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镇北将军魏廷川回京,算是春节之后朝堂之内的一件大事。


    定国公以谋逆之罪论处,满门抄斩,一时间武将之间人人自危,担忧皇帝对手握兵权的将领都会产生猜疑忌惮。


    定国公之事只是个例,亦是对方谋反在先,为了安抚人心,表明态度,皇帝对魏廷川回京之事便尤为重视,吩咐下去隆重操办,意图以实际行动告知这些武将,只要安分守己,戍守家国,天家自会看在眼里,绝不亏待。


    因而镇北将军正式回京的那日,声势浩大,街头巷尾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皇帝亦亲临接将台,于高高的楼台之上,迎接打赢胜仗的将士们凯旋。


    为确保皇帝安危,这一日,东厂、禁军、锦衣卫悉数出动,白惜时一边观察着四处有无异动,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往城门的方向张望。


    十年了,他终于,又回来了。


    金光普照,城门大开。


    整齐划一的步伐之声由远及近,紧接着,黑压压的一片队伍荡开拥挤的人群,势如破竹般朝着接将台的方向行进。


    骑兵开道,步兵殿后,马蹄铮铮,尘土飞扬。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男子从一个黑点,一寸一寸清晰起来,再到身披玄甲,眉目冷冽,白惜时一颗心随着那行进之声,亦节奏加快地跳动起来。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须臾之间,大军行至接将台下,继而队伍迅速从中间撕裂开来,一分为二,于中间让出了一条长长的过道。


    过道之中,唯有一人端坐骏马之上,缓行于最前方,继而掀袍下马,高声行礼。


    “臣魏廷川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身后将士紧随其后,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众将士平身。”


    身姿英挺,仿若青松,魏廷川一步一步走上接将台,也一步步距离白惜时越来越近,一身玄甲裹住男子劲瘦高大的身躯,棱角分明、气势逼人,自有一股临危不惧武将的风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与皇帝同行的严肃时刻,路过白惜时的时候,竟突然侧过头来,冲她微一颔首,继而眨了下眼。!


    垂下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白惜时尽量用平静的表情掩盖下心底的波澜,下意识看了眼左右,还好,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继而整个人也放松了些,一放松,唇角便像有自己的想法一般,浅浅扬起了一个弧度。


    这种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小动作,令白惜时觉得欣慰确信,她更加笃定这几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二人之间产生隔阂,亦没有磨灭掉她与魏廷川之间的默契。


    随着众人的步伐,白惜时跟在皇帝与朝臣之后,自以为没有人发现方才之事,然而却不知,已有一个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此刻,滕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这二人,相熟?


    回到宫中之后,便是宴请群臣的环节,白惜时作为内宦,并不需要参加此等宫宴,锦衣卫亦然,因而进去之后没多久,滕烈便与蒋寅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此刻看见白惜时还未离开,蒋寅过来招呼,“任务已经完成,厂督怎么还站在这里?”


    他们此番只负责皇帝在宫外的安危保障,眼下既已回了宫,剩下的便交由禁军即可。


    今日的白惜时似乎心情颇佳,说起话来亦和颜悦色,“咱家还要再等一会,你们有事便去忙吧。”


    蒋寅:“厂督可需帮忙?”


    “不用。”


    白惜时与蒋寅、滕烈说之际,目光仍时不时会关注汇贤院内的宫宴动态,此刻话音刚落,便见已经卸了战甲的男子,一身玄色锦袍如琼枝一树,一边言笑晏晏与迎上来的官员们打着招呼,一边越过众人走了出来,目光往院外一览,很快便定格在了白惜时的身上。


    面上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魏廷川阔步而来,气宇轩昂,即便此刻仍有滕烈、蒋寅等人在场,男子亦不避讳与白惜时的相熟。


    “许久未见,惜时长大了,也长高了。”


    魏廷川站定,打量了片刻眼前之人,继而眉目舒展,不无玩笑道:“不过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在哪都能让人一眼注意到你。”


    闻言低了低头,白惜时唇边亦沾染上笑意,“世子说笑了。”


    “如今不必再叫世子了。”


    对于这个旧称,魏廷川已经很长时间没听人提起。往事如过眼云烟,一朝归来,男子似是有许多话想要与这位故友说,然这个时候已有小太监匆匆赶来,催促他快些回席。


    眼下,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明白里头还有一众文臣武将等着,魏廷川长话短说,“我出来是要问你,明日可有空闲?离京这么多年,倒是想念这京都的美食,若是得空,请你吃饭。”


    “也正有一件事要告知你。”


    白惜时没有让他久等,一点头,很快便回了一个“好”字。


    “那便这么说定了。”


    魏廷川潇洒一笑,利落转身,长腿迈着沉稳的步伐随着小太监回到了今日特意为他举办的这场盛大筵席。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走到哪里都会发光吧,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白惜时不无欣慰地想。


    ……


    出宫的路上,白惜时有些心不在焉。


    千闵、蒋寅几人走在后头,蒋寅忍不住去问千闵,“我竟不知,你们厂督竟与镇北将军相识?”


    千闵心中正在想着其他事,“……我也不知。”


    “啧,你这属下怎么当的?”


    千闵不服,“谁敢去查厂督的旧事?你们指挥使你敢查吗?”


    蒋寅:“……这倒也是。”


    听见后头两人议论,滕烈又看了眼几步之遥的白惜时,此刻他虽面色如常,但步伐之轻盈似乎显露出了几分主人此刻的心境。


    白惜时与魏廷川,应当不止是相识这么简单。


    —


    宫门之外,解衍已立于马车旁等候,他眼下仍是待罪之身,并不能自由出入宫廷,便也没有参与上午的保卫任务。


    一行人登上马车,又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当天夜里,白惜时回到了府中,办了一天的差事觉得腹中饥饿,她便命人下了两碗面,招呼着解衍坐下同吃。


    解衍也觉察出了厂督今日的异样,似乎是……格外的愉悦。


    连对待那些案犯,都变得比原先有耐心。


    解衍:“厂督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喜事?”


    “没有。”


    停下挑起面条的动作,白惜时抬头,“咱家今日看起来有什么不一样?”


    这么明显吗?


    其实并不太明显,若是不熟悉白惜时之人,自然看不出端倪,但解衍还是从细微之处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既然她不想提,男子便也不欲再问,一摇头,亦低头开始吃面。


    不过白惜时此刻望着解衍,很容易又想到另一个人,“哦,对了,我明日晚上有事,你办完差事自行回府即可,不必等我。”


    其实以往这种白惜时独来独往的情况亦不少见,但此前她从不会提前告知解衍,都是说走就走。


    因而,这便越发让人觉得奇怪,然解衍很好地隐藏住了自己的疑虑,闻言只顿了片刻,答了一句“好”。


    厂督今日,着实不寻常。


    他要去做什么?


    白惜时的这种不寻常,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因为她罕见的在傍晚时分又从东厂回了趟府邸。


    只道是要换身衣服。


    东厂之内,是备了两套厂督的常服的。


    解衍不知当时心中是作何感想,只看着白惜时策马离去的背影,莫名加快了处理手中案册的速度,因而当他踏着落日回府之时,恰好碰见了再次出门的白惜时。


    解衍驻足在了原地。


    白惜时此刻已然换了一身行头。而这身行头,是解衍以往从未见过的。


    以往的白惜时,即便着常服,也是以方便利落为主,通常选择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衫。


    但今日,当他踏出府门之际,一套月白色的广袖长袍,内搭交领银纹衽衫,蓝色丝帛腰封将他整个人衬得挺秀不拘,雌雄莫辨之感更加强烈,飘逸卓绝犹如月下谪仙。


    解衍晃了下神,迟疑片刻,才又抬步走了过去。


    见男子隐隐有忪怔之色,白惜时:“咱家这样子很奇怪?”


    其实她在出门前并不准备穿这身,只是孟姑姑应也看出她对此次赴约的重视,又听闻是好友,便一直在旁怂恿试试这件新做的衣衫,她才姑且尝试。


    穿上后,孟姑姑一个劲的夸好看,这一身又是孟姑姑亲手为她缝制,为了不扫兴,她也便没再换下来。


    不过白惜时此刻其实挺别扭,就跟个大奸臣故意装文人墨客似的,端得她难受。


    但解衍和旁人显然没觉得白惜时端着。


    不,非但不奇怪,还很美,也很合适。


    此刻面前之人可谓风雅清正,连一旁伺候的下人都面露惊艳之色,但解衍不知为何,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只略一摇头,否认了她口中的奇怪,继而改口问道:“厂督要去何处?”


    “临江楼,你也去过,之前俞昂所邀的那间酒楼。”白惜时倒也没有避讳解衍,“见位朋友。”


    朋友?


    解衍其实很想问,是哪一个朋友,值得厂督如此兴师动众?


    但这个问题,显然越界了。


    不过很快,解衍就猜到了那位朋友是谁,因为白惜时在即将上车之际,似乎又检查了遍周身东西是否带齐,继而在袖中一阵摸索,拿出一枚香囊,确认还在,又仔细收好放了回去。


    解衍的目光定格在了那枚香囊之上。


    概因那一枚香囊,解衍也曾见过,甚至一度误会白惜时是要送给自己。


    如今再一联想过往,那枚香囊右下角,比起“州”字来,似乎更像另外一个字。


    ——“川”


    厂督曾提及,有一个人和他很像,而在说到那人时,解衍仍记得白惜时那潺潺如晴日清水般的眸光。


    此刻,望向载着白惜时已疾驰而去的马车,初春的最后一缕阳光落下,取而代之的便是寂寂冷辉,男子衣袍翻飞,双目亦被蒙上一层夜色。


    镇北将军,魏廷川?


    第28章 第28章


    白惜时到达临江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第二次来到此间酒楼,得知魏廷川已到,她免去店家的指引,熟门熟路来到了二楼这间最大的雅室。


    双手推开清雅的雕花木门,便见高大的男子正负手立于窗边,身姿挺拔,似乎在欣赏这久违的万家灯火。


    白惜时没有急于唤他,而是默默立于他的身后,她知道,魏廷川在边疆日日夜夜拼杀期盼的,就是回到京城,再次站在高处,看一看这繁华如水、车水马龙的京城夜色。


    如今,他做到了。


    白惜时看着男子的背影发呆,此时,魏廷川却已收回目光,转过身来,显然在白惜时进门的第一刻他便感应到了来人,眸子中泛起笑意。


    “进来怎么也不说话?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喜欢走神。”


    继而才发现白惜时今日不同的装扮,“不过倒是长进了,见我还知道好好收拾一番。”


    几年未见的疏离感被魏廷川几句话轻松打破,白惜时也终于在这份熟稔中找回了几分以往相处的亲近自在。


    “我几时候没有好好收拾过?”


    兀自走近了些,白惜时想,即便以前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也是会将衣服浆洗的干干净净。


    世子还是这般喜欢打趣逗乐她。


    “不过这身衣服是府里人让我穿的,其实我也不大习惯。”她还是说了实话。


    魏廷川此刻已经行至白惜时的面前,闻言又重新打量了她一遍,“我看挺好,小惜时还是适合这样的装束。”


    继而又一蹙眉,“其实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你怎么就变成了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厂督了呢?”


    虽是玩笑,眼中笑意不减,但魏廷川也确实没想到过白惜时会主政东厂,他以为这样白净秀气的孩子,最后也该是在司礼监处理那些奏折文书。


    白惜时亮起一口整齐的白牙,“世子教的好,谁叫我如今身手了得。”


    经他这一提醒,魏廷川倒也记起了些宫中过往,还有白惜时那副和人打架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


    “也是,你确实……一直都很了不得。”


    一看魏廷川的表情便知他又想到了何事,白惜时没有掩饰那两分显露出来的得意,也无比珍视当下这种故人重逢、熟稔默契之感,继而像是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枚香囊,给魏廷川递了过去。


    “过年的时候府中之人做的,记着世子要回来,便让她多做了一个。”


    “还是小惜时有心。”


    听他仍叫“世子”,似乎执拗着不肯改口,魏廷川亦没有强求,伸手接过香囊一看,眼前一亮,“这模样倒是与众不同,还真是……合我心意,替我谢谢你府上那位绣娘。”


    言罢便将香囊直接挂在了腰间,觉得有趣,魏廷川又用手指戳了下那只麒麟的小帽子,白惜时静静地望着男子动作,心中亦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自己绘制的图样,他很喜欢。


    待到魏廷川将目光从香囊上移开,小二也端着各色盘蝶敲门而入,男子顺势招呼白惜时落座,“别站着了,你推荐的这家临江楼不错,不知哪些菜色好,我便将有特色的都点了一遍。”


    都点了一遍?那得不下二十道菜,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实在是过多了。


    订的这间雅室其实也是同理,两个人坐在一张能容纳二十人的圆桌前,尤其显得空旷。


    白惜时:“就你我二人,世子为何要了这么大的一间雅室?”


    起初她还以为魏廷川也请了其他人,可是现在看来,应该就只有他们两个。


    “因我明日还要再来一次,找你一为叙旧,二来也想你帮我参谋,订下明日宴客的菜色。”


    魏廷川说到这里似乎很高兴,冲白惜时一扬下巴,“都尝一尝,哪些好吃记得告诉我。”


    白惜时依言夹了一片冬笋,“世子明天的宾客很重要?”


    “应当算是重要。”


    说到这里一改先前闲散的坐姿,魏廷川端坐于椅凳之上,显得有些正式,他望着眼前之人,似乎是想要与他一起分享喜悦。


    “小惜时,忘记告诉你,我快订亲了。”


    “啪嗒”一声,方才夹着的冬笋失手掉回碟盘之中,几滴热油飞溅至桌面,白惜时见状忙起身拿布去擦,也借着这点缓冲的时间,兀自按下心中那阵翻涌的起伏。


    ……订亲


    他要订亲了?


    掩饰住一不小心流露出的失措,白惜时不想让他看出端倪,便又若无其事拿起筷子,重新将那片冬笋夹起,送入口中。


    待到将那一块卡嗓的冬笋咽下去,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白惜时感叹了一句,“这么快啊……”


    魏廷川失笑,“还快吗?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你去看看旁人,像我这么大连孩子都满地跑了。”


    是啊,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他和自己又不一样,总归是要成婚生子的。


    也应该,成婚生子。


    “订亲的是哪家闺秀?”


    “兵部尚书刘易的次女,刘晚禾。之前绥州一战,我与刘尚书共事许久,引为忘年交,他亦对我颇为赏识,因而便想凑成我与刘二姑娘的婚事。”


    兵部尚书家的女儿,身份家世,也很相配。


    听完点点头,白惜时面色如常,甚至强行将嘴角提了上去,“所以明日世子宴请的,就是刘尚书一家,也是借此机会正式与刘姑娘见一面?”


    “还是小惜时聪明。你别光顾着跟我说话,继续吃。”


    将几道不错的菜色又往白惜时面前推了推,魏廷川继续道:“虽尚未见过面,我与刘姑娘亦不算完全陌生,我们之前已通过大半年的书信。”


    “对了,几个月前我也给你寄过一封,你收到没有?”


    看着魏廷川此刻的神采飞扬,白惜时不知道为何,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突然有些不想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然后,他便听到男子如是道:“那封信我便是夹在每月给她的信件中,托她帮我转交给你的。”


    “你收到了没有?惜时,怎么不说话?”


    “……收到了。”


    原来……那信是刘二姑娘转交的,她当时因为太过惊喜,竟忘了去追问一句,只道是尚书府家的下人送来,便自动默认为是刘易,却不晓得,其中还有那样的蹊跷。


    白惜时有些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嘴巴里的菜不知为何,也没有上次那般滋味,甚至有些发涩发苦。


    原来,她那么珍重那么珍重的一封信,有一位姑娘,是可以每个月都收到的。


    说实话,挺羡慕的。


    很羡慕。


    他们会在信中写什么呢?会写日常,写近来遇到的开心事,亦或是苦闷烦恼……那位刘姑娘会不会每月都守在闺房门口,等待着男子的来信?


    魏廷川在那枯燥的军营中,亦会有所期待吧。


    白惜时一边吃饭一边兀自想着,即便味同嚼蜡,她也继续吃着,每一盘都尝上几口,魏廷川一会还要等她的反馈,定下明日菜色。


    “惜时,你怎么又走神?”


    在又问了一个问题没有反馈之后,像是终于发现身旁之人的不对,白惜时虽也回应,却总带着几分心不在焉,此刻倏然记起他内宦的身份,魏廷川眉心一紧,顿生懊悔。


    是啊,惜时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他也到了能结婚生子的年纪……


    意识到话题不妥,魏廷川敛下神色,又唤了一声“惜时……”


    然而此刻身旁之人恰好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盏茶,她。继而才站起身来,颇为用心为他点下几道菜色。


    “这几样都不错,荤素搭配、清爽不油腻,既然是宴请一大家子,就选这些老少皆宜的口味,应当是不会错的。”


    魏廷川看了他一会,“行,听你的,那就这些。”


    “好。”


    白惜时唇角带笑,一如方才觉得她情绪不对只是魏廷川的错觉。


    眼下饭已吃完,男子避开订亲的话题,又与白惜时谈起了许多过往,但不知是不是对面之人已经长大,亦或是他已不再是个小太监,而是权势在握的东厂厂督,二人像是隔了道看不见的幕墙,始终不如魏廷川想象中那般热络。


    这时候又看了眼窗外,魏廷川在来的时候,记得下面是有一条供游人观赏风景的栈道,四周还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此刻,应该已经全都点亮了。


    “惜时,一会要不要下去游湖?”魏廷川突然问他。


    “明日用过饭,世子是要带刘姑娘一起过去?”


    所以他想叫她今日也去提前踩个点?


    白惜时想,逛逛街市、赏赏花灯,确实也是大魏年轻男女最喜欢的消遣方式。


    “不是,我与刘姑娘还没熟悉到这个地步。”


    魏廷川莫名一皱眉,看着白惜时,“我是问你想不想去,你在东厂应也是日日忙碌,今日难得空闲,若是想去,我与你一起。”


    “两个男子,看什么花灯。”


    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还因循守旧,魏廷川忍不住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这有什么?谁规定的男子与男子之间就不能同游赏灯?你想去,咱们就去。”


    同游赏灯。


    感受到落在自己发顶那不算用力的触碰,这样的提议,白惜时以往若是听到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甚至会为此而欣喜雀跃……


    然而现在,她只觉那一整颗心脏都被人紧紧捏住,滞涩的难受,连维持表面的平静都花费了好大气力,又哪还有精力、心情去欣赏那一盏一盏明艳的花灯?


    花灯再美再亮堂,似乎也点亮不了她此刻的心境。


    因而在魏廷川的又一次询问后,白惜时置于膝上的手渐渐捏了起来,轻轻吐出口气,她显得有些疲累,“世子,改日吧。”


    第29章 第29章


    白惜时回到府中的时间不算晚,因而很多人都还没有睡下,她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换下了这身不大习惯的衣衫。


    果然,什么人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强求无用。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便是一个小太监,如今还混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大太监,这辈子应该都逃不掉内宦的身份,若是想要安稳的活下去,也不给别人添麻烦,便要摒除杂念,放弃痴想。


    之前,是她糊涂了。


    难道她还要指望世子陪她一辈子不成婚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所有热血男儿的心愿,魏廷川也不例外。


    她应该为世子高兴。


    白惜时兀自稳了一会心神,不再去想那些求而不得之事,待觉得情绪已经平复的差不多,才重新迈出了主屋,去了书房。


    傍晚的时候还留了一批案册尚未处理,眼下估计也睡不着,便当日了结了吧。


    不过她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一个人会在书房门口等她。


    那人站在一片树影之下,瞧不真切表情,不过,不知是不是那一轮清辉的关系,总觉得有些寂寥萧索。


    和她的心境倒挺契合。


    白惜时走了过去,推开房门,虽没有回头,但话显然是对身后之人说的。


    “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听闻厂督回来的早,想必应该会来此处。”


    白惜时没再说什么,于书桌前坐下,待对方站定,她才问道:“有事吗?”


    解衍观察着白惜时的神色,其实从第一眼,他便发现了她的不同。


    离府时分明眼中都带着光,此刻,那一束光却悄然熄灭,甚至,还泛着浅浅的落寞之色。


    落寞的厂督,解衍从未见过,今日他似乎见到了许多面与以往不同的白惜时,而究其原因,应该都是源于一个人——魏廷川。


    魏廷川能左右白惜时的情绪,这是解衍的亲身感受到的。


    今日厂督的马车呼啸而去,不知为何,解衍便涌上了一股有所未有的危机感,白惜时走后,他便开始关注什么时候回来,因而时间也过的尤其的慢,为了缓解这种自己都弄不明白的焦虑,他又拿起了许久没有使用的刻刀,雕起了他的木头。


    木雕能让他在所有复杂的情绪中,重获平静。


    不过很意外的,他的一样作品还没有完成,厂督就已经回来了。


    但解衍其实并不想看到眼前这样的厂督,他应该是肆意张扬明艳的,而不是像此刻,将那些案册翻着翻着,便会发好一会呆,然后又像是恍然回神,重新打起精神。


    魏廷川做了什么?


    男子眸色微暗,待禀报完东厂之事后,并没有急于离去,而是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白惜时。


    白惜时起先没有留意,时间一久,便也抬起眼,无声与男子对望。


    解衍今天很怪,他想说什么?


    “怎么了?”双方静默良久后,解衍才轻声开口。


    白惜时:“什么怎么了?”


    “你,怎么了?”


    他用的是“你”,而不是“厂督”。


    知他是看出了自己的心境变化,询问她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向人轻易吐露?


    白惜时有些懊悔自己没能将情绪隐藏的更好,还是让解衍看出了端倪,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和魏廷川有着五分相似的人,此刻又面带关心地望着自己,她的心绪似乎更加难平复。


    好不容易规避了不去想的事,在面对着这张脸的时候,还是会不停在脑海里回荡起那句“惜时,我快要订亲了。”


    白惜时移开了目光,第一次不想再去看解衍的眉眼。


    解衍也敏锐感受到了她的心绪的起伏,下意识放缓语调道:“我不问了,不想说话就不说话。”


    但是他依旧没有离开,改为寻了一处坐下,陪着白惜时一起处理剩下的公文。


    不得不承认,有解衍的帮助,效率确实快了许多,之后只用了小半刻时间,那几本案册便悉数完成。


    知他看出了自己的难过,或许是发自善意,想要默默陪着自己,但白惜时顿了一会,还是开口道:“解衍,我想一个人静静。”


    有些东西,别人终究帮不了,或许只能依赖时间,一点一点将她的妄念抹平。


    男子闻言,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了书房。


    看着他同样挺拔修长的背影,白惜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解衍,又能陪伴她多长时日呢?


    终究,都是要的离开的吧。


    兀自低下头来,拉开那张独独只放置了一封书信的抽屉,白惜时盯着那张被她保存完好的信笺许久,继而抬起头,叫住了已经出门的男子。


    树影婆娑,白惜时立于门边,几缕散落的发丝随晚风舞动。


    “解衍,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她想去见见刘晚禾,默默的见一见,她还是想看看,能让魏廷川倾心的女子,会有多美好。


    “好。”


    “不问我去什么地方,就说好?”


    闻言眼底荡开清浅的笑意,“什么地方都好。”


    只要是与厂督一起。


    —


    白惜时去见刘晚禾的地方,唤作芳澜苑。她并不欲去打扰一位闺阁女子的平静生活,不过是听说这一日京中的世家公子和贵女们会齐聚在这此,举办一场赏雪游会。


    魏廷川告诉自己,刘二姑娘也邀请了他一同参加。


    所以,白惜时去了芳澜苑,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换了一身普通的常服,与解衍一同坐在与那些人隔着些距离的亭榭之内,静静地观望着。


    解衍亦没有问她缘由,兀自烹雪煮茶,只是过了一会见风有些大,起身回马车内取了件狐裘,披在了白惜时的身上。


    继而又将一盏冒着热气的新茶,塞入了她的手中。


    “春寒料峭,厂督勿忘添衣保暖。”


    解衍,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


    置身于亭内,白惜时放眼望过去,一时间这么多姑娘,加之没见到魏廷川的身影,她一时竟分辨不出,哪位才是尚书府家的小姐。


    其实想要弄清楚也很简单,让千闵一查便可,但她并不想动用东厂,也没有再节外生枝。


    这总归,是件私事。


    贸然去查,既不尊重世子,亦不尊重这位素未谋面的刘二姑娘。


    因而白惜时继续选择观望,她算得上有耐心,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时候只见一群要好的女子玩闹打趣,往他们这边渐渐行了过来。


    其中两个走在最前头,于雪地里留下一个个秀气的脚印,继而不知因为何事,两人像约定好了似的飞跑起来,很快,便躲藏在了白惜时他们所在的亭榭之下。


    到了地方才发现上头已经有人,两个姑娘仰望着此刻身披狐裘大氅的白惜时,瞬间一愣,继而眼中双双闪过惊艳,互相捏紧了对方的手掌。


    好好看啊。


    其中一个率先反应过来,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冲白惜时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看样子,是在躲什么人。


    白惜时没有回应,亦没有出声。


    没过一会,果然见另一边一个娇俏的姑娘循着脚印找了过来,一边找还一边笑嘻嘻道:“哼,我看你们两个坏丫头还想往哪里躲!”


    脚步一顿,乍然一下绕了过来,那姑娘手捧两个雪球,寻见躲藏之人一人丢出去一个,三个人顿时打闹做一团,然而闹着闹着,这时候却听方才示意白惜时噤声的姑娘突然高呼了一声。


    “呀,我的香囊!”


    她袖中的一枚香囊,此刻因为打闹掉落在地,白惜时立于上首,被这一声亦引去了视线。


    本来平淡无波的眸光掀起波澜,一瞬间,白惜时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痛一般,定定望着那雪地里躺着的威风凛凛的麒麟兽,它的头上,还戴着一顶与众不同的绵羊帽子。


    是她送给魏廷川那一个。


    只是没想到仅过了一日,此刻,却已到了另一个姑娘的手中。


    那么,这位姑娘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姑娘看上去有些懊恼,心疼地将那香囊捡起,“这是我找别人借来的,今日约好了要归还,这回都打湿了可怎么办才好呀。”


    另外两个姑娘显然觉得她大惊小怪了些,“你找谁借的呀?这么精贵。”


    刘晚禾却咬唇不语,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哦~~”见此情状,两人立刻猜出了对方身份,“那有什么关系,魏将军必定不会与你计较,你还借什么借呀,若是喜欢,干脆直接让他送给你得了。”


    “你们休要胡说!”


    一杯热茶握在手中久了,不去喝,再被冷风这么一吹,终会彻底寒凉下来。


    白惜时即便已经收回目光,但女子们的调笑声仍在继续,她不想听,便下意识的想要做些什么,转移些注意力。


    随手将那盏冰寒凉的茶送至唇边……


    然而在凉茶即将入口之际,一只手却凭空伸了过来,夺去了她续握的茶盏。


    白惜时侧眸,看向身旁的男子。


    解衍目光定定,放轻了声音道:“厂督,这杯已经凉了,我再去给你换上一盏。”


    女子一句“魏将军”脱口,解衍便已经直觉其中蹊跷,遂掀袍从围炉旁起身,走至了白惜时身侧。


    同样的,他也看到了那枚落在雪地中的香囊。


    那应该倾注了厂督不少的心血。到现在,白惜时上车前捏着香囊小心翼翼检查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这么不珍惜的话,不如让给他?


    这是解衍在看到那枚落地的香囊时,第一时间冒出的强烈想法。


    思及此又看了一眼白惜时,解衍转过身往茶盏中重新注入一杯新茶,正递给对方之际,这时候远处一片银装素裹中,传来了节奏有序的“哒哒”声,放眼望去,两匹高头大马正踏雪而来。


    刘晚禾一看见为首的男子,脸上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怯之色,继而又看见了跟在魏廷川身后的兄长,瞧见对方揶揄的笑脸,更加不好意思。


    马匹行近后,两个男子一同翻身下马,魏廷川很快阔步走了过来。


    “惜时!”望着亭台之上卓然而立的白色身影,他惊喜地唤了一声。


    第30章 第30章


    白惜时其实并不想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见魏廷川。


    他原本的计划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然而阴差阳错,魏廷川的一声“惜时”,将所有的人目光都吸引到了此处。


    男子走过来的时候,先是停下脚步,笑与刘晚禾温声打了招呼,继而越过几人,便朝白惜时这边快步行了上来。


    跟随着魏廷川的脚步,刘晚禾也再次抬头,望向亭台之上那个阴柔冷傲的男子,原来,魏将军竟与此人如此相熟吗?


    他会是谁呢?


    瞧他周身气度,虽只是静立亭台,一言未发,却自带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实在不像是个等闲之辈,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可之前在的筵席或游会上,她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


    不过,那男子身边的解公子,她倒是曾经见过,可解衍不是……


    正当刘晚禾纳然不解时,兄长一句“厂督”,立时为所有人解开了疑惑。


    东厂厂督,白惜时?


    是了,她还派人给他去送过信,怎么就忘了。


    刘晚禾因之前便知晓魏廷川与白惜时交好,此刻倒没什么异样,但方才还在偷偷打量白惜时与解衍的另外两位姑娘,一听“厂督”二字,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东厂,那得多吓人啊!


    明白自己的身份一旦表明,多少有点煞风景,白惜时冲底下的刘公子微一颔首,才看向此刻已经走上亭台之人。


    “惜时,怎么要来也不同我说一声。”


    男子随手将挡风的鹤氅解下,能在此处见到白惜时,魏廷川显得很高兴,继而又侧眸看了眼他的身后,“围炉煮茶?好兴致,正好口渴,试试你的手艺。”


    说着便将鹤氅交到白惜时的手中,魏廷川走了过去,兀自斟了一杯饮下,“嗯,手艺不错。”


    白惜时顿了一会,似是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风波,“……我没有烹茶的本事,这茶不是我煮的。”


    “那是谁?”


    仍然没有立即接话,停了半刻,白惜时才侧首,看了身后的男子一眼,“解衍。”


    解衍?


    闻言微偏过头,魏廷川这时才正式看向立于白惜时后方的男子,然而仅一眼,便停在了当场。


    解衍此刻也同样注视着魏廷川。


    一时之间,两个男子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与对方打招呼。


    恰在此时,刘启舟也领着妹妹跟了上来,瞧见眼前的情状,目光在二人之间一扫,立刻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也惊着了?其实我之前就发觉了,魏将军与解公子二人长的很像。”


    只不过气质不尽相同,一个英挺高彻,一个姿容如玉。


    闻言收回目光,随之又往白惜时的方向瞥了一眼,魏廷川很快也笑了起来,“确实很像,连同我年少时的装束都如出一辙。”


    说罢伸出手,魏廷川大方道:“解公子,幸会。”


    魏廷川的那一瞥,犹如让白惜时无处遁形,她明白那一眼里,魏廷川已经知道解衍的这身装束出自自己的手笔。


    他像是一个兄长看着幼稚又敬仰他的弟弟,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忍俊不禁。


    兄长不在家,就寻了一个和兄长相似的?


    然而相比于面对魏廷川,白惜时更不想要面对的,是此刻的解衍。


    她今日还是不该贸然前来,更不应该带上解衍。


    因为此时此刻,她无意之中将解衍置于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


    解衍也曾是天之骄子,亦是个聪明之人,他现在,会怎么想?


    白惜时没有回头去看男子,然而很快,解衍的声线已经稳稳传来,“魏将军,幸会。”


    紧接着男子越过白惜时,同样伸出了手,与对面之人握在了一起。


    矜冷持重,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白惜时微微蹙眉,这时候解衍也同时侧眸,恰发现白惜时正看着自己,一垂目,又觑了眼他仍拿在手中的鹤氅,继而长臂一展,向白惜时伸了过来。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东厂厂督,怎可替他人拿衣?


    白惜时见状,没有过多迟疑,将魏廷川的那件鹤氅递了过去。


    世子已经有了刘姑娘,确实由她拿着不再合适。


    只不过解衍这边尚没拿稳,那边刘启舟俨然已经将魏廷川当作一家人,大手一挥,召来随侍,“哎,不需要厂督与解公子亲自来,交给伺候的下人们便好了。”


    因而一件衣裳转手三次,最后停留在了刘启舟的贴身小厮手中。


    期间魏廷川并没有表示什么异议,只是在小厮殷勤接过后,目光微动,于那件鹤氅上停留了片刻。


    亭内几人,似乎各有各自的心思。


    刘晚禾手中还捏着那枚弄脏的香囊,此刻见魏廷川站在面前,迈步走了过去,露出些愧疚之色。


    魏廷川很快看向她,“刘姑娘,怎么了?”


    刘晚禾摊开掌心,将拿枚小麒麟露了出来,面上带着歉意,“将军,对不起,昨日同你借来的香囊被我不小心掉落雪水里,打湿了。”


    “没关系。”


    见男子似乎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刘晚禾松了口气,继而心念一转,眼睛又亮了起来,“将军,既然这个湿了,要不我重新给你做一个吧?就当是赔礼,这上面的图样我已经学会,应当能做个一模一样的。”


    听到这,魏廷川突然朝白惜时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用那么麻烦,我拿回去洗洗即可。”


    说罢,便将香囊从刘晚禾的手中取了回来。


    刘晚禾:“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说了没有怪你。”


    看着女子如此羞愧的模样,魏廷川不由自主也放柔了语调,“再说为了这些小事,我怎么可能怪你?你遇事不要想太多,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


    “嗯。”


    白惜时听见女子羞涩又甜蜜地应了一声。


    真好啊。


    不知不觉,此刻已经快到晌午,雪霁天晴,冰雪消融,当初春的阳光破开云层毫不吝啬的洒向大地,所有人似乎都被沐浴在一片温暖里。


    只不过,白惜时选择的地方不太好,因有亭檐的遮挡,很不幸的没有被这片温暖光顾,仍停留在一片冷冰冰的阴影里。


    索性,她身上还有一件供人取暖的狐裘,也并不是形单影只,身后还有一个同样与她站在阴影当中的人。


    而到时候为了感谢这个人的善意和陪伴,白惜时想,她会尽力,尽力将他也重新送回阳光里。


    就像眼前的每一位男男女女一样,拥有家世,拥有爱人,拥有一个幸福完整的人生。


    成全别人,放过自己。


    白惜时不是一个喜欢陷于愁绪当中的人,青年男女之间的聚会不适合她,她也本就不欲久留,因而到了此刻,她便让解衍去收拾茶盏,自己也抬手与亭内的几位告辞。


    “咱家下午还有公务在身,不打扰各位游玩雅兴,诸位尽兴。”


    言罢,白惜时便抬步离开,却不想魏廷川伸出手臂,直接将她拦了下来。


    “这么快就要走?既然来了,便吃了午饭再回去。”


    他用的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替白惜时做了决定。


    “世子,确有急事。”她语调不高,却隐隐含着不容置疑。


    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魏廷川才意识到白惜时是真真正正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永远仰望着自己的小太监,他可以独当一面。


    他是东厂厂督。


    闻言皱了下眉,男子又看了眼不远处,“那你等着,正好我来的时候看见附近有卖甜点的铺子,你这一路回去也得大半个时辰,正好带着路上也可垫垫肚子。”


    “你要吃什么,梅花糕还是红豆酥?”


    魏廷川记得,白惜时在宫中的时候,很喜欢吃他带的糕点。


    刘启舟这时候在旁边凑热闹,“厂督,您瞧瞧,怪不得他说你是他最好的兄弟,我都不知道廷川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看来以后将二妹妹嫁给他,我也该放心了。”


    “兄长~”刘晚禾闻言,有些羞愤地扯了下兄长的胳膊。


    魏廷川听了倒不否认,“我和惜时确实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军营受重伤,多亏他在一旁看护,不然我未必能活到今日。”


    说着便又笑看向白惜时,“想好了没有?”


    “刘姑娘有没有喜欢的?我一起去买。”


    “不了,世子。”白惜时仍旧拒绝。


    “为什么?”


    “我已经很久不吃甜食了。”


    自魏廷川被从宫廷抓走充军的那一日,她恰好吃了一碗甜汤,以后,便没有再主动去碰过这个味道。


    越甜,反而越觉得苦涩难咽。


    魏廷川:“怎么口味突然就变了?”


    闻言一摇头,白惜时于阴影之中淡淡扬起唇角,“谁知道呢。”


    —


    回程的马车中,白惜时与解衍静坐其中,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白惜时率先开口,看了眼此刻不知在想什么的解衍,“明日我让人给你重新做几身衣衫。”


    解衍闻言,漆黑的眸子缓然望了过来,“为何?”


    为何!


    白惜时只看着他不说话,解衍何其聪明,她不相信男子听不懂她话中的含义,何况,方才那种尴尬的境地,男子也切身实地的经历了一遍。


    她一直在让解衍模仿魏廷川,模仿他的装束,模仿他的武功身手,偶尔太过想念时,也会将他当成魏廷川一般欣赏。


    如今一切都被被拆穿,她相信,解衍眼下已经全都明白了。


    白惜时意识到这样不对,也不能再一直继续下去。


    所以,她提出给他换衣服,尊重他的选择。


    然而解衍却似乎不以为意,甚至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在与白惜时长久的对视之后,嘴角才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厂督选的每一件衣衫,属下都很喜欢。”


    说罢男子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饰,在白惜时看不到的地方,才隐约闪过一瞬近乎阴郁的光,继而抬起头,又是那副朗月清风的模样。


    “穿起来,也颇为合适。厂督实在,无需费神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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