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肯定要出意外了。
天刚亮,就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请我移步云霄宗的议事堂。
我走到院门口,便见百里泽和姜久思两人抱着手臂,一左一右像门神一样站在两边,神情凝重。
百里泽让那位来传话的云霄宗弟子先回去,他和姜久思会带我前往议事堂。
那位云霄宗弟子看起来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地站在我跟前不愿回去。
百里泽从衣袖里掏出了两张上品符箓,塞进云霄宗弟子的手里,拱手道:“多谢道友关照,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云霄宗弟子意外地扬了扬眉,但并没有退回这两张符箓,而是微笑道:“那我先走一步,一会儿你们跟上来。”
“有劳了。”百里泽礼貌拱手,目送人远去。
我安静地站在门口,想着他俩应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不然也不会又是贿赂弟子,又是天一亮就守在门口等我。
待云霄宗弟子的身影已经远到看不见之后,姜久思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个储物袋,塞进我的怀里。
“苍晓师弟,快逃吧!”
嗯?我为什么要逃?我不解地看着她。
百里泽回过身,握住我冰冷的手,我想要甩开他,却对上他焦急复杂的表情,一时间忘了动作。
“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你昨晚去做什么了。独眼的尸体被人发现后,就立刻搬到议事堂去了。虽说修士因口角纠纷大打出手也没什么,但这次情况不一样,比普通的纠纷要复杂得多。”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反应过来。
也是,我虽然擅长隐匿自己的气息,但是平时足不出户的我,突然无故失踪一个晚上,他们就住在我房间的隔壁,没理由察觉不到异样。
“我没有杀人。”我甩开百里泽的手,把姜久思刚才递过来的储物袋又还给她,抬步往刚才云霄宗弟子离开的方向走去。
姜久思快步跟上我,她紧皱着眉头,说:“留影石拍到你路过独眼的院子门口,而且时间正好是他死亡时间的附近。昨夜师兄和朋友外出喝酒,回来的时候也碰到你在北边院子,有人说闻到你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他撒谎。”我嗤笑了一声,这种低级的谎言也会有人信,“他们既然是外出喝酒,自己一身酒味不说,脑子也不清醒,还能闻得出我身上的味道?”
在那群人里,就尹问崖一个人清爽干净,我路过那群人的时候还被他们的酒气熏到了,我有说他们什么吗?啧。
百里泽按着太阳穴,似乎很头疼的样子,说:“现在已经不是杀不杀人的问题了,就算苍晓没有杀人,也有人会借题发挥。我们队伍很强,能搞掉一个队伍是一个,我们的对手巴不得我们互相残杀。
“仙门大比虽然没有规定不许赛前动手,但是在品德上,赛前动手,而且还是直接杀人,完全不占理,我怕他们故意搞心态。”
什么叫就算我没有杀人?
我没忍住,瞪了百里泽一眼。
他还是那个讨厌的百里泽,果然我讨厌他是有原因的。
他们拗不过我,只能陪着我来到议事堂。
刚走近议事堂,就嗅到浓重的血腥气味。
偌大的厅堂,站了数十人,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只能靠他们身上的衣服、法器、站位辨认身份。
穿白色的是云霄宗弟子,穿黑绿色的是毒修,还有几个是昨晚我见过的尹问崖的旧友,坐在上首的应该是云霄宗的长老之类的人物,一脸严肃的模样,周围的人对他也十分恭敬。
上首另外一侧坐的是我们玄清宗的二长老,一位笑容慈祥的红发男子,他似乎眼睛有疾,总是闭着眼睛,就没见他睁开过眼睛。
尹问崖站在二长老的身侧,双手抱剑环胸,看见我的时候,对我点了点头,看起来比谁都镇定。
可昨晚在北边院子遇见我,又帮我遮掩剑上血迹的人,也是他。
我来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已经讨论过一轮了,本来安静的场子因我的到来又再次沸腾了起来。
“我原以为无情道修士只是冷漠,却没想到他会这样残忍,杀人也不给人留条全尸!”毒修这边率先朝我发难,其中一个高个子指着地上的尸体,激动地怒吼。
我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
确实很残忍,那人的胸腔几乎都被捣烂了,鲜血流了一地,各种器官搅得乱七八糟,乱成一锅粥,煮煮都能喝了。
“除了留影石拍到我师弟路过了你们院子,并无直接证据证明是我师弟动的手,请道友慎言。”尹问崖上前一步,拦住那个朝我靠近的高个子毒修。
身上背着弓箭的毒修双手叉腰,无差别攻击,指着尹问崖骂道:“别以为你人缘好我就不敢骂你,昨晚要不是有人替你做不在场证明,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绕路来到我们这边的院子,好踩点之后动手!
“我们的院子一个南一个北,八竿子打不着一起,我还特地选了犄角旮旯作为据点,寻常人根本不会路过我们院子,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
骂我可以,但你骂尹问崖就不行!
我正要开口,却被旁边那群尹问崖的旧友七嘴八舌地打断了。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给尹兄做假证吗?”
“老子很早之前就看你们毒修不顺眼了!”
“不爽来战啊!”
……
不知何时,尹问崖被人潮挤到了我身边。
我忍不住紧张起来,下意识攥紧掌心。
他也会认为是我掏的人心窝子吗?可我就算杀人,也会给人个痛快,不会这么多此一举,搞得血糊糊的。
我甚至不敢和尹问崖对视。
怕看见他对我的失望。
我当然希望在我的心上人面前是一朵美好的、纯白的茉莉花,那样才会更讨人喜欢吧,谁会喜欢乌漆嘛黑的烂泥呢?
蜷缩的小指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我身形一顿,泄了力气,松开拳头。
身旁那人用粗粝的食指勾住了我的小指,晃了晃,引起我的注意。
“我知道不是你。放心,我定会还你清白。”尹问崖说。
他说完,就收回了手,双臂环胸,抱剑站在我的身旁,像我的守护者。
我依旧不敢看他,生怕让他发现我的动摇。
在一片吵架声里,我环视一圈,见没人在注意我,这才垂下眼睛,缓慢地再次握紧拳头,试图留住指尖的触感。
“这根本就是栽赃!苍晓师弟只是眼神不好,迷了路才会路过你们院门口。肯定是你们内讧,杀了人,然后才在门口装留影石,随机挑选一个倒霉蛋栽赃陷害!”姜久思加入骂仗,但因为她一天只能跟外人说十句话,只能一击脱离,剩余的由百里泽顶上。
百里泽:“各位道友先冷静冷静,退一万步来说,难道你们放任独眼毒倒这么多人就没有错吗?如果不是他毒了太多人,又怎么会天降正义,被人取走了他的心脏呢?”
不愧是百里泽,一句话就能拉走全部仇恨,毒修们对他群起而攻之。
整个场面乱成一团。
但上首的云霄宗长老和我们的二长老岿然不动,仿佛早已经看透真相,也知道底下这些弟子们在玩哪一套,根本没打算插手,好像他们坐在这里,只是碍于形式。
就在毒修吵架上头,准备动手的时候,云霄宗长老突然动了。
他抬起食指,在空中一压,刚拿出弓箭的毒修瞬间被按倒在地,整个人几乎都被压进地里,地板砖都裂开了。
“议事堂内,不许动手。”他说。
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像是被冷水浇身,打了个哆嗦,站回自己原先的位置。
还是尹问崖,顶着云霄宗长老的威压上前,绕着尸体转了一圈,不卑不亢地说:“苍晓师弟惯用的武器是剑,而尸体身上并无任何剑痕。尸体看起来更像是被人用重物砸中胸口,再用某种掌法挖开胸膛,取走心脏。你们看,尸体伤口的周围都是淤青。
“再有一点,除了胸膛的伤,他身上再无外伤,说明他死前并未经历过挣扎和打斗。如果苍晓是杀人凶手,需要正面袭击对方,那么在和独眼见面的那一刻,独眼必然会知晓他来者不善,和他打起来。”
众人纷纷点头,就连百里泽和姜久思看向我的眼神也有了波动。
“你一不是医修,二不是专业的仵作,你说的就一定对吗?我不信。药谷弟子来了吗?”高个子毒修显然不打算这样放过我,申请让医修来做详细的检查。
我是无所谓他们检查不检查的,反正不是我杀的人。
只不过,我注意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身后那两个一直没说话的毒修互相对视了一眼,扯了扯高个子的衣袖,表情有异。
“那两个人有些奇怪。”我用传音术跟尹问崖说。
尹问崖顺着我的话,看向那两个人,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在云霄宗弟子的带路下,药谷弟子背着药箱过来了。
他看见地上的尸体,愣了一下,说:“我、我不医死人的。”
“劳烦道友检查他的致命伤。”百里泽这会儿也有底气了,扶着药谷弟子来到尸体旁边。
药谷弟子只是扫了一眼尸体,就不动了。
众人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有心急的,凑上去问他:“如何?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了?”
药谷弟子像是吓了一跳,连退数步,直到撞到我,他才停下,颤着声跟我说抱歉。
“你别怕,无论凶手是谁,我们都会护着你,不会让凶手杀你寻仇的!”围观的修士们自觉他们站在正义的一边,无论做什么出发点都是好的,所以问心无愧,看向我的眼神也大多是鄙夷,好像已经坐实了我是凶手。
气氛都到这里了,我想只要药谷弟子说出一个名字,那个人就会在群情激愤下被“正义”制裁。
我的目光扫过堂里的众人,忽然感觉很没意思。
抬头看见上首的二长老,他似乎在“看”我的方向,虽然他闭着眼睛,我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他的唇角有个很小幅度的上扬,似乎对我笑了笑。
药谷弟子站稳后,眼眶微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说:“我、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今日我们收到了他的心头血,制成了解药,把先前那些被他毒倒的百位修士都救回来了。
“所以、所以我想说,不管凶手是谁,他一定是好心的!我希望大家不要怪罪这样一个好人!”
现场鸦雀无声,比刚才云霄宗长老释放威压的时候更加安静。
太讽刺了。
“哈哈。”我还以为是我笑出声了,原来是那位红发二长老。
众人望向二长老,期望他能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二长老只是笑眯眯地望着我,问:“苍晓,是你为了救那些修士,所以杀了这个人吗?”
无数道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不再是先前的鄙夷,而是敬慕中带着惭愧,惭愧中又多了几分艳羡。
就连尹问崖看向我的眼神,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只要我承认杀了人,我就成了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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