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大吉日,忠勇侯府小侯爷娶亲。
这一日跟过节似的热闹,为了围观这位大翚国第一金贵的小侯爷娶妻,百姓们早早就在街上等着了。
果然,陆思蘅也没让人失望,迎亲阵仗大得跟迎外国使团似的。舞狮开道,丝竹管乐追随其后,为讨吉利,忠勇侯府的小厮们抬着沉甸甸的钱筐子,一把一把地撒给路人。
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一溜儿鲜亮齐整的纨绔迎亲团,一个个俊朗得很,围观的百姓们都不知道先看哪个。
当然,陆思蘅是新郎,最耀眼。一身红衣骑马而行,头戴乌纱帽,边走,两侧的平翅摇摇晃晃,尽显风流。
许是难得这么受欢迎,陆思蘅心情颇佳,一路招手示意。
只不过,路过一家酒楼前时,他脸上的笑忽然冷下来。
酒楼二楼窗前,程俞安与两位好友站在那。两人视线对上,冰冷而犀利。
陆思蘅想起上次他吃醉酒吐露阮三的事,心里顿时不快。旁人只以为他是酒后不慎,可陆思蘅也是常吃酒的人,又岂会不知他是故意的?
安的什么心,清楚得很。
阮三真没眼光!
他在心里鄙夷了下,然后微微昂着下巴,对程俞安露出个挑衅而得意的笑。
陆家和阮家都住在城东,没多久迎亲队伍就到了阮家门外。
按习俗,新郎迎亲,新娘子的兄长弟弟们要拦门,意在自家女儿金贵和娘家人的不舍。阮家也不例外,阮家兄弟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陆思蘅带来的纨绔迎亲团十几个,原本以为人数够用。但没想到阮家兄弟更多,仅阮韵知的兄长就有阮承斌和阮承佑,还有十岁的弟弟阮承熹,更别说族里的表兄表弟们。
这些人一字排开站在门口,居然也有十数之众。
纨绔迎亲团傻眼了。
时下拦门多以才学考验新郎,但众人都清楚,陆思蘅一个纨绔能有什么才学?十几个纨绔凑在一块也不见得凑出一首诗。可偏偏新娘子这边是京城出了名的读书人家,个个学问高深。
一群纨绔对上一群读书人,怎么看都怎么有点惨不忍睹。
围观的宾客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调侃:“小侯爷,我看你今天娶妻悬喽。”
众人捧腹大笑。
陆思蘅也笑。
他今天有备而来,毫无惧色。
“二舅兄,”他说:“要考什么,你只管出题吧。”
阮承佑挑眉,暗赞陆思蘅挺有胆色。但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阮家这边出了一道题后,只见那帮纨绔们纷纷掏出书,就地查找。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十几个纨绔还抵不过一个读书人么?
这就是陆思蘅的策略。
他抱臂立于门前,有恃无恐,越发惹得围观的宾客们大乐。
你能想象?一帮纨绔子弟为了迎亲,抓耳挠腮地翻书,那副模样比夫子考校还要认真。
场面热闹又滑稽。
饶是阮承佑见过些世面,也不禁嘴角抽抽。
三道题考完,众人一阵欢呼直往里冲。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匪攻城了。
陆思蘅熟门熟路地冲进了阮韵知的院子,许是走得急,脚下猝不及防被石门槛绊了下,他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两步,头上的乌纱帽歪了,于是手忙脚乱地扶正。
宾客们哄笑。
阮韵知被喜婆领出门,恰巧撞见了陆思蘅摔跤的一幕,见他傻里傻气的样子,也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这一笑,如万物生春,似百花绽放。
陆思蘅看得呆了呆。
愣愣地说:“阮三,你今天真好看。”
阮韵知笑意一敛,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灼了下,不禁脸热地别过头。
.
拜了堂,成了亲后,阮韵知被喜婆扶回新房。此时天色将将擦黑,阮韵知缓慢打量屋子里的装饰。
正如母亲所说,陆老夫人看重这桩亲事,筹备得极其隆重。新房布置得精致,比她家中的闺房好上许多倍。白釉彩绘侍女图绢灯、上好的檀木雕花描金方桌、桌上官窑脱胎缠枝牡丹纹执壶,无一不稀珍,不奢靡。
却莫名地,阮韵知感到一阵陌生和孤独。
她坐在床沿发愣。
自己真的嫁人了,到了这一天,似乎没那么难接受。
“也没什么的,换个地方生活罢了。”她嘟哝道。
过了会,茗香捧着寝衣进门:“小姐可要现在洗漱,奴婢让人进来服侍。”
“好。”阮韵知点头。
在婢女的服侍下解了衣裳,径直去了浴室。只是没想到,走进浴室,她愣住了。
阮韵知在自家沐浴用的是浴桶,可忠勇侯府不一样,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浴池,池底也不知铺的什么石砖,呈青白之色,煞是好看。
她曾在书上读过一首诗——“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彼时难以想象清澈如碧空的水是何等模样,此时瞧见却觉得诗句所述一点也不为过。
又或许,当初建造这座池子的人就是从这句诗得来的灵感。可见陆思蘅的生活奢靡非一般,饶是她从小在富贵中长大也不禁咋舌。
她站在池边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迟疑了会,才缓缓走进水中。
待沐浴结束,阮韵知得了一身轻松,问茗香:“他人呢?”
“姑爷?”茗香说:“姑爷应该还在前堂吃酒呢。小姐,奴婢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没想到忠勇侯府这么显赫,前头摆了不下百余桌,几乎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来了,极有面子呢。”
阮韵知心想,陆思蘅可是皇上的眼珠子,陆思蘅成亲,皇上接连赏赐了大半个月,每天都不带重样的。态度这般明显,京城这些人哪个敢不给面子?就连太子殿下也亲临侯府吃了两杯酒。
听得茗香说陆思蘅还在前堂吃酒,她就放心了。
吩咐道:“我叫你带来的书可带了?先去取一本来。”
茗香笑她:“小姐也真是的,今儿可是成亲之日呢,就不能空一天?”
阮韵知哪里空得了?她这会儿紧张着呢。今晚洞房夜,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呢。
夫妻之礼乃伦理纲常,她清楚,这种事逃不过,索性只能看些书缓解紧张了。
“你去取吧,反正我现在无事。”
茗香点头:“小姐要看哪一本?”
“随便哪本。”
得了书,阮韵知在桌边坐下,不知不觉,天光暗了下来。直到院子里传来陆思蘅的声音,阮韵知猛地从书中抬眼。
她心口怦怦跳,暗暗估算着陆思蘅的脚步。
在她紧张到极点时,房门打开,陆思蘅醉醺醺地出现在门口。
两人隔着前厅对上,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局促。
但阮韵知的局促更明显些,这也令她在刹那间气场弱下来。
“陆、陆思蘅,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这般气势一弱,陆思蘅就得寸进尺了,叉着腰,大爷似的进门。
“怎么?我自己的屋子我还不能回了?”
他径直坐在阮韵知对面,瞥了眼阮韵知手里的书,撇嘴。
“你又不考状元,这么用功做什么?”
阮韵知最忌讳有人轻贱读书,陆思蘅尚不知自己撞在枪口上,从桌上的喜盘里抓了颗花生,剥开往上一抛,然后张嘴去接。
但没接住。
花生被阮韵知给捞去了。
“陆思蘅!你我既已成亲,有些事想与你约法三章。”
“约就约,你说吧,怎么个三章。”
阮韵知:“第一,我看书时不准打搅我;第二.......”
“等等........”陆思蘅拦住她:“什么才算不打搅?”
“譬如刚才,你进屋就是打搅。”
“嘿!”陆思蘅挑眉:“阮三,你讲点道理,天都黑了你不许我进屋?你让我睡哪?难道成亲第一天就要把我撵出门吗?”
阮韵知一噎,这才发现在忠勇侯府跟在自家不一样。
在自己家,她的卧室只属于她自己,婢女们通常都知道她在屋里看书,不会轻易进门打搅。
可现在,她成亲了,卧室不再只属于自己,还有另一个讨厌的人会随时进门。
想到此,她有些挫败。
陆思蘅见她哑口,心里舒坦。
“你的条件我倒也能答应你,最多在你看书的时候我不招惹你就是。不过,阮三,我也要跟你约法三章。”
“你说。”
陆思蘅翘起二郎腿,晃啊晃:“第一,出嫁从夫,要对你夫君恭敬点,像刚才那样又是捞花生又是凶巴巴的,可不是贤良淑德的样子哦。”
“.........”
“还有,我是一家之主,我说话时你不准插嘴,尤其在外人面前不能驳我的面子。”
阮韵知没应声。
“怎么?你不同意?”
“你刚才说了,你说话时我不能插嘴的。”
“.............”
陆思蘅憋了憋:“算了,换一条。第二,这里是我的卧室,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后就算我不在这过夜你也不能拦着我。”
阮韵知巴不得他不回来呢,赶忙点头:“这个我答应你。”
见她答应得爽快,陆思蘅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想到什么,又道:还有,《女戒》《女训》你看过吧?嫁来我陆家就得遵守三从四德乖乖听话。”
阮韵知面无表情问:“陆思蘅,那你说说《女戒》《女训》都讲的什么?”
“...........”
陆思蘅背不出来。
“算了!这个也不用你遵守了。”他摆手:“但有一点,服侍夫君你总该会吧?”
这句原本是字面上的意思,但阮韵知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出嫁前母亲叮嘱的那些话上。
说什么让她洞房的时候温顺些,能少吃苦头。还说若是夫君要她服侍,也不必难为情,这种事女子也很享受。
“我......我.......”阮韵知涨红了脸:“我会是会,但你不能索求无度。”
“?”
陆思蘅莫名其妙,怎么就扯到索求无度上去了?
瞧阮韵知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陆思蘅顿时明白她想歪了。
他脑瓜子一转,暗自忍笑。然后站起身,张开双臂。
“阮三,你过来。”
“做、做什么?”
“当然是服侍你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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