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光渡很快回神,“发生了什么事?”


    所谓树倒猴孙散,可虚陇这棵树倒下得太快。


    他的手下皆是以利相挟相聚之人,在虚陇死去后,如散沙般倏然消散,再不成气候。


    虚陇死因离奇,按照皇帝的心性,他绝不会轻易将虚陇掌控的权柄交出去给任何人,十有八九,他会暂时亲手接管。


    可是这两日皇帝颇受冲击,一时半会竟也没反应过来。


    于是乱得毫不意外。


    这些年虚陇手中掌握的秘密,掌握的把柄,不只有光渡一人。


    足够许多人坐立不安,在他虚陇死后,采取行动截夺或者销毁。


    只是……


    光渡面露意外,“在门口就打起来了?”


    “是,两波人都是好手,死了好几个。”宋雨霖描述着,“其中有一队约五十人,个个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带的人不是对手,于是只好躲在一旁躲着,并试图捡漏,但什么都没捡到,这群人如狼似虎,把那窝点搜刮后全都打包带走了,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光渡:“……”


    他开始思考,在中兴府都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行事还如此嚣张?


    宋雨霖神色忧郁,“连虚陇关押的活人——一个宋珧家老仆,还有一个在沙州宋珧救过的农夫,都被这帮人给劫走了,我派人跟着,试图找机会下手,但是没等到机会,他们把我们甩开了。”


    光渡沉默片刻,“有这种身手,能甩掉追踪并不奇怪。雨霖,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以前陛下盯我太紧,确实没机会操练成手,我们的人本就不适合这种正面交战,你避其锋芒的决断,并无失误。”


    那眼神很深,完全不是面见皇帝时那副老迈惶恐的样子,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细玉尚书已经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宋雨霖神色略现阴霾。


    ……他需要知道,到底是谁,攥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


    “只是这第七具,不是都啰耶。”


    光渡一入殿,就发现细玉尚书也在。


    皇帝烦躁问道:“那你可有任何头绪?”


    光渡快速批完了积压的公务,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张四。


    好在终于因为这次意外,暴露在光渡面前。


    虽说皇后不受宠,这多少会让细玉皇后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据光渡这些年的观察,这位细玉皇后不是如此浅显的人,算是有些城府。


    宋雨霖抿着唇,终究是点了头,“我听哥哥的。”


    而入局之人,自南来往。


    他们在那间包厢里待了那么久,都做了什么?


    险在前也,刚正而不陷。(3)


    他目不斜视的走到皇帝近处,跪行全礼,道:“陛下。”


    光渡这次心中留意,果然看到了细玉尚书的目光,在光渡身上有不甚明显的片刻停留。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意思,孤心情不好,还不能继续治了?”


    皇帝愈发头疼难耐,“你说什么,不是……不是都啰耶,还能是谁?”


    光渡一把收了蓍草,塞回原来的匣中。


    细玉尚书惶恐道:“据老臣所知,如此身形,倒是与那虚统领的副手,王副统领有些相似。”


    他摆弄蓍草,这东西张四看了也不懂,光渡并不在意。


    孙老摸着胡须,颤巍巍道:“陛下,陛下近日急怒交加,颇为伤神伤身,恕老身直言,陛下最近须得清心净火,将损耗的心血好生养回来,老身方能继续下针,为陛下治疗啊。”


    “王甘……?”皇帝头更疼了,“他不是该关在白兆睿那里吗?算算时间,也应该斩了,卓全,你亲自去左金吾军司看看。”


    见到光渡,连卓全停下来打了个招呼,两人寒暄片刻,卓全切入正题:“今日陛下龙体抱恙,医正已说了,要保持心念通达,如今见光渡大人入宫,奴才就知道,陛下这番病今夜就能去了大半。”


    更何况,皇帝这个情况,他也不能是。


    可更令他不开心的事情,竟然后面还有。


    站在外面,想着里面在发生这什么,每一刻都煎熬无比。


    他只能在外面眼睁睁地看着。


    瞥了一眼宋雨霖,光渡似有所觉,开解道:“人生于世,总难以一帆风顺,无需过分担忧,雨霖,我们见招接招便是。”


    光渡从来都没有一次,和他解释过、甚至提及过那日酒楼私会李元阙的事。


    只是短暂的离开了光渡的辅议,他就事事不顺起来,如今连颇有进展的治疗,都不得不搁置下来。


    就算光渡真的是皇帝床笫宠臣,也威胁不到细玉皇后的地位,细玉皇后有嫡出的太子与次子,背靠刑部尚书的父亲,宫中操持多年,品行无可指摘,地位根本无可撼动。(1)


    …


    “但打输的那波人,我派的人跟住了。”宋雨霖话锋一转,“哥哥,那是细氏的人,你被细玉氏盯上了?”


    光渡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位细玉皇后了。


    …


    不过光渡似乎只是偶然一看,他收起笔墨,拿过一匣子蓍草。


    这些年哥哥一直出入宫廷,已是令她心如刀绞,如今又有人要挡他们兄妹的路。


    他抽出一根,静立于旁,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2)没用多久,变爻已现。


    皇帝心情糟透了。


    他与细玉一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从没有任何直接的恩怨。


    “是。”卓全领命而去,丝毫不敢耽搁。


    有时候,他以为光渡是信任他的,可是……


    光渡看着他的双眼,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温驯,“陛下圣光辉辉,不可夺也,困局不过一时而已,更该仔细保重龙体……陛下,头疼得厉害么?”


    他看着里面的人传了热水,宫侍殷勤地服侍着光渡,像服侍着宫中受宠的娘娘。


    卓全毕竟毕竟有事,没多客套,匆匆离去。


    孙老到了外间等候,刑部细玉尚书入殿觐见,“回禀陛下,刑部已验过城郊祭台遇难之人,身份确实为虚统领与其五位手下,死因与白侍卫判断无异。


    只这一眼的注视,就让张四再一次忍下愈发膨胀的心绪。


    而这些折磨的源头……就在他的咫尺之处。


    光渡虽然没有出言责怪,但宋雨霖何尝不知道此事留下的隐患?


    最近宫外发生了多少事,他们虽不敢知,却也不敢全然不知,因此没人敢随便触及霉头,惹来皇帝震怒。


    太极宫宫侍鱼贯而出,等再无第三人时,他就被皇帝拉着坐在了身边。


    皇帝默然了一会,又道:“万幸在虚陇死前,孤要来了你的解药方子,总不至于让你受苦,其中有几味药并不易得,孤已经安排人去准备了。”


    他的气定神闲影响了宋雨霖,让她也慢慢舒展眉目。


    如此一切便都对上了。


    “那哥哥的解药怎么办?”宋雨霖恢复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表情,藏起了那份阴郁,“哥哥,三个月的时间本就不多,总还要有试错、调整的时间,宋珧一个人要做的事太多了,我怕时间不够……哥哥,我去宋地再重金聘几个名医吧?”


    张四再次进入光渡房间时,发现光渡神色有些淡。


    光渡闻弦知意,知道卓全这是在提点他,道了谢。


    怪不得前些日子虚陇对他那样反常的穷追猛打,原来是自认为能握住他性命的关键,被皇帝给撬动了。


    细玉尚书深深弯腰,描述了一番两人的体态。


    想到这里,张四心中愈发酸涩锐痛,那些不甘、不敬之念,如同笼中困兽,每一秒都在折磨着他。


    光渡微微蹙眉,“细玉氏?”


    光渡这几日不去宫中过夜,张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前日皇帝还亲自前来光渡大人住处,在卧房待到大半夜。


    太极宫内外宫人噤若寒蝉。


    “时机已变,若强行用药,定会损伤陛下身体根本。”孙老毫不松口,“谋害陛下龙体,那可是重罪,老身可不敢这样做,须得辅以良药,补上这段时日的损耗,再等陛下自己心情通达,才能早日医治。”


    为什么光渡重新扎过腰带?


    当前明面上的朝局尚不明朗,暗中颇多诡谲旋涡,可光渡看上去并不慌张,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安稳。


    “陛下,刑部尚书,细玉大人求见。”


    而皇帝已经招手叫光渡走到近前。


    看到光渡,皇帝连日阴霾的心情,才终于有了一丝明朗,“既如此,就继续查下去,你且去吧。”


    他这次回到光渡身边后,光渡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虽说是亲厚的,但光渡的秘密,却也从来不让他知晓一二。


    张四看得出他的不悦,动作顿了顿,仍如往常般侍立在侧。


    可是他还没出殿,就看到自己的徒弟乌图,正引着一个翩然窈窕的身影走入太极宫。


    这是哥哥身上的大把柄,若是被别人握在手里,该会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他念头非常不通达。


    “这次,终究是孤输了这一阵。”皇帝深深叹息,“还是你在孤身边,孤才觉得踏实。”


    既然难分敌友,那便只能静观其变。


    光渡摇了摇头,“能为钱财所动的名医,怕是解不出此药的秘密,相信宋珧吧,他很有能力。”


    张四没有立场开口问,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细玉尚书离开的时候,光渡走了进来。


    ……一个皇帝,已经让张四愈发难以忍耐。


    细玉氏族的人,已不知在暗中看了他多久,亦不清楚其用意。


    ……杀了,全部……都杀光,就好了。


    光渡颇感意外:“怎敢劳动陛下……”


    “药方会给你的,等成药配好时,一起都交给你。”皇帝打断道,“以后到了时间,药材都由孤这边来配,方子你也自己拿在手里,别的你不必为此费心。”


    这是皇帝的心意,光渡柔声道谢。


    见光渡态度柔和,皇帝本想说几句亲密的话,但一想到孙医正的话,心里顿时难受极了。


    他不得不克己守礼道:“正好孙医正候在殿外,也让他给你瞧瞧身子。”


    第 42 章   第 42 章


    孙老的手刚把上光渡的脉,不过片刻,就把自己袖子里的小纸条收了起来。


    上面原本写着几种解毒的思路,孙老想着,自己那师侄既然跟在这位光渡身边,想必也是在着手解决此事,能将这个小纸条递出去,也算是给宋师侄提供些尝试方向。


    只是孙老也没想到,仅隔数日没见,光渡身体的情况居然完全不一样了。


    有什么新的毒进入了光渡的身体,将原来所有的平衡打破重排,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上去是暂时性命无忧的,但解起来却更难了。


    那么原来的药方思路,也用不上了。


    至于现在该怎么做,他还要再好好想想,毕竟这是师侄说能救他出去的孩子,看上去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就这样死了。


    他开出的方子,还要看上去就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平安方。


    可是现在光渡是什么都不能随便吃的,一张平安方都可能牵动毒发,连他都颇感棘手。


    此事若想面面周全,得正经费上一番脑筋,孙老捋着白须,想得入了神。


    ……所以他也不曾注意,本该好好藏在袖子里的小纸条,就这样掉到了地上。


    …


    近期发生这许多事情,让皇帝脸上也没了笑容。


    就算是光渡,这一夜也是费了好些心力,才哄得皇帝重新心情舒畅。


    那夜李元阙参战的城郊之战,虽皇帝已经下令封口,但因为参与人数甚多,根本封不住,西夏掌握军权的王爷已是众口沸议。


    如此风头,反而遮住了祭台内虚陇遇害一事的细节,众人不知所以,只以为是李元阙顺手杀的。


    翌日,使臣拙帖站在朝上,道出来意:“我蒙古成吉思汗即将集十万兵马,由木华黎太师率兵伐金。”


    他看了一眼张四,“别跟皇帝说我见过任何人。”


    数年前,他试图抹去自己在西凉府的过往时,却得知已经有人提前出手,替他毁去了宋氏在官府里的户籍卷宗,他一直没能找是谁做的,但这个人无疑是帮了光渡。


    光渡看了一眼,当即吩咐:“放人进来,然后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张四得令而出,屋中只有两人时,光渡直接叫破此人身份,“药乜族长,你这是何意?”


    ……陛下现在商谈朝政要务,这种小事不好打扰,可他自己还真不敢擅自做了这个主!


    药乜绗笑了一下,“脑子够快。”


    这件事仿佛平息下来,皇帝最深的恐惧也在按部就班的消散。


    盒盖掀开的那一刻,血腥气就扑面而至。


    “嘘——药乜族长还在西凉府,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位西凉富商。”药乜绗满脸笑容,声音柔和,“我这个人心眼小,瑕眦必报,光渡大人,咱们倒也不必舞刀弄枪的,好好说话,才能和气生财嘛。”


    这话听起来,别有些不正经的意味。


    那亡魂归来复仇的异闻,因为真正知道内幕的人有限,反而容易压下,等皇帝回过神处理过后,更是不透露出一点风声。


    估摸着这位药乜绗的性子,光渡没有迂回试探,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倒是有些好奇,后族细玉氏与远在西凉府的你本该是毫无交集,何时结了仇?”


    而两颗头颅静静躺在盒中,已经告诉了光渡很多信息。


    这是默认了。


    礼部尚书:“……”


    药乜绗笑容逐渐古怪,“……头一次见?光渡大人,你倒真是无情啊,你家道未曾中落时,你小时候习武,开蒙的那位唐师父,现在还在我府上当统领呢,你说说,咱们头一次见?”


    可药乜绗却能一眼看破其中蹊跷,没入这借刀杀人的局。


    光渡看了他一眼,还是依言打开了盒子。


    见别人也就罢了,见光渡大人,这哪是他能做主的?这还不得看皇帝的意思?


    “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给光渡大人送一份礼的。”他笑得意味深长,“光渡大人,敬请看过便知。”


    之后药乜绗不仅没暗中布局害自己,反而解决了光渡的隐患,并直接登上这个“可能害了他妹”的人的大门,直言合作。


    富商连忙双手举起来,“别,光渡大人,见你一面不容易,别赶我出去。”


    礼部尚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两人完全无辜,终究是被他们连累了。


    就在刚刚,朝上一片混乱的时候,光渡宅院中,有一张递上门的请帖。


    一个平凡的人遭到高位者厌弃,便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位从南而来的客人,手段果断而狠辣,他已经知道了光渡足够多的秘密,多到他足以坐上桌,与光渡进行一场有分量的谈判。


    光渡投桃报李,直接透露了药乜绗最关心的、却没有办法得到的宫中情报:“皇帝指了宋国神医亲自医治,药乜氏嫔昨夜就苏醒了,她恢复得很好,再过些时日,等她伤势再好些,就安排行动。”


    “虽然我是头一次与药乜族长相见。”光渡坐得四平八稳,八风不动,“但族长如此手段,无论所求为何,想必已是势在必得。”


    这样的局,一眼看上去前后恩怨都格外合理,毕竟满朝皆知,光渡独得帝心,让皇帝整整三年不理后宫。


    光渡早就感到异样了。


    光渡完全不按照他的节奏走,见状直接沉默下来,仿佛兴趣寥寥,这等小事不值得他追着问。


    但皇帝高兴的时间显然并不持久。


    那富商眼露惊奇,显然也是没想到光渡这样难以对付,见张四真的过来薅他,他不得不闪身拆过。


    张四直接拔剑。


    而那木盒里,赫然装着两颗人头。


    光渡面不改色的看了片刻,关上了盒子,“张四,你在外面守好。”


    他脸色不虞,当场宣布罢朝。


    可拙帖面上带着微笑,“在下久闻夏国王爷用兵如神,此次前来西夏,倒是愿意一见。”


    早朝还未结束,光渡已经知道了成吉思汗要求西夏协助出兵的要求。


    药乜绗眨眨眼,笑得邪气横生,“你猜?”


    光渡立刻听懂了其中险恶。


    “蒙夏既是盟友,不如联合伐金。”拙帖意味深长道,“而成吉思汗身边,从来只追随最好的将。”


    张四颔首。


    “把我妹妹从宫里弄出来,周全的、好好的、正大光明的弄出来。”药乜绗轻声道,“你也有个亲妹子,最后的亲人被别人给算计的那种滋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找你帮这个忙,我最放心。”


    光渡默然片刻。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哗然。


    这句话一说,光渡便确认了,这人真的在西凉府见过少年时期的自己……甚至更早,或许在童年时,他们就曾经有过自己毫无印象的交际。


    至少此时,光渡判断药乜绗全无恶意。


    但现在不是光渡去见皇帝的时候。


    而拙帖却谢绝了游览中兴府的提议,主动提出道:“你们司天监里,有一位光渡大人颇具盛名,对吧?”


    皇帝是走了,可成吉思汗的使者没人敢怠慢,礼部尚书亲自陪随。


    仿佛走进来了一只开着屏的孔雀。


    除了当事者,没有活着的人能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只除了那一个。


    “既然要结盟,对于这些藏在暗中的人,你也该多个心眼。”药乜绗撇了眼光渡,和盘托出道,“我从宫中得到的消息是,我妹跟你争宠输了,被你杀了,皇帝包庇你,勒令封锁消息。”


    光渡想到宋雨霖昨日所见,今日又亲自接触了这位难以捉摸的药乜绗本人,不由得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那把离奇出现在祭台百米外的斩-马-刀,皇帝这次问了光渡的意见,直接拿去熔毁了。


    此人虽来势汹汹,但看上去很有合作的诚意。


    “观天地解人间事,听说倒是个奇人,前日郊外,我只远远瞧过他一眼,并不曾交谈过,我对天象奇闻向来也好奇,倒是想与这位光渡大人论解一番,大人可为我引荐?”


    只一句话,又让众臣猛然安静下来。


    他的动作很是灵巧,显然也是会武的,张四一招落空,更是面色肃然。


    光渡完美的全身而退。


    光渡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宋珧数年前曾经帮过的农夫,而另一人,根据外貌和年纪推断,大概就是宋珧家落败前用过的老仆。


    此人所穿所佩,无一不贵,就连头上扎着的辫子,每一人发绳都穿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彩色宝石。


    偏又长了一张薄情又多情的风流面孔,看到光渡,未语先笑,“久闻光渡大人美名,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


    富商走进来时,穿得颇为花里胡哨。


    那请贴上的身份,是一位西凉府富商的名目。


    而蒙古使臣暗示的人选,是李元阙。


    他叹了口气,只得退了一步,“药乜族长,说明你的来意吧。”


    光渡慢慢道:“其实这已经不是族长第一次出手了吧?”


    皇帝没有立刻表态。


    光渡再也没听说过尾牧这个人,司天监里再没有见过这个人,朝上也没人再提起过这个名字。


    他敢长途跋涉来到中兴府,还在虚陇窝点明目张胆的抢人,故意杀了好几个细玉家的仆从,或许这里面有别有缘故。


    光渡默然片刻,第一次有被全然看穿的感觉。


    不过这药乜绗好生厉害,不仅心狠手辣,心思还如此细致。


    …


    光渡凝视他片刻,道:“送客。”


    他这次学会配合了,拿出一个镶满宝石的金色礼盒,往光渡面前桌子一放。


    药乜绗终于听到了关于妹妹的确切消息,眉目顿时舒缓了许多,“这个自然。”


    他占得皇帝独宠,对皇帝影响力日益变盛,果真有人忍不下去了。


    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真是要了老命。


    药乜绗一定知道他全部的底细。


    但光渡对此人没有印象,药乜绗却完全相反,对他的了解,比他预期还要深、还要久。


    “而今日这份礼,就是我的诚意,所有关于你的过去,从我这里帮你出手斩断,此事过后,没有人再会以你的身份做要挟,包括我。”


    光渡鲜少看到有人穿金戴银满身珠宝,不仅不可笑,反而因为脸长得好,显出几份特立独行的富贵。


    只是……他这样相信自己,为什么?


    光渡记性不差,他回想过去在西凉府度过的近十年,却从来不记得自己与这位药乜绗有过任何交集。


    药乜绗大族公子,身份贵重,相貌又颇扎眼,若真的见过,他不会毫无印象。


    药乜绗笑容健康,“我查过谁给我放的消息,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细玉氏的人,不过既然遇到了,那就先杀了,正好最近心情不好,很想杀几个人。”


    药乜绗眼光凝在光渡身上,晦暗片刻即逝,又是一副笑脸,“想算计我的,都后悔从娘胎里来到这世上了,而我盯上的,也没有失过手的,除非自己长腿跑了的那种,差点抓不回来了。”


    第 43 章   第 43 章


    药乜绗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仿佛话中有话。


    凡有所予,必有所求。


    唯有坦荡君子行事从正,不问回报,光渡确实见过君子,却也只见过一人。


    这个药乜绗毫无相关,不在此列。


    药乜绗太了解光渡,态度又如此亲善,将计划和盘托出不说,从始至终都毫不怀疑光渡会谋害他的妹妹,对他的人品信任有加。


    不仅如此,他还亲手除掉光渡最大的把柄,再双手奉上自己所知的情报,一切都如此都恰到好处,连私心都偏向他,结盟的态度是如此的诚恳。


    这一切都天衣无缝得让光渡心中发冷。


    将药乜绗的妹妹从宫中带出来,这是药乜绗的目的不假,却也只是他的目的之一。


    此人所图,必不简单。


    光渡坐在桌前思索着,张四重新走了进来,他目光落在光渡身上。


    空气中仍有淡淡血气。


    那份药乜绗的“礼物”,仍在桌面上摆着。


    张四:“这些,我来处理掉吧。”


    光渡恍然回神,“张四。”


    这个花里胡哨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后,看光渡的眼神,就让张四本能的感到危险,那个时候,张四就想留在光渡身侧,而不是被光渡赶出去。


    张四执着追问道:“光渡大人,刚才那个,是谁?”


    但张四想不到这些,他也不愿去想。


    光渡知道张四差不多快忍不住了,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特地留出来了这个时间。”


    隐藏在暗处的恶犬,露出了嗅到肉味后的尖齿与涎水。


    只要露出一次芬芳柔软的内里,就会被恶劣地咬住索取,狠狠咬穿,至死方休。


    在此关键之际,虚陇已死、白兆丰自顾不暇,皇帝又多疑,光渡是他唯一依赖信重的心腹。


    如果只要忍受皇帝一人,还不至于让张四如此煎熬。


    可是现在……


    他只想在光渡的屋子外,睡那又窄又小的床,伸不开腿,却安然舒心。


    张四享受这样占据光渡全部注意力的时刻。


    在这种让皇帝深感不安的时候,皇帝一定会询问光渡的意见,而光渡意见之重,更是与以往截然不同。


    光渡神色微微变了。


    今日早朝,蒙古使者当庭表示要皇帝出兵协同出击,又近乎明示要李元阙领兵,这个提议彻底搅乱了皇帝的心境,也狠狠动摇了西夏当前本就脆弱又微妙至极的权力平衡。


    他今夜,要忍受光渡睡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床榻上。


    张四突然问道:“那么光渡大人,可否为我留出晚上的时间?”


    但他不会当众违背光渡的意思。


    对,就是这样,那双冰雪一样清澈明亮的双眼,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重新落回他的身上。


    光渡歇在宫中的夜晚,是张四不用守在光渡身边自行休息的酣眠之夜,可是现在的他,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交易,你总说是交易。”张四那张向来木讷的脸,今日多了几分生动的嫉恨,“可你究竟有什么,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的?光渡大人,你最不可替代的,就是你这个人了。”


    “他是西凉府来的商人,来和我做一桩生意。”光渡神色有些淡漠,似乎并不喜欢被这样追问,“张四,我愿意给你解释,但你必须知道,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昨夜,半个多时辰,你和李元阙在包厢中,都做了什么?”张四神色执拗地问道,“你为什么重新系过腰带?他脱过你衣服了?”


    他的意见,定会左右皇帝最后的决定。


    “为什么不能回答?”张四眼光阴霾,“陛下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李元阙,都可以?”


    “晚间我大概要入宫。”光渡神色平淡,“陛下的宣召,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送到府上,且看着吧。”


    只这一句呼唤,就让张四浑身热了起来。


    他只是知道,若是皇帝傍晚传召,光渡定是要在宫中过夜的,这让他的心都快被毒汁浸泡得酸苦,面目可憎。


    “光渡大人,我一直在等着你。”张四哑声道,“也一直在等你的解释。”


    光渡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这个机会,光渡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


    张四向前迈进一步,打破了以往恭敬而疏离的距离,“请光渡大人恕属下不敬——只是,陛下有的,李元阙有的,宋珧有的,刚才那个男人可能会有的……属下想了很久。”


    光渡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他冷漠地看着张四接近。


    张四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表情,终究是没胆子直接逾矩,他单膝跪在光渡身前,“我想了很久,我也想有,他们有的……我也要有。”


    “光渡大人,我想要你。”


    第 44 章   第 44 章


    人便是如此。


    若一个人看到如雪无暇般的白瓷瓶上,落下第一个污点后,那些在人心中存着的无形束缚,就会轻轻碎掉。


    明明没有任何允诺,仿佛就得到了可以打碎它的许诺。


    屋内门窗紧闭,这场对话再不为第二人所知晓。


    窗棂的贵纹切割午后的光,屏风遮掩着暗潮翻涌,透过装着夏白瓷的博古格,透露出另一侧八仙桌边太师椅的对峙。


    光渡垂着眸,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没有说什么。


    出口的话,就像紧闭的笼子开了锁,关着的欲念放了出来,如凶猛野兽得出牢笼。


    都没有那么容易再收回去。


    见光渡久久沉默,张四心一横,伸出手,就着跪下的姿势,伸手握住了光渡的小腿。


    隔着衣服,掌中是温热的骨肉,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而一直沉默的光渡,也终于有了反应。


    ——他转过头,吐了出来。


    张四下意识收回了手,随即神色变得无比僵硬。


    光渡冷眼看着他的挣扎。


    光渡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情绪,是难过。


    李元阙闭上了眼。


    可是沛泽不是,沛泽长得不好看,声音也不同。


    张四逐渐平静下来,心中淌过温暖又酸涩的暗流。


    却能死得毫无声息,这是谁动的手?谁能有这种本事,挥着他那把六十斤的斩-马-刀得手?


    斩-马-刀法,他平生只传了两个人。


    同行的铁鹞子,都知道老大心情非常不好,自从都啰耶营救失败后,老大就郁郁不乐。


    而这段话,将张四带入过去的回忆。


    光渡自幼便知自己容貌之盛,所到之处,向来都是众人瞩目。


    光渡不曾承认,但李元阙看得出来,他受过伤。


    “我和李元阙什么都没有,宋珧没有,刚才那个富商,更是无稽之谈……你想的那些,全都没有过。”


    为何那么巧,之前见的时候还好好的,偏偏前一夜就受了伤?


    光渡均匀的体态,手臂覆盖着漂亮的肌肉,那个二十斤重的金护臂,可以是解释他为何拥有如此身体的原因,也可以是补救他那日看过光渡身体后起疑的完美借口。


    光渡眼中的忧伤,几乎让张四的心都颤抖着,他想祈求让光渡不要再说了,可是光渡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让他莫名暴躁。


    光渡看着远处的窗户,仿佛在回想那段过去,“我当年逃不掉,即使现在筹谋,也等不到合适的时机,我想过如何从皇帝身边抽身……我需要李元阙帮我,我需要很多人的帮助,我一直在筹备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


    张四双膝跪下,重重给他磕起了头,“光渡大人……我错了!你别这样说,我以后……都不会这样做!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


    那是光渡平生第一次试图诱惑一个人。


    他并不是从不曾被光渡看在眼里的。


    城郊之战送给李元阙的挫折,让这位尊贵的王爷成长得如此明显,这令光渡倍感喜悦。


    他俯视着张四,看到张四压抑而疯狂的双目重回清明,然后装进了愧疚。


    光渡说送他一份厚礼。


    效果足够直接,记忆也足够强烈。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眼中只有敌人,你亲手杀了七个李元阙军中的铁鹞子,还协助活捉了都啰燮……你那日的英姿和威风,我铭记至今,从不曾有一刻敢忘。”


    光渡想,或许是他装得不够好,或许他的动作还是太僵硬……真正的风月老手定会发现异样,但,对付李元阙足够了。


    不只是确认了太妃死因蹊跷,同时,也知道了老大这些年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大概,很可能……三年前就死于宫变。


    张四心痛如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没想过,原来光渡的失望,比光渡的愤怒和咒骂,更令他心魂震动。


    光渡为何这样做?


    念头繁杂纷乱,真相扑朔迷离。


    “如今你的眼中,只有欲望……我不愿意。”光渡声音虽轻,却透露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你可以去向皇帝揭发我,你会因为替我隐瞒的事情获死,我不会死,我会被皇帝废掉,然后锁在宫里,成为他的玩物……如今虚陇死了,皇帝手里掌控着毒药的解方,他腻了我那天,我会无声无息的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


    那夜酒楼相会时,正是城郊突袭的第二夜。


    “王爷不必如此讶异,难道没人称赞过你相貌昳异华丽,身材又如此……”光渡笑了一下,指尖滑了下去,“和我一夜,王爷不会吃亏的。”


    “我们也可以做些别的。”


    “我……就这样让你厌恶么?”


    第二天天亮时,他亲自写了一封信。


    只除了一个人。


    他们都是李元阙心腹,知道老大这些年找人用了多少心血,心中藏着多少期冀。


    他既不曾否认,却也始终不曾承认。


    和在春华殿重逢那晚不同,李元阙愈发能摆脱对光渡的心烦意乱。


    “张四,你觉得我除了这幅皮囊,就没有任何拿得出手、又无可替代的本领,对么?”


    老大知道了一些三年前春华殿宫变的内情。


    李元阙迫不及待展开信纸,“王爷托我之事,我已查明,三年前春华殿宫变,光渡并不在那日进宫的名册中,他是因为其他事获罪,才被虚陇抓捕。”


    传书的不是飞鸽,飞鸽传书太易有失,铁鹞子分批撤,留守在中兴府的兄弟,乔装打扮后选了最快的马,将这封信送到了李元阙的手上。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的。”光渡终于说话,声音有些虚弱,“你跟在我身边,你看到我,你知道我,你不是那些传出谣言的人……我原以为,你和他们不该一样的。”


    沛泽平生最厌恶龙阳之好,言之色变,哪怕自己稍稍……他也是丝毫不假辞色。


    光渡每一个字都说得认真,明明声音很轻,咬字却带着铿锵的韵。


    ——却也无聊至极。


    “光渡大人……”李元阙哑声道,“穿好衣服,再商谈正事,这种事我不奉陪,再发生一次,我就这样把你丢到街上去。”


    只是……今日之后,他们还能回得去吗?


    光渡的确也能谋划出这样诡谲的奇局。


    光渡说话时,总有一种奇妙的气场。他会让人听他说话,他笃定别人都会听他说话,没有人会拒绝他。


    光渡轻轻说:“不到迫不得已,我从不将自己摆上交易的桌面。我从来都不愿意与皇帝……只是当年我没得选,张四,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你至少该和他们不同。”


    只有李元阙,能将他拒绝得那样干脆。


    沛泽被虚陇带走了。


    或许迈出这一步后,这一次将成为无数次的开端,或许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但这是光渡,他承担一切责罚,不会后悔。


    不可能的。


    李元阙神色复杂。


    关上门,褪下金玉护臂后,在光渡的衣服没有系齐整时……他们并不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能谋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局……只有沛泽。


    光渡吃吃地笑,“王爷果然不好南风。”


    张四猜得不错,酒楼密会李元阙那夜,并不平静。


    但如果在此时选择前进,他至少能……获得光渡。


    “我不曾杀虚陇,亦不信亡魂会归来复仇。”李元阙抚住那枚贴身佩戴的圆环祥云玉佩,瞳中藏光,“那会是谁?”


    “另一事,必须告知王爷,刑部已经验明,虚陇及其手下死于王爷的斩-马-刀,而这把刀从祭台不翼而飞后,却在近一里外的树林中,于蒙古使者面前,以国运祥瑞之姿‘雷惊奇火木’应验,皇帝已严令封锁鬼魂复仇的说法,知晓虚陇死因之人甚少,许多人都以为是王爷杀的。”


    李元阙彻底愣住了,“……什么,你……”


    张四在爱护与破坏两边挣扎抉择,是不顾一切地破坏掠夺,让光渡失望甚至于憎恨,还是退回一步,回到安全的距离,如往常一般观望和守护?


    光渡给了他描绘一个全新的希望,然后告诉他,已经被他张四亲手碾碎了。


    可如果真的是……


    他里面的中衣掩着,外衣挂在臂弯上,他像一阵晚春骤起的风,携香吹进人的眼中,再长长久久地住在别人的心中、梦里,欲语还休。


    光渡不需要用心钻研此道,便已会如何搅动人心。


    ……只除了李元阙。


    端坐在那把太师椅上,光渡冷眼看着愧悔难当的张四,将额头都磕出血痕。


    ——可光渡却能扑到他怀里,问他要不要试试,那样毫不在意的姿态,放荡而熟练。


    而宫中隐秘细作的关键情报,让李元阙推断到了最重要的一环——如果不是他的人,还有谁挥得动他那把斩-马-刀呢?


    他亭亭立在李元阙身边,抽走发簪,头发垂了下来,站得端庄,却也并不端庄,让人欲念横生。


    真的全然无动于衷么?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可是沛泽坦坦荡荡,磊落光明,是这世间上最好的人。


    他有着这样一幅皮囊,又有着这样的魅力,可以轻松影响任何一个人,无论男人女人,都趋之若鹜。


    ……光渡,完完全全的小人作派,无义无信,口蜜腹剑,心如蛇蝎。


    可是让老大差点发疯的,却是那夜他进城回来亲自审过抓住的左金吾卫军士后。


    李元阙已数夜未眠。


    这些年,入虚陇牢中之人,无人得以活着脱身。


    他早已是不得不争,可能拥有这样的声望,无疑是乘风扶摇直上,对他接下来的动作大有助益。


    光渡举世无双的气度容华,美貌浓稠厚重,让人见之失神。


    李元阙那夜出去了一趟,没让人跟着,回来的时候,双手鲜血淋漓,后来听跟着的兄弟说,老大徒手打断了几棵树,那神情,没有一个兄弟敢劝。


    原来……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在他还没有到光渡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光渡的注意了吗?


    为何这些年,他为什么要冷眼旁观自己苦苦追寻,却从不现身相认?


    虚陇西夏内廷第一高手之名,并未浪得虚名,并不好杀。


    张四眼中孤注一掷的凶恶,在这一刻终于动摇。


    他无动于衷。


    光渡怎么可能会若无其事的翻过这一页?他以后不可能再有任何得手的机会。


    而光渡的一切,都该生长成与宋沛泽截然相反的样子。


    之后,李元阙甚至放慢了脚步,只为了等到从中兴府传回的信息。


    ——除了那位让皇帝一见钟情的光渡。


    光渡用最轻柔的话语,宣判着他的罪,“在那个没有皇帝的未来里,我是想过会有你的……但我从没想过,原来,你与他没有任何区别。”


    万幸,他们的老大看上去没有全疯。


    张四并不善言,脸上神色晦暗反复。


    他会永远记着李元阙当时闪避的坚决。


    都啰燮没这个本事。


    然后“国运”应在了他李元阙的身上,他本已在风口浪尖,如今光渡再一把,推他冲上顶端。


    “王爷,如果你还需要别的,关于我们‘有私’的方式……”他回想当初被皇帝带宫里时,那些负责教导他如何承欢的宫人,曾经教过他如何取悦一位君王。


    吐息如沸,酒香却浓醇热烈。


    信纸还有最后一节,可李元阙迟迟不铺展。


    他盼着能找到他的沛泽,可是却怎样都不希望自己的怀疑成真。


    ……所以到了最后一步,他几乎不敢揭开这个谜底。


    李元阙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展开信纸。


    “答王爷最后一问,城郊之战那夜,光渡始终不曾离开中兴府。皇帝亲临光渡宅邸,子时入其卧室,丑时方出,出来后还传了热水。”


    第 45 章   第 45 章


    这一天确如光渡所料,在下朝之后,递上门求见的帖子,几乎淹没了他这一处小小的宅邸。


    无论是否助蒙出兵,是否让李元阙来领兵,都会让西夏的未来产生巨大的分歧。


    所有西夏人的命运,都绑在自己的家国之上,与君主一同站在了这个分岔口上。


    这不止是触动多方利益……而是牵动着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皇帝还没有表明态度,一切都有改变的可能,未来还没有被完全的定下方向。


    而在这个时候,深得皇帝信任的人,可能只用一两句话,就能动摇皇帝的抉择。


    这就是对帝王的影响力。


    这位皇帝或许心思深沉,但他身边有那么一两个真正信赖亲近的人。


    在其中一人身死、一人重伤思过后,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那个人是谁。


    光渡闭门谢客得正是时机。


    送别了秘密登门的药乜家主后,光渡迎来了偷偷从后门进来的宋珧。


    张四被光渡单独支了出去。


    走之前,他虽然看到宋珧进屋,但这一回,张四显然心中安定了许多,他如同一只被驯服的野兽,乖觉地执行主人的指令,在得到主人许诺未来后,心中被幸福和希望充满,那些酸涩的猜忌和嫉妒,都渐渐淡去了。


    宋珧顶着深沉的黑眼圈登入光渡的正门,看到光渡的那一刻,差点把他挠了。


    宋珧进门就摔了药箱,“你还想得起来我!你还知道让我来!”


    乌图堆着讨喜的笑,拱手道,“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奴才送到口谕,就先走一步了。宫中见,光渡大人。”


    经过刚刚的打趣,宋珧脸色本来有所缓和,但把脉不过片刻,他脸色黑如锅底,“本来时间就紧!你可真是不怕死啊,恭喜你呗?大前天晚上一顿作,我之前研究的解药全部都作废了……不一样了,你体内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叫我该怎么办!”


    光渡淡淡瞥过来,宋珧不得不回魂。


    光渡想到昨日擦肩而过时,细玉尚书回眸的眼神。


    “不过……光渡大人好手段啊,张四大人这般武艺,对陛下这般忠诚,都能为你所用,奴才实在是佩服。”


    宋珧悚然而惊,“别……别别,可不能让妹妹知道这事,她会直接杀了我的!都不用你出手。”


    见光渡搬出了宋雨霖,宋珧不敢再皮,把手放到了光渡的手腕上。


    “只是陛下还有一句话,要单独说与光渡大人听。”


    宋珧很糟心地看着光渡,“你这个人,是想活活气死我吗?听着,我会竭尽全力的,我治不好你,我给你殉了。”


    光渡眼皮一跳,“说了什么?”


    就像此时,皇帝身边有头有脸的太监,手持皇帝口谕,从光渡宅邸正门而入,亲自走了这一趟。


    光渡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抗拒之色,“若是想去那里一探究竟,说不得,还是要与细玉氏继续接触。”


    乌图看到光渡,脸上就一团笑意,“陛下口谕,请光渡大人进宫。”


    身居高位之人虽自恃身份不亲至,但都派了门生前来递帖子,在皇帝宣召光渡见面前,若是能与光渡见上一面,探得他的态度,或者……改变他的态度,可能都是这盘棋上至关重要的一着。


    “对了,还有一件事,最近太多事要忙,差点忘了该跟你说——你让妹妹从应理带回来的那个疯了的太监,那天晚上不是雷电交加么?他听到雷响和巨大震动声时,倒是会有反应,那晚上他清醒了一会,倒是说了一些话。”


    “很棘手?”光渡从宋珧的反应里,看出了他心底的动摇。


    光渡微笑道:“可以,但你确定?等雨霖下次过来的时候,我会跟她说一声,她多了个大哥。”


    细玉尚书年岁已大,后继无人。


    但就是留疤……也完全无损光渡这具身体的魅力。


    光渡往日里不爱笑,但在宋珧面前,倒是能露出一点轻松样子,此时眼睛里带了笑意,声音又柔,更是容光摄人。


    宋珧心里压着光渡的事,有些魂不守舍,临走前才又想起了一件事,嘱咐道:“如今妹妹年岁也大了,出落得也越发好看,我见那个白家的侍卫小子,一沐休就去找妹妹,怕不是打着什么好主意,你也要多注意。”


    如今皇后虽有孩子,但到底姓了李。


    “而先皇后的地坤宫,如今是现在这位皇后住着。”


    光渡叹道:“我对那位皇后没有任何意见,有问题的,大概是细玉尚书。”


    “无损,无损。”乌图小声道,“那可是六十斤的刀,张四大人双手就给抱起来了,算算脚程,估计快要到光渡大人的府上了。”


    宋珧仍然记得,从光渡身上取出那几个带毒的三角刺时,锋利的暗器尖伤依然萃着幽蓝色的毒液,虽然三角刺早已取出,但皮肉绽裂之处,已经变成黑色。


    宋珧脸色极其严肃,“我会竭尽全力,接下来一段时间,什么事情都别来找我!谁爱死谁去死,我谁都不管不救了,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光渡无声笑了一下,“我知道。”


    宋珧写满了两张纸后才停了笔,脸色认真道:“脱衣服,我要扎你几针看看情况,再顺便看看你身上的伤。”


    乌图笑得格外喜气,“好说,好说,陛下嘱咐光渡大人早点进宫。至于光渡大人要的那个东西,奴才都已经上下打点妥当了。”


    “虽然他清醒的时候只有一会,但却提到了皇后地坤宫中的枣树林,他在某个打雷的夜里,似乎看到了什么秘密。”宋珧沉吟道,“可惜,那天晚上我在救你带回来那个血人,没来得及给他扎几针固神清志,要不说不定还能再听他说几句话。”


    光渡宅邸外的街头,确实围了不少人,原本安静的街头,如今车马林立,就连附近的百姓,都生怕得罪贵人,小心绕道行走。


    光渡直接挽起袖子,将皓白的手腕送到了宋珧面前,“宋珧大人,快帮帮我。”


    情能通窍。


    财能通鬼。


    光渡看到他泛红的眼球和眼底的黑痕,真心实意多了些歉意,“宋珧,最近累到你了,我要是没有你,也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宋珧都气到胡言乱语了,光渡有点无奈,“治得了吗?”


    见屋子中再无别人,光渡从袖子里摸出厚厚一沓银票,递到了乌图手中,“多谢乌公公。”


    宋珧试探的看着他,“我这话不知当不当问,你和妹妹既然是同母异父,那你娘亲,是不是早年就在中兴府……”


    劲瘦窈窕,线条分明,也是一种充满力量的震撼魅力。


    “可完好无损?”


    药乜绗送上的情报如果无误,细玉一族果然对他也颇有关注么?


    只有那几处伤口,却迟迟无法愈合。


    名帖上的人都在光渡意料之内,只有一个,让光渡吓了一跳。


    细玉尚书痛失爱子后,细玉氏一族在朝中有名姓的人,只有皇后和他自己了。


    而这尘封已久的烙印,终于被撬动了一个起口。


    宋珧的心痛之情溢于言表,“这么漂亮,却受了这样的伤,等治了你的毒,我就一定要给你开最好的伤药,一点疤都不能给你留。”


    如今光渡这处住处,已经不算什么秘密,毕竟皇帝曾几次驾临,排场不小,有心人不难探得一二。


    本来……本来,他也是哥哥。


    宋珧思索道:“细玉尚书本有一子,是几年前病死了吧?当时我在宋,都听到了他为这个儿子重金求医的说法,但医还没求到,人就先一步没了。”


    光渡从来没看到宋珧这么生气过,实际上,宋珧对他连半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


    而面前的光渡,就是两种结合在一起,宋珧眼睛发直,“仙……仙品……”


    好在当时宋珧缝的线很扎实,宋雨霖仓促涂上的特制药也管用,沾过水后伤势都没有恶化,反而已经有见好的趋势。


    宋珧离开后,光渡翻了翻今日递上门的请帖。


    “光渡,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之辈,你做的事情有时很危险,你不告诉我,这个我理解,可是……”


    光渡抿了抿唇,声音依然很平和,“我还能活多久?”


    那银票一到手,就立刻以看不清的速度消失在了乌图的袖中。


    宋珧那张每每看到光渡,都带着明光笑意的俊美脸庞,这次都没了那份生动多情,他大概是这段时间累惨了,连形象也有点潦草。


    这一次,宋珧竟然连个时间都不敢说。


    宋珧捏过针扎了几针,见光渡几处穴位流出了黑色的血,脸色直接沉了下来。


    光渡漠然道:“我只有一个爹,爹对我恩重如山,所以这话,往后也不必再提。”


    光渡渡默了一阵,“能保我再活三个月么?”


    “治得了,必须得治好!”宋珧愁眉苦脸地拿出一张纸,把一会脉,快速写上几笔,草书如同鬼画符,光渡看了两眼都难以辨认。


    他们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他比光渡早了两个时辰,但光渡从来都只叫他的大名。


    光渡太过了解宋珧,很知道该怎么哄他,“那夜冒险,于我而言,实在是不得不为,我往日都是非常爱护自己的,你是知道我的。”


    宋珧疑惑道:“你和那个皇后有过结?”


    宋珧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动摇了,“别叫大人,你叫一声哥哥来听。”


    他总觉得,如果细玉皇后参与其中,此事并不只是“后宫嫔妃因为被皇帝冷落而报复他”这么简单的事。


    宋珧亲自动手,清理掉了那些止血的药,重新检查过光渡的伤口。


    这是都啰耶用命守着的秘密。


    肤如凝脂,皓如冰雪是一种美。


    “太子亲自求见,此时就在门外?”光渡听到都愣了一下,“……一会走后门,避开他。”


    “你不能这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宋珧一点都笑不出来,“受了伤,还中了那种蓝色的毒,我跟你说,我现在都不敢摸你的脉。”


    光渡腰腹与周身的伤,那夜宋珧只仓促处理过,这几日他顾着都啰耶,更是来不及处理光渡的伤和毒。


    光渡环视四周一圈,周围的人都知情识趣的退了下去。


    虽早就与乌图有隐蔽的接触,但为了保下那把刀,光渡这次到底花了一笔巨款,才买通了乌图。


    在乌图身上花的钱,比李元阙给他用来买火器的钱还要多。


    光渡面无表情的想,又亏了,他好像一直都在自己亏钱养李元阙。


    而这把李元阙亲用的斩-马-刀,能这样拿回来,就已经是最好的解决途径。


    毕竟能用钱买通的,都足够简单。


    第 46 章   第 46 章


    乌图有办法将皇帝下旨融毁的刀偷出来,而光渡毫不介意暴露张四的立场,并不是因为只有张四拿得动六十斤的刀。


    此举用意两重,一是为了安张四的心,让张四知道他与李元阙到底交易了什么,有个猜测的方向,总比没事瞎想好,免得想着想着又动了色心。


    二是为了震慑乌图。


    毫无锋芒的财力,若是暴露于他人眼中,那就等同于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光渡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乌图,他连放在明面上的皇帝的人都已经撬动了,更别说他在看不见之处藏着的后手,乌图可以合作愉快拿钱办事,但别的,最好想都别想了。


    光渡曾经家徒四壁的宅邸,如今已经有了几分模样,皇帝的赏赐分散摆在各个角落,可光渡真正用钱的时候,这些全都帮不上忙。


    能买通关键人物的钱,都来自胞妹宋雨霖经营的商行。


    商行为光渡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资金,而光渡则在暗中提供着朝中的消息。


    当然,还有那个白兆丰。


    自从白兆丰认识他妹的这一年多来,也是逐渐发力,若说以前白兆丰的动作做得还算隐蔽,但近来他的一些动作已经浮上水面,为她的商行提供足够明显的庇护。


    只是如今朝上雷霆不绝,无人关心这些角落里发生的小儿女之事。


    想必等白兆丰孝期结束,十有八九就会着手议亲。


    宋雨霖妙龄貌美,又以孤女之身运作商行,中兴府云集西夏达官贵族,不少青年都对她有意,若是娶了她,不仅得娇妻美妾在怀,还能直接将一座金库娶进门。


    不过宋雨霖的心思并不在儿女情爱之上。


    她接近这些朝中的青年才俊,建立自己的情报网,也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帮到光渡,光渡虽不想她冒险,但宋雨霖不是庸才,有自己的主意。


    他虽知道真相,知道祭台遗骸处的每一具尸体对应着的身份,遗骸如今已经交由刑部保管。


    皇帝和离嫔妃,并非易事。


    但死掉的王甘就是王甘,尸体不会说谎。


    车从后门驶出,没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光渡稳坐车中,任由外面喧嚣声起,并不准备露面去亲自解决。


    这确实是能撬动白兆睿的好机会,在皇帝眼中足够公正,不至于让皇帝对他起疑。


    冷雪清香悠然绕骨,光渡一身紫银织锦长袍,色泽厚重,压下眉眼艳丽,更显清冷不可及。


    光渡是城郊之战的亲历者,但他不能直接就这样说出去,他将自己的行踪从所有人眼中抹去了。


    光渡不得不将自己的长腿曲起斜放,避免膝盖碰对面的太子。


    可这样的人,本来也不会不顾身份,当街强拦他的车。


    更何况白兆丰那个嫡兄白兆睿,光渡盯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他的把柄,结果白兆睿闭门养伤之时,还能分出心思处理痕迹,再一次滑不留手的脱身了。


    光渡从后门出发,坐着小车依旨进宫时,还在思考这件事。


    “此为我西夏危机存亡之时,光渡大人,拜托你说服父皇,请一定不要派王爷出战。”


    若不是药乜家主这神来一笔的到访,怕是到现在,光渡都无法发现这藏在暗中的视线。


    太子就这样带人堵在他后门,拦住了他的马,登上了他的车。


    有人堵在他的后门,试图拦车。


    他往日里远着看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这样近着一看,能让人忘记呼吸。


    可太子强行移开目光,做了一个出乎光渡意料之外的动作。


    他说着见谅,却没给光渡拒绝的机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马车对面的窄坐上,没有一点要下去的意思。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车喧闹。


    城郊之战那夜后,白兆睿用了足够的手段,瞒下来他私放虚陇副手王甘的大罪,连皇帝派太监总管突击检查,都没能抓到他的把柄。


    ……刑部,细玉尚书。


    外面的对峙很快分出分晓,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这些年来,光渡这是第一次与太子私下会面,却没想到,场面方式都会这样别具一格。


    算算时间,张四马上就能过来,谁敢拦他,就直接报到皇帝面前,皇帝都会替他解决。


    为了遮住身上的药味和血味,今日光渡身上的熏香格外浓重,狭小的马车中,每个角落都是他的味道。


    光渡不由得一顿,“……太子殿下。”


    太子年纪比光渡小两岁,若是平辈论过,叫他一声哥也差不多。


    今日递上门的帖子虽多,却没有细玉氏的请帖。


    但是他们之间辈分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叹了口气。


    太子面目方正,长得浓眉大眼,面目上并不太像皇帝,但据说和皇后也不甚相似,十五六岁的年期稚气未脱,但华服重冠压下来,也看得出尊贵模样。


    太子上来后,端视了他片刻,“我知道这次拜访很突兀,但,我也是没别的办法了,光渡大人见谅吧。”


    宋雨霖相貌与光渡相似,白兆丰已经有所怀疑,他出手调查,大概只是早晚的事。


    只是眼下和细玉家族的这场交道,他是不得不打了。


    除非……身份足够高贵,笃定皇帝不会如何发作。


    刑部验尸的第一次出招,被他悄无声息的化解了。


    细玉家族身为皇后后族,虽然人丁凋零,但到底有这份底蕴,很是沉得住气。


    就算白兆睿能把王甘的尸体都变成别人的,也需要一番努力,而光渡藏在暗处,总有出招的时机。


    毕竟光渡知晓一切真相,总是要比全然无知,要多出更多手段。


    他双手交叠,反过来向光渡行了一个礼。


    车中狭窄,光渡难以起身,却仍是不得不在车中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西凉府那边,药乜绗虽已承诺会断光渡的后顾之忧,但交换条件是,光渡要让皇帝将药乜氏嫔从后宫中放出来。


    “你说的王爷是……”


    “我夏国唯一独掌兵权的王爷,李元阙。”太子垂手道,“父皇如今意图不明,朝中重臣过半赞同派王爷领军助蒙伐金,可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绝不可为之。”


    光渡沉默了好一会,“司天监本就不得干政,况且我人微言轻,陛下圣意我无法揣度。你找上我,怕是找错人了,在陛下知道这件事前,请下车吧,殿下,我就当你没来过。”


    太子毫不客气道:“你看看你自己宅邸前门排队堵着的人,就该知道这话不实。若说父皇心意,我看满朝上下没几个比你更了解,他那么看重你,你的任何意见,都可能动摇他的决策。”


    第 47 章   第 47 章


    光渡避开身体,“臣当不得此礼,殿下,你该去向皇上陈清利弊。”


    “他不一定会听进去,所以我才找你,我夏国绝不能出兵助蒙!”太子像是怕光渡赶他下车,急急说道,“若是王爷助蒙,成吉思汗定然会以我夏国子弟用作前线来消耗,可王爷的精兵若是因此损耗折尽,或者王爷莫名其妙死在战中,我夏国还有谁能震慑蒙金?”


    “光渡大人,无论我父皇心中如何将王爷视为心腹大患,但在这种夏国存亡之际的关头,王爷决不能出事。”


    光渡定定地看了一会太子。


    这件事细说起来,对太子来说很是屈辱。


    不得宠的太子,被皇帝拒绝面见,在这件事上显然不支持他的母家……他甚至要找上光渡,找上这位自己父皇明面上的男宠,来试图影响皇帝的态度。


    要说聪明,这位太子真看得清眼前的局势,要说傻,他怎么可以这样来找光渡?


    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光渡算是知道这位太子的品性了。


    如若光渡的本意是阻止李元阙领军助蒙,那么在太子闯车之后,他也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一腔热血的弄巧成拙,却也是一腔孤勇地念着国本和未来。


    太子笨拙地做着交易,“你想要什么?你是不是想进工部,事成之后,我的人会推举你,或者我那里有许多宋地字画,或者商行金银……”


    光渡虽不笑,但眼角却轻轻地上挑,“这些都不必。我这里,大概只需要太子殿下做一件事,并不算难。”


    太子精神一振,“什么事?你说。”


    “外男无诏不得擅入后宫,可我,偏偏想去皇后的地坤宫里逛逛。”


    这三年来,皇帝宠爱光渡,几乎不曾踏入后宫一步,更别说这位皇后早已失宠许久。


    光渡半跪着,察觉到皇帝今日不同寻常的心绪,他并没有挣扎,而是柔顺地允许皇帝的一切动作。


    乌图愣了一下,心觉不妥,试图阻拦,“有孙医正大人细心照料,娘娘恢复得很快……”


    但光渡直接离开宫殿。


    光渡心中叹了口气。


    说完这句话,光渡从袖子中拿出一把银票,“一点茶水钱,孝敬公公了。”


    光渡双瞳稍稍收缩,他今日闭门谢客,还不知道蒙古使臣用了这种损招。


    “孤亲自守了你三年……孤不疑你,是你太招人惦记。”皇帝按住光渡的唇,用力揉了揉,就让那淡色的唇,多了几分浓烈的颜色。


    光渡看她这个反应,基本确定了无论是药乜纺,还是家主药乜绗,这对兄妹都认得西凉府的宋沛泽。


    这样一试,他确定这位药乜娘娘,也在西凉府见过自己了。


    光渡进来的时候,宫殿中已经清过了,但光渡还是能从地上未干的水渍上,看出刚刚皇帝发过火。


    药乜纺听懂了,她没想到……自己进入这深宫之后,竟还有恢复自由的可能,不由得面上流露出激动,嘴上却蹦出了一句,“你长得可真好看。”


    总管太监卓全此时正陪侍在皇帝身边,光渡这边留了乌图伺候。


    只有怀里这个人,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一切。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皇帝用手握着光渡的脸,仔细看着面前人的眉目容颜,“甚至有人让孤将你封作军中祭酒,连同李元阙的大军一起送去蒙古……这不过是今日那蒙古使臣下朝后,问了一句如何见你。”


    面对药乜纺时,光渡态度还是很和蔼的,“你前些时日还是日夜昏睡的,一下变化太过,容易让人看出端倪,不如循序渐进,比如从害怕晚上开始……等你身体再恢复一些,再疯得厉害些吧。”


    光渡昨日进宫前,特地着人买了街边的小吃橘饼,此时他将油纸包好的橘饼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当着药乜纺的面拉开了包装。


    光渡一把拉开了门。


    白日皇帝在密见重臣,按照光渡过往的性子,他会留在太极宫中一步不出。


    结果是光渡直接进去了药乜氏嫔的宫殿,没人敢拦。


    可是连太子那震惊、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过来时,皇帝也会感到深深的疲惫。


    这一次不一样,光渡有需要见的人,需要做的事。


    “娘娘那夜遇刺之后,受惊过甚,神志不清了,时常发疯。”光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孙老也束手无策,这是吓出来的毛病,只能慢慢养了。”


    “两日之间,你来促成此事,否则……”光渡眼中透露出兴味,慢慢挑了他一眼,“我势必,全力劝陛下让李元阙出兵。”


    皇帝已经知道他在进宫路上与太子会面的事,光渡听得出来。


    光渡把所有人赶了出去,只留下来药乜纺点过头的侍女,这些都是她从西凉府带来的心腹,有光渡做主,她也能将他人耳目从自己身边赶走片刻。


    光渡走上前,将橘饼递了过去。


    “我该去探望一下。”光渡不用带路,他自己逛了过去,乌图拦不住,只得跟着。


    药乜纺:“我知道了。”


    “我明白的。”药乜纺嘴上虽然这样说,可那双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光渡,“我疯了,我马上就要发疯了,你要看着我疯吗?”


    药乜纺宫中的侍女在外面等了片刻,见光渡终于出来,立刻鱼贯而入,但还有人足够机警,盯住了光渡与乌图。


    这话显然触动了皇帝。


    乌图:“……啊?”


    今日朝上朝下,主张附蒙攻金、亦或是主张拒绝成吉思汗的吵得不可开交。


    但使者拙帖能准确地点出光渡之名,足见蒙古成吉思汗对夏国的朝政,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


    西夏皇宫,太极宫。


    这份橘饼仿佛是一个暗号,药乜纺果然慢慢接了过去。


    宋、蒙、金、夏的火器制作,皆为军备秘中之重。


    光渡柔声道:“陛下,他们不懂你的为难。”


    如今他可以确定,那马车果真就是药乜家的。


    他捋着胡子,垂着袖子,给光渡递了个眼神,光渡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靠近了孙医正。


    皇帝慢慢回过神来,“你的独到之处,你独一无二的本事……你会制火器。”


    蒙古对司天监的少监不一定感兴趣,但一定对制火器的人才感兴趣。


    光渡就这样在宫中住下了。


    如今药乜氏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可光渡来的正好,药乜纺刚巧醒来不久,正倚在厚厚的靠枕上斜坐在床头喝药。


    皇帝留下光渡过夜,第二日甚至没有送他出宫,像是生怕他在宫外再见到什么不该见的人,引起更多的波澜。


    此事西夏朝臣皆知,甚至过半亲眼所见,算不上是秘密。


    光渡连脸色都没变一下,“陛下,是疑了我么?”


    乌图看上去很惶恐,“这种事,我怎么敢隐瞒圣上……”


    光渡几句话,让皇帝心中慌怒去了一半,而他这份安宁的态度,也让皇帝也冷静了许多。


    到了外面无人处,光渡将乌图拉到旁边,一脸平静道:“若皇上问及,我是来找药乜氏嫔争风吃醋的。”


    皇帝伏身将光渡抱入怀中,“你,绝无可能,孤绝对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


    光渡挑了个好时候,今日竟连孙老医正也在。


    “就算陛下决定将臣遣送蒙古,只要能平息可汗之疑,臣也愿意。”光渡看着他,眼神深如黑渊,“臣一切皆由陛下所赐,若陛下亲手收回,臣绝无怨言。”


    “臣之所思,并不重要。”


    可是光渡轻轻蹙眉,握着皇帝的手,制止了他的揉弄,“陛下,事情没到这一步,切勿心躁。”


    可是皇帝见他的时候,面色还算正常,“光渡,来孤身边。”


    “蒙古可汗妻妾成群,并不缺美人。臣确实有一些独到之处,但那蒙古使臣,其意绝不在此处。”


    然后光渡要去皇后宫里闲逛,这不外乎于明晃晃的羞辱,太子听了这话,顿时神色僵住。


    皇帝将脸埋在了光渡的发中。


    那半年多,有架富贵奢靡的马车,隔三差五就停在他家老巷子口的那家橘饼铺门前,甚至因“贵人爱吃”都把橘饼给带火了,时常把他家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他何尝不知这两种选择,各有代价?


    现在,就是开口的最好时机了么?


    “切记,要疯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要在宫中你就是疯的,至少两三个月后,送给娘娘橘饼的人,才好为娘娘行动。”


    光渡垂下眼。


    今日光渡身上冷香清幽,皇帝抱了他好一会,才问:“光渡,依你看,孤该怎么做?”


    药乜纺在看清橘饼的一瞬间,眼睛缓缓睁大了。


    “……胡说!孤虚度半生,才得了你这么一个知心人。”


    皇帝凝神观望,光渡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神如长川秋水,清清泠泠,明明是让人冷静下来的淡漠,却能让人浑身血脉偾张,心跳如鼓。


    这一瞬间,光渡都差点忘了自己下句要说什么。


    虽然外男入后宫不合宫规,但光渡是皇帝亲自留在后宫里的,有谁敢管?后宫之中无太后,只有皇后位份最高,出手名正言顺。


    该怎么说,才能真正地影响皇帝的决策,让他如自己所欲般行动?


    孙老也听出了门道。


    而门外的乌图,已经惶恐地敲响了门,“光渡大人,光渡大人?你行行好,饶了奴才吧,这要让皇帝知道,奴才可……”


    退一步说,即使蒙古并不缺此类人才,他们也一定会确保西夏没有这种人才的存在。


    她见到床账外的光渡,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朝上所有的人都各怀心思。


    光渡突然道:“那夜药乜氏嫔,到底是因我之故意外受伤,我至今不曾探望过,说来也是十分过意不去。”


    “成吉思汗对方术颇为笃信,甚至数次礼请全真教的丘处机道长出山相辅,可汗确对观星论命、风水地理有兴趣,但以臣之能,比之中原诸子百家,实在是不值一提,蒙古使臣所言,不过一种借口。”


    如往常一般,屏退众人后,光渡行礼后,正准备起身坐在皇帝身边,可没想到,他还没站起来,就被皇帝拉了过去。


    可是皇后又不在这里。


    满脸为难的乌图,只好亲自守在了门外。


    “别说满朝文武,就连太子如今长大了,都有了别的心思。”


    光渡最后缓缓抬起手,轻轻在皇帝后背顺了顺,“重要的是,只要陛下拿定了决议,臣就会全力以赴。”


    皇帝喃喃道:“朝中,到底有多少与蒙古里应外合的臣子?”


    “不用乌公公作任何隐瞒,如实说明就好。”光渡又加了些分量,“乌公公做事,陛下和卓总管都是放心的。”


    乌图苦着脸,“这真的不妥,这么大事……光渡大人,我算是上了你的贼船,下不来了!”


    光渡慢条斯理地从袖子中抽出更多的银票。


    乌图立刻变了一张面孔,满脸笑意,“光渡大人为陛下用情良苦,奴才亲眼所见,甚是佩服!”


    第 48 章   第 48 章


    光渡在药乜氏殿中的所作所为,没过多久,就被后宫名义上的主人知道了。


    “外男擅闯后宫,不合宫规。”皇后身边的女官,板着脸挡在了光渡面前,“光渡大人明知故犯,不如跟着奴婢去皇后的地坤宫中,走一趟吧。”


    乌图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收钱时手太快了。


    往日里光渡大人都谨慎低调,怎么今日就这么能惹事呢?


    更有些奇怪的是,皇后娘娘一向漠然,对于皇帝喜欢哪个、宠爱哪个,从来都安安静静的闭口不言。


    皇帝留宿光渡大人已不是一年两年,皇后娘娘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就突然今天发难了?


    此时皇帝更是商谈朝中要事,偏偏后宫出了岔子,这里只有乌图一个,他还不得不顶在前面,否则回头皇帝先赏他一命归西。


    乌图满脸恭敬道:“皇后娘娘有管理六宫之权,奴才们自然不敢不遵守宫规,可这位光渡大人是前朝臣子,不是后宫中人,既然说起宫规,那么按理来说,皇后也不得传召外男,这事为难,不如晚些请皇上定夺?”


    女官不置可否,转头问:“光渡大人的意思呢?”


    光渡象征性的拒绝了一下,“乌公公所言甚是,臣不该去。”


    这句话后,女官拍了下手,她带过来的侍卫直接列队,甚至还有几个会武的宫女,将乌图强行请离了光渡身边。


    女官冷冷道:“光渡大人,请。”


    这等武力差距,于情于理,光渡都得乖乖跟着走了。


    乌图被人制着,眼睁睁地看着光渡被皇后的人带走,急得差点哭出来了。


    这可是他伺候这位爷时搞出来的事,最后光渡要真的出事,他肯定讨不来好。


    光渡并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在这片枣树左近踱步,闲适地逛了起来。


    拙帖满面笑容,十分满意,“蒙夏联手,定能让金兵有来无回,成吉思汗赏罚严明,定然会论功分赏,不会叫陛下空手而归。”


    光渡看了看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欺负一个小朋友,“我们彼此都达成了约定,太子殿下,臣先告辞了。”


    真正的小朋友暴怒,也没什么杀伤力的。


    皇后丢下花剪,起身就走。


    太子迷茫道:“啊?”


    拙帖笑道:“久闻司天监少监之名,他虽年纪不大,但本事却不小,在观星之术上颇有造诣,我蒙古可汗向来对此道颇有兴致,还望陛下割爱,令其一同出蒙。”


    只是太子见到光渡的表情很是不爽,“说好了,你要帮……”


    鬼鬼祟祟的闯宫,怎如就这样正大光明的进来看?


    东南角正是那个有些奇特的三角拱顶的亭台,亭台中放着平平无奇的石桌石椅,三角拱顶铸着绿红陶带角的兽形鸱吻,观其颜色,已经有些年头。


    虽然她容貌平凡,也不再年轻,但到底有着书香门第的气质和大族的沉稳贵重,即使知道光渡此时在她的宫中,依然宠辱不惊。


    ……光渡绝对不敢这样对待他的父皇。


    皇后动作顿住,“发生了什么事?”


    拙贴抚掌而笑,“那么我明日便启程回蒙!等成吉思汗知道这个好消息后,想必会心怀大畅。”


    一阵风刮过,枣树树叶飞落于地,光渡低头看了一眼。


    “至于具体的出兵时日,大概是两三月后,可汗会另作告知,此事机密,还望陛下配合遮掩。”


    光渡心中有答案,但他并不准备与这个太子分享,“多谢太子殿下招待,臣不便在皇后宫中久留,该出去了。”


    看着太子喜形于色,光渡又道:“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真正改变,皇帝已与蒙古使臣达成密约,过两日朝堂上当众拒绝,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皇后端坐地坤宫,正在亲手修剪花瓶里的花枝。


    今日一切都如此顺利,光渡心情不错,同样也转身行礼,“太子殿下好。”


    光渡跟着人一路走过了地坤宫大门,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皇后宫中。


    这才过去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昨日闯车的太子就已经达成承诺。


    即使乌图不回去通风报信,皇帝该知道的,也都会知道。


    此时,一个婢女匆匆忙忙跑进殿中:“娘娘不好了,太子动手打人了!”


    见光渡走远,皇后的人放开了乌图。


    毕竟这是皇宫,到处都是皇帝耳目,而他们只需要让光渡顺利被带走就好。


    女官不解其意,“娘娘何意?”


    “当年娘亲曾经在父亲外出的时候,发卖过他的一个女奴,那女奴极其美貌,堪称绝色……时至今日,我对她尚有些印象。”皇后语调毫无起伏,“父亲第一次在朝上看到光渡之后,就派人去找那个女奴的下落……呵,若是能善加利用,这位光渡大人,不一定就是敌人。”


    见光渡收敛了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太子才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我……我遵守约定,带你来我母后宫中的枣树林了,你呢?你打算如何履行承诺?”


    太子才十五岁,确实没见过这等阵仗,话说一半,人先愣了。


    太子心中突然漫上巨大的不悦,他不依不饶地去拉光渡,“我已经兑现了,你的呢?”


    这枣树林有些荒僻,显然皇后并不如何钟爱此处,周围虽然干净整洁,但看得出并不曾精心修缮。


    女官:“娘娘,宫中不好动手,可需要与咱们宫外的人联络?”


    今日罢朝,但皇帝在宫中秘密召见了蒙古使臣拙帖,而拙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


    “可汗既然想问询观星之术,那么这位司天监的少监……待出兵之时,孤定会安排他随军。”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自然,贵使不必担心,孤自然会派出夏国最精锐的儿郎和最勇猛的将领,此战攻金,必当战无不克。”


    “既然今天见到了陛下,那在下就再提一事。”


    拙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十分知情识趣地主动起身,“既然陛下尚有有要事,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皇后始终不见踪迹。


    太子耐着性子陪着光渡转了一会,往日里太子养尊处优,身份又贵重,对别人耐心不多,能被光渡无视这么久还陪着,已是前所未有。


    他并不立于一处,始终走走停停,目光在四处环扫,迅速将这一处的全部布置在心头盘算,一草一木,亭台楼阁之间的距离,都依靠目视而整理默记。


    …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你非要指定这里见面?”太子观察着光渡的动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怒道:“太敷衍了!你是来耍我的么?”


    下一刻,光渡转过身,他看到了光渡唇角的笑意,坚冰因暖芒而容光焕发,像是贺兰山雪中的日出,剔透无暇又辉光满目。


    女官在皇后身边恭敬地行礼。


    两长一断,东南为巽,巽在木中。


    “陛下会拒绝出兵助蒙攻金,大概明日或者后日,就会在朝上正式宣布,你会亲眼见到。”光渡袖子一摆,躲过了太子的手,也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这位马上十六岁的大朋友,已是青年男子身形,他不甘心就这样让光渡回去,直接上手去抓他。


    今日密谈何等重要,若非重要之事,卓全绝不会打扰。


    皇后一边修剪花枝,一边重重叹了口气,“这个光渡,果然如你所说那般,生得宛若一个妖孽?唉,也不知道太子费这么大的力气找他,到底要做什么。”


    更何况,此行还有太子帮忙遮掩。


    太子彻底愣住,不敢置信道:“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做?”


    也不枉他在药乜氏宫里闹了一下,特地往皇后面前递了这个把柄,而太子心领神会地抓住了机会。


    “原本奴婢们按照娘娘吩咐,都远远的跟着,见太子殿下和光渡大人聊着天,在三角亭附近闲逛,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言不合,太子动手打起了人。”


    皇帝语气也是温文尔雅的,表情也还好,只是那双眼黑意幽深,毫无笑意,“但说无妨。”


    往日里,光渡是绝对没有任何机会来皇后宫中的,更别说来到这一处枣树林,看看都啰耶誓死保守的秘密。


    女官不与他交谈,只低头带路,她没有把光渡带去任何宫殿,只一路将他引到僻静处。


    光渡左转右看,观天望地,就是不理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皇帝点点头,“为防金人密探走漏消息,孤明日便会当众拒绝使臣的提议,之后两月,军备粮草之物都将转到暗处秘密筹备,只等攻金之令,必然全力而出。”


    “尊贵的西夏皇帝,我仅代表成吉思汗,感谢你英明的决议。”


    这场对话到这里本该差不多结束,可是皇帝却看到了卓全在远处探头探脑。


    “待到成吉思汗归回蒙古之时,皇上就会出兵伐金,十有八九会点李元阙的将,一切正如你所预料的那样,陛下之意已不可动摇。”


    皇帝在蒙古使臣提及光渡时,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有皇帝赐下的张四大人贴身保护,并不容易得手。”皇后面不改色地剪下分岔的花枝,“更何况……以前,他不值得我们动手,以后,他更不需要我们动手。”


    “这里是皇后宫中南角,旁边有这座三角拱亭,木生引火,小心天干物燥。”光渡随口乱答。


    可是光渡都不看他。


    而女官将光渡带到枣树林边后,行了个礼,就无声退下了。


    “所以……你明知道父皇的意思,却什么也不说?”


    等人都退出去后,卓全低声说了几句话。


    皇帝沉默片刻,猛地推开桌案。


    桌案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碎落于地,卓全低眉垂目,知道皇帝见完蒙古使臣后,这是将气一起撒在此处了。


    皇帝面色不渝,大步踏出,往后宫而去。


    第 49 章   第 49 章


    太子哪里想跟光渡打架,这只是个意外。


    一开始,太子只是想抓住这个狡猾的光渡,好好地问上他一问,可是凭光渡身体的机巧灵敏,自然能轻易躲开这孩子般的玩闹。


    他躲得并不明显,但太子一下抓空后,踩到滑石,没站稳,整个人摔了出去。


    太子摔倒的时候,本能去抓身边所有能稳住身体的东西。


    他身边最近的就是光渡。


    光渡在太子摔过来之前,还认真想了一下自己就这样跳开,会不会让人怀疑这是习武之人的反应?


    满宫皆有皇帝耳目,自从李元阙闯宫后,光渡感觉得到,这宫中暗处更是多了许多双眼睛。


    于是他顺从又柔弱地被太子一起抓着摔倒了。


    事情发生极快,场面又闹得很大,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太子给了光渡一下,把光渡都给直接按到在地上了。


    “哎呀!疼疼疼,你……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太子殿下,你这样……”光渡后背的伤还没好,倒下时虽然调整过角度,但这一下仍是疼得钻心,“是想弄死我吗?”


    太子也摔得正懵着,看到光渡脸色苍白,心中更觉抱歉。


    可是当视线微微偏移时,又看到光渡微微散开的衣领里,脖颈上微微渗出一点鲜血的皮肤,是太子自己刚刚倒下时,在光渡身上不小心乱抓出的伤口。


    他怔怔地伸出手,光渡却躲了一下,那个反应,仿佛是以为太子要打他,才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太子一下子毛了,张牙舞爪地将光渡从地上弄起来,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拉起来光渡后还半抱着不松手,“我打你干什么,你在想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子脸红透了。


    等与皇帝一同回到太极宫后,只剩下君臣两人独处时,皇帝终于在光渡面前,抛下了云淡风轻,露出了深深的疲惫。


    “孤叫太医院备上最好的伤药给你送回去,伤处别沾水,不要留疤,剩余别的,孤会给你交代。”


    光渡愿意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但皇帝看上去并不愉悦,“太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孤会给你交代。”


    皇帝终于露出一点笑模样,“如今孤不是只同你得乐?若不是为了那药乜氏本家,孤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哪有半分及得上你?”


    摇曳生姿,招人觊觎,颓靡时颜色更见鲜艳。


    “是臣不慎,引来皇后规训。”光渡主动开口揽过了一切,“陛下,其余都是意外。”


    光渡来到皇帝面前,跪坐在兽毛白毯上,清凌凌地仰视皇帝,“对了,陛下刚刚说到那个……蒙古使者?陛下,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想,他的海棠花长大了。


    光渡知道自己今天行踪诡异,若皇帝细究起来,他很难给出完全不惹人怀疑的解释,但好就好在,如今皇帝对他圣宠不怠,又有太子横来一挠,这事差不多能混过去。


    大概就是误会。


    那是指甲抓坏的伤,伤口还很新鲜,随着揭开的纱布,血珠轻轻渗出,在这片无暇的皮肤上出现,让人深觉可惜,又隐隐勾动人心藏得最深的欲念。


    他不曾问过光渡皇后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皇帝随意说出的话,明明白白告诉光渡,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知道这座皇宫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


    “那是陛下的妃子,臣怎敢自得其乐?陛下有这许多乐,而我也只能在边上看着。”


    皇帝不顾光渡些微的挣扎,亲手解开了他的衣扣,将领口下那包扎过的布层层拆开,神色未明地看着包扎藏起来的痕迹。


    光渡深深看他一眼,“陛下的话,臣记住了,也望陛下不负今日之言。”


    “你亲自过去,妥善处理了那边的情况。”皇后转身离开,“在陛下来到之前分开他们,务必不能让陛下看到这个场面。以及,整理一份适龄待嫁女孩的名单,等年后,我就回禀皇上,给他娶个太子妃吧。”


    “你不是不谨慎的人。”皇帝有些无奈,“说吧,直接告诉孤,你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想干什么。”


    更何况,后宫前朝唯一会对光渡所有举动穷追不舍的虚陇,已经死了。


    “她那夜因臣受伤,臣心中始终有歉意。”光渡眼波轻飘飘地瞄了皇上一眼,“今日一看,药乜氏清减许多,神色也略见恍惚,仔细想来,她实在无辜可怜。”


    皇帝没有问他为什么在皇后宫里,也没问皇后对他做了什么,他打了个手势,周围所有的宫人一起转身。


    光渡欲语还休,“臣就是想去看看药乜氏。”


    她不由得一声叹息,“真像……若他真是的话,那可真是造孽。”


    皇后在远处藏身看着,看到此处,已经知道太子并未莽撞到在她的宫殿里动武打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光渡脖颈上包扎过的伤,“你说,这是意外?”


    但也借此机会,皇后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光渡的长相。


    这处抓伤,本就暧昧,红色的血痕留在他泛着冷香的雪色皮肤上,更是一眼瞩目的明显。


    “你倒是很怜惜她。”皇帝眼神幽暗,“孤甚至不敢和蒙古使臣多谈,生怕你在后宫中被为难,急匆匆赶来,你却在那边自得其乐。”


    皇帝招手叫光渡靠近,面带笑意,“真难得,能见到我们光渡大人胡乱吃醋。”


    这也是他一开始选中光渡的原因,可随着时间过去,皇帝的心境也发生变化,他原本乐见其成的分享,如今变成了难以忍耐的独占。


    皇帝赶到的时候,光渡已经离开了皇后宫殿,他们是在地坤宫门口相遇的。


    皇帝没想到这个回答,顿了一下,才问:“……她怎么了?”


    光渡轻轻摸了下自己脖颈上的小擦伤,将血随手擦了,没让太子上手,轻轻挣脱了太子的手,“我在想,这处伤,一会该如何向你父皇解释呢?”


    光渡无奈道:“陛下,这也……只能是意外。”


    皇帝拉着他的手,收起笑意,沉默许久后,才长叹一声:“是,光渡,孤也不知道,走出的这一步,待孤百年之后,后世史书该如何评议孤。”


    “既然但已经决定,就不可更改。”皇帝眼中神色落寞,抚摸着光渡的长发,“就像孤有时也不知道,把你放出去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可是,孤如今身边没几个真心信过的人,真的算起来……也只有你了。”


    皇帝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等过些时日,你交接下火器厂的公务,替孤出去看看吧。”


    光渡慢慢抬头,“陛下,你真的确定了吗?”


    第 50 章   第 50 章


    两个月的时间飞速流逝,时节已过冬至,初雪未至,地面已有薄霜。


    贺兰山毗邻沙漠,天气愈发苦寒。


    朝上一切事情如常,风平浪静下的表面下,隐藏着在深处翻涌不息的浪涛。


    皇帝隔三差五就能找到由头将太子申饬一番,有时只是很小的事,但皇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对太子的深深不满。


    而君王的姿态,连带着朝廷的风向都发生着改变。


    今日,太子从太极宫走出去的时候,脸上神色十分难看。


    两月后,事态变得愈发清晰,一切果然如光渡当初预言的那样发展着。


    皇帝明面上拒绝了对金出战,暗地里却截然相反,在秘密筹划用兵。


    边境筹调军备粮草之事虽是机密,但太子已从诸多痕迹中,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光渡说的那样,皇帝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助蒙攻金一事在暗处几成定局,于是太子准备直谏,甚至死谏,只要能让皇帝收回成命,他什么都愿意试试。


    但在他决定付诸行动的那一天……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不仅如此,第二次、第三次……在第五次被不咸不淡地挡回来后,太子已经完全没有死谏的欲求和感觉了。


    他心中的这口气,如今已经变成了心灰意懒。


    太子逐渐理解光渡当初的袖手旁观。


    可是光渡好好站在众臣之末,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再依可汗之邀——着司天监少监为军中祭酒,随军同行,同往蒙古。”


    两个月来,许多事情的影响都在慢慢散去,无论是曾经被议论一时的李元阙城郊之战,乌龙混淆的国之祥瑞,虚陇的离奇之死,还是蒙古使者被拒绝后慨然离夏。


    等皇帝这难言之疾治愈后,皇帝就会杀他灭口,可是如今他已是进退两难之境,只后悔自己当时治得太彻底,让皇帝好得如此之快。


    两个月过去,宫中也有些半喜半忧的消息。


    只因光渡十分低调,无论是宫中还是朝野,他仿佛都从众人讨论中悄然隐身了。


    喜的是都啰耶在经过两个月的修养后,恢复了大半生龙活虎,不过他一直藏在光渡妹妹宋雨霖的商会里,这种人物混杂之处,反而最能掩埋一个人的身份。


    白兆睿仍掌管着近宫军营的精锐,虽然城郊一战的失利让他受过皇帝斥责,但他到底是皇帝的心腹,两个月过去后,这几日更是领了差,已是渐渐恢复过去的圣宠。


    而宫外也有些半喜半忧的消息。


    解毒丸每三月要服用一颗。


    甚至有一次他连上数十根金针,才勉强将光渡的异样压下,情势十分凶险,虽然光渡不介意,但宋珧自责到好几天都没睡着觉。


    这和他之前去皇后宫中“逛逛”的嚣张截然不同,但那日之后,太子也没见到光渡做什么事,太子一开始还警惕着,后来都逐渐放松,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忧的是他越好越有精力闹腾,听宋雨霖说,都啰耶自从能下床后,就时不时地吵着要来见光渡,但是光渡从来没有理过他。


    那个随着光渡进宫的那个魁梧侍卫武艺高超,是父皇亲自指给光渡的护卫,叫做张四。


    光渡始终不曾与细玉氏接触。


    李元阙接过信报,解开信筒,一目十行地看过,“知道了。告诉李懋听令行事,见他如见我,无有犹疑。”


    ……


    三日后丑时,接你出宫。


    一件件事情,如一颗颗种子埋了下去,只是时值入冬,万物栖眠,所以也看不出它未来会长成的模样。


    那位被李元阙重伤的左金吾卫北司正将军——白兆睿,如今已经重新出现在皇帝身侧。


    他手里若是留着证据,那定然会是白兆睿的大把柄。


    孙老擦着额头的汗,从太极宫离去后,回到了自己太医院的住处。


    不止他,许多人的伤都养好了。


    光渡不会回头看的人,不止他一个。


    细玉尚书谨慎地将自己藏在这一团纷争之外,仿佛在观察着什么。


    过去的这两个月中,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借着这两个月进宫的机会,光渡和孙老有了不少的接触,小纸条传得你来我往,愈发熟练。


    可能的解毒法被一条条划掉,最后只差寥寥数种行险之道,宋珧却愈发谨慎且不敢妄动。


    张四抬头怔怔望着光渡走入父皇的宫殿中,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张四在察觉到太子观察的视线后,就立刻离开了。


    宫中消息慢慢传了出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贵女如今神志异于常人,一到半夜就啼哭不休,一点动静变大喊大闹,找了好多太医也没治好,甚至请了僧人祈福作法也不管用。


    光渡这个人,似乎一直都知道皇帝想要什么。


    “孤对你寄予厚望,这是你第一次独挑大梁,不要让孤失望。”


    在对待光渡这件事上,太子也被皇后训诫过,甚至还强行为他定下了一桩亲事,就等入夏后成婚。


    但这两个月来,满朝臣子却并没有在光渡身上过度聚焦。


    光渡找了个机会打开看,看得出上面字迹焦急,孙老如今处境愈发艰难,“陛下痿症已几近痊愈,老身只得用针灸压制其肾水走旺,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陛下已起疑,怕是瞒不了太久……另外,光渡大人,当时老身弄丢的第一张小纸条,至今仍是毫无动静。”


    太极宫里面已经烧上了地火龙,温暖如春,光渡走进去,发现皇帝正在作画。


    ……


    无论它落在谁手里了,都会是个大问题。


    光渡的作派难以让人猜测,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皇后那日静默许久,说此人可怕,叫太子离他远点,不要再随便招惹。


    那上面写的东西,若是被别人捡去了……实在是有些要命,要给光渡添麻烦的。


    连皇帝也恢复了以前气定神闲的文质风雅。


    皇帝亲手将光渡扶了起来,“走之前,孤再找人看看你的身体。”


    确定四下无人,老人颤颤巍巍地打开了纸条,这一次光渡递过的小纸条,只写着短短一句话。


    朝中众臣看着面前顷刻间发生的这场变故,神色各异。


    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在宫中的这些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皇帝白衫团龙袍,头戴垂红结绶的金冠,在众臣面前宣告:“拟旨——皇弟李元阙为大将军,领三万夏军出军助蒙攻金,即刻拔营!”


    而宋珧全身心投入光渡的解毒药研制,他偶尔过来,也会给光渡用一点药看看在光渡体内的变化……但情况都很不乐观,只要一点点变动,都十分凶险。


    十七岁的青年,正是一身精力无处宣泄的年纪,对自己天天被关在小屋的遭遇愈发躁动,只是光渡想到他就觉得头疼,也是故意冷着他,逼着他自己学会动脑。


    但光渡却也心知肚明,细玉尚书深耕官场多年,又掌管着刑部,手上自然掌握着不少达官贵人的阴司秘密。


    ……而居心叵测的小人,则会借此乱机,在近君之位上蔽天听。


    现在他开出的药方,每一张都会被太医院的常太医细细验看,他在用药上使不得太多手脚。


    药乜氏嫔的刺伤是大好了,但人却疯了。


    两个月过去,他那夜在城郊突袭后留下的伤,如今已经全然见好,只留下浅浅的伤痕,遮在日渐厚重的冬衣下,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孙老把过光渡的脉象,两人动作隐蔽地在袖间交换了最新的小纸条。


    “报——中兴府急报。”


    卓全手捧早就拟好的圣旨,朗声道:“司天监尾牧,封为少监,即日奔赴西北,随军起行。”


    当君主不再贤明时,贤者本就该及时抽身隐退。


    算算时间,应当是半月后光渡再服用,只是皇帝无从知道,这东西对如今的光渡来说,已经全然无用。


    光渡这段时间虽然极其低调,但并不是躲懒偷闲,他一直频繁往返于火器厂与皇宫之间,偶尔也会留宿中兴府自己的宅院,十分忙碌。


    太极宫中,奉旨前来为光渡看身体的人,依然是孙老医正。


    ……就像现在。


    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军帐中,另一中年男子抚须笑道:“想不到数年不见,王爷在这样年轻的年纪,就有着如此精湛的养气功夫了?夏国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未能让王爷变一变脸色,还是王爷心中早有对策,所以半点不慌?”


    太子猛地出列,可还没等他说出一句话,白兆睿就已经一个眼神,旁边早有准备的侍卫猛然靠近,一下打昏了太子,将他瘫软的身体带了下去。


    翌日,西夏朝廷。


    光渡很清楚,除非细玉尚书得到足够的利益,他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贸然出手行动。


    男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这会我倒是真心觉得,希望王爷你永远都不要成为敌人了。”


    前线羊狼砦,西风军。


    皇帝端坐椅子上,威严道:“读”。


    宫外的宋珧和宫内的孙老借此途径探讨光渡的毒,交换了不少思路,孙老许多见解,对宋珧也颇有帮助。


    光渡恭敬行礼,“臣定不辱使命。”


    至少此时的夏国,还是风平浪静的。


    况且孙老始终记挂着他在宫中弄丢的小条。


    对两个月前的那一夜郊外惊变,细玉尚书查得中规中矩,他不是不曾发现异常,只是在一次试探后,便不再追查,他深谙官场的默契,不曾真正向白兆睿发难。


    众臣目光,同时移到了光渡身上。


    光渡从他身边经过,步入太极宫,目不斜视,毫无留恋。


    所以他一直能得到皇帝的宠信,只是太子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要走一走翻云覆雨的遮天之道。


    事君以忠是为信,可择君以明,缺鲜少有人提及。


    “再过两日,你就要动身启程了,解毒丸给你配好了,到时候你应该在路上,记得按时吃下。”


    可是太子发现,自己才是完全没有被光渡看在眼里的那个。


    事情严重到连药乜氏族长都连上了几封折子,皇帝大为头疼,也只得留中不发。


    “原工部尚书不求思进,不务时务,反而钻营构陷同僚,尸位素餐,品行有缺,孤甚失望,如今则其罢官还乡,不再录用。”


    “原司天监光渡禄同,出身沙州旧族,为人端庄灵秀,事君忠纯,于军备火器事务上颇有实绩,更兼通天文地理,熟知术数与奇巧杂学,今,着令光渡封为工部尚书,后日启程往黑山近郊,于冬季枯水期修筑水利坝渠,待入春后引流灌溉,开垦良田。”


    卓全一挥手,小太监乌图满拿着托盘,来到了众臣之前。


    托盘的木盒,光渡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这一次,这枚“夏国工部尚书”的符牌,曾经空白的另一面,终于镌刻上“光渡禄同”这个名字。


    光渡握住这枚符牌,宠辱不惊,“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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