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尹问崖组队成功,我很高兴,但同时我也在奇怪。
为什么是我?
明明队伍里,尹问崖和他的师妹都是练剑的,应该用不着再加我一个用剑的修士。
我一开始想要参加团体赛并不是抱着要跟尹问崖组队的心情,而是想着如果当不成队友,当对手也挺好的,至少我也能领教尹问崖的剑招。
但没想到会真的和尹问崖成为队友。
在启程前往仙门大比主场的前一天晚上,我准备好了出门要带的东西,以防万一,还去师父那里讨了一些灵丹妙药。
全部东西都准备好之后,我还要去找百里泽进行一次确认。
百里泽是符修,住在桃月林。
我来的时候,嗅到一股烤鸡的焦香。
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姜久思和百里泽打打闹闹的声音。
“给我吃一口,就一口!”
“姜久思,从我头上下来!”
“给我烤鸡!”
在我的印象里,百里泽在带队前往秘境的时候,还算稳重,那些刚筑基的弟子总喜欢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很吵。
我以往跟着师父修炼的时候,习惯把自己的气息隐匿到近乎没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天地自然,感受一切。
这次我才走到桃月林的中间,没看到他们,只是听到声音,就停了下来,犹豫要不要把气息外放,让他们知道我来了,就像去别人家要敲门一样。
可是,他们好像玩得很开心,我和他们不熟,要是没有把握好进去的时机,就会打扰到他们。
我一个人站在林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于是我又等了一会儿,想要等他们安静下来我再进去。
身后吹来一阵清风,卷起桃月林的花瓣,很轻地掠过我的脸颊。
脚步声沉稳,像那次送我回景山千洞一样,快而不急。
我眼睫轻颤,不用转身,就猜到身后来人是谁。
“怎么不进去?”尹问崖拍了一下我的左肩,出现在我的右边。
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
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上他的脚步,抓住他身上的风,于是跟在他的身后。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头,看见我就跟在后面,笑了起来,说:“差点以为你不见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我忘记外放气息了。
尹问崖继续往前走。
我和他只隔了一个身位的距离,能和他保持这个距离,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幸福。
不太近,也不太远。
触手可及,又不会被他发现我在用什么眼神注视着他,观察着他。
今天的他没有带酒壶,只背了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他身姿挺拔,双手自然垂下,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脚步轻快。
无法和他并肩走,这样就很难自然地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无法走在他的前面,这样就看不见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什么心情。
在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我提前收回了放在尹问崖身上的视线。
“你们在吃什么呢?”尹问崖推开院门,动作自然地跨进院子里。
我正要跟着他进去,却被禁制拦住了,于是我停在门口。
景山千洞也有禁制,可以防止闲人进入。
除了我和师父允许的弟子之外,没有人能进入里面。
从打开的院门可以看见蹲坐在地上啃烤鸡骨架的姜久思,百里泽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用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
他嘟囔了一句:“……没打算现在吃的。”
姜久思啃完鸡骨架之后,对着百里泽弯下腰,撩起他的宽大袖子,用他的衣袖擦手擦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早吃晚吃都是吃,现在吃还是晚点吃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人家早就辟谷了,修无情道的,哪里会贪图这点口腹之欲?”
嗯?还有我的事?
尹问崖:“百里泽,把禁制解一下。”
百里泽抬起头,对上孤零零站在门口的我,连忙把禁制解开,道歉:“师弟,抱歉。最近太忙,我都忘记更新禁制了。仙门大比的符箓消耗量大,我一直在忙着……”
懒得听了。
我点了点头,说:“无事。”
他解不解禁制不妨碍我讨厌他。
姜久思撩开面门的符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百里泽,竖起四根手指,像是在计数,说:“苍晓师弟,晚上好。”
说完,四根手指变成三根手指。
看来她今天能跟外人说的话不多了,其中一句还是用来跟我说废话,真是谢谢她。
我礼貌向师姐问好,然后把储存好物资的储物戒放在庭院的石桌上,对百里泽说:“这是按照先前师兄写的清单购置的物资,请师兄清点。若还缺少什么的话,明日云船启程之前,我会补齐。”
公事公办,我终于成长了。
师父若在这里,也会夸我的。
百里泽放下手里的册子,拿起石桌上的储物戒,探入灵力搜了一番。
“咦?师弟,大比的时候使用上品回春丹是作弊行为。”百里泽皱起眉头,语气严肃。
那是上品回春丹吗?我不知道啊,师父以前都让我当糖丸吃的。而且作弊行为,又没有让我研究仙门大比的规则,我怎么知道它算作弊?
我身体僵在原地,余光注意到尹问崖的身体对着我的方向,但我不敢转头去看他的眼神。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为了赢,我不择手段?还是怕我作弊连累队伍?
百里泽还在滔滔不绝:“我查完了,还好我对丹道还有些了解,这里面的丹药都是上品,不能用。要是被人查出来,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师弟,你要知道参加仙门大比的不止有我们这些名门,还有一些门派他们没有条件,也买不起上品丹药,所以只能嗑劣质的低级丹药恢复灵力。你一出手就是一颗上品丹药,抵得上一百颗下品丹药,一局比赛最多也只能吃十颗下品丹药,你这样完全打破了比赛的平衡……”
我知道他是在叙述事实,并没有指责我的意思,可是我却感到非常难堪。
尤其是在尹问崖的面前,被他这样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太丢人了。
好讨厌。
好讨厌百里泽。
“咳咳。”尹问崖突然咳嗽,打断了百里泽的话,从他手上拿过那枚储物戒,“苍晓师弟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这些事情他不知道很正常,之后我会告诉他需要注意的规则。除了丹药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我垂下视线,盯着尹问崖手里的储物戒。
“……没有了。”百里泽终于闭嘴了。
我强忍着那点难堪,低着脑袋,对百里泽拱了拱手:“多谢师兄提点。”
简直是忍辱负重了。
师父若在这里,肯定会狠狠夸我。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飘来姜久思的声音:“让你这么爱说教,看吧,被人讨厌了。”
百里泽:“你别误会苍晓师弟,无情道本来就没什么表情。”
被讨厌也没什么自觉啊。
不过也是,我们修无情道的,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都是不被允许的。
我闭了闭眼睛,直接御剑离开。
每次情绪上有巨大波动的时候,我就会跑到景山山顶砍练剑石,又能发泄,又能练剑。
我的心静不下来,周围的树被我的剑风搅得乱七八糟,树叶掉了一地,而练剑石上却只留下了几条新的剑痕。
好烦。
符宗确实很忙,可百里泽刚才还跟姜久思烤鸡,就说明他还是有时间的,只是时间没必要放在我身上,特意为我更新禁制而已。之后我把储物戒拿出来,百里泽有无数种提醒我的方式,偏偏一上来就盖章说我想作弊。
什么意思?
排挤我?
还说什么别误会我,话都给他说完了,我连一点脾气都不能有吗?
可恶!
可恶的百里泽!
我后悔了,我刚才在桃月林听到他和姜久思玩得这么开心的时候,就该进去打断他们,然后他在说我想作弊的时候,我就该直接还嘴。
还是太笨了我。
我心神不宁,长剑直直地刺向练剑石,眼见长剑就要撞向练剑石,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剑刺下去绝对会反弹伤到自己。
但是剑势已出,难以再收手。
“叮!”长剑被一道温柔又霸道的剑气挑飞。
我的剑脱手而出,剑势被悄然化解。
我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尹问崖手握寒霜剑,站在清冷的月光里,月色为他染上一抹清幽的蓝。
他朝落在地上的那把剑走去,弯腰捡起剑,走近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来了多久。
大意了。
要是换做敌人在我背后,我早死几百回了。
尹问崖握着剑,平放剑身,剑柄对着我。
我从他手中接过剑,手指触碰到他的温热,一触即分,没有任何留恋。
与其说是“接”,更不如说是“夺”,空气里的风都察觉到我在生气,更何况是尹问崖。
气氛变得十分微妙,像是紧绷的弦。
刚才在桃月林,我已经尽全力隐藏讨厌百里泽的事实,尽量表演情绪稳定了,我就算有气,也是回来自己发脾气,没给别人添麻烦,不管怎么说,都无可指责。
尹问崖来做什么?
我不想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给百里泽道歉或者开脱的话,那只会增加我对百里泽的厌恶。
尹问崖的掌心落空,他直勾勾地望着我,却没有把手放下去,而是继续保持着那个半握拳的状态。
我头一回这么不想看见他的目光。
我怕他觉得我任性。
只有备受宠爱的小孩才有资格任性。
我既不被宠爱,也不是小孩。
我没资格。
突然,我垂下的手被人牵起。
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尹问崖拉着我的手,将那枚我落下的储物戒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我的心脏狂跳,被他触碰到的指尖阵阵发麻。
啊?!
尹问崖松开我的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笑着说:“苍晓,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如释重负,仿佛多年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终于消散了。
我心尖颤动。
那些因为修无情道而锁在身上的条条框框,好像也随着他这一句话,轻轻放下了。
尹问崖往后退了两步,握着手里的寒霜剑,问我:“你能在这里陪我练一会儿剑吗?”
他这个请求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我求之不得。
我让开了位置,站到一个视野最佳的地方。
寒霜剑出——
尹问崖身姿矫健,如游龙一般敏捷。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我从小到大练习的基础剑法。
我的剑招总是被师父批评,说我懒散得像飘在天空的云,没有一点杀伤力,偶尔又像暴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雨下完了,云也没有了。
但尹问崖不同,他好像就是为了剑术而生的。
尹问崖的剑招相当利落干净,毫不拖泥带水,如他本人一般潇洒。一是一,二是二。
他手里的剑通体银白,比月光还要皎洁,磅礴的锐意都被藏在这样一把长剑里,只出剑,却不伤人。
寒光闪动,剑尖轻挑,如同抽水一般带起一阵旋风,无数叶子被剑风卷起,在他的周身形成天然的屏障,又在他挥剑指出之时,瞬间溃散,落在地面上。
剑锋划破夜空的声响似乎还在我的耳边,那样悦耳动听。
我手里的剑竟然在轻颤。
它感受到了尹问崖的剑意。
收剑之时,以尹问崖为中心,只剩下一人一剑一石。
他背对着我,安静地站在那块黑色巨石前,仰头看上面留下的无数剑痕。
我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到他很轻地说:
“……果然是你啊,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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