取到了重点,“我从未想过亵渎你,我一直所想都是把你当未来的妻子在求娶。”


    “那又如何?”


    江瑶镜没有动容,甚至容色更冷了几分,“说句犯上的话,三五年前,岑家和江家,并无太大的区别。”


    那会儿虽然岑家已经基本得到了天下,但到底还没称帝。


    再往前推,推到两人幼年时,更是相差无几,战时人才凋零,真正才学厚重之人,多数隐居山林,好先生都是靠抢靠掳的,祖父当时为了自己能做好学问,跨越大半疆土,愣是从赣州绑来了自己的启蒙先生。


    这还是外祖牵的线,不然根本就不知道人藏在哪。


    当然其实也可以把自己送去江南,外祖家好先生根本不缺,但那会鹤鸣书院也是乱象丛生,外祖他们自顾不暇,且,祖父并不希望自己长成江南水乡女儿的柔顺模样。


    这才四处打听费尽心思,只因启蒙一事太过重要,几乎可以影响人的一生。


    岑家也是大抵如此,为了小辈,偷摸去找好先生,还得藏着掖着,家世相当的,好一些的,厚着脸皮把后辈送过去蹭先生。


    更有那脸厚心黑的,直接把先生给挖走了,为此撕破脸断了来往的不在少数。


    “祖父一直把我当男儿教养,你学的,我都学过。”


    “后来确实有所变化。”


    “你去了战场,而我因战争快要稳定,祖父也默认我把重心放在家里。”


    “但我们的前期,我们最初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我们的性格底色,是一致的。”


    “什么样的性格底色呢?”江瑶镜笑了笑,有些凉薄,又有些无奈,“大约是男子如何思考,我就会如何思考。”


    她站起身来,走到栏杆旁,看远处碧黛青山,看鸿雁划过天际,看众生万物,唯独没有看同样跟着起身站在她身后的岑扶光。


    “我会查那小妾,正因为我非常明白程星回不是会为情乱智的人,他的心里藏着远阔的山海,在未登顶之际,他不会自毁根基。”


    “我会嘲讽你,不是笃定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而是清楚,定川侯府不惧这点小波澜。”


    “男子从来都是薄情的,看似霁月风光目无尘埃,其实最会算计的就是你们,看似迫不得已情由所原的无奈,其实都是权衡利益后的自我选择罢了。”


    “还非得借着旁人的怜悯来给自己盖上一层伪善的皮。”


    话说到这,岑扶光心内摇头,这话过于极端,薄情之人,男女都会出现,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可不好。


    谁知下一刻江瑶镜就回身笑望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偏激了?”


    “不用反驳我,那些都是废话,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因为啊,我也是这样的人。”


    “批判是给外人听的,对自己有利,才是最重要的。”


    岑扶光一时哑然,几度想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知道了她未尽的话语。


    她之所以挺着病弱的身躯站在这里和自己长篇大论,也因为她清楚,定川侯府不能和自己硬碰硬,只能这般行事,甚至不惜自污,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


    只怔怔看着她此刻的灿烂笑意,心内却不知何时泛起了酸涩,“……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江瑶镜上扬的嘴角一滞,又迅速沉静回落到了初时的模样,不悲不喜,像一尊假人。


    “我们过于相似,永远都会为心中的底线率先做出选择,如果你我强行在一起,至亲至疏夫妻1已是最好的结局。”


    “不会,不会如此。”岑扶光不知该如何反驳,但他给出了自己答案。


    “这还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我真的嫁入秦王府,我会思考,我对你的作用是什么,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彼此的关系更好的维系。”


    “别说什么纯粹的感情。”


    江瑶镜紧锁眉心,“就连程星回那个样样都不如我侯府都敢百般算计我,你可能不会如此做,但你一个眼神,自有人为你前仆后继出谋划策。”


    “而我,也是看你眼色行事。”


    “那不是妻子,那是下属。”


    “你也别说你绝不会如此待我,好话谁都会说,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一辈子都初心不改?”


    她的胸膛起伏明显,情绪也跟着激烈了起来,唇色也渐渐失去粉嫩,身子一偏就往旁边到去,岑扶光飞速伸手,大掌紧紧握着她的胳膊,“怎么了,是哪里难受了?”


    “我没事。”


    江瑶镜忍过晕眩过后就挣开了他的手,脸上一闪而过某种神色,又很快消弭。


    岑扶光的手疆停在半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审视她,期望是自己看错了,但她虽然马上就极力隐藏,但那抹深深隐藏在忌惮后的厌恶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为什么?


    是,自己贸然闯进她的生活,是唐突了些。


    但已尽力克制,顾忌她的名声,顾忌江鏖,哪怕是那日所谓的威胁,也是避开所有人,不让任何人发现她和自己有所来往。


    “你可以一直严词拒绝我,但我自认已经足够知礼。”


    “我殷勤讨好,便是不能感动你,也不至……厌恶罢?”


    岑扶光从来不会逃避问题,发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藏在心中除了自苦没有任何作用,所以他马上就问了出来。


    江瑶镜侧头避开他凝重的视线,她本不想回答,可他叠声催促,“为什么?就连程星回,你也是后面才开始厌恶,最初知道他背叛时,也没有这个情绪吧?”


    “我比他还差?!”


    这点,岑扶光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既然已经暴露无遗,江瑶镜干脆破罐破摔,将心里最深处的话语说了个干净。


    “是,我对程星回尚可平常心,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想离开他随时都可以,主动权在我这里,我可以随心而为,没有任何阻碍。”


    “你呢?”


    不知何时,她的眼眶渐渐莹润,眼眶蓄满了泪水。


    “是,你在讨好我,你送我许多珍宝,你还都送到了我的心坎上,所以我就应该感恩戴德?”


    “送之前有没有问过,我可想要?”


    “我定川侯府眼皮子没那么浅!”


    “你不会问,你也笃定,我不敢退回。”


    “你若真心想求娶我,就应该解决我最想要的。”


    “这京城谁人不知,我之所以会下嫁程家,就因为我的第一个孩子,是要上江家族谱,承侯府爵位的。”


    “我嫁给你,江家怎么办?”


    江瑶镜紧紧看着他的眼神,见他只觉莫名就知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是,侯爵很重要,可嫁给自己后,是世子。


    难道秦王世子还比不上一个侯爵吗?


    “王府世子是比侯爵尊贵得多。”江瑶镜先是肯定了他的想法,又反问他,“可那与我们江家何干?”


    “他不姓江。”


    “我在时还好说,若我不在了,祖父那时也已仙去多年,他还会四时祭拜他的外祖吗?”


    “他不会,因为他姓岑。”


    “他是王府世子,他是皇族子弟,他不会把自己当做江家人。”


    “你放过我吧……”江瑶镜的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滚落,“我只想和祖父好好过日子,我想让他老有所依,我想他仙去后也能香火绵延不断。”


    “嫁给你,所以的一切都是凭你的心意。”


    “你如今中意我,想要求娶我,我拒绝不了。”


    “他年你厌弃我,想要抛弃我,我同样拒绝不了。”


    “主动权从来都在你的手里,我永远都是被动接受,不能拒绝,无法反抗,”


    “我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宁愿程星回现在上门纠缠无数次,也不想你哪天又冷不丁的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塞东西进我的屋子,因为我无能为力!”


    脸上早已泪痕斑驳,仓皇又无措,狼狈又憔悴,红着眼恳求他。


    “求你了,放过我吧……”


    ———— ————


    自从秦王沉默离去后,姑娘在亭中枯站了片刻才走出了凉亭,江团圆本来以为这是要回家了,谁知她问这边的婆子要了鱼竿鱼篓等物,就在湖边寻了个阴凉地,草帽一戴,竟就这么做起渔夫来了?


    江瑶镜在等那尾金红小锦鲤,不会带它回家,但要让它尝一尝人心险恶,让它知道,嘴馋的小鱼儿是要被钩嘴巴痛一遍的。


    专心致志钓锦鲤。


    江团圆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看着自家姑娘虽然眼尾还红,还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提起来了,好似丢开了什么包袱一般,轻松畅快。


    所以,亭内那一场,是纯粹的演戏吧?


    其实这段时间,江团圆也是心有感悟,那些日子,姑娘所呈现出来的煎熬,可能也许,是装出来的。


    不然为什么自己一凶她马上就改好了呢?


    姑娘可从来不是会轻易动摇的人。


    那时就觉得疑惑,今日终于串上了。


    是为了演戏骗秦王?


    江团圆也不怪姑娘瞒着自己,因为她深知自己藏不住事,有点什么就挂在脸上,莫说秦王这般的聪明人,普通人都能从自己脸上看出一二分来。


    今天她一直守在亭外,把里面的对话也听了个完全。


    虽然吧,姑娘一直在很明确的拒绝秦王,但江团圆敢以自己伺候姑娘多年的经验发誓,绝对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姑娘……”她到底没能忍住,“你今天这一出,到底是真的在拒绝他呢,还是在欲擒故纵啊?”


    “呀。”江瑶镜诧异回眸,不可思议道:“你竟然开窍了?”


    江团圆:……


    “姑娘!”


    鼓脸嘟嘴跺脚。


    “是真的在拒绝,也是真的在欲擒故纵。”江瑶镜没有再逗她,反正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发展,只能看天意了。


    “也不是骗他。”


    “我今日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心话,不过放大了某些情绪,又隐瞒了某些事情而已。”


    就比如那句他年若嫌弃自己也无能为力。


    怎么可能无能为力,不闹个天翻地覆让他付出沉重代价绝不算完。


    “至于欲擒故纵……”江瑶镜沉默片刻,才接着说下去,“反正我已经给出最佳答案,经过今天,他若还要和我纠缠,那就必须解决我提出的问题。”


    “不管他如何做,反正我第一个孩子,必须姓江。”


    “只要他揽下这件事,嫁他又何妨?”


    江瑶镜的夙愿执念从来都在江鏖身上,其他事情,都必须为这点让步。


    “反正如今就等,等两个答案。”


    “秦王放弃,我可以继续我平静的生活。”


    “秦王坚持,那就等孩子上了江家族谱再说婚嫁之事。”


    “那姑娘觉着,秦王啥时候能做出决定啊?”江团圆也急,她是江家家生子,自然希望下一代小主子早点出现,不然若是宗族那边突然继承,自己这边这些人,怕是都没好下场。


    “急不得。”


    江瑶镜尝试分析岑扶光此刻的心理,“现在的他,大约是受到了打击,也可能在思考放弃,果断些,说不定出门时就已经决定放弃了。”


    “那咱们不是可以马上挑下家了?”江团圆眼前一亮。


    “没那么快。”江瑶镜还是摇头,“现在决定的放弃是一时的,但人的决定哪里是一成不变的呢?或许是一杯茶的功夫,又或许是看水中锦鲤畅游时,只要不甘冒出来,执念也就成了,决定自然而然就改了。”


    “等两个月吧。”


    “两个月内若没有动静,咱们就可以开启新生活了。”


    江团圆懵懂点头,虽然她还是不太懂,但姑娘懂就行了。


    *


    那尾小锦鲤还挺精,明明这是私宅湖泊,平日里也都是婆子喂食,它从未被人钓起过,按常理来看,它那般贪食,应该很容易被钓起来才是。


    谁知警惕心还挺强,蹲了它一下午,楞是没有过来。


    江瑶镜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强求,看着金乌已经逐渐西坠,拍了拍裙摆沾惹的草木屑,和江团圆一起坐马车回了侯府。


    谁知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回长庚院换洗呢,江鏖就一脸轻松地丢出了一个大消息。


    “和离书拿到了,明儿去程家收拾嫁妆。”


    江瑶镜:?


    这边刚解决秦王的事,也就轻松了一下午,在回来的马车上,江瑶镜就在考虑程星回那边要怎么弄。


    他身体健全还好,偏他如今受了伤,说不定为了故意拖延时间,连药都少用,这个时候去找他写和离书,他肯定会当场吐血,做足了弱者姿态。


    还在想要不要带一位太医上门呢,祖父就拿到和离书了?


    “怎么拿到的?”


    “程星回会写?”


    “他没事吧?不会是死了吧?!”


    江瑶镜一连几问,是真的有点着急,谁知江鏖反手掏出明黄的圣旨出来,“我没去程家,我直接去求陛下了。”


    “陛下都下旨让和离了,他同不同意不重要了。”


    最初江鏖也是顾忌着他的伤势不敢上门去强逼,万一他死了,定川侯府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人命关天,再理智的人也是偏向程家。


    虽然江鏖觉得就程星回那野心勃勃的样子,也不是会拿命跟侯府拼的样子。


    但就怕万一嘛。


    所以他耐着性子演了好几天的戏,酒楼的人都和他混熟了,每天都在估算他的伤势恢复情况,觉得今天应该差不多了,就算自己强势,他应该也能承受。


    正好小月亮出去散心了,等她回来了给她个惊喜!


    都骑马往程家去了,谁知还有一个街道就到程家时,忽觉不对,总感觉今天就这么去了程家,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江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当即拉缰停在长街细想。


    一直在想程家可能会出的幺蛾子,自己又要如何应对,谁知想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何必想?


    老夫拼搏了大半辈子成了皇上的心腹,可不是为了和你这种小年轻纠缠的!


    当即调转马头,直接递牌子进宫去了。


    这次不用他在乾清宫撒泼,虽然元丰帝近期的重心都在闽越那边,但是江鏖的家事他也是清楚的,同时也对程星回很是看不上。


    有野心是好事。


    但在自己还无甚本事的时候就把野心暴露出来,就是蠢货了。


    于是江鏖一提,元丰帝就直接写了圣旨。


    元丰帝这般干脆,江鏖也老实,把自己为何不敢上程家要和离书的原因说了。


    元丰帝对此毫不在意。


    重伤又如何?就算他因为这道圣旨吐血将死,那也给朕忍到明天去,一个人死,还是一家人去-死,他分得清!


    于是江鏖轻轻松松拿到了和离的圣旨,就连宣旨也是元丰帝这边安排太监去,他什么都不用管,自己溜达着回家了。


    江瑶镜:……


    原来皇上还是能做好事的。


    虽然不至于兴奋若狂,但奉旨和离,确确实实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江瑶镜把圣旨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唇边的笑意久久不散。


    侯府祖孙喜笑颜开,程家就是狂风骤雨了。


    程星回让大夫减少了药量,这几日他伤口恢复得慢,他是有预料的,也不着急,只是不知为何总觉胸口疼,比前几日疼痛感更甚。


    问了大夫,说是正常的,伤口恢复本就伴随着疼痒。


    他尤不放心,特地重金请了名医来,还是一样的答案,这才终于放心。


    病中本就该少思少虑,可江家那边太坚决了,虽然不是江瑶镜亲口所说,但江鏖的所作所为就代表了她的态度。


    偏自己被困在床榻上哪里也去不了!


    心中有万般计策也要等自己好起来才能实施,只要能让自己见江瑶镜几次,一定能让她回心转意,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拖延时间。


    没办法,自家和定川侯府,确实差得太远了。


    本来他是无心去想鸿运客栈那边的事的,可江家那边现在挽回不了,那客栈那边就还得继续藏,不能用容貌相似的点去说服江瑶镜了,得换个更妥当合理的缘由。


    还没等他想好呢,那边有人来说,说赵姑娘几日前就被人掳走了,那边自己找了几日,实在找不到,这才报上来。


    程星回:!


    还没等他细问详情,赵氏又丧着脸进来了。


    “宫里的太监来宣旨了,陛下做主,让你和江氏和离了。”


    程星回瞠目结舌地看着赵氏,陛下,陛下怎管这件事?!他死死地看着赵氏,期望这是谎言,但赵氏脸上的丧气完全不是装的。


    这下好了,顽抗了一段日子,直接陛下下旨和离,那自家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写和离书呢。


    “噗——”


    程星回一口热血喷出,溅了满身。


    “大夫,快叫大夫……”


    “不可以,不能叫大夫!”


    程星回一边咳血还不忘阻止扯着嗓子喊大夫的赵氏,圣旨刚下就喊大夫,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第34章 ……


    “你说, 王爷这是什么情况?”


    今天是见善随行,但他没进江家别院,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出来的时候也很平静, 没有垂头丧气更没有喜上眉梢。


    这平静得有些诡异了。


    回到王府后的行事章法也如同往常一般, 别无二致,但见善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趁着王爷独处的功夫,实在没忍住去和囚恶八卦。


    囚恶一直目视前方, 连个斜眼都不肯给,直接视他为无物。


    见善:……


    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想啥呢,找谁不好,找一个闷葫芦八卦!


    可这事, 只有他两知道, 于是见善忍了半晌, 又闷声闷气地问,“今天皇上下旨让江程两家和离了, 这事要现在告诉王爷么?”


    正经事为什么不禀报?


    囚恶心里压根没有王爷可能伤情了要避讳的想法,等了片刻, 见善不动,他就直接抬脚往里走了。


    还以为囚恶也为难的见善:?


    看着他此刻格外高大的背影, 见善决定以后少骂他一句!


    话是不多, 但有事他是真上呀!


    岑扶光正靠着窗沿出神, 此时正是金乌西坠之时, 夕阳的余晖从万字福的窗纱中透了进来,把对面挂着的寒江独钓图都渡上了一层金色。


    他看着画上头戴蓑笠的老翁安静垂钓, 悠长宁和。


    该是平静的,也确实是平静的。


    说不上难过,也不算惆怅,就是感觉精神气被一股脑抽空,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懒枕北窗,好好睡一觉。


    “爷。”囚恶叩门入内,“江姑娘和离了,江侯爷去求皇上下的旨。”


    岑扶光原本怔然的瞳色一动。


    今天就和离了?


    那还挺凑巧。


    自己出局,前夫也出局了。


    “挺好的。”


    她回到无拘无束的时候了。


    从头到尾岑扶光就只说了这三个字,囚恶又等了好一会,上面都没有传来王爷说话的动静,又无声退了出去。


    岑扶光一直站在静室,安静看着那名老翁,看他满身金淬,又橙红覆面,明暗交错,最后隐于夜色。


    *


    次日,江瑶镜用过早膳后,就带着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去了程家,后面还有一整列的马车跟随,就这么多人手,预计也得搬几趟。


    江瑶镜的嫁妆不是一般的多。


    门房沉默地打开了正门,莫说程家夫妇,就连管事婆子都没出现一个,江瑶镜也不在意,带着人就去了闲亭落。


    好在赵氏也不是全然摆烂,她把花浓留下了,而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曾备份过的,江瑶镜的嫁妆单子。


    刘妈妈主动上前和她接洽,开了库房后,搬一件东西,她和花浓的单子就同时划掉一样,期间花浓几次回头去看江瑶镜,欲言又止,但都被刘妈妈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江瑶镜没管这些琐事,她一个人在略显嘈杂的闲亭落内,以步为丈,看自己精心布置过的院落,看这里也曾有过的美好回忆。


    慢慢踱步了两刻钟,终是走到了月洞门前,安静片刻,穿过它又回身,抬头,看着上方依旧干净如新的匾额。


    纵然没有当初的心境,但挥笔落下这三字的心情,江瑶镜还是记得清楚。


    新嫁时的万千美好祈愿,纵是女子,也风流。


    把这个匾额也带走吧,以后,大约不会再有当初那个心境能写出这般的字了。


    心内的告别已到尾声,江瑶镜收拾好那些轻微到几尽不可察觉的惆怅和遗憾,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院子。


    程星回在那里,昨晚就挪过去了。


    要去看看他吗?


    当然不去。


    听说他愣是熬到今早才让请了大夫,若此刻还在昏睡着,倒也没什么,但自己猜他,大约是强撑醒着的,说不定还会一次又一次地望向房门方向?


    只要自己踏进那些屋子,绝对能马上看到他望眼欲穿的样子?


    本不想以最恶劣的方向去猜测他,但每次,都猜准了呢。


    这个人就是狗皮膏药,现在是有伤在身实在动弹不得,等他好转,只要能勉强下地,他一定会来纠缠自己的。


    不过这次,自己欢迎至极。


    正好,他的伤少说也要将养一两月才能勉强下地,时间上刚刚好,直接废物利用,拿他去试秦王的态度。


    “江姐姐。”


    程星月已经来了有一会,她看江瑶镜一直看着哥哥暂居的院子,忍不住出声打断,“东西收拾好了么,我来送送你。”


    虽然那是自己亲哥哥,但上次的争吵还是让程星月寒了心。


    哥哥真的变了。


    他不再是自己的好哥哥,也不是任何一名女子的良人了。


    江瑶镜从沉思中回身,回眸就看到红着眼睛还努力对自己挤出笑意的程星月,拉过她的手,“难受什么?”


    “我虽和你哥哥分开了,你依然是我的小妹妹,我会时常下帖子邀你一起玩耍的,和以前区别不大,不要担心。”


    这次和离,虽然是自己和程星回两个人的事,尤其这次还是陛下下旨和离,怕是要被人谈论老长一段时间了。


    自己不在意,可程星月的名声也被带累了。


    好在她还有一年的时间才开始择婿,这一年里,自己多带她去宴会走走,一年后,应该就没多大影响了。


    程星月瞪大眼,傻乎乎的,“我还能去侯府吗?娘会允我去吗?”


    她这几日也知晓了自家和侯府的你来我往,闹得不是一般的难看,在她看来,娘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再去见江姐姐了。


    “当然可以,不用担心。”江瑶镜说得很笃定。


    赵氏虽然对自己有些挑剔,对自己孩子是真的没话说,哪怕她再厌恶自己,但程星月和自己来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和离后还能带着小姑子赴宴,说明和前夫家矛盾也不是那么重,也能挽回一点程家的声誉,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江姐姐从不会无故放失,她说过的话,从来都没有失约过。


    程星月马上就高兴了,直接拉着江瑶镜就往里冲刺,“快快,我也帮你收拾嫁妆!”


    既然日后随时都能相见,那就赶紧走。


    万一哥哥疯了,让人把他抬出来怎么办?!


    江瑶镜也不知她为何这般急切,但能让她心情好转就已足够,只好忍俊不禁地跟着风风火火的她一起进去了。


    而闲庭落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程星回哪怕今早用过药一直昏昏欲睡,但也强撑着不肯闭眼,还让人给自己打理了一番,甚至故意涂脂抹粉,让脸色看起来更为憔悴苍白,又诡异的有种破败的美感。


    时不时看向大开的房门,眼中满是希翼。


    他笃定,江瑶镜不会对自己这般绝情。


    诚然,这次是皇上下的旨意,这种和离,已经不会有复合的可能,那就不复合,只要她心里还有对自己的旧情,那么,自己就还有前程。


    这次明明是大胜从闽越回来的,竟然除了军营比武时拿到的一百两,再无其他任何赏赐,虽然父亲没说过,但从他愈发明显的沉闷中,已经清楚,其他人的赏赐大约已经陆续下放了。


    就自己,什么都没有。


    明明同级中,自己绝对是优秀亮眼的那一批!


    一定是江鏖暗中阻挠的。


    两年的拼搏,如今终于看到曙光,就因为得罪了她孙女,就能把自己的功劳全抵了?程星回自然不甘心的,他现在都想不起来被掳走的美妾,只一门心思要挽回江瑶镜。


    江鏖再厌恶自己又如何?只要江瑶镜回头,他不肯也得肯!


    心中怀着无限野望,一直殷殷看向房门的方向。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他实在坚持不住眼冒金星之际,门前终于出门了一抹倩影,有些干枯的桃花眼*7.7.z.l瞬间星光乍现,可还不待他出声,已经走近的花浓就低声道:“夫人已经走了……”


    江瑶镜自然不会从头守到尾,贵族物品清点出来后她就也随车离开了程家。


    刘妈妈和江团圆继续清点剩下的东西,今天团圆要多忙一点,她不仅要清点嫁妆,还要把闲亭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不过她干劲满满,就连骂人的声音都是生龙活虎的。


    无他,姑娘多赏了一个月的月例,嘿嘿。


    一墙之隔,江团圆这边热火朝天,程星回的屋子就是寒冰永铸,随着花浓的话语落下,程星回那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和紧随而来的阴沉晦暗眼神,让在外面原本忙出了一身薄汗的花浓硬生生抖了一个哆嗦。


    “大爷?”


    “无事。”先前的阴沉好似花浓的错觉,眨眼的功夫,桃花眼就恢复了从前的清澈,依旧是那个翩翩公子。


    应当是自己看错了吧?


    花浓松了口气,又伺候他喝水,拭汗,动作极为柔和体贴,程星回很是感动地看着她,“还好有你陪着我……”


    还用右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花浓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侧过头,声含蜜糖,“这都是我该做的……”


    而移开视线的她,完全没看到程星回骤然冷下来的眼神,更没察觉,他的右手掌心,早已被自己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痕迹。


    ———— ————


    近期两件大事都已算完成,虽然一两月后可能还有糟心事,但人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前面耗费了心力还亏损了身子,管他一月后是否洪水滔天,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开心起来。


    于是江瑶镜回到侯府后,没有任何规划,只随心走,先是跟着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嫁妆,累了就跑去小花园闲逛,因她喜欢,所以花匠照料得很是精心,枝繁叶茂花红绿肥,就连新搭的绿葡架子上也爬满了翠绿藤蔓,处处都是欣欣向荣。


    江瑶镜背着手绕着小花园来回走了两圈,始终没抓到能找茬的地方。


    不死心地又来回扫了一圈,到底还是瘪嘴走了。


    一直心惊胆战地花匠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姑娘没挑刺。


    也不算挑刺,姑娘挺好伺候,也真心热爱花草,就是姑娘家爱美,时常冒出些稀奇想法,有些花虽然盛放时相得益彰,但真的不能一起种阿!


    非要并美,那就是两花一起同归于尽。


    好在虽然姑娘奇思妙想甚多,还经常死犟非要撞南墙,但她手宽,赏银一波接一波的来,花匠们常常都是痛并快乐着。


    啊,今天又是没被折腾的一天,真好啊。


    没能折腾到花匠,江瑶镜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她在家里上上下下到处乱窜,就连江鏖的院子都没放过,她每到一处,那处的丫鬟婆子皮都紧了,小心谨慎瞬间上提十倍,生怕被江瑶镜抓到。


    明明只是在家里闲逛下人们看似章法有度实则已经内心早已尖叫阵阵,牙关咬得死紧,就连年纪上来的妈妈都能一口气提两桶水速走不带喘气了。


    江瑶镜:……


    行吧,今天不折腾你们了。


    慢点,可别把腰闪了!


    到底还记着昨天没钓上鱼的遗憾,那尾小锦鲤贼精不上当,家里的鱼笨笨的,今天肯定能收获满满。


    想到就做,自己拿了鱼竿鱼篓就溜达着去了湖边,岸边不吉利,今日直接去湖心垂钓!


    划着小木舟就去了湖中心。


    而当真正处在湖中心,四周都被荷叶环绕,入目全是碧绿,鼻尖萦绕着的是浓郁荷香,又陡然失了垂钓的心,连鱼饵都没上,直接来了出愿者上钩。


    也不守着鱼竿,精挑细选了一瓣又肥又厚的荷叶辣手摧花。


    往后一仰倒下,荷叶脸上一盖,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1


    湖上的风和荷露的清香,很快就把她送去见了周公。


    *


    这一觉并未睡得太久,朦胧睡去时烈阳高悬,如今睁眼,日光依旧大盛,只西移了几分,但这一觉睡得十分畅快,全身都被洗涤了一遍,睁眼时就觉神清气爽,杂念都被丢开,脑中只余清明。


    脸上的荷叶已经有些干巴,边缘微翘,她坐起身来,将它放回了水里,看着它随着湖面轻荡的涟漪逐渐飘向荷塘深处,思绪渐渐飘远。


    好歹管家了两年,程家的消息,自己想知道还是非常轻易的,除了程星回,跟去的几个人,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那女子的来历。


    只知她姓赵,哪怕嫁给了程星回,下人已经成她为赵姑娘。


    赵啊。


    自然和赵氏无关的,若她只是赵氏安排的美妾,根本就不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


    可赵,也不是前朝的国姓,国母和几位重要的妃子,似乎也没有姓赵的。


    原本自己以为,那女子突然出现在边境,又和程星回勾搭上了,那只能是剑指定川侯府,侯府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祖父。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


    西南那边从来就没消停过,不是在造-反就是在造-反的路上,祖父虽然已经卸甲,只是因为那边两年前被下狠手犁了一遍,目前还算稳定。


    一旦那边战事又起,且事态严重的话,祖父说不得还会披甲上阵。


    关联定川侯府最深的,就是西南。


    江瑶镜本来想着是不是前朝遗孤,以所谓前朝宝藏诱之?


    赵不是前朝国姓,谁知她是不是改名换姓了?


    早知道自己先下手为强了,如今人在秦王手里,怕是不好打探了,唔,绝对不是对前朝宝藏感兴趣,绝对不是。


    不过程星回好像不知道人在秦王手里吧?


    告诉他,看他能找谁帮忙,或许还能抓出一条大鱼?


    江瑶镜划着船回到了岸上,在回长庚院的路上就招来一小厮,低声吩咐了他几句,那小厮点头领命,直接小跑着办事去了。


    究竟是程星回无意间发现了那女子的秘密把她扣在身边,还是说,那人是有心之人专门‘送’给程星回的?


    目前的情势,程星回再刁钻也够不到王府的门第。


    如果他有上家,他一定会求助的。


    如果真有上家出现,那就说明侯府早就被人盯上了。


    想到这,江瑶镜眸色一暗,忍下了心头的万千思绪,回了长庚院。


    江团圆也已从程家回来,现在依旧风风火火地指挥着小丫头们归置东西,就是嗓门有些沙哑,江瑶镜围观了一会儿,又吩咐小丫鬟给团圆制一壶菊花茶来。


    见小丫头领命去了,这才会内室略微梳洗了一番,又换过一套衣裳。


    然后径直去了苍梧院的书房,江鏖这会子不在家,他的书房也从未对江瑶镜设防过,想来就来,想看就看,后面的密室里有什么,江瑶镜也是一清二楚。


    在西南多年,他的书房里,自然几乎全是那边的资料和情报。


    全部藏起来不现实,现在贸然把它们转移其实更吸引人注意力,若真有鬣狗紧盯侯府,说不得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那就不动。


    江瑶镜把舆图展开,盯着上面的山川峡谷河流湖泊,还有祖父备注了的,各个大小土著势力的分布地点,连友好程度都有标明。


    看了足够一刻钟,取出一副空白卷轴,当场临摹起来。


    “你照着临摹,都错了三四个?”她刚落笔,不知何时回来的江鏖直接出声。


    “故意的。”


    江瑶镜随意拿过一旁的书本对着卷轴扇风,吹干墨迹的同时把为何这么做的目的告诉了江鏖,“如果他有上家,除了西南,我想不到我们家还能有什么值得人如此费心惦记的。”


    “现在您又没去战场,那就只能是这些了。”


    “这些资料也没个万无一失的地方藏起来。”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先把套留好。”


    这张舆图上,六条进川路,其中两条是天险,不到绝境不会走,那两条路都是用人命填出来的,而另外已经趟过的四条路,入口处没有江瑶镜没有改变,而深入其中且不能再走回头路的时候,变化就来了。


    湖泊变险山,平地变土著碉堡,对中原最友好的部落其实是最仇视中原人的那一支。


    若是真有人临摹或者偷走了这张舆图并且极为自信的状态下直接入川,怕是要吃大苦头。


    听完她的话,江鏖回身看向顶墙的书架,从里面抽了两本册子里面,这里面记载的都是西南那边世家的消息和关系图。


    “快,我口述,你把这两册的消息也改出来,重写两册。”


    江瑶镜:……


    “找你的老伙计帮忙吧,朝着你的字迹抄两册,我怕是都不知道该如何写字了!”


    说完连桌上的舆图都顾不得,直接撒腿跑了。


    江鏖那个狗爬字,江瑶镜曾经模仿过一封信,就一封信,她差点不会写字了,落笔时总觉奇怪,缓了好几天才找回感觉,从那之后就对江鏖的字迹避而远之。


    喊几声都喊不回来,江鏖瘪嘴,拿着册子找自己的老伙计去了。


    大家字迹一样丑,根本不用刻意模仿。


    *


    岑扶光站在门外,眼里全是货不对板的不渝,“不是说有几分像她?”


    哪里像了,完全南辕北辙,半点神韵都没学到。


    这位赵姑娘一直被关在这里,前面好声好气问过,她始终沉默,好,就不审她了,每天两窝窝头两碗清水保证她饿不死。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手段。


    可光是这样,她就受不了了。


    只抗了两天完全没人陪着说话的日子,情绪就有崩溃之相,自言自语半疯半癫,下午刚发了一场疯,已经现在彻底昏死过去。


    披头散发,神色憔悴,脸也脏兮兮的。


    看岑扶光看人先看骨,现在躺着的这个,哪怕一身光鲜,也确实跟她没有相似之处。


    “刚来的时候确实有几分像。”负责这件事的是见善,“后来属下发现她是刻意如此装扮的,卸去脂粉后,和江姑娘并无相似之处。”


    岑扶光挑了挑眉。


    这事还真是越来越好玩了,不会真是什么前朝遗孤吧?


    “去,派人去告诉程星回,人就在本王这里,看他如何应对。”


    实在是程星回的动作太慢了,重伤在身不提,程家也无甚底蕴,哪怕秦王府掳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过多遮掩,但他还是查不到人在这里。


    太慢了。


    见善忽然沉默,没有马上应声。


    岑扶光侧眼看向他,“哑了?”


    “一个时辰前,江姑娘已经派人去程家通知了。”


    岑扶光:……


    他的神情先是一滞,随即垂下眼眸,遮住眸中的怅然,好一会儿后,才缓缓道:“我们人也去一趟,以姓程的狗脑子,只会认为她在煽风点火。”


    程星回确实不信这个消息,他也确实认为江瑶镜这事在激自己和秦王对上。


    呵,一声冷笑。


    秦王是打伤了自己没错,可那是在擂台上光明正大打的,自己如何会去报复秦王?况且现在的自己,哪来的底气去对上秦王?


    有爱才有恨。


    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依然对自己有意,只是现在被恨意遮挡了?


    程星回正在心里不停琢磨,程冬丧着一张脸进来了,“大爷,秦王府那边直接派人来了,说赵姑娘在秦王手里,随时欢迎你上门。”


    程星回:?


    真的在秦王手里?!


    第35章 ……


    程星回再三确定消息是真的后, 挥手让程冬退下,几个重重的呼吸声后,整个人的精神气就陡然如泄洪般, 彻底的消失殆尽。


    怪不得, 怪不得秦王会对自己下手。


    今年这次军营演武就很奇怪, 哪有让刚打完胜仗的大军疾行回京还不给休息的时间,直接上军营擂台的呢?


    哪怕赏银给得再多,这次就是不合常理。


    还有,明明自己的前面几位都是和同级的将士比武, 自身武艺都在伯仲之间,只是擅长的方向不同, 一个善强攻,一个重防御,打得有来有回, 喝彩声无声。


    当时自己心里也已大概预判到对手是谁, 战术都已经制定好, 谁知,自己中了大彩, 秦王亲自下场了,还点了自己。


    当时真觉是大彩, 亲王是谁?


    都不必提他皇子的身份,就秦王二字一出, 就能瞬间吸走军营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皇上亲至都不及秦王在军营的威望。


    跟秦王对打, 不管输赢都是天大的好处。


    当时的自己真的是既兴奋又强行克制, 甚至还自负的想要不要不动声色的输掉。


    最后果然是自负了。


    秦王能走到如今的地位,还真就是自己真刀实枪拼出来的。


    莫说让招, 就连维持基本体面对打几个来回就用尽了所有招数。


    但仍然没有坚持太久,不到一刻钟就重伤不起。


    对于自己的重伤,只要没伤到根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在太医给自己开药方的时候,还在分心想着,这次自己大概,在秦王心里留下了一丝痕迹吧?


    而且这次军营演武虽然皇上没有亲至,但秦王的事他肯定会过问几分的,说不得,自己也能在皇上面前博个好印象,要知道,此次胜仗的嘉奖,还没下放呢!


    怀着无限美好遐想回了家,然而回到家后,所有美好畅享都戛然而止。


    先是江瑶镜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甚至都来不及细究她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还在琢磨如何挽回呢,她就已经干脆离开,半点机会不给。


    赵姑娘那边也出了意外。


    本来以为是被江家人带走了,还不是那么着急,因他笃定,女人的眼界就那么点儿,她看不到其他的重点,只会紧紧抓住感情纠葛这点不放,女人一直都是如此,江瑶镜也不例外。


    谁知在秦王手里?


    所以,军营演武那次,不是自己运气好被秦王挑中,而是他早就察觉到了端倪来抓自己的小辫子的?


    人在江家,自己不担心,哪怕江鏖察觉到了不对,还有江瑶镜,只要她是女子,她就注定会被感情操控,自己总能找到机会。


    可现在人在秦王手里……


    狠狠闭目,苍白的脸上全是狰狞。


    他是不是有病?!


    一个四品武将的小妾,这点小事,秦王为什么会关注到!!!


    自从给程星回送了真消息后,江瑶镜心里就惦记着,虽然她觉得以他的脑子,不会马上就慌不择路,少说要犹豫几天,说不得还要鬼鬼祟祟去秦王府确定真假后,再继续犹豫,真正的行动,怕是要十天半月后了。


    第二日清早,她用过早膳后,还是问了一嘴程家的事。


    这边管家刚说没动静呢,江风就一路飞奔过来,“姑娘,程家那个花浓,带着她的老子娘,还有一群婆婆妈妈一哭着就往咱家来了!”


    江瑶镜:?


    花浓哭什么?


    程星回这是玩的哪一出?


    而这个消息也及时送到了刚下朝的岑扶光耳边,他也罕见的茫然了片刻,不是说人在自己这里,他又去江家整什么幺蛾子?


    *


    除了自己的老子娘,身后的一大群都上了年纪的妈妈们,一群老弱病残哭哭啼啼地在大街上前行,为首的还是一名哭得双目红肿的妙龄女子,问她们怎么了也不说,只会说侯府欺人太甚!


    就算是突如其来的普通人,这一行人也已经足够吸引视线,勾得不少人跟随。


    更别提还有最初的群众跟后面的人分享,也不多说,就四字。


    程家侯府。


    所有人都跟着恍然,又马上跟后面的人介绍详情。


    这几日的京城,谁不知道程家和定川侯府的纠葛,能让皇上下旨和离的,近几十年来,也就这两家了。


    本以为程家会就此沉寂下去,今天又有新热闹看啦?


    直接呼朋唤友,一大家子齐上阵。


    于是等真的到定川侯府的门前时,真的是浩浩荡荡的好大一群人,甚至好些个刚下朝的大臣,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就在人群中探头探脑。


    江瑶镜不知花浓这是闹得哪一出,但既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这戏台子已经摆上了,他们愿意唱戏给旁人看,定川侯府也不惧就是了。


    把身上的家常旧衣换下,一边整理穿戴一边对着进来帮忙的刘妈妈道:“妈妈,你去隔壁几家知会一声,老太太老爷子们或许会出来看一回热闹。”


    一群老弱病残哭嚎着来侯府,不管他们想做什么,还是换汤不换药,依旧是用示弱来达成她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刘妈妈先是一楞,随即大喜,“我这就去!”


    隔壁那几家的老太爷老奶奶可是真正的人精,一眼就是看清事情的本质,而且他们已经荣养,说话无需顾忌谁,而且程家也没什么让他们顾忌的地方!


    刘妈妈提着裙摆跑得飞起。


    江团圆这会儿没空凑热闹,她动作飞快地伺候江瑶镜换上了一身玄色描金绘蓝团纹拖地长摆大袖衣衫,这衣裳主体是玄色,但上面布满暗绣,衣摆袖口又添华丽金丝飞鹤,庄严大气,绝不会坠了侯府风范。


    “黑珍珠,把黑珍珠那一套拿出来。”


    换衣的同时江瑶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决定好了佩戴的首饰。


    张妈妈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后面的内饰,很快就抱着一个螺钿长漆盒回来,没放在妆台上,直接打开盖子捧在手里给江瑶镜看。


    一整套的黑珍珠头面,个个圆润饱满油亮,大小也几乎一致,莫说侯府,就是宗室那些闲散王爷家里都不一定能拿出这等黑珍珠的头面来。


    和今天的衣裳保持一致的风格。


    低调内敛又不失华贵。


    “就它了。”


    江团圆看了一眼头面,很快就确定好了头发要怎么梳,在她的巧手下,朝云近香髻很快成型,不止珍珠头面,还挑了几枚花丝镂空金钗点缀。


    张妈妈刚给江瑶镜带好珍珠项链,江团圆选好了蝶飞双翼的长流苏耳珰。


    江瑶镜自己则是戴上了同套的黑珍珠手串,并非满圈,而是似星子般,以缠花掐金丝有序分开,互相错落间黑金同辉。


    今日既然穿戴大气,妆容自然也不能清浅素淡,亦不可过于浓重,不然穿戴妆容两者相叠加的效果,可能会有盛气凌人之嫌。


    只在眉尾加重几笔,略添些锋芒,其余眉眼处基本没有着墨,甚至胭脂都没上颊,只唇脂用了浓烈饱满的正红,白的素净,红的张扬,再看向镜中姑娘那平静漠然的双眸,三者交汇,形成了独特的魅力,只一眼,就能牢牢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江团圆扬起大大的笑容,“姑娘,我敢保证,今日过后,不必咱们去看那些适龄男儿的资料了,咱们家的门槛,一定会被求亲者踏破的!”


    江瑶镜看着镜中的自己也很是满意,缓缓站起身来。


    “走吧,也该咱们登台了。”


    然而,定川侯府率先上场的不是准备充足的江瑶镜,而是下朝后和赵至卿在殿外聊了一会儿,耽误了些许时间慢一步归家的江鏖。


    “干嘛啊这是?”


    “你们都围在老夫家门前做什么?!”


    他本就生得高壮,嗓门又大,再加上那句老夫家门前,另一外当事人来了!


    人群很快给江鏖让开了一条道。


    江鏖几步跨了过去,看着为首的花浓一头雾水,“你谁啊?在老夫家门前哭什么?你要是有冤屈,你就去京兆尹,这里可不是断案的地方!”


    “江侯爷!”


    花浓一个飞扑就跪到了江鏖面前,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尽可能的扯着嗓子高喊,“侯爷!是我们家大爷负了江姑娘,是我们的错我们认,您要是有什么不满,你大可以告诉我们,家里一定会想尽法子让您满意。”


    “可您不能扣着咱们大爷的功勋啊……”


    花浓哭得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江姑娘的事是我们错了,可大爷在边疆拼搏了两年,那些血汗都不是假的,甚至如今都还起不来身,就算他人品有瑕,可功劳也不该全数抹去啊!”


    “此次闽越同归京的将士们,家中都已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就我们家,一丝动静都无,长街永远冷冷清清……”


    “侯爷,侯爷!”她又爬了起来,直接跪行几步过去想要抱江鏖的大腿,被江鏖侧身避过,也不纠缠,就一直磕头,力气极大,很快额头就通红一片。


    “求您了,把我们大爷该得的还给他吧,侯爷您高抬贵手,求您了!”


    不止她磕头,她带来的那群老弱病残也开始哭着磕头,她老子娘最为起劲用心,头都嗑破了,血顺着额头淌了满脸。


    江鏖:……


    他总算弄清楚了眼前人是谁,也知道她来意是为何。


    “来个人!”江鏖被一群人的哭嚎声震得脑门疼,“把她们都给我拉起来,不准再哭,说不听的就直接把嘴巴给老夫堵上!”


    话落,不止今日随行伺候的,门房的小子们,还有府里提前得到消息正在门里听热闹的,都一窝蜂跑了过去,很快就把这一群人给控制住了。


    大多数恐吓两声就止住了泪,就花浓的老子娘不老实,不停挣扎,直接被小厮反锁手臂,还拿手帕堵了嘴!


    花浓瞪大眼看着侯府诸人很快控制好了场面,心跳得极快,她没想到江侯爷这般果断,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大庭广众之下也敢下令堵人嘴。


    她也被吓住了,抽噎了好几声,莫说磕头,就连哭嚎都不敢了,就满目惊惧仓皇地看着江鏖。


    现场终于安静下来,江鏖肃着一张脸,“我算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程家都认为是老夫耍诈,扣了他程星回的赏赐,对吧?”


    花浓缩着肩膀点头。


    江鏖差点被气笑,若非此刻尚有许多人围观,他真的要破口大骂了,只勉强耐着性子道:“老夫如今已是半荣养,除了训练新兵,身上都没一件正经差事。”


    “得胜归来的将士的奖赏,是由兵部、吏部、礼部共同商议后,一起呈到皇上案前,由皇上来做最终决定。”


    “老夫便是有三两好友,那也仅限兵部,老夫没那么大能耐可以打通吏部礼部也为老夫所用,更何况当今圣上圣心独裁令出必行,皇上既然跳过了程星回,自然有他这么做的道理,可不是老夫能影响的。”


    “你们觉得不满,大可以联系他的上峰,可以去吏部问,若都不应,你也可以敲登闻鼓,熬过刑罚就能直接面见陛下,让陛下当面解释给你听。”


    江鏖自觉仁至义尽,连解决的方法都给了,已经足够了吧?正要挥手让围观诸人散了,谁知花浓又是一个磕头。


    江鏖:……


    前面解释的那一通花浓根本就不听,她早就被程星回洗脑了,这次的事,肯定是江鏖干的,他在报复程家报复自己!


    “侯爷,侯爷,求您了,放过我们大爷吧,我们程家自知庙小无福,留不住江姑娘这等的天之骄女,但您也不能断了寒门子弟的上进路啊!”


    “你把我们大爷该得的还给他吧,求您了!”


    “啧。”站在最前面,江家隔壁成天钓鱼遛鸟前户部尚书的老太爷不高兴地瘪嘴,“什么是自知庙小无福,明明是你们先负了江丫头,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且这才几天,在你们嘴里,就成了江丫头嫌弃程家了?”


    “一家子都是信口雌黄的腌臜货,实在让人心烦。”


    还转头吩咐自家大儿子,“孙女的婚事你可得瞪大眼,低嫁真的不可取,咱可不能跟江鏖这瞎了眼的反面例子学,坑了自家丫头不说,还被恶心人缠上,甩都甩不掉。”


    他大儿子现任户部侍郎,官服都还没来得及脱呢,严肃着一张脸不住点头。


    江鏖:……


    这个死老头子,嘴巴还是那么毒!


    花浓没想到,江鏖没反驳,他的嘴毒邻居先出击了,这边老爷子的话刚落,不给她狡辩的机会,又有一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出声了,“江鏖都告诉你解决法子了,登闻鼓不敢轻易敲,问上峰一句,不难吧?”


    “偏你什么都不听,就只在这哭嚎。”


    “呵。”她一声冷笑,“莫不是自己在战场做了亏心事,被人查明了,如今赏赐不下来责罚也没来就已是宽容,你们家倒好,一点都不知足,还想绑架江鏖去帮你们把好处讨回来?”


    “死心吧。”


    “你们家这样对江丫头,江鏖不报复就已是他这些年养气功夫足了,还要他帮你们?”


    “做梦比较快。”


    她的话语落,好几位都在附和,附和之人无不是家里的掌家老太太,她们的眼睛利着呢,哪里看不出花浓的底。


    “我竟不知,程家已经落魄到,让下人来摇旗呐喊了,总该派个正经主子来才是。”


    一道清棱棱的女音从上方传来。


    众人循声回望,就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大门前的江瑶镜。


    小月亮怎么出来了?


    江鏖上前一步正想让她回去,这事自己可以处理,却在看见她的穿戴后又闭上了嘴,看这穿戴,就知她早已得到消息。


    那就不慌了。


    江鏖不慌,群众确实议论声四起。


    就连几位老太太都很是诧异,原来江鏖这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子,孙女竟如此钟灵毓秀,天姿灼灼。


    别看她们喊江丫头喊得亲切,实际上,还真没见过面。


    大家成为邻居也就这两年的事,刚开国,谁家都忙,江家更忙,还忙着准备江瑶镜的婚事,而她作为准新娘,也不会到处窜门。


    而嫁给程家后,新婚那几月,邻居不会下帖子,谁知紧随其后她又带了孝,更不会登旁人门了。


    再加上江鏖实在是个滚刀肉,他的行事作风总是让人避之不及,自然,对他的孙女也不甚期望,亲孙女么,总归有零星半点像祖父的。


    江鏖这张脸如果生在女孩儿脸上……


    啧,还是不要好奇的好。


    所以,这京城的权贵人家,还真没几人见过江瑶镜。


    隔壁的老太爷难得眯着眼凑近去看江瑶镜,越看越觉得这姑娘生得真好,气质也出众,一身雍容,便是皇子妃也就她这样了。


    拍大腿后悔。


    早知道当初嫡长孙的媳妇定下她该多好!


    江瑶镜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在极度心虚完全不敢直视自己的花浓面前站定。


    “程星回还是个男人么?让你一个女子来冲锋陷阵,你如今身份都不明,甚至都还算不上是他的妾室,闹过这一场,你可知,你的名声全毁了?”


    熟悉的温柔声音,率先关心的,也是自己的名声。


    花浓的眼泪再次落下,这次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流泪,“大爷他就连睡梦中都在念叨这件事,连药都喝不下去了,奴婢看着他一天一天枯瘦下去,是真的忍不住了……”


    “江姑娘!”她终于抬头,通红的眼眶死死看着江瑶镜,“一日夫妻百日恩呐,大爷是错了,但罪不至死啊,你帮帮他吧……”


    “这事与我们家无关,我为何要帮?”江瑶镜还是一张慈悲面,甚至是微微笑着的,“我们家不报复就已是宽容,还想我们主动相帮,不可能的。”


    江瑶镜知道人多,也知道这些话出口,自己的名声也会有损。


    但她不在意。


    早就已经撕破脸,又何必装好人。


    看着花浓震惊不可置信的模样,江瑶镜笑意不减,唇边的红艳愈发明媚,“不仅我不会帮,我还要去京兆尹状告程星回。”


    “祖父身为侯爵,程星回仅四品武将,无权质疑他的任何事,你们今天这一出,不仅毁了我定川侯府的清明,也是在质疑编排皇上的决定。”


    “不尊上位,越级闹事,聚众喧哗,妄图以弱者之态行强盗之实,甚至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圣上的决策。”


    “恭喜你,这次为他豁出一切不仅拿不到可能也不是他应得的赏赐,身上的官职,说不定都保不住了呢。”


    在花浓眼里,夫人一直都是温柔的。


    哪怕是身份尴尬的自己,也从未厉声呵斥过,今天来侯府,她知道自己的名声保不住,也知道侯爷可能会勃然大怒,但她始终没想过,给自己最重一击的,竟是两年里从来贤惠,从来体贴任何人的夫人!


    “夫人,您……”


    “扣下程星回嘉奖的,是本王。”


    又是一道低沉男音出现,话尾的本王二字,让围观诸人都来不及看是谁,就率先顺着声音让开了一条大道。


    岑扶光早就来了。


    他看到了盛装的江瑶镜,也看到了冷艳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甚至耳力极为出众的他也听到了,好些老太爷都在打听江瑶镜,这才和离,没那么快决定下家吧?


    这声音太过熟悉,江瑶镜来不及思考就循声回望,直直撞上了一双阴沉萃冰的黝黑凤眸,他也定定看着自己。


    似有惊怒。


    惊什么,又怒什么?


    江瑶镜不明所以,岑扶光率先移开了视线,长腿迈出,也走到花浓面前站定,“因有人状告程星回贪墨他人功劳,还有夸大己功之嫌,已派人快马去闽越核实查探。”


    “在真相回来之前,功过都暂时不论。”


    大爷贪墨了其他人的功劳?


    怎么可能呢,大爷不会这样做的!


    花浓自然不信,可她不敢对着岑扶光喊叫,哪怕这位生得极为俊美,但那双眼睛,直视一下就叫人心底发寒,不敢妄言。


    只惊惶不已地瘫坐在地。


    定川侯府门前的热闹还在继续,而几条街外的程家,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马车,程星回强忍疼痛坐在马车内。


    必须要这样做。


    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是否会损坏身体根基了,这一关若是过不去,就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


    他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越来越近的襄王府,桃花里满是疯狂狰狞。


    这座王府的主人还没住进来,但没关系,直到自己说的事后,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第36章 ……


    其余人都被‘送’回了程家, 江瑶镜单独把花浓留了下来。


    而当她孤身一人入侯府时,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去看侯府景致,只狠狠提*7.7.z.l着一颗心, 脑海里已经有千万种接下来可能会受到的责罚。


    谁知预想的责罚没来, 江瑶镜直接让人领着她去后面梳洗换衣。


    江团圆没动, 有个机灵的小丫头冲上前来,虽也是一张冷脸,倒也尽职尽责告诉她东西的摆放,自然也不会有人伺候她, 小丫头说完就关上门出去了。


    花浓一个人怔怔站了好一会,才褪去身上早已脏得不能看的衣裙, 当全身都迈进温热的水中时,她紧紧闭着眼,又一次哭了出来。


    这次不是为程星回做戏, 而是为自己。


    她知道, 她的名声彻底完了。


    幸好, 哥哥已经娶亲,嫂嫂生的也是小子, 亲戚离得远根本就不在京城,好歹没有影响族中其他女儿的声誉。


    花浓在水中蜷缩成了一团。


    连爹娘都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了。


    只有大爷了, 自己只有大爷这个唯一的依靠了……


    蜷缩得愈发紧了,不知是在拥抱自己, 还是紧紧绑住缠绕某个不在这里的人呢?


    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江瑶镜也没闲着, 将脖子和手腕上的珍珠套链取了下来, 珍珠实在太娇气了, 温泉水受不住,人的薄汗也受不住, 但即使你把它一直放在锦盒中小心保存,它的光泽莹润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散,谁都不能永恒的留住它的美丽。


    既然无法永恒,那就只能小心再小心,争取时间长些。


    若非近日侯府是非多,若非为了配得上这套衣裳,在炎炎夏日里,江瑶镜是绝对不会佩戴珍珠套链的,以珍珠为主石制作的发簪耳珰戒指也只是偶尔,因为烈阳它也受不住。


    彻彻底底的娇气包,对它真的是又爱又恨。


    将它们放回螺钿漆盒中,江瑶镜起身去了家里的大库房,那里存放着的都是家里亲戚年节送来的,都是适合送礼的。


    江瑶镜回想今日在场的诸位邻居,很快就挑了六盒茶礼出来,又根据各位老太太今日穿戴的主色一人挑了两匹锦绸料子,这个料子最适合老人穿。


    老太太们的谢礼好挑,就是隔壁的钱老爷子那边不知该送什么。


    他成日里就是钓鱼遛鸟,偏偏家里没这两样爱好的物甚,江鏖只爱听小曲儿,钓鱼没耐心,鸟也养不好,都不沾。


    她站在库房内静静想了好一会,终于想到了一样东西,应该挺合老爷子心意的,又回到长庚院,从自己的库房里翻出一把特别秀气小巧的金算盘。


    只掌心大小,做工却极为出色,上面的小珠子是真的能使的。


    钱老爷子一辈子都在户部打交道,大儿子如今也在户部,应当是喜欢的。


    将各家的谢礼装好后吩咐人送了出去,人家今日虽是来看热闹的,也确实帮了自家,这份谢礼可不能省。


    刚从库房出来,就看到已经换过一身新衣头发也已梳得板正的花浓一身拘束地站在门前,看到江瑶镜后,马上福身行礼。


    这个熟悉的画面竟让江瑶镜有些恍惚。


    因为在程家这两年的所有日日夜夜,花浓都是如此做的。


    她步伐一滞才又继续前行,回到屋内后,微抬下颚示意,“你也坐。”


    花浓摇头,“奴婢还是站着吧。”


    不坐就不坐吧,江瑶镜抬眼看着她,看她红肿的双目,看她慌乱交错的双手,颇为恨铁不成钢的问她,“为什么是你呢?”


    “你真的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么?”


    “用你的名声去为他扑汤蹈火,最后等到骨髓都被榨干,又会被一脚踢开,这是你想要的结局?”


    前面两问她都没有反应,最后这一问,直接急了,“怎会呢?奴婢今天豁出去一切,大爷应当珍惜才是,怎会,怎会被一脚踢开?!”


    “如果他真是良人,我又怎会和离?”江瑶镜抬手倒了一杯温茶递给她,花浓也不喝,就紧紧握在手里,“他是野心过于庞大,我支撑不了他的野心,那位赵姑娘估计也够呛,你觉得你会例外?”


    见花浓想争辩又不敢开口的样子,江瑶镜知她心里所想,“是,你和我们有本质不同,你没想过助益他什么,你只想做他的解语花,在他烦心沉闷之际能缓解他一二就足够了?”


    花浓迅速点头,她就是这般想的。


    “那你的可替代性就太多了。”


    “若他功成名就,环肥燕瘦佳人万千,他可以有太多选择,你确定到那时,他不会遗忘你?”


    “你也不要说什么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妻子父母他都可以利用,你不会例外的,而且,你已经被利用了。”


    看着花浓再度心虚眼神闪缩,江瑶镜就知她对今天这一出闹剧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心知肚明,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也是明知故犯来恶心自己的。


    缓缓垂下眼眸,浅笑再起,“你以为只是冲锋陷阵这一出,你不会以为此时的他很感动吧?”


    “你出去后不过一刻钟,他也出门了。”


    “他根本没空想起你,你以为的一腔孤勇去换柔情怜惜,实际你不过是他声东击西的一个由头罢了。”


    “什么声东击西,大爷他去哪里了?!”花浓手一抖,茶杯差点摔了出去。


    江瑶镜站起身来,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从她手里拿回茶杯,展臂向右,当着她的面,手一松,茶杯飞速下坠,清脆声随即想起,四分五裂散了一地,飞溅的茶水也溅湿了她刚换的裙摆。


    “这次让你进来梳妆换洗,是我实在不愿曾经怜惜过的人过于狼狈,也是为两年的主仆情做一个了断。”


    “回去后告诉他,这次他的嘉奖不是我们家扣的。”


    “但以后,他的仕途出了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查定川侯府,只要他查得到。”


    祖父想要为难程星回实在过于简单,之所以没有行动,不过是因为正在和离的风口浪尖上,这时候出手,御史台参他的折子,大概又能飞满皇上的案台。


    而且报复他根本就不需要祖父亲自出手。


    只要打个招呼,就能把擅长奇袭的程星回调到火炮营去,等他熟悉了再调再换,几个来回就能把他的灵气消磨殆尽,后面再稍作为难,他就注定碌碌无为一生。


    “……姑娘?”


    花浓没想过,她会这般直白。


    “当然会报复的,定川侯府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你走吧。”


    江瑶镜冷脸送客。


    花浓服侍她两年,也知道,夫人看似温柔,但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改,倒也没有纠缠,小步向外走,将将走到门槛之前,回身,问出了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


    “姑娘你,为何你以前对我很包容呢?”


    就连江团圆知道自己的身份后就一直冷脸,只夫人从未有过责难。


    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大爷,所以也不在乎自己这个妾室?


    “因为我不曾有过少女怀春的时期,但在你身上看到了。”江瑶镜实话实说。


    自己不曾拥有,看到别人拥有也是好的。


    看到自己的少女怀春?花浓的学识并不如何,只些许认得几个字,她无法洞察话里的深意,只忽然觉得心间一阵酸涩,想哭,又不知是为何而哭,今天的自己,真的做错事了……


    双膝触地,恭恭敬敬给江瑶镜行了跪拜大礼。


    江瑶镜似有动容,到底还是嘱咐了她一句,“他即使没了前程,家里银财不缺,照样可以过快活日子,除非他穷困潦倒身边只你一人,那还有可能和你共度一生。”


    “但这种情况基本不会发生,所以你这颗注定被辜负的心,还是收着些吧。”


    只要大爷穷困潦倒就能身边只有自己一人?


    花浓眉心一跳,很快就把这个念头丢开,怎么能这么想呢,自己自然是盼着大爷平步青云直上九霄的!


    江瑶镜看着花浓离去的背影,自然也没错过她刚才的指尖忽然用力到发白的模样。


    唇边的笑意再度浮现。


    用尽一生血肉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浇灌出来的爱之花,会在某年某日,转变成恶之花吗?


    程星回从来都看不起女人,永远固执认为女子一定会被男子掌控,花浓早就是他的掌心物了,可能连防备都不会有。


    如果花浓心态转变,一定能给程星回来个惨烈教训。


    真期待啊。


    又一步闲棋下好,时间会见证它起没起作用,先放到一边。


    程星回既然回去找襄王,那他手里的利益应该足够襄王动心,襄王下场江瑶镜也不担心,秦王在那呢。


    只担心这事是有人借程星回的手给侯府下套。


    想了想,抬脚去了江鏖书房,还是决定先自保再谈其他,谁知刚进书房,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陈设摆放都和昨日一样,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在书房巡视了两圈,最后视线落在被放在书架最顶端的舆图卷轴之上,以她仰望的姿势,只能看见它规规整整被放在格子中央的外缘。


    就算没有拿下来展开细看,江瑶镜已是清楚。


    这副卷轴,被人动过了。


    祖父行事粗放,这书房里的书本卷轴,拿出来后还能塞回原本的格子已是他最大的细心,还是攮进去的,指望他整理平整再小心存放,不可能。


    而现在书架顶端的卷轴,祖父最多垫脚往上一摔,怎么可能正正好摔在正中间呢?


    ———— ————


    江瑶镜都收到了消息,岑扶光自然也知晓程星回去了襄王府,并且他还知,岑扶晞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从宫里出来了。


    难道真有前朝宝藏?


    就老三最近那个穷疯了的傻样,只有银子才能让他如此激动,甚至都没去通知刘问仙一声。


    可是真有?


    旁人不清楚,甚至襄王都不知道的一件事,岑扶光却很清楚,一直都很穷的父皇,建朝前甚至打过前朝皇陵的主意,最后到底要脸,没挖。


    但宗室里的那些硕鼠可是一个都没放过,是真肥,国库空荡荡,他们以金铸墙,狠狠捞了一波,不然闽越哪来的银子支撑两年?


    宗室奸臣家里是一个都没放过,以父皇那雁过拔毛的抠门性子,还能有前朝宝藏的漏网之鱼出来?


    岑扶光不信。


    “王爷。”岑扶光久不出声,见善忍不住出声询问,“别院那边,不用增派人手么?”


    襄王虽然脑子不太,咳!但他门下的人还是颇为能干的,如果那边不增派人手,大概率会被襄王的人劫走。


    “不必。”


    “一会儿直接去乾清宫等着便是。”


    岑扶光对老三可太了解了,不用想就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见善从不质疑岑扶光的任何决定,他说不管他就不再询问,又见王爷明显心不在焉,显然心中还有别事,根本就不想对襄王的事动脑子。


    还有别事?


    见善想到今日的江姑娘,原来美人真的在骨不在皮,从前只认为她是天上仙瑶,气质出尘,如今忽见她艳妆,又觉人间富贵花当如是。


    真真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1


    也不怪王爷会如此上心了。


    这情爱的苦哦,王爷还不知道要吃到何时呢,见善心里直摇头,又无声退了出去,贴心留他一人独自思考这让人捉摸不透又爱又恨的情思二字。


    岑扶光确实在想江瑶镜。


    想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想旁人对她的称赞,想许多人都在打听她的婚嫁之事。


    确实是吃醋的,也确实是嫉妒的。


    可是……


    可她那日的拒绝,不是突然被唐突后的生气拒绝,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明确拒绝,这个时候再去纠缠,就真成了泼皮无赖了。


    虽然自己不认为和她的将来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至亲至疏夫妻,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但想要再度登门的条件她已经很明确的列出来了。


    长子是一定要姓江,上江家族谱的。


    若是幼子就好办许多,偏偏是长子,这可以父皇期待已久的皇长孙呐……


    这事是真的一点都不好办,黝黑狭长凤眸划过一丝暗光,眸中思绪万千。


    *


    “秦王殿下今日终于得空了?”


    昨儿元丰帝宣岑扶光进宫,谁知这货直接拒绝说他在忙,想撩闲就去找老三,他闲得很!


    元丰帝气得牙痒痒,今天人一来,直接就阴阳怪气还回去。


    岑扶光:……


    “您是真的很幼稚。”


    “既然都有心思报复儿臣了,想来是,闽越那边的布局和未来展望,您已经胸有成竹了?”


    元丰帝:……


    哪这么容易!


    先前那些点子,若是发展得当,确实足以让南疆脱离以往被遗忘的窘境和中原建立起良好的户主关系,几代耕耘下去,那边的蛮夷百族也会以中原人自居。


    但元丰帝刚登皇位不久,正是百废待兴雄姿英发的时候,几百年后的事情他不想,只一门心思想着若是现在就解决了闽越千年来的难题,不敢妄攀千古一帝,仁厚礼贤自己总能得一个吧?


    直接跟闽越犟上了,一定要办好这件事!


    咳,但是吧,世间事若是光凭决心就能做好,那这世上也没难题了。


    元丰帝昨儿就想得头疼,想到老二一向桀骜,宣他也是为了吵嘴发散心中郁气,谁知这厮不仅不来,还隔空嘲讽,今天不请自来就罢,还要顶嘴?!


    “你到底来作甚,无事就滚。”元丰帝恼羞成怒了。


    “来看您是天降横财呢,还是空欢喜一场。”


    “天降横财?什么财,从哪降?”元丰帝直接忽视后面半句,只关注银子。


    “这得看您的亲亲宝贝儿子什么时候来了。”


    岑扶光衣摆一掀就自顾自入座,背脊笔直,双目阖上,在元丰帝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闭目养神。


    元丰帝这会子没空修理他,能让老二用这等恶心之语形容的,除了老三还能有谁?


    直接高声:“来人。”


    门前的刘尽小跑着上前,“皇上?”


    “去看看襄王在哪,又没有来乾清宫。”


    刘尽领命出去,也是巧了,刚下台阶就看到长街的尽头出现了襄王的身影,赶忙小跑着迎了上去,诧异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直接被抬进来,满脸生无可恋的程星回。


    “给襄王请安了。”刘尽笑着见礼,又道:“这可巧,皇上正念叨着您呢,您就到了。”


    “今日有大喜事,我们父子心有灵犀,自然会想到一处去的!”


    襄王满脸得意,他已经预想到后面父皇对自己的夸赞了,这次一定能把老二那个损色比下去,他可是私下扣了人的,自己直接上交,高下立判!


    愈发高兴,甚至小跑着往乾清宫冲,整个人兴奋得难以言表,简直就是脱缰的战马,失控的黄牛,一股子蛮劲。


    抬着程星回的人也小跑着追,这一跑起来颠簸感就愈发明显,本来就胸内剧痛难忍的程星回差点一口热血喷出,强行忍耐,整张脸都扭曲了。


    身上的剧痛都不及心内的绝望。


    自知完全无法和亲王抗衡,宗室闲散王爷不提,太子和秦王是一母同胞不用想,那就只剩襄王,好在秦襄二人的不合已是天下皆知。


    去襄王府之前,程星回已经预想了无数个自己的下场。


    最坏的结果就是走狗烹,狡兔死。


    但肯定不是现在,至少有一段挣扎的时间,就算襄王想要鸟尽弓藏,自己也能想法求生,未必就是死路。


    最好的自然是襄王把自己奉为座上宾,如今太子已是缠绵病榻,太子之位实际已经空悬,襄王是不及秦王名声斐然,可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若是能有个从龙之功,自家也就彻底崛起了。


    可惜,这襄王不仅不是个有大智的,他还是个脑子有棒槌的!谁家有野心的王爷在得知一大笔宝藏后不赶紧捂住消息私吞的?


    好好好,就算你不私吞,也要自己先探一回,既能确认消息真假也能先肥自己一波,再上禀皇上做孝子贤孙吧?


    襄王可倒好,直接抬着自己直奔宫里来了!


    等自己回过神来时,都已经被抬到大街上了,难道还要当街高呼吾知道哪里有前朝宝藏吗?!这打击来得太陡太惨烈,直接进入了心如死灰的状态,连皇上面前的狡辩都无心去想了。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才能遇上襄王这等奇葩!


    “父皇!”


    襄王完全不管身后的程星回,撒欢冲进了乾清宫,“有钱了,我们要发大财了!”


    喊完才发现岑扶光也坐在一旁呢,当即跳脚。


    “你怎么也在?”


    “我告诉你,这事是我先告诉父皇的,你个私心甚重的家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独吞,狡辩没用!”


    岑扶光眼睛都没睁开,继续闭目养神,根本就不搭理他。


    一看他这目中无人的样,襄王更气了,当即就要接着骂,被元丰帝一把拽住了胳膊,只问,“什么财,发什么财?”


    “前朝宝藏!”


    襄王眼冒精光,直接指向刚被人抬进来的程星回,“他跟儿臣说的,他知道前朝宝藏在哪!”


    程星回:……


    一切都被襄王这个棒槌毁了,狡辩根本无用,程星回从椅子上挣扎着下来,实在起不来身,直接以五体投地式行礼,“还请皇上宽恕,微臣重伤在身,实在起不来身,只能这样向您表达忠心。”


    “忠心?”


    一直安静的岑扶光终于出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程星回,眸子里满是戏谑,“你在发现前朝宝藏就决定私吞的时候,可有忠心?”


    “私吞不成,被本王发现端倪后不仅不上禀,反而去诱-惑襄王入局和本王对抗,妄图挑起皇子争夺。”


    “你——”


    “到底有哪门子的忠心?”


    元丰帝本还怜他重伤准备赐座的,岑扶光这一说,直接冷了脸,就算元丰帝不是那种杀伐果断威重骇人的帝王,但直面他凛冽气势的程星回依然被惊在当场,心神一乱就控制不住喉间痒意,咳嗽声频起,伴随着血沫。


    “宣太医,挪去偏殿,保住命别死了。”


    元丰帝下令,几个小太监一起把他抬到了偏殿。


    元丰帝看了一眼满头雾水的襄王,知道这个指望不上,径直看向岑扶光,“老二,你来说。”


    岑扶光没有隐瞒,将前面的事简略重复了一遍,说完,元丰帝还没开口呢,襄王又挑出来了,指着岑扶光的鼻子骂,“你就是狼子野心,就算这事尚不确定真假,也该即使禀告父皇才是!”


    “你——啊,嗷嗷,父皇救命!”


    岑扶光毫无预兆地伸手,握住岑扶晞指着自己的食指,手腕一转,让他掌心朝上,然后沉着脸径直往下压。


    “断了断了!”


    “父皇救命啊,老二要断我的手!!!”岑扶晞痛得龇牙咧嘴,整个人弯成了虾米,偏挣脱不了岑扶光的桎梏,一边嚎叫一边喊救兵。


    元丰帝:……


    这么多年了,老三怎么还是记吃不记打,从小被打到大,就一点不记疼,今天哭着求做主,明天依然活蹦乱跳的去招惹老二,你是挨打上瘾了吧你?!


    “行了行了。”元丰帝去掰岑扶光的手。


    岑扶光依旧不放,手上的力气愈发重。


    元丰帝:……


    “你就是个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跟个傻-子较劲,你也成傻-子了!”


    岑扶光当场撒开了手,还当着元丰帝的面掏出手帕,把碰过岑扶晞的手一点一点重重擦拭过去,生怕沾到一点儿傻气。


    元丰帝:……


    想叫他收敛点,到底是你亲弟弟呢,谁知这边襄王也不肯了,眼泪汪汪地问元丰帝,“什么叫我是傻-子?”


    “父皇!”


    “我可是有什么好事都想着您,我那王府空得跟山洞似的,我都不好意思再薅刘家的羊毛了,天降大财我还是第一时间告知您。”


    “您居然说我是傻-子?!”


    元丰帝:……


    虽然又蠢又坏的直白可笑,但还是对朕抱有几分赤忱,不然就凭你成日家上蹿下跳跟个野猴似的,半点功绩都无,如何能沾老二的光一起封亲王?


    元丰帝额间青筋直冒,心里不停默念,这是亲儿子,这是亲儿子!


    而且你只能拿捏住这一个,前面这两,能给朕台阶下都是当日心情好了,想拿捏他们简直是做梦,就这一个普通儿子了,这是珍惜物种,要珍惜。


    元丰帝把自己哄好了,也不用多说,给了襄王一个稍后再说得眼神。


    襄王马上就被哄好了。


    原来是权宜之计!


    父皇一定是为了救自己才口不择言的。


    父皇果然更爱自己。


    手还在痛呢,眼角还挂着泪呢,他又朝岑扶光丢去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岑扶光:……


    直接侧头看向旁边,眼不见为净,不能和蠢货对视,因为你压根不知道对视的那一刻,蠢货的思想能歪到哪里去。


    岑扶光的‘避让’让襄王愈发自满,正要畅谈一番拿到宝藏要如何分配,门口小太监来报,“皇上,定川侯来了。”


    江鏖?


    虽然这事和他本人无关,到底是前孙女婿,这事他估计也有所猜测,元丰帝不意外他会来,颔首,“让他进来。”


    对于江鏖的到来,襄王鼓了鼓脸,又想起了前段时间的败北,但刘问仙的教导还是有点用,瘪嘴,没说什么。


    岑扶光面上一片自然,只是左手臂缓缓后移,背在了身后。


    江鏖真去京兆尹告程星回了,回来后知晓舆图被人动过,他当机立断,直接带着一堆东西递牌子进了宫。


    进来后对着三位行了礼,江鏖也不含糊,把府里的异样说了,同时把手中卷轴高举,“幸好昨日微臣孙女心血来潮,临时临摹了一副错的舆图,今日被动的,便是错的这卷。”


    当知道西南舆图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过后,元丰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边现在真的还不能开战!


    幸好是假的。


    长舒一口气,一把抢过卷轴,“你个老货,话不说明白,吓朕是吧?!”


    江鏖嘿嘿笑着凑近,见元丰帝已经打开卷轴,两位王爷也好奇凑近,手指在几处地点划过,“这些都是错的,若真顺着这几条路走,不折损大半兵力绝对回不了头。”


    元丰帝看过真的舆图,还有印象,如今假的在手,在对比真的,这可真妙,不由夸赞,“你个粗心的老货,还有个心思缜密的孙女。”


    只要夸江瑶镜,江鏖永远是与有荣焉,一点都不谦虚,笑得极为自豪。


    “那是,微臣的孙女,自然是最棒的!”


    岑扶光认真看着舆图,伸手顺着上面的线路前移,看这几条生路在深入后才逐渐形成死路,真真是好巧妙的心思,九真一假,偏偏就这一点假窜连了所有的死局。


    “诶,秦王也喜欢黑珍珠?”


    他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是一串圆润饱满黑珍珠手串。


    岑扶光面色不改,自然收回手,抬眼笑望着江鏖,缓缓道:“喜欢,就是这东西娇气,轻不得重不得……”


    江鏖没觉得话里有其他意思,反而认真点头,“是呢,虽然微臣没研究过这些,但听孙女说过几句,这玩意确实精贵。”


    舆图都被人偷了,还聊黑珍珠呢?


    元丰帝一把把歪到天际的江鏖拉了回去,问他家里还有其他异样没有,江鏖也严肃了脸色,认真回答。


    襄王也时不时问几句,只岑扶光,安静地站在一旁,眼帘下垂不知在想什么,骨节分明的右手正轻轻摩挲着手腕的珠串。


    第37章 ……


    几位太医拿出了看家本领轮番上阵, 又是灌药又是针灸的终于把人弄醒,还勉强恢复了几分精神气,好歹能有了能回话的样子, 拾掇拾掇, 又给抬进了乾清宫。


    程星回入殿后再次五体投地。


    “皇上, 末将确实是被横财模糊了心智,请皇上责罚。”


    狡辩无用,干脆实话实说。


    他现在是戴罪之身又是重伤之人,或坐或卧都不像样, 刘尽干脆派了两个小太监在他身后,他跪在前面, 后面两个小太监撑着他助力。


    “现在不是横财的问题。”元丰帝看了一眼江鏖,江鏖出列,“刚才本侯书房, 西南那边的舆图被人动了。”


    “就在你指使你府中婢女在侯府门前闹事的时候。”


    侯府自然有人巡逻, 书房更是重中之重, 但侯府多年来没出过什么问题,兼之江鏖都已经退下来了, 又松懈了几分,那会过于热闹, 几乎全府大半的人都跑去瞧热闹了,守卫也空了下来, 这才被人钻了空子。


    江鏖得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进宫, 是为了请罪也是为了弥补, 而江瑶镜正在府里调查巡逻的松懈之事。


    身为将领, 程星回自然是知道舆图的重要性,“这事真的和末将没有关系, 是,花浓是被末将指使过去闹事的,可末将只是想要公道,根本就不知晓还有人趁这事浑水摸鱼!”


    动了舆图,和叛-国无异,程星回宁愿承认前面耍得那些小动作,也决不能跟这事扯上关系,稍有不慎就是九族陪葬。


    还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江鏖。


    江鏖被生生气笑,“看护舆图不利,本侯也要受责,你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本侯搭上前程至你于死地?!”


    “你是不是把脑子忘在战场没带回来?”


    “你胜仗的嘉奖没下来,你问上峰问吏部都可,得不到答案还可以上大理寺申述,你找人在老夫家门前闹是几个意思?”


    “老夫手眼通天,兵部吏部礼部都被老夫串上了?!”


    “咳!”


    岑扶光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江鏖越说越不像样的话,侧身在元丰帝耳边将今天下朝后定川侯府门前的热闹简略重复了一遍。


    元丰帝:……


    一言难尽地看向程星回,也不怪江鏖说话难听,脑子落战场了这是,江鏖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事上使绊子。


    确实很冤。


    “你的嘉奖是本王做主扣下的,因有人检举你夸大己功,侵占他人军功,已派人去闽越核实,在消息回来之前,功过都暂停不表。”


    “我没有……”


    “好了,这件事已有人去查验,不重要。”


    岑扶光打断了他的喊冤,只问他:“你如何与那女子相遇相识的?你怎么确定她身上有前朝宝藏的线索的?你又是如何肯定,你一定能让那女子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助你拿到前朝宝藏呢?”


    “最后这一问,算是本王私心。”


    岑扶光展颜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墨,只唇边的那抹笑意,意味深长中夹杂着浓浓的戏谑,“程将军在闽越的时候,可否想过,这泼天的富贵为何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又或者说,你察觉到了异样,但为了利益,你只作不知,便是他日一朝爆发,你也确实不知,便可一身清白毫不心虚的自辩?”


    看着程星回瞳孔微缩的模样,唇边笑意愈发明显。


    “这么多问题,好好想,好好答。”


    “是剥去官服贬为庶人,还是一大家子人地下相聚,就算是脑子在战场没带回来,你也该分得清。”


    说完,岑扶光退后两步,依旧站在元丰帝的身后。


    刚退回去就遭了襄王的白眼,岑扶光理都不理他,襄王每每被他无视都能把自己气得半死,他不想老二一人出风头,也跟着站了出去,可问话的重点岑扶光都已经说完。


    他憋了半晌绞尽脑汁才嚎出一句,“好好交代,若有半点虚言本王就扒了你的皮!”


    岑扶光*江鏖紧紧抿唇,艰难忍笑。


    元丰帝刚想抚额,这边襄王嚎完满脸期待地看向他,还等着夸奖呢。


    元丰帝:……


    咬牙低声。


    “滚到后面去!”


    襄王有些不乐意,但在元丰帝严厉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又白了岑扶光一眼。


    岑扶光:……


    长本事了,行,今晚就把延恩宫的墙皮都扒了。


    元丰帝环顾四周,除了程星回都是自己人,他现在一脸凝重,大概都没听到老三的蠢话。


    很好,今天又是保住蠢儿子体面的一天。


    一会儿就把他送到刘问仙家里去,继续教,往死里教!


    *


    程星回终于整理好了脑中的万千思绪,开口道:“最初是末将在战场上和大军不慎脱离,中了剑伤又跌入湍急河流,陷入昏迷,醒来后得知是她救了我。”


    “末将还查证过,至少一年内,她确实经常去河水边闲逛散步,并非偶然那一次。”


    “也有乡亲证实,确实是她率先发现了末将,并将末将带回家中请医问药,细心将养。”


    在这点上,程星回没骗江瑶镜,最初的开始就是美人救英雄。


    “因她救末将时免不了肌肤相亲,也被许多乡亲看在眼里,末将便决定纳了她,不过那时战事焦灼,末将只略修养了几天就回了军营,只留下信物,告知她最多三月,一定会再来。”


    话说到这,江鏖忍不住冷笑出声,“真是一出足以上话本的好邂逅,但你后面可别说仅仅只因这救命之恩,你就能停妻再娶,踩我定川侯府的脸面!”


    “皇上真知灼见,早已看清你深情皮囊下的真实模样,你这个人野心重的很,她若是没利可图,你又怎会愿意如此付出?!”


    程星回脸色又扭曲了几分。


    但他也知,如今不能装相,只能实话实话。


    “是,末将最初只拿她当寻常妾室看待,只想着以后要多护她几分,让她一生安稳,也算还了这救命之恩。”


    “可是,可是末将后来发现,她自己说的父母双亡略有薄产,未免宗族侵占家资才不得不移居边城的情况不太对。”


    “平日饭食倒是和寻常人家无异,但用膳时规矩极好,且她一人所用碗碟,虽无繁复花样,但都像是内造之物。”


    “察觉到异常后,末将就仔细观察。”


    “发现她的破绽挺多。”


    “不止个人惯用物品,茶水沉香甚至熏衣服的香料都不是寻常香料,末将对这些不太了解,只知道它们是好东西,绝对不是略有财产的普通人家用得上的。”


    “后来有一日,终于发现了她家中还有密室。”


    “进去后,叠了满墙的大箱,*7.7.z.l随便打开一个都是金银书画满箱,当时末将就起了据为己有的心思,但仔细查看才发现,它们不是一般的财物,不仅有龙纹雕刻,甚至还有前朝皇室专用的印章……”


    “这只能说明她的身份可能是前朝遗孤。”元丰帝冷眼出声,“你是如何确定有前朝宝藏的?”


    程星回:“末将发现后没有擅动,却在几日后不翼而飞,且她出手阔绰,完全不把金银俗物等放在眼里,更有一次醉酒后,她曾放言,空有巨财又如何,到底复不了国……”


    岑扶光已经确定,这人是被人做了局,偏他还一副自信模样,只问他,“为何故意装扮得和江侯爷的孙女有几分相似?这主意,是你提的,还是她提的?”


    “她。”


    程星回老实答了,“她说进门礼对一般妾室来说过于浓重了,未免夫人不喜,还得掰扯一些其他的由头遮掩过去才是。”


    “她出的这个主意哪里是遮掩,分明是侮辱我孙女,偏你为了那些钱财,做个聋子瞎子还依了,贱男贱女,我呸!”


    江鏖又没忍住,骂了出去。


    这次岑星回没有阻止江鏖,等他骂了两句尽兴了,才又接着道:“那你如何确定,她一定会用宝藏助你青云直上?”


    闻言,程星回下意识的回答竟然是,“她都是我的人了,为何不助我?”


    岑扶光:……


    他真的被他的理所当然给蠢到了,若真所有女子都柔顺温婉,哪里还会有河东狮惧内等等词汇的出现?就算不提民间,自己翻史书,太后涉政皇后公主夺权的事还少了?


    他凭什么认定只要是他的人就一定为他所用,凭他脑子不好使吗?


    “父皇。”岑扶光看向元丰帝,“儿臣不想再听蠢货说蠢话,儿臣去审那女子?”


    元丰帝抽了抽嘴角,点头,“去吧。”


    岑扶光行礼后衣袍生风直接大步离去。


    江鏖也跟着上前,“皇上,臣也想归家,再去家中侦查一遍,同时还想请位太医,治一治臣这眼盲心瞎的毛病。”


    元丰帝:……


    也颔首应了。


    江鏖也虎步离开,余光都不带扫程星回一眼的。


    元丰帝又看向襄王,你在这也没什么用,也退了吧?谁知这憨憨反而凑近一步,信誓旦旦道:“父皇放心,不管何时都有儿臣陪着您,儿臣和老二那个薄情寡义的可不一样!”


    “出去,你在这屁用没有。”没有外人,元丰帝也懒得给他留面子,襄王不满,“怎会无用,儿臣还惦记着分钱装点王府呢,不能走。”


    这宝藏是真是假都尚不清楚,这姓程的明显是被人下套了,而且就算真有宝藏,也不可能今天查出明天就去挖。


    “若真有,朕还会贪你那份?”


    “你当然会!”


    襄王回答的那叫一个干脆。


    元丰帝吸气再吸气,气沉丹田,指着门口,一声龙吼,“滚!”


    襄王圆脸都拉成了马脸,脚步声极重的滚了。


    只留程星回一人跪在原地,皇上和襄王的相处过于随意家常,这样的状态是不该在自己这个微末武将面前展示的。


    该不会,自己不能活着出宫了罢?


    死人当然是不能说皇室是非的。


    整个人无法自控的哆嗦颤抖起来,身后两小太监都差点支撑不住他,元丰帝定定看了他好一会才回身坐上龙榻,“继续。”


    程星回:“……是。”


    ———— ————


    江鏖回来的时候江瑶镜已经问过具体松懈失职的是哪些侍卫,将人单独关起来,留着等江鏖回来处理。


    她此时又在书房第四次巡查。


    还真让她找到了新的不对劲,除了被动的舆图,在书架角落的格子里,发现了新的指尖痕迹,因这格子里放的是江鏖曾经在芙蓉城的随笔,里面记载的都是他自己当日的见闻和心情。


    这些随笔下人不敢轻易翻动,江鏖自己也懒得收拾,面上那两册都积了一层薄灰,也是有这一层灰尘在,指痕才算明显。


    江瑶镜蹲在这个角落,仔细看那痕迹,应该还没翻开过,或许有人来了,内鬼不敢轻易暴露,只好起身离开。


    “你蹲这干什么呢?”


    江鏖踏进书房就看她蹲在那,也跟着蹲了过来。


    江瑶镜把新的发现指给他看,末了脸色难看到:“不止侍卫巡逻的疏忽,怕是家中还有其他深埋的内鬼。”


    这些随笔在江鏖看来不怎么重要,但因是自己亲笔,什么脏话臭话都有,不允下人收拾只是怕他们看到里面的脏话连篇失了体面而已。


    但这也不是府中人人都知晓的事,仅限于能进书房的人。


    而能进书房的人,哪怕洒扫的,就算不是心腹也是极信任的。


    江鏖的脸色也在瞬间极为难看。


    “看来老夫这几年确实良善了许多,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站起身来,一脸凶骇。


    “这家里,也是时候该清理一番了!”


    江瑶镜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也是长叹一声,缓了片刻才提起精神问到,“程星回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说起程星回,江鏖的火气就更重。


    噼里啪啦把程星回的大概重复了一遍,末了点评,“他肯定察觉到这是套了,谁家小妾要故意装扮得像主母来遮掩?”


    “摆明了就是冲你冲咱家来的!”


    “他又不是真蠢货这点都看不出来,无非就是为了那些财物装聋作哑罢了,说不定他心里还巴不得咱家出事呢,我若是出事,只能把你托付给他,那些势力利益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收入囊中,他真是太贱了!”


    江瑶镜:……


    这人,真是一次比一次卑劣。


    “无心也好,假装不知也好,他是实打实的动了私心要贪墨巨财的,皇上怎么处置他?”


    “不知道。”


    江鏖板着一张脸,“实在懒得听他那些虚伪的话,反正皇上肯定会处置他的,一会儿等消息来就是。”


    “今儿你也忙了许久,回去歇着吧,我再清查一遍就开始清理门户了。”强作平静的语气也压不住他话尾的暴躁。


    她知晓祖父接下来的动作大约会有些血腥,是特地让自己回避的,江瑶镜点头,安慰了他几句,起身回了长庚院。


    回去后告诉团圆,家里要有大动作清理叛徒,让长庚院没做亏心事的人不要惊慌,当然,若有那心慌的,行色异常的,非要找借口出去的,也不必审了,直接押送到苍梧院去。


    江团圆严肃着一张小脸领命出去办事了。


    江瑶镜就坐在窗边,自是无心看书的,索性泡了一壶清茶,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等宫里的消息,等程星回的最终下场。


    又在想他会不会连累家人,如果连累了,程星月要怎么办?


    没有让她等太久,刚摆上午膳,消息就传来了。


    没有贬为庶人,没有没收家产,但一撸到底,且明日就要出发去闽越边城,此生都只能是一名守城小兵,永不晋升,三代内不许科考,不许归京。


    “刘妈妈!”


    江团圆在外面安抚下人顺便抓有鬼之人,现在是刘妈妈伺候在一旁。


    “你去门房吩咐一声,准备一辆无家中标识的普通马车。”


    刘妈妈:“姑娘要去程家?”


    江瑶镜点头,起身就往后面的书房而去,“我得去嘱咐星月几句。”


    刘妈妈知道她二人关系好,且是程星回做得孽,也实在迁怒不到未出嫁的小姑娘身上,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吩咐了。


    江瑶镜已经快速铺好了信纸,思量一番就迅速落笔。


    *


    此时程家已经大乱,哥哥不是在养伤,怎么去了襄王府,又是怎么去了宫里,现在又要收拾东西,明日就要全家去闽越边城?


    程星月满脸茫然,看着哥哥昏迷不醒,看着娘嚎啕大哭,看着爹唉声叹气。


    下人们也满是慌乱,主家都是被发配去边疆了?那他们这些下人怎么办呢?


    被花信攥着胳膊又拖又拽到角门处的马车上时,看到江瑶镜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姐姐!”


    扑到江瑶镜怀里,这一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哥哥他做了什么,什么打了胜仗回来还要受责罚呢?”


    事到如今,江瑶镜也不瞒她了,把程星回妄图私吞前朝宝藏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听到她这话,不止程星月,就连花信都是目瞪口呆。


    他胆子竟这般大?!


    “星月!”江瑶镜抓着她的手,声量略大地把她从震惊中喊回神,“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们明天就要启程出发去闽越了。”


    “虽然此次没有没收家产,也不算发配流放,但程星回重伤在身又要长途跋涉,你爹娘的重心必然都在他身上的。”


    江团圆把匆忙准备好的药箱递给花信。


    “这里面都是我能想到的,路上可能会用到的药材,无人关心你,你自己就更要保重自身,明白吗?”


    程星月怔怔点头,花信将药箱牢牢抱在怀里。


    “这是三千两银票。”江瑶镜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到程星月手里,“答应我,这笔银子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娘,明白吗?”


    “……为什么?”


    离别在即,就算江瑶镜不忍破坏她的天真,也不得不把残忍的话先说出来,“你娘是疼你,但她更疼你哥哥,更别提,还有你父亲在。”


    “是,皇上下令,程星回一辈子都不得晋升,只能做个守城小兵,但边境天高路远,皇令有所不达,等他修养过来,若还有不甘,他必须要想尽法子,不谈前程,去做无名的幕僚也可换取更好的生活。”


    “有靠山总比没靠山来得好。”


    看着程星月的双眸渐渐染上了惊恐,江瑶镜狠下心继续说,“可程家失了圣心,家财是比普通人家多些,可和权贵相比又不值一提,你说,他会不会拿你做敲门砖?”


    程星月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她很想说不会,哥哥不会这般狠心对自己,爹娘也不会依的!可她此时脑海里闪过的,是爹娘说过无数次的,哥哥才是家里唯一的依靠……


    “你多留心,不可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娘了,知道吗?”江瑶镜眼角也泛起了泪光,“尤其是你的亲事,若她哪日说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你最先要确定的,是那桩亲事能否给你哥哥带来好处,如果确实能,那就不要信他们的任何话,要自己去打听,知道吗?”


    又从江团圆手里接过写好的信交给程星月。


    “这里面有祖父曾经的旧时交,最能帮你的,是江骁,但他明年就会离开闽越,若你有事时他已经不再,找其他人也可以,他们应该也是能帮你一把的。”


    摸着程星月的长发,声音哽咽,“哪怕逃出来,只要你给我来消息,这天大地大,我总能为你寻一处容身地的,千万不要明知他们放弃你利用你,你还傻傻待在家里任人宰割,知道吗?”


    “姐姐,呜呜——”


    程星月紧紧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江瑶镜也用力回抱她,泪水湿了衣襟。


    *


    第二日清早,江瑶镜就出了门。


    她没有凑近前去相送,而是径直去了必经城门附近的茶楼,站在二楼凭栏下望,和程家关系难看,只能这般送送星月了。


    谁知程家的马车还没到,最先出现在自己眼底的,竟是一身劲装打马而来的岑扶光?后面两队侍卫,都带着包袱,这是要去哪儿?


    即使骏马奔腾,岑扶光的感知依旧及其敏锐,他忽然抬头,冷淡而犀利的双眸直直看了过去。


    当发现上面站着的是江瑶镜时,岑扶光眸中的冷淡褪去,略显诧异地回望她,手中缰绳一紧,骏马速度变缓,两人遥遥相望。


    隔得有些远,江瑶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清晰知道,他一直都在看自己。


    然这本就是城门处的茶楼,便是速度放缓也很快就过了城门,而高大的城墙隔绝了两人的对望。


    待她遥送过程星月后,回到家问江鏖,才知岑扶光去了哪。


    “不知道审出了那女子什么,秦王领了一个闲差,看似是去津海,实则是去芙蓉城的。”


    江瑶镜:“那边又要开战了?”


    “还没到那程度。”江鏖摇头,“估计有些小叛乱,那些前朝遗孤可能在那边兴风作浪,秦王应该是去查探的。”


    “他没在西南作战过,就算开战也不是他上场。”


    “应是三两月吧,等他查探消息回来,就知那边打不打了。”


    江瑶镜抿唇点头。


    想起刚才两人的沉默对望。


    三两月的时间,足够秦王彻底下定决心,等他远行归来就能知道自己后面会过怎样的日子了。


    第38章 ……


    虽然做了诸多准备, 但程星月的贸然离去和她必须马上成长起来和家人对抗的糟糕近况,还是让江瑶镜挂念不已。


    以自己对她的了解,自己的嘱咐她是会放在心上的, 但她这个人从来天真心软, 尤其是对赵氏, 每次吵嘴都是她主动服软,很是孝顺。


    对程星回的印象已经刻满了卑劣下作,若他从此一蹶不振还好,酗酒赌钱等等, 程家还略有家财可以供他挥霍,至少可以撑一两年, 那会星月应该已经定亲或者出嫁。


    可就是怕他还是心有不甘。


    若真的和自己预判的那般,星月就算能脱离程家,怕是也要狠吃一番苦头彻底死了心才会告诉自己。


    “唉……”


    又是一声长叹, 忙里偷闲的江团圆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坐在她下面, 语重心长道:“姑娘,你怎么也着相了?”


    “那是你前小姑子又不是你闺女, 你已经为了留了许多后路,她也该自己成长起来, 不然一味帮扶她,留再多后路都无用。”


    心里还小声叨叨, 也幸好星月姑娘是个脑子拎得清的, 那些后手, 她就是不用也不会告诉程家人, 不然都和离了,都远远分开了, 程家人怕是还要和自家纠缠不清。


    “我知道。”


    “我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只是心里还需要时间来接受。”


    主要她也没想到襄王是个奇葩,最初知晓程星回去找襄王时她也没意外,毕竟,程家和秦王确实差太远了。


    他想对抗就得借力,这京城,还真就襄王合适。


    谁知道襄王是个大孝子,甚至都没确认真假就直接进宫了,程星回大约是心如死灰,自己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怪不得明明襄王无所建树皇上还这般疼他,原因在这呢!


    “心里不舒坦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江团圆也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句,江瑶镜诧异看向她,“你跟着叹什么气,有什么难处?”


    “还不是那些人,平静日子不好好过,非得和宗族那边勾搭,她们在想什么?!”


    昨儿江团圆抽空陪江瑶镜去看了一次程星月,回来后继续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再有她笼络的人报信,还真让她抓了好几个心里有鬼的人出来。


    直接押到了苍梧院。


    怒气冲冲去的,脸色苍白回来。


    老太爷这次是真的下狠手了,血淌了一地,挨个上去打板子,一列长凳都被血浸红了,她放慢离去的步伐听了两嘴,朝堂政敌的钉子就算了,反正自家也不安分,也放了好些人在别人的府邸呢。


    可和宗族那边狼狈为奸的是不是有病?


    这不会真以为老太爷倒下,那边崛起就会善待这侯府原本的下人?


    且不说这侯府老太爷才是顶梁柱,宗族那边的爷们,提起来就叫人觉得脏,没有一个有真本事的,他们承了侯府,不出十年就会败落,都压根不用等到第二代。


    为什么会和那边勾结呢?


    江团圆真的想不明白!


    “多的是鼠目寸光的人,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他们只图自己快活,哪里会为后代计较?”


    江瑶镜倒是很平静,因为这些年下来,她对宗族的印象就是一滩烂泥一团废墟,他们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再惊讶了。


    其实祖父是和老一辈闹得特别僵,但那边新生的男丁,都不要他有经世之才,只要勤奋上进且脑子拎得清不和那边的人沆瀣一气,祖父都愿意扶持的。


    结果这么多年下来,烂泥依旧是烂泥。


    江瑶镜早就不抱希望了。


    想到苍梧院那边可能正忙得飞起,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起身,溜达着往苍梧院去了,谁知刚露个面就被挥手往外撵。


    “你来作甚?别打扰我发泄,赶紧走!”


    江瑶镜:……


    舆图被人动手脚,江鏖是要担责的,虽然元丰帝没有对这件事降下责罚,但江鏖要负责练的兵增多了,且,还规定了必须达成多少目标。


    江鏖:!


    要知道他以前都是想摸鱼就摸鱼,想勤奋就勤奋,总之随心,如今就因为程星回那点儿破事,闲散日子一去不回!!!


    心里的邪火那是止不住的冒,再不让他发泄出来,他就要冲出去咬文臣了,便是皇上也敢嗷一嗓子!


    江瑶镜:……


    今天的祖父不宜招惹,她默默滚了,同时心里再度为宗族那边默哀三声,她看得明白,家里这些人都不够祖父折腾的,这次肯定要给宗族憋个大的。


    江瑶镜回到长庚院就开始收拾东西,江团圆一头雾水凑近,“要去哪?”


    “去别院住一段时间。”


    祖父可以搞定这些人,并且肯定会给宗族来个大的,那些老家伙们说不定都会出现,自己终究是晚辈,留在家里只会被他们拿捏,还给祖父添堵影响他发挥。


    “祖父又得折腾宗族,那些为老不尊的肯定话里话外又提我,咱们先撤,让祖父一个人尽兴吧。”


    想到那些个老爷子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还铺天抢地的劲儿,也就老太爷拿捏得住他们,其他人是真遭不住,江团圆抖了一个哆嗦,反正长庚院的内鬼都清出去了,还是赶紧收拾东西,风紧扯呼!


    主仆两人都没花半个时辰就打包好了自己,随便想了个郊外的别院,坐上马车就麻溜跑了。


    江鏖收到消息的时候,两人都已经出城了,他也不在意,走了正好,自己更好发挥!


    大手一挥也跟着出了门,罕见地还带了几辆马车,一路直奔江氏宗族而去,到了之后也不多言,手一抬,侍卫直接打开马车的车厢门,里面全是一团血红模样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叛徒,早就昏死过去。


    侍卫们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吆喝一声,手臂一鼓直接就往大门上砸去。


    若说这边江家的门房对谁最熟悉最警惕,那必然是江鏖了,江鏖的身影刚出现在长街的尽头,一个远远地模糊的马上身影,惊得数名门房一蹦三尺高,直接回府不说,还反手把大门给关的严严实实的。


    一边心惊胆战地猜测江侯爷这次又要干啥,又垫脚长盼,主子怎么还不出来!


    “嘭、嘭嘭……”


    大门被砸得颤动一次,门房也跟着抖动一次。


    好容易盼着主子出来了,哆嗦着手打开一条缝,谁知血腥气扑面而来,随机高堆门上的一坨血色倾斜,直接把门房给淹了。


    “啊——”


    当看清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东西时,可怜门房发出一声惊天惨叫,眼白一翻就厥了过去。


    他身后的主子们更不中用,甚至尖叫声都没发出,眼睛瞪得极大,随即倒了大片,幸存的那几个无一不是两股战战满脸惊惶,还有个当场失禁的。


    江鏖一直高坐在马背上,将他们的凄惨行状完全收入眼底,虎目并无任何快意,只有深深的厌恶,唰地一声拔出长刀,雪白利刃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翻身下马,提刀快步走了过去,一脸杀神模样。


    ————


    江瑶镜这边随手点了个别院竟是连着马场的那个庄子,但现在暑气正浓,这个天是打死也不肯跑去骑马的。


    和江团圆一起把暂居的院子整理了一番,又见过这边的管事婆子,听他们回禀一番后,江瑶镜就彻底闲了下来。


    未免自己闲下来又东想西想,她直接戴了草帽提了篮子,去后面的园子里自己采摘新鲜的瓜果,和篮子一起放进井水里存着,这边完事后又回去用艾草熏院子,还在窗下院角门前屋内都放了好几盆驱蚊的花草。


    今晚应该可以安眠了。


    又见江团圆正踩着爬梯给自己换床帐,下面几个婆子在帮忙,走了过去,“下来吧,我自己弄。”


    “马上就好了!”


    床帐被褥等物可是姑娘的贴身用的东西,江团圆绝不允许庄上的婆子来做,最多允她们帮忙梳理一下边角。


    江瑶镜也不多话,而是去隔壁把江团圆的屋子也熏了个遍,驱蚊的花草放得比自己屋子还多,她特别招蚊子,只要盛夏进庄子,一定被叮得吱哇乱叫,一身红肿。


    果然人有事可做的时候,时间就跑得飞快,忙完这一通,出了一身薄汗,洗过澡换过一身衣裳再出来的时候,金乌已挂树梢,屋里一片橙黄,晚霞逐渐染红天际。


    她和同样洗完澡出来的江团圆一起搬了两把椅子放在廊下,又一人一个在井水里已经浸了一个时辰的甜瓜,一口下去,又甜又脆又凉。


    嘴里是夏日独有的清甜美味,眼里是夕阳西落时的唯美盛景,还有妈妈来报,今儿的晚膳是才从河里捞起来的河鲜,光听她描述就知晚膳就知一定很好吃。


    这才是自己理想中的平静日子啊。


    美得很。


    谁知还蛮期待的晚膳还没用上呢,江风就追了过来。


    “姑娘!”


    一身火气热汗也挡不住江风的兴奋,“今儿老太爷真真是大发神威大义灭亲清理门户了!”


    这三个成语一串,江瑶镜就知今天是大场面,当即放下筷子,“快说快说。”


    江风一叠声道,“老太爷把三房的四爷六爷二房的大爷和四房的三四五六几位爷全部押送到了京兆尹,当场告发他们私设赌盘、聚众作假。”


    江瑶镜:……


    唔,以上面那些人的资质,他们不是一直被骗钱的那一方吗?


    “还有还有!”江风掰着手指头数,“二房老太太纵容娘家侄儿侵占他人良田,老爷子以势压人以低价强买别人的传家宝;三房的老太太偷盗儿媳嫁妆,还故意给儿媳下药让她不能有孕,那儿媳也不是好欺负的,转头就和三房的老太爷勾搭上了,而且三房的二爷好像也是她的入幕之宾,老太太气得快中风了。”


    江瑶镜:……


    一段时间没关注,宗族那边的热闹更精彩了。


    “四房呢,快说四房!”


    江团圆急得都要敲碗了,早知如此热闹,今天就跟着老太爷混了!


    “四房就更一言难尽了,玩得可太花了。”江风都觉得丢人,压低了声音,“两个妯娌都和公公有染不说,还在□□玩……”


    “嘶——”江团圆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瑶镜彻底冷下脸来,上面有祖父压着他们都能荒唐成这样,继续放任他们下去,还不知将来回到何等难堪的地步。


    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血缘关系根本就摆脱不了。


    “闹出来了这些事?”


    “没有。”


    江风摇头,“老太爷进去就关上了大门,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事抖落出来,看着他们打生打死乱成一团后才让他们签字画押。”


    “只要再朝侯府伸一次爪子,就抖出去一件事!”


    江瑶镜却不似江风那般兴奋,因为她心里明白,赌博耍钱逞凶斗勇这些直接押送衙门也没事,因为纨绔子弟谁家都有,无非江家特别多而已。


    但后面那些腌臜事却是真的不能对外人言的。


    因为会影响到自己。


    若自己没和离还好,已经出嫁了,就算这些事爆发出来,也影响不了自己多少,偏偏自己又和离归家了。


    祖父又得为了自己强行忍耐。


    江风察觉到江瑶镜心情不太好,想了想,这才想起自己来的正事,“老太爷让我来传话,说明儿参他的人肯定特别多,他已经有所准备,完全不惧,让姑娘您不要担心。”


    “知道了。”江瑶镜勉强笑了笑,“你去喝口茶吃完饭歇会儿吧。”


    江风识趣退下,江团圆让门口守着的妈妈也离开。


    “姑娘,怎么了?”


    “若非顾忌我,祖父早就把他们赶出京城,料理得干干净净了。”


    好在不需要江团圆安慰,只低落了片刻江瑶镜就振作起来,她回想这次事件,想着能废物利用做些什么。


    “是不是除了妇孺,大半男丁都被祖父送到衙门去了?”


    江团圆点头,又补充,“最老的那几个,安稳着呢。”


    那几位都八九十的高龄了,老太爷倒也不会特意去刺激他们,每次老太爷过去,他们就指天发誓说一定不会有下次,下次依旧如此。


    偏心到了胳肢窝的族老,真的很烦人。


    “幸好咱们跑得快,过两日他们捞不出来人,就一定会拄着拐杖招摇过市满大街的找你!”


    “那就让他们出不了门。”


    江瑶镜眸色极冷,声音却平静到了极点,“已是这般高龄,骤然受到刺激晕厥生病都是有可能的,中风也未尝不可。”


    “记得把持好门户,消息别传到外头去。”


    祖父念着他们曾经在幼年时施舍过几餐饭所以一直多有容忍,但江瑶镜却忍不了,若非那几个老的一直纵容,其他几房便是烂泥也不会烂到如今的地步,腐肉必须挖出,不然一定会烂得更多。


    “这可真好,姑娘你终于下手了!”


    江团圆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老太爷对他们多有优容,姑娘也就一直忍耐,不然那几个老菜梆子怎会逍遥至今?!


    “我这就去找江风!”


    生怕江瑶镜反悔,江团圆直接窜起飞奔出去。


    江瑶镜已无心用膳,继续思量。


    老的出不了门,男丁几乎都在衙门,婶婶们被祖父戳破了面皮,近段时间大约也没脸出门,那就只剩那几个堂姐堂妹可以自-由出入了。


    不管她们是出于自愿还是被长辈逼迫,都一定会到处找自己的。


    因为只有自己跟祖父开口才有可能减免男丁的责罚。


    是正面迎战,还是避而不见,或者说,捎带手,顺便为后面秦王归来做些先手准备?


    ————


    又过了两日,江风还是踩着夕阳从城里飞奔而来,继续告诉江瑶镜,江鏖在朝堂上的种种壮举。


    其实那些大义灭亲不会被弹劾,只一件,祖父在府里先手动了私刑,又堂而皇之的丢在江家门口,所有人都看得见。


    御史台就指这事,参了他几十本。


    江风呲着大牙乐,“老太爷在朝上可威武了,都不搭理御史台的,只问皇上,这发现叛徒了,拿着死契的主家不能严惩吗?”


    “当场把其他人安插在咱们府上的钉子全都说了出来,还问那些大人,旧钉子被拔出,欢迎你们随时来换新的,哈哈哈哈……”


    即便江风没有亲眼所见也能知晓那场面有多好玩,更荒诞的是竟还有御史台的人,那人当即羞得以袖掩面,哑巴了,一句正义凛然的话都不敢说了。


    “先震慑住了其他人,才说为何对江家人下狠手,给出的理由是也不知江家和谁勾搭上了,竟妄图偷盗侯爷独有的练兵法子。”


    这个理由给得江瑶镜眉心一跳,这个可不能胡说,稍有不慎,以后就可能会被人强扣上造-反的帽子!


    好在江风也知道严重性,马上接着道:“侯爷也促狭,说查来查去,也不知怎的,竟查到了襄王门下,也不敢再查了。”


    江瑶镜:……


    襄王如何有那个脑子?他门下的人也不会胆大妄为到这般地步,主子都雄不起来,属下是绝不会率先办会掉脑袋的事的。


    江瑶镜不信,元丰帝就更不信了。


    这摆明了就是因为江鏖心中有气,折腾宗族折腾大臣还不够,就连皇上他也敢刺一刺!


    老夫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咳。”江瑶镜清了清嗓子,小声问,“皇上什么反应?”


    “咳!”江风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回,“皇上当场指着侯爷的鼻子骂他是搅-屎-棍。”


    江瑶镜:……


    她第一反应不是这个名声不好听,而是想着,“祖父是棍,那他们是什么?”


    一联想就把自己恶心到了,呕!


    江瑶镜被恶心到了,江风却双眼冒精光!


    回去就跟江鏖学舌了,江鏖眼光更是大亮!


    元丰帝开了头,第二日江鏖又和人争辩起来的时候,就被人指着鼻子骂搅-屎-棍了,他也不生气,而是环顾四周,等所有人包括上面的元丰帝视线都投过来的时候,才慢条斯理道:“本侯好歹是棍,你们呢,你们是什么?”


    安静。


    太和殿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呕!”


    早膳用得有些多,本就撑到了嗓子眼襄王第一个没忍住,直接弯腰吐了出来。


    大家本来都在强忍,这有了人开头,当即人传人,呕吐声四起,地上的一摊又一摊根本没眼看,元丰帝直接捂着鼻子跑了。


    江鏖再次一战成名,这次没人敢提搅-屎-棍这个称号了,只加强了泼皮无赖粗鄙等个人印象,同时又喜提回家自省禁闭一月。


    噢,还罚了三千两银子,事用来彻底清洗熏染太和殿的费用。


    对此江鏖毫不在意,小钱,无所谓,禁闭也可以,正好躲那几个老家伙,此时的他尚且不知道江瑶镜背着他下手了。


    *


    如此过了大半月的消停日子,中途那些堂妹堂姐确实试图寻找自己,可侯府她们进不去,又知道江瑶镜早就离开了侯府,又不确定她在哪个别院,正在四处碰呢。


    江瑶镜没有马上搭理她们,而是在等一个消息。


    又过了几日,距离秦王离开已经二十多天的时候,信鸽展翅的声音终于传来,江瑶镜站在窗前,伸手,小巧的信鸽落在她的手心。


    摸了摸它的羽毛,又将早就准备好的谷物倒在窗台上,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啄食起来,江瑶镜这才解开它腿上的小小信筒。


    当初的南疆是鞭长莫及,可芙蓉城不*7.7.z.l是。


    那可是自家曾经的大本营,就算已有几年没有呆在那边,但经营了半生,关系势力早就已经铺好稳固,想知道某个消息,容易得很,即便那是乔装后的秦王。


    虽然心中已经预料到秦王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人,他之所以没有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无非是他没有两全的法子来解决自己提出的难题。


    但知道归知道,可你这个,这个登徒子!


    江瑶镜一把把小纸条丢进了火盆里。


    在京城的侯府做梁上君子还不够,芙蓉城那边的旧居,你住隔壁就罢了,这勉强可以忍受,可你入夜就大摇大摆翻墙入内是什么意思?


    翻墙就翻墙,还,还探索自己幼时住过的小院……


    那里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存了太多的回忆,当初离开时,许多旧物没有带走,都好好的存放在那边,不管以后是否长居京城,总会有时间回去看一眼的。


    幼时的玩具,调皮时留下的树画,甚至墙上还有祖父给自己刻的身高线……


    一想到这些东西都可能被岑扶光那个登徒子看在眼里,江瑶镜脸颊早已飞上红霞,整个人羞赧尴尬到了极点。


    咬着一口银牙。


    等他回来,一定要他好看!


    第39章 ……


    “你这段时间, 到底在干什么?”


    就像江瑶镜信任江鏖绝对能搞定宗族那一拨人,她留下只是添乱,直接收拾包袱跑路。而江鏖在知晓宗族那边的几个丫头一直在找江瑶镜他也没放在心上, 以小月亮的手段, 收拾她们跟玩似的, 也没放在心上。


    偏偏三次了,那些小丫头差点堵到她三次了,虽然没有正面对上,但叫嚣辱骂都传进了江鏖耳朵里, 小月亮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她们怎么堵得到小月亮,除非她自愿的!


    闹这几出是要干什么?


    江鏖到底没忍住, 就算还在被关禁闭,他还是趁着夜色跑了出来。


    江瑶镜本不想那么快告诉江鏖,不是不信任他, 而是江鏖情绪容易挂脸, 岑扶光那个人精, 怕是一眼就能察觉到不对。


    但现在,不得不说了。


    让江团圆去门外守着, 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夕千念,最后干脆丢出一句, “我大概要和秦王纠缠一段时间了, 还得生个他的孩子。”


    “咔嚓。”


    江鏖手里的茶杯被他捏碎了。


    “噗——”


    口里的茶水也喷了出来。


    江瑶镜乖觉地上手帕, 江鏖不解, 随手一抹脸上茶渍,只问她, “到底什么情况,你从头到尾说一遍!”


    既然已经决定坦白,江瑶镜可老实,坐得板直端正,把自己和岑扶光的你来我往说了个干净,包括自己拒绝再拒绝后给出的条件,并且言明那厮并未放弃,大约等他从芙蓉城回来,新一轮的纠缠又开始了。


    江鏖:……


    他木着一张脸,受到的刺激过大,现在脑子一片空茫,有些懵逼的想,原来自己的直觉确实是准的,那厮果然不怀好意。


    他双手抱头思考了好一会,终于算是理清了孙女和登徒子的纠葛,红着眼睛问,“那你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你觉得祖父保不住你?!”


    江瑶镜早就猜到他一定会率先问出这个问题,她直言:“这是事实。”


    江鏖:……


    想反驳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生生把自己脸色憋成了紫红色。


    龙子凤孙果然了不起!


    等解了禁闭再去折腾皇上!


    “好了别生气,我都没放在心上,你气什么?”江瑶镜又给他倒了一杯温茶,“反正是谁都可以,只要孩子姓江,上得是咱家族谱。”


    “一开始我确实心烦,烦他的唐突,烦他的见色起意。”江瑶镜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并不喝,只浅浅握住,微烫的杯盏让掌心一片灼热。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以卵击石不可取。”


    “既然无法反抗,就要给自己创造最大的利益。”


    她笑了笑,秀美的侧颜在烛光映照下愈发温暖柔顺,剪水秋瞳中却无多少笑意,“我嫁入程家时,宗族那些人还在背地里暗戳戳搞小动作,若换成秦王,他们敢吗?”


    自然不敢。


    宗族的那些人从来就是欺辱怕硬,尤其是那几个老家伙知道祖父对他们多有宽容,才会纵到如今这个地步,但你看他们在京城多年,有得罪过其他权贵吗?


    一个都没有。


    若是秦王,他们怕是连王府门前的长街都不敢路过。


    “最重要的……”江瑶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纤细,明年的今日此时,或许已经大变,“只要这个孩子是秦王的血脉,无论它是男是女,无论它是否名正言顺,只要它是皇族血脉,宗族那些人都不敢膈应它,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否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一下子就刺激到了本就在强忍的江鏖,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怒吼出声,“什么意思,他没打算以正妃之礼迎你进门?”


    是,若是秦王非要去娶小月亮,哪怕自己在乾清宫撒泼再撒泼,皇上最后大抵也是会同意的,那是亲父子,臣子再如何也比不了。


    但就算小月亮二嫁,亲王侧妃又如何?依旧是折辱!


    江鏖绝对忍不下这口气,当即就要进宫去要个说法。


    “是不愿意嫁给他。”


    江瑶镜的话让江鏖刚迈出去的右腿僵在半空,缓缓扭动脖子回头,看着依旧一脸平静的孙女,他真的不理解,“为什么?”


    “其实平心而论,程家并不是那么糟糕,不是么?”


    “您先别急着反驳,听我说。”


    江瑶镜站起身来,扶着江鏖的胳膊让他再度入座。


    “抛开程星回停妻再娶的事,只是程家。”


    “程父确实很是精明,但他是公公,平时我和见面的时间甚少,两年来,说话的次数不过十指之数,心宽一些就可以略过不提他。”


    “星月就更不用说,我和她感情很好。”


    “那就只剩赵氏。”


    “是,赵氏是婆母,和我日日都会相见,她又总是在言语上暴露出她的那些小心思,明明非常想要,偏又要让我主动孝敬她。”


    “是浅薄,是拧巴,是哭笑不得,也确实让人生气。”


    “可是祖父——”程瑶镜看向仍旧紧锁眉心的江鏖,“赵氏还真算不错的婆母了,不是说她对我有多好,而是,她不敢磋磨我。”


    “她连晨昏定省都不敢强制要求我去。”


    “除了言语上那些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小心思,她还真从未对我动过手。”


    “她敢?!”江鏖眉毛倒竖。


    “是啊,她不敢。”江瑶镜静静看着江鏖,“那皇后敢吗?”


    皇后当然可以,她不仅是岑扶光的母亲,她还是一国之母,不管是哪个身份,她想给江瑶镜使绊子都太容易了。


    “不会吧?”江鏖不信皇后会磋磨人,“太子妃至今未有孕信,是,大家都知太子身体不好,但若是一般偏心婆母,她肯定会问责太子妃的,但这几年下来,没听过皇后和太子妃有什么不和。”


    “我没有说皇后一定会磋磨我,我的意思是,我连赵氏那三言两语的小心思都不想忍耐。”


    “在程家,赵氏若言语过分了,我只要稍微冷脸她就会自己收敛,可换成皇后,宗室贵妇,我不仅不能冷脸,我还得笑脸相迎。”


    在程家两年,婚姻生活江瑶镜是过得够够的了,一点都不想再成亲,更不想再为了某个男人,磨平自己的棱角去迎合融入他的家族。


    虽然很反感那个登徒子,但江鏖还是为他说了句好话,“秦王从来桀骜,除了皇后,任何人敢给你脸色瞧,他一定会让那人感受何谓痛彻心扉的惨烈教训。”


    “唔……”江瑶镜状似受教,马上又接了句,“情浓时他当然会如此做,可感情变淡,甚至两看相厌时呢?”


    “程家我可以和离,秦王不能。”


    “所以不会嫁给他。”


    江鏖:……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一时半分找不出真正的缘由,试探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和秦王有所牵扯,如今他不在京城,我可以马上送你去别的地方避几年,等他成婚生子后再回来就是了。”


    “不要。”


    江瑶镜干脆利落的拒绝,“我不嫁给他,但我要生个他的孩子。”


    江鏖:?


    江瑶镜看江鏖一头雾水,她也奇了,觉得自己说得够明显了,“若我嫁给旁人,就算依旧说好第一个男丁姓江,要上江家族谱。”


    “可谁能保证我第一个就是男丁?就算第一个是男丁,送回家让您抚养,只要我身体健康,我就还要再怀再生,总不能看别人家断了香火。”


    “这还是好的情况。”


    “万一接连都是女儿呢?”


    不是江瑶镜重男轻女,虽然大齐如今有女户,但女儿绝无可能继承爵位。


    “或许我的身体只允许我生养一个,生产时出点岔子不能再生养了,这种情况非常常见。”


    “若是女儿还好,还有可能冠以江姓,若是个男孩,夫家那边必然不肯,祖父你也不会放手,那这孩子最后算谁的?”


    江鏖已经受到了低嫁的教训,小月亮的二嫁,他是绝不会再扶贫了,可若家世相当,这孩子的归属,还真不好掰扯。


    “还有就是,运气很好,第一个是男丁,送回了江家,身体恢复很好,继续再生,可万一后面都是女儿呢?夫家肯定又要来争,到时候谁都有理,又是一地鸡毛。”


    “所以秦王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只要是他的孩子,便是女儿也没关系,虽无名分,可她是皇室如今实际意义的长孙女,谁都不敢刻薄她,她可以冠江姓,她长大后也可以让好男儿入赘,继续绵延江家子嗣。”


    长孙女?


    这三字让今晚不停受刺激的江鏖再度顽强抓住重点,他不仅检查了一遍屋内,还让门口守着的江团圆也远退,回来后声音几乎呢喃,“你怎么敢的?!”


    “你知不知道,皇上盼着第三代已经盼得眼睛都红了?”


    “女儿还好,若是皇长孙,皇上一定会大发雷霆的,秦王也扛不住!”


    “他扛得住。”对比江鏖的激动,江瑶镜冷静得吓人,“还从未听说过为了素未蒙面的孙子打死儿子的,最多皮肉之苦,他扛得住。”


    江鏖:……


    突然有点怜爱那个登徒子了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秦王扛不扛得住的问题。”


    “皇长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虽然江鏖自认和秦王没什么交集,但他对下一任继承者也有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秦王大概率是会上位的。


    “若是秦王上位,那他就是皇长子,哪怕他姓江,他的身份也还是太扎眼了。”


    关于这一点,江瑶镜并非没有考虑过,事实上她已经想过无数次,凑近江鏖,声音更低,“皇上如今龙精虎壮,往少了算,至少能再活二十年吧?”


    江鏖点头。


    江瑶镜再道:“那就算二十年,秦王正常登基,那时他四十岁,对他而言,这还算壮年,可您想过,秦王能活多少年呢?”


    “他壮得能打死一头牛,就算体内有战场旧伤,不说百岁老人,七十,不过分吧?”


    江鏖再度点头。


    江瑶镜双手一摊,“等他七十的时候,您口中的皇长孙都已经五十了。”


    “五十岁,您如今的年纪,就算还有雄心壮志,也是以守成为主吧?哪怕他还想再登一步,下面人也不会再愿意了。”


    拼命送上皇位说不得几年就要换人,还不如一开始就支持下一位呢。


    “再有……”


    “是,如今皇上和秦王父子关系不错,可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


    江瑶镜侧头看向窗外,此时夜色早已浓厚,今夜明月也藏进了乌云之中,连蝉鸣虫叫都少了许多,万籁俱寂。


    哪怕她的声音再轻,落入江鏖耳内,依旧如雷轰鸣。


    “二十年后,逐渐走上生命末尾的帝王,面对的是依旧身强力壮或许身后势力更为庞大的儿子,他还能保持现在的初心吗?”


    “更别提……”江瑶镜回过头定定看向江鏖,“二十年后,现在的小皇子们可都长大了。”


    秦王真的能顺利登基吗?


    江瑶镜猜不到结局。


    江鏖下意识禀住呼吸,心跳擂鼓。


    一边是等着接手自己权柄的强势儿子,一边是撒娇卖乖的幼子。


    皇上真的能一如既往吗?


    江鏖也有些不确定了。


    “所以,他不能有名分,甚至名声有瑕最好,反正实际的好处都拿在手里了。”江瑶镜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就算秦王顺利登基,也是一番腥风血雨,如果他最终没能登基,夺爵圈禁流放都有可能。”


    “但这个孩子没上皇室族谱,便是受到牵连,也有限。”


    “作为母亲,我确实有私心,但我会尽量给他铺一条最稳妥的路,如果他长大懂事后,心有不满,野心骤起,那他就自己去拼,去抢,恨我也无妨,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敢恨你?”


    “你为他算计至此,他若是恨你,我打不死他!”


    别说什么天潢贵胄,连亲娘的难处都不在意的,算什么人子!


    江鏖现在心里非常乱,乱得他都坐不住,直接站起身来,绕着屋子不停转圈,心中也在疯狂计较,江瑶镜眼睛都快被他绕花了,他才终于停下,又问,“如你所说,你只要孩子,不要名分。”


    “可你又说,他是真心想要求娶你的。”


    “既是真心,肯定不会在大婚前唐突了你。”


    今晚受到的刺激已经太多,江鏖也破罐破摔了,“你要强了他?”


    江瑶镜:……


    她瞪大眼看着江鏖,今天的祖父,这刺激是不是给大发了?


    “怎么可能!”江瑶镜也没有大胆到如此地步,当然最主要的,秦王那人,若非他自己心甘情愿,谁能强迫他?


    “咳。”


    “前儿您不是又闹了一场么,家里名声不好听,想要求娶我的人又少了,剩下的都是不堪入目的歪瓜裂枣,加之江家人的纠缠让我烦躁不堪,所以,我决定……”


    虽然早就决定好了,但当着祖父的面说这件事,江瑶镜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捂住脸,瓮声瓮气,“在秦王回来之前,我不想再嫁人,甚至连男人都厌了,只想寻一品貌端正身体康健的男人求子……”


    放下手,语气平静,但脸还是通红。


    “不用放出消息,咱家悄悄的找,越小心谨慎越好,反正他肯定盯着咱家的,一定会最先收到消息的。”


    江鏖:……


    这是在逼一个亲王,做你的外室,还是他自己主动求来的?


    江鏖看过来的眼神实在复杂过于难言,江瑶镜一怔,随即挺直胸膛,理不直气也壮,“您说的,他既真意求娶必然不会婚前唐突了我,可长孙哪里是这么好解决的?除非他现在就去逼襄王,逼襄王在大婚前就闹出庶长子来。”


    “就算襄王好忽悠也没傻到这地步,还有刘宰相在他身后出谋划策呢。”


    “就算成功也少不得要几个月的时间来布局,我哪有这么多时间陪他耗?”


    “如今我主动给了他梯子,他只要顺应心意就好,还要如何?”


    江鏖:……


    这脸皮的厚度,是自己的亲孙女无疑了。


    完了,这次是真的怜爱秦王了。


    江鏖抹了一把脸,日后莫说摆长辈的谱拿捏秦王,怕是多看他一眼都觉心虚,这良心咋那么痛呢?


    “我……你……”


    他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啥,看着小月亮故作乖巧的模样,想骂她胆大妄为都开不了口,最后手袖一甩,“算了,我是管不住你的,我回去了!”


    也不用她送,边走边摆手,很快就踏入夜色中,不一会的功夫就隐隐传来马蹄声。


    江瑶镜站在门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抿抿唇。


    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祖父了。


    就算他一时难以接受,想几天,应该就能想通了吧?


    而骑马在乡间小道飞驰的江鏖,却没想接不接受的问题,他在想一个人。


    小月亮的母亲,姜氏。


    她是地道的江南水乡女儿,温婉又柔顺,和儿子感情也十分要好,曾经自己也是很欣慰的,儿子感情和顺,家中也跟着合乐。


    谁知姜氏会在儿子战死后马上就跟着殉情呢?都没给小月亮留下只言片语……


    殉情就殉情吧,当然也来不及想洗鹤姜氏那边会是什么反应,只想给儿子儿媳报仇,只有一个孙女,要保住她的地位,还要拉扯她长大,很多事情,根本没空去想,也不敢想。


    好在小月亮顺顺当当长大成人,除了性子颇为冷清,也没其他毛病。


    在她出嫁前,自己都是这般想的。


    可她出嫁后,对夫婿的态度,竟然更冷了,甚至永远最先考虑利益,那时虽然诧异,但和程家的结合,最初就是因为利益。


    她这样想其实更好,不会伤到自己。


    可今夜知晓了她对秦王的态度,那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孙女,自己很是了解,她根本就不会委屈自己,如果她真的厌恶透了秦王,她至少也会拼几次,不到鱼死网破之际,她不会轻易妥协的。


    可她想要秦王的孩子……


    至少是有触动的,哪怕她现在还不喜欢秦王,也是有触动的。


    秦王那样的品貌那样的家世,如若他真的愿意放低身段来讨好,谁能一直抗拒呢?


    既然有触动,秦王又有意,自然而然接触,顺利走入婚姻不是更好?偏她要出难题,非要逼人做外室,别说定川侯府爵位的继承人的问题,她想要生男孩就是想让自己老有所依,她嫁给秦王,谁敢怠慢自己?


    这世上就没有天衣无缝的局,尤其秦王还是个人精。


    如今他一心扑在小月亮身上,自然千好万好,也不会用阴暗的思想去猜测她,才会这般轻易就上当。


    可一旦哪日秦王发现端倪,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必然会决裂的。


    所以小月亮明明有所触动,愿意他当孩子的父亲,偏又在情浓之前就埋好了日后决裂的伏笔,她是不信从一而终的夫妻情深,还是怕,太过情深呢?


    马蹄声盖住了夜色中的唏嘘长叹,也抖落了眼角那滴不知何时泛起的泪珠。


    —— ——


    江瑶镜本来以为自己的计划过于惊世骇俗,就算祖父很疼自己,大约也要几天的时间才能接收,谁知第二日就派了江风来传话。


    江风挠了挠头,实在理解不了老太爷的吩咐,只要重复了一遍原话,“老太爷说人和地方都是他去找,你只管进行你的计划。”


    江风不知道家里又要办什么大事,反正老太爷这般吩咐他就这般说,倒是姑娘显然是心中有数的,听完这没头没尾的话,笑得很是开心,还给了双倍的赏钱。


    江风美滋滋回去复命了。


    做戏要往真了做。


    既然只要孩子不要父亲,那就必须瞒住身份,也不能是权贵子弟,京城人士都不能,甚至小月亮都不能在京城相看,得找个由头去外地,去探望外祖就是很不错的理由。


    在江南呆几年,哪怕带个小孩回来,也可以说在外祖那边相看成亲,只是又和离了。


    是,这样难免还是会有流言蜚语,但没关系,有遮羞布就成,过得去就行了,又不是生死大仇,谁追根究底?


    宗族那边倒是想,可他们没那能耐!


    江鏖就秉着这不是做戏,家里确实是这般打算的,认真计划,甚至还在找擅伪装的江湖人士,到时候看人还得给小月亮换张脸,反正绝不能被生父察觉到身份日后寻上来。


    他紧锣密鼓地筹备,小心又小心的吩咐人出去办事,而一直密切关注定川侯府的见善越看越觉,这事情好像不对啊?


    是,王爷没有明确留话,是否要关注江姑娘的动静。


    但见善伺候岑扶光多年,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必须留意,不然等王爷回来,指定没好果子吃的,他家王爷就算一时踌躇,也永远是一往直前的人。


    等着吧,这江姑娘注定是王府主母。


    可是,最近定川侯府在干啥?


    你到底要干啥?!


    见善抓到一点苗头却不肯信,江鏖做得实在隐蔽,哪怕见善盯死了也看不到全部,他牙一咬,直接动用了王爷留下的暗卫,


    暗卫确实优秀,十日左右,终于从各个线索中拼凑好了全局,也让见善彻底明白了江鏖的打算。


    他看完消息后,手一直在抖。


    老天爷,这事要怎么给王爷说?!早知道这次自己跟着去川蜀,留囚恶在家里守后方就好了,如今也就不用进退两难了。


    而且囚恶那边已经传信回来,王爷已经快马加鞭,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了,这时候传信都来不及,只能当面说,连个缓冲余地都没有。


    见善直接躺平了。


    既然两日后肯定要直面王爷的怒火,那就逍遥一日是一日,想吃的就吃,想喝的就喝,万一以后吃不到了呢?


    于是当带着一行人风尘仆仆远行归来的岑扶光还没踏进王府大门呢,就看到了发腮的见善,脸圆了一圈不说,肚子都鼓了起来,挑眉,“看来本王不在,你的日子很潇洒。”


    见善一脸假笑。


    断头饭自然用得香!


    岑扶光同样了解见善,见他这鬼样子,就知道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他无法处理的难事,下马大步往里走,心不在焉的问,“谁家的事让你这么为难?”


    “江姑娘。”


    见善答得那叫一个干脆。


    岑扶光前行的步伐猛地一停,慢慢回身看向木着一张脸的见善,手一抬,身后随行的侍卫们全部散开,很快影壁处就只剩岑扶光和见善两人。


    “什么事?”


    见善深呼吸了一口气,“江侯爷在南边寻身世清白的男子,剔除了所有权贵,只找寒门子弟,且,还寻了几位易容大师,他们在去过一次侯府后,就秘密开始制作女子所用的人皮面具。”


    “而江姑娘近期也在收拾行囊,对外的说法是,要去江南看望祖父。”


    又是寻寒门男子,又是人皮面具,还是远离京城的南方,又要亲自过去。


    侯府近期莫名行为的种种,无需言明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见善说完就紧紧闭上眼,已经做好了王爷勃然大怒的准备,谁知预料中的暴怒等了好一会都没出现,悄悄睁眼,就见自家王爷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微微垂着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进宫一趟,跟父皇说,我明日再进宫跟他回话。”


    岑扶光大步回房,快速洗去一身尘埃,换过一身赶紧衣裳,又打马出了秦王府,直奔定川侯府而去。


    第40章 ……


    见善刚目送岑扶光飞奔出府, 尚在庆幸自己居然逃出生天了,王爷没生气?王爷啥时候这般心宽了?


    他刚想去找囚恶问问,这在芙蓉城的几月王爷究竟是如何修身养性的, 刚抬脚身后又传来疾步声, 身才转一半去而复返的王爷就一阵风似地窜过。


    见善:……


    也不用他跟上去伺候, 因为岑扶光很快就背个黑色箱子又大步出来,依旧飞速略过见善,整整一个来回眼尾都不带扫他一眼的。


    行吧,皇上皇后都撂一边呢, 明儿才进宫请安回话,自己一个属下算什么?见善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木着一张脸进宫去了。


    岑扶光知道,自己离开之前侯府正好在清理门户,如今的巡逻必然严密谨慎, 再想如同上次般取巧入内不被任何人发现是不能够的了。


    那就不遮掩。


    江鏖都在找男人借种了, 还遮掩个屁。


    于是他随便寻了一个侯府外墙, 四下无人就直接翻身入内,一路上只躲避普通下人, 对树梢廊下屋顶等地方视若无物,一路直奔长庚院而去。


    侍卫们:?


    爷, 您是不是过于嚣张了?


    秦王这张脸对定川侯府的侍卫来说并不陌生,他没有任何伪装的直接入内, 有几个年轻侍卫直接就要提刀上前, 却被侍卫长阻了, 说要先去回禀侯爷, 那几个侍卫很是不解,禀告的功夫秦王都进内院唐突姑娘了, 真的来得及?


    几个年长的侍卫颜色示意他们不要吭声,跟侯爷说了再行后事。


    听完侍卫回禀的江鏖:……


    这和大摇大摆闯空门有什么区别?笃定本侯不敢大肆张扬还要吃下这个闷亏是吧?!


    想得美,登徒子果然不值得怜惜!


    一声冷笑起身,江鏖伸手拿下墙上挂着的佩刀,一边清散普通奴婢,一边集结侍卫,杀气腾腾地直奔长庚院而去!


    *


    如今盛夏看似已经过去,但秋老虎凶得很,又闷又燥,屋子里就跟蒸笼似的,即便四周都摆上了冰盆,闷热还是尚存。


    江瑶镜侧躺在美人榻上,手中的象牙合欢团扇坠在半空只被虚虚握住,眉目舒展,鸦青长睫随着她的平稳呼吸微微起伏,早已安睡进入深眠。


    “小月亮!”


    阖上的花窗被人从外面推开,不止少年清亮的声音,蝉鸣燥热也随即争相入内。


    “啪嗒——”


    塌上的人被骤然惊醒,手中的团扇下落,又是一声脆响,她似乎被吓到了,一下子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仓皇四顾,当看到还保持着双臂张开推开窗户姿势的岑扶光时,她微微偏头,定在原地,一张芙蓉面微肿,还没醒过神来,只呆呆看着他。


    岑扶光也傻了。


    他见门窗紧闭屋内也无人声,知她好像入睡后不喜奴仆环绕,料想是在午后小憩,本不应打扰,可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最多一炷香的功夫江鏖肯定就杀过来了。


    既然已经坐实了登徒子的身份,自然不能无功而返,干脆推窗,朗声大喊。


    谁知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美人初醒图。


    天气闷热,私下里江瑶镜也穿得很是清爽,一身青绿合欢花齐胸长裙,外搭一件香云纱氅,就是这纱过于轻透了些,几尽透明又着一分朦胧,本还有如墨长发披散在身前遮挡,偏起身的动作大些了,小半发丝回归身后,又让香肩雪臂若隐若现。


    岑扶光眨了眨眼,这都已经确实看到了,就不必掩耳盗铃了吧,大家都是诚信人,口是心非不是个好习惯。


    所以他眼都不眨了,接着看。


    就是鼻子有些痒。


    江瑶镜终于彻底回神,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点回避意思都没有的岑扶光,这厮脸皮是城墙做的?拿起枕头就朝他砸了过去。


    “混蛋!”


    岑扶光手一伸就接住了同样绣着合欢花的碧青织锦软枕,刚抱在怀里,鼻尖隐隐就嗅到了一股似浓还淡的馥郁女儿香,他呼吸一滞,随即满脸正气,“我是登徒子,我不要脸,我下贱,我都知道!”


    “我自己先骂自己一回,你等一会再骂。”


    江瑶镜:……


    她一脸懵地扯过一旁的薄被围在自己身上。


    岑扶光单手褪下身后背着的黑木箱,撑着窗沿往里递,语速极快,“这是我从芙蓉城给你带回来的特产,你快拿着。”


    他已经听到外面急促有序的脚步声。


    江鏖带着人来了。


    江瑶镜不动,只定定看着他的脸,瞳孔都扩大的几分。


    “快接着啊,都是特产,不是贵重东西!”


    江瑶镜:……


    她移开眼神不看那张明明丰神俊朗此刻却分外滑稽的脸,“你鼻子流血了。”


    岑扶光:!


    把箱子放在窗台,伸手抹了一把鼻血,掌心的鲜红都在述说他此刻心里有多脏,才会这般不堪!


    “我说我吃辣子上火了,你信吗?”


    “好吧,我自己都不信。”


    江瑶镜:……


    脚步声已经愈发临近,连尴尬的时间都不给岑扶光留,他轻轻地把箱子丢了进来,手一抛,枕头也回到了原位,看着那张时隔几月依旧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侧颜,“先不要忙着做其他决定,我会再来找你,等我的消息。”


    说完就长臂一伸关上了窗户,人也飞速往外跑,没有去院门的方向,而是从左侧墙边翻出,谁知一落地就看到了屠刀守在一侧的江鏖。


    岑扶光:……


    “哪里来的宵小,青天白日的竟敢擅闯侯府,给老夫往死里打!”


    什么秦王,什么皇子,这里只有登徒子!


    侯爷可以假装不认这是秦王,侍卫们还真没那胆子,一时有些踌躇。


    江鏖也不逼他们,率先出战,横着长刀直直挥了过去,岑扶光一个极限下腰避过,也不敢还手,就不停闪避。


    江鏖到底上了年纪,几个招式走下来人就开始喘气,岑扶光依旧活蹦乱跳,还主动提议,“这里不好施展,不若去演武场,我陪祖父您过几招?”


    “谁是你祖父,你个不要脸皮的小瘪犊子!”


    “愣着干什么,再不动,你们以后也不必动了!”江鏖回身对着侍卫咆哮。


    到底江鏖才是真主子,又下了死命令,侍卫们一拥而上,岑扶光眼睛都瞪大了两分,不敢玩了,拔腿逃命。


    “追——”


    *


    江瑶镜换过一身衣裳,头发依旧披散在身后,有些好奇地打开他丢进来的黑木箱子,里面的东西都用油纸分装好了,取过最上方的打开,幼时熟悉的味道瞬间袭来,是保宁干牛肉,取一块送进口中嚼嚼,不干不燥不软不硬,一点都不塞牙,反而入口即化。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家乡的珍馐让江瑶镜眼里都是真实的笑意,放到一边,再开下一个纸包,辛麻的香气直冲脑门,竟是一大包川蜀大红袍花椒。


    江瑶镜:?


    谁家好人送姑娘一大包花椒的?


    敲门声传来,江鏖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小月亮?”


    “直接进来吧。”


    江鏖直接推开房门,背着手走进来,也第一时间被花浓的香味给吸引了,挑眉,“这小瘪犊子还挺有心。”


    “哪里有心,分明是奇怪。”江瑶镜不理解。


    江鏖顺手拿过一旁的保宁牛肉干往嘴里塞,连着吃了几口后才为她解惑,“咱们川菜的灵魂一直都是花椒,辣子是佐,偏许多*7.7.z.l人分不清,老夫好些旧友从南边回来的时候,带的辣子一个比一个多。”


    “明明辣子都是亲自从川蜀带回来的,做起菜来,味道还是不对。”伸手点了油纸包,“就差在这一味上呢。”


    “且习惯是习惯,但西南湿热重,食辣可解,这边是京城,天干物燥的,偶尔解馋还罢,若天天食辣,怕是也要天天上火了。”


    “所以我说他用心。”


    既免了小月亮可能的上火,又把真正的家乡味道带了来,这不是巧合能带过的。


    江瑶镜抿抿唇,没吭声。


    江鏖也不逼她,只又道:“今天你这院子一个下人都无,他现在没反应过来,以后想起,又是一个巨大破绽。”


    那些侍卫倒不必担心,虽然已经清理过门户也不敢担保全是自己的人,但江鏖也不怕,他们可以动手打了秦王的。


    敢泄露消息?


    行,等着老夫和秦王的报复吧。


    “至少他现在没空想这件事的。”江瑶镜垂下眼眸,“他今日的行径和大摇大摆无益,摆明不准备藏了,说不得明儿就会把这事告诉皇上。”


    “祖父,明儿一早,你要赶在他之前,先找皇上哭诉。”


    “不,不是明天。”


    “是一会儿送走我,你马上就进宫哭。”


    “现在就走?”江鏖有些不舍,这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呢。


    “本来就打算近期去江南,东西也都收拾好了,被秦王一吓,马上就走不是最符合常理的?”江瑶镜朝他笑,“放心,就算我短期回不来,若是秦王追去江南,你多缠几回,皇上也会放你去江南的。”


    “行吧。”


    既然已经做好决定,江鏖也不再犹豫。


    他转身向外准备去吩咐事情,走了两步又回身,压低声音,“现在的他,看起来对你十分上心,即使后面发现是你故意,也不愿意放手怎么办?”


    到时若非要互相纠缠折磨,更难受。


    “不会。”


    江瑶镜认真把油纸折回去包好,“他现在对我上心,是因为还没有得手,是因为我还没有顺服过他。”


    “后面我就会对他百依百顺。”


    她莞尔一笑,唇边却有淡淡嘲意,“男人都是如此,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也很容易放手。”


    “而且他喜欢的,是有棱角的女子,我若一味顺从他,初时自然是欢喜的,但时间一长,他就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一定会放手,也不会再纠缠。”


    江瑶镜说得无比肯定。


    江鏖虽然很想反驳,但身为男子,他亦清楚,这是大半男子的通病,家花哪有野花香?喜新厌旧都快成本能了。


    “我现在就去吩咐他们准备准备马上送你去江南。”


    ————


    从定川侯府‘逃’出来后,岑扶光没受什么伤,就身上多了几个鞋印,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就牵着马沿着长街慢走。


    他在想,下次要怎么去见她。


    江鏖这次之后肯定会重点防备自己,但这一切都值得,哪怕他只顾及一二分,就不敢再给小月亮找其他男子。


    这点就够了。


    先把人稳住,慢慢磨,总有水到渠成的那天。


    小月亮……


    她的乳名好可爱,想起芙蓉城旧居小院里那颗大树的树根处,还有一行勉强可以辨认的歪七扭八的幼童字迹。


    小月亮的树。


    就树桩的高处,她那会儿想来还没有椅子高吧?


    肥肥糯糯一步三晃,还护食,奶凶奶凶喊这是小月亮的树,谁都不准动。


    不行不行了。


    以后一定要生个和她如出一辙的女儿,最好和她幼时一样,自己要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给她种一林子的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一路畅享着,带着有些荡漾的笑意往秦王府走,远远看到秦王府的匾额时,他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表情一收,表情淡漠,回归了霁月风光稳重可靠的秦王殿下。


    忽而脚步一顿。


    表情控制了,满脑子的情情爱爱也终于给理智留了一条缝隙出来,理智重新占领高地,终于开始思考了。


    等等。


    虽然自己自认比随意找的不知道名的男子胜过许多,但有一个最明显的缺陷。


    他们可以随时甩掉,自己不行。


    她曾经也哭诉过这见识,她宁愿程星回纠缠万次也不愿本王上门一次。


    无他,程星回她可以轻易解决,自己不行。


    所以,凭什么笃定她这次会接受?


    说不定现在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往南边跑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岑扶光咬牙再咬牙,不得不承认这才是最符合江家目前选择的一条路,眉心挑了挑,绷着下颚翻身上马,马鞭扬起又高高落下,骏马一声嘶鸣后再度飞奔起来。


    *


    “你不是才打发了人来,说明儿再进来回话?”


    元丰帝诧异地从书案后起身,几步走了过去上下打量岑扶光。


    “瘦了许多。”


    来回都是疾行又兼水土不服,再加上他明明不能吃辣又犟着要吃,肠胃很是通畅了一段时间,确实肉眼可见的瘦削了许多。


    “在家好好休息便是,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朕那还有许多补药,你走时记得带……”


    “儿臣得去趟江南。”岑扶光出声,打断了老父亲的絮叨。


    “马上就去。”


    见他一脸肃穆,元丰帝也严肃了脸色,“怎么了,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消息走漏了。”岑扶光垂下眼眸,“儿臣此次去芙蓉城,虽然打击了几处小据点,但还有几位头领没抓到,根据有限线索分析,他们大概率是往江南去了。”


    “而且儿臣在他们的据点内,发现了不少江南独有的物件儿。”


    前朝遗孤的兴风作浪身后还有江南氏族的煽风点火?


    元丰帝的脸色瞬间铁青。


    或许是数月未见,岑扶光今天一点都没有顶撞老父亲的意思,反而格外贴心,格外有眼色,见他不虞,还会哄人了,“那个前朝宝藏,好像是真的。”


    元丰帝一下子双眸都现了精光。


    “什么宝藏,哪里的宝藏?前朝的那些东西,除了皇陵朕没动,都快掘地三尺了,还真有漏网之鱼??”


    岑扶光:“应该是前朝前往西戎和亲后又被迎回来的昭平公主的财产。”


    本来岑扶光是不信所谓宝藏的,只觉得这是个幌子,但随着他的深入调查后,发现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笔巨财被人忽视了。


    尤其是在发现他们的据点内竟然还有西戎那边独有的流光长刀。


    前朝历史早就铭记于心的人岑扶光瞬间就想到一个人。


    昭平公主。


    这位公主也是奇人,皇后的嫡女还受尽宠爱,不知为何竟是她去和亲,说放弃她吧,她又带走了海量的嫁妆,甚至不少臣子都忍不住上折子,嫁妆的数量实在过于庞大了。


    但是没用。


    她带着巨财走了。


    西戎那边本来就有父死子继的传统,老汗王死了,新汗王上位,她本该成为新汗王的家眷,谁知她被接回来了。


    那会儿前朝虽然要和亲但还是有几分骨气,他们若要强势接回公主,也是可以的。


    然后昭平竟然把嫁妆如数又带回来了,甚至还增加了些?而随着她的归来,西戎那边也起了闲话,说公主带走嫁妆不算,还带走了西戎的珍宝。


    西戎那边如何不清楚,反正前朝没一个人信,打仗就打仗,污蔑公主偷盗?


    果然是蛮夷!


    昭平公主回来后就安稳了下来,史料几乎没有其他记载,只知她是年近五十感染风寒而死,又因为嫁过西戎,不愿葬在公主陵,而是效仿西戎的丧葬风格,以万马踏平,不受人打扰,也不享香火祭祀。


    “当时就觉得奇怪。”虽然史书上只寥寥几笔,岑扶光依旧记住了这个疑点,“就算她嫁过西戎,可短短几年还未生子,她后面虽未成婚,但一直都有男宠,也不像感情深厚自愿守节的样子,为何要从那边的丧葬?”


    元丰帝也凝眉细思。


    正史当然不会为公主的男宠废笔墨,两人都往看过的野史上面想,几乎过目不忘的岑扶光率先出声,“好像哪本野史提过,昭平公主前后几位男宠,都身姿高大轮廓分明,和西戎男儿颇为相似。”


    岑扶光严肃神色,“父皇,西戎那边,要留意了。”


    这次可能不是简单的前朝遗孤闹事,不止有氏族插手,背后居然还有西戎的影子。


    若背后暗手真是西戎,那这仗,又得打起来了。


    将领不缺,士兵不缺,缺粮!草!


    西戎可不是南疆那边的墙头草,稀稀拉拉打两年,都没怎么费劲就把闽越拿下,西戎是绝对的硬骨头。


    “我会尽量找到宝藏具体地址。”岑扶光伸手扶住一脸狰狞地元丰帝,“没那么快,咱们没钱,他们只会更穷,不然早就明火执仗打起来了,何须废这些小心思?”


    “朕知道。”元丰帝疲惫点头,拍了拍岑扶光的胳膊,“朕会嘱咐西戎的那边的驻将多留意,你也不必急着赶去江南,不差这一两日的,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儿臣坐船去,坐船也就是休息了。”


    岑扶光坚持今天就走,“不止氏族和西戎,儿臣还听闻江南那边的千年古刹有云游高僧回寺了,儿臣想马上赶过去,或许他们能为大哥延寿,万一耽搁几日,他们又离开了怎么办?”


    又一声冷笑,眸色渐冷,“且大哥要重编医典的消息早就放出去了,除了洗鹤姜氏,有名有姓的那几家,竟无一人主动。”


    又没收缴藏书,手抄本都不愿意给。


    “儿臣去给他们紧紧皮。”最后三字说得杀气滚滚。


    这次元丰帝没有让他收敛凶气,反而指了一队人给他,让他尽情去折腾,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临走之前,本以转身向外的岑扶光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几步又走到了元丰帝面前,一把抱住他,“爹,辛苦您了。”


    说完就撒开手大步离开。


    元丰帝眼眶微红,口里却笑骂,“这猴,离开几月还煽情起来了!”


    嘴边的笑意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离开乾清宫后,岑扶光没有马上离宫,而是去给母后请安,得到一堆叮嘱后又马不停蹄去了东宫,和岑扶羲聊了一阵近况,特地拿了他的医脉记档才起身离开。


    出宫后让人给见善传了信,连王府都没回,直接奔向码头。


    而这边已经把江瑶镜送上官船的江鏖站在码头边,看着官船离开港口顺着河道缓缓向南驶去后,才抹了一把脸,神情逐渐悲伧,带着一腔孤勇递牌子进宫去了。


    元丰帝还在回味老二难得的孝顺呢,江鏖直接闯进了乾清宫。


    进去就一个飞扑跪地抱住元丰帝的大腿哭嚎。


    “皇上啊!”


    “老臣为您出生入死拼搏半生,从不敢妄想其他,就剩一个孙女了,那是老臣唯一的念想啊,求您了,让秦王放过她吧!”


    “老臣只想让她安静快活过完这一生,真的没有肖想过天家富贵,您管管秦王吧,他两,真的不是良配哇……”


    元丰帝当场懵在原地。


    啥玩意儿?


    老二瞧上了江鏖的孙女?近期和离的那个?


    江鏖接着嚎,满目悲愤,“秦王真的太过分了,就算他是秦王,他也不该强闯女儿闺房!”


    “他,他他今天当着老臣的面闯进去了!”


    “呜呜哇哇——”


    江鏖眼泪鼻涕横流,全都淌在元丰帝的衣摆上了,他忍着恶心,强行想把腿从他手里抽出来,但脸都涨红了愣是没抽出来,“没事,老二去江南了,他没空缠着你孙女……”


    “啥?!”江鏖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我才把孙女送上去江南的船!”


    元丰帝:……


    脑海忽然想起了刚才的话。


    爹,辛苦您了。


    看着江鏖震惊后又开始倒地抱大腿的哭嚎,元丰帝的脸色逐渐扭曲铁青,哪里是孝顺,明明是小畜生惹了大事还自己跑了,剩下了一丢丢良心给朕这个老父亲,都不肯说句实话,好歹让朕有个准备来面对如今的情况!


    等他回来,朕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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