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
“小意！”
月光皎洁, 林意紧闭双眼躺在床上，额头不断有冷汗流下。
“小意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林意耳边回荡，轻而易举地让林意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 林意看到顾绥就坐在床边，正收回触碰他的手，见他醒了，顾绥立刻挂上笑容，温柔极了, “你醒了？”
林意仰头看着他，明明是和顾绥一模一样的脸，明明拥有他和顾绥的全部记忆，可就是能让人一眼分辨出，他不是他。
顾绥似乎也不在意林意回不回答，只贪恋一般地描绘着林意的轮廓，眸色幽深, “我真的好想你, 甚至有的时候我甚至不可控制地想，要是能让你来陪我就好了。”
“你不像他了。”林意翻了个身，平铺直叙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他要是真的想让我陪他的话, 那个时候我就会去陪他了。”
顾绥摸了摸林意柔软的发丝，并不反驳林意的话，似乎对于自己只是一个幻像的事实有很深的认知，“是啊, 可我舍不得啊。这个世界上你有你爱的人, 也有爱你的人，你有朋友,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你的生命中不是只有我一个。”
林意没出声，顾绥便又道：“可是，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只有你。
林意猛地坐起身，由于情绪起伏过大，身侧的顾绥身形不稳，最后竟然缓缓消失。
是啊，顾绥他只有自己。
这一点林意一直是知道的，只是林意始终没有选择去正视这一点。
后知后觉地，林意开始思考，当年他还是林星陨的时候，从副本中出来，和公会的大家笑闹在一起的时候，顾绥在做什么呢？
突然间，林意眼前的场景发生变化，现实世界的屋子变成游戏世界里的公会大厅，空无一人的房间被人群挤满，挤挤挨挨，熙熙攘攘的。
他们似乎是在庆功，林意看到自己被围在中间，众星捧月，热热闹闹的。
林意看到自己脸上挂着的笑，那是他很久都没有见到的笑容。
恣意，张扬。
等一下，林意后知后觉想到，那是他，那么他在用谁的视角去看？
林意偏过头，借着旁边玻璃上的反光，猛地睁大眼睛，因为他用的视角是——顾绥！
场景再次变化，这次林意看到自己正在发脾气，韩聘和师泽洋一左一右正在小声哄自己，可他的火却越哄越大，最后把这俩人都从办公室里赶了出去。
林意记得，这次是公会里有人被暗算了，而暗算的那个人也在林意找上门之前先一步被别的仇家杀死了。
这种一口气出一半，结果一下子又咽回去的感觉自然不是当年尚且意气风发的他能够承受得了的。
那么……
林意再次侧头，果然看到了顾绥的脸。
之后的场景又发生了无数次的变化，几乎所有对于林意来说重要的时刻，顾绥都跟在他的身边，当然，顾绥有底线极了，不该看的场景绝对不多看半分。
就比如林意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顾绥都会退避三舍，坚决不会窥探林意的隐私。
不过要林意讲，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反正自己也看不到他，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吃吃豆腐，占占便宜也不错啊。
行吧。
林意叹气，顾绥果然还是道德感比自己强多了，下次见面给他颁个道德标兵奖算了。
想到这里，林意猛地顿住，他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顾绥了。
那个爱他的，生命中几乎只有他的存在的顾绥已经消失了，甚至都不能说是死。
因为顾绥本来的生存状态也是临界在生和死中间。
心脏酸酸的，没一会儿又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痛。
眼前场景消失，林意重新出现在卧室内，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林意起身走到窗边，双手撑着窗台，仰头看又圆又亮的月亮，终于，林意喃喃道：“顾绥，我想你了。”
那件事情开始到现在，从没有这样思念过顾绥。
思念到林意觉得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你真的很思念他吗？”顾绥的虚影又一次出现，抬手搭在林意的肩膀上，微微弯腰，靠近他的耳朵，声音低低的，“小意，那你就去陪他吧，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打从一开始，林意就知道，顾绥的虚影对他绝对不是善意的，它的存在，更类似于修真小说里的心魔。
没错，就是心魔。
林意转过身，看向顾绥，还是熟悉的那张脸，可现在却叫林意再生不出半点异样的感情。
勾了勾唇角，冷眼看着顾绥的虚影哀嚎惨叫着消失在自己眼前，林意道：“就连真正的顾绥我都舍得杀，更何况是你这么个冒牌货？”
顾绥的虚影彻底消失了。
林意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顶着顾绥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了。
可当他思念顾绥的时候，他甚至连替代品都没有了。
还是冲动了。
林意想了想，又觉得其实这也不太有所谓，毕竟，他也快要离开了。
伸出手，五指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很快，指缝中间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林意渐渐觉得抬起手臂似乎有些吃力，身体也越来越重，好像身上背了一座大山一样。
这是这个世界在排斥他。
他身上拥有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两个世界的力量，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现实世界的世界意识会排斥他。
游戏世界又千疮百孔，未必会接纳他。
林意忽然嗤笑了声，“搞了半天，世界还把我给抛弃了。”
不过这样也好。
唯一就是……
林意看向被打开的房门，还有不知道在放门口站了多久的林颂。
“哥。”
林颂开口，他的身体一般隐藏在黑暗中，一半被月光照亮，“你要走了，对吗？”
林意轻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啊。”
又道：“不过我还能再多坚持一阵子，还能再多陪陪你。”
这次林颂没接话，兄弟二人间沉默了很长时间。
林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观察过林颂了。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动不动就哭闹不停的小胖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独立的林颂。
时间就这样流失，人也在悄无声息地长大。
林意走过去，拍了拍林颂的肩膀，“现在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普通人是需要充足的睡眠的，听哥的，快去……”
“哥。”话被林颂打断，林颂抬起头，月光下，他的眼眸亮晶晶的，“哥，你有没有怪过我？”
“怪你？”
“当年要不是我非得要去海洋馆，爸妈也不会出事，爸妈不出事，我们也不会被卷入无限游戏里，哥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颂的话让林意怔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后，林意抬手拍了拍林颂的脑袋，笑骂道：“臭小子，年纪不大，想的倒是不少，我为什么要怪你？当年你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朋友，还有，爸妈也不怪你。”
“我在幻境中看到爸妈了，他们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小颂，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林颂忽然抱住林意，泪水从他的眼角汹涌而出，没一会儿临沂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洇湿了一大块。
“好了好了，都多大了，怎么还在哭鼻子啊？”
林意左安慰一句，右安慰一句，却始终没见成效。
最终林意叹气，他果然还是没有安慰人的天赋，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那么站着，寄希望于林颂自己想明白，停止哭泣。
好半天，林颂不再哭，却也不抬头，只道：“哥，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什么？
林意低头看他毛茸茸的头顶。
林颂又道：“哥，你是要回到游戏世界了吗？回到那个世界后，你是不是就能够找到顾绥了？”
“是要回到游戏世界没错，但……顾绥已经死了，我找不到他的。”
“你能找到。”林颂猛地推开林意，擦了擦眼角，好在现在天色暗，并不能叫人看清他泛红的眼眶，“之前周子实和我说过，他看到连接在你和顾绥之间的那条线，并没有断。”
林意呆住，愣愣地看着林颂，看着他嘴唇一开一合，缓慢说着，“也就是说，你们的命还是连接在一起的，你还活着，这也就意味着……”
“顾绥，没死？”
过于激动，以至于林意的声音都有些哑。
怪不得。
怪不得现在所有人都成了普通人，可偏偏他还能保留原有的能力，甚至比以前更强，强到直接被这个世界排斥。
“也就是说，顾绥还活着，只是被困在了那个世界？”
理论上是这样。
林颂看着林意，其实他现在有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虽然觉得林意肉眼可见的活了过来，这样确实很好，可却打心底里生出了一种挫败感。
他可是林意的亲弟弟的。
“哥，你知道怎么去那个世界吗？”
抛开杂念，林颂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林意回过神，看着沉稳的，眼中隐隐含泪的弟弟，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说的也是。”
林意轻轻笑了笑，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感受到越来越强烈的排斥，林意闭上眼睛，“那我先走了，等我找到你嫂子之后，就把他带回来给你看。”
林颂正要说话，却被忽然刮起的罡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双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林颂看到一道闪烁着光亮的白色光团，暗自猜想，原来那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门。
光亮一闪而过，等一切重新恢复平静的时候，林意已经消失在了房间中。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林颂唇角微微勾起，伴随着苦涩的泪珠，林颂道：“哥，祝你幸福。”
——
林意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他正趴在办公桌上睡觉，身边是正微微弯腰看着他的王姐，见他醒了，王姐笑道：“小意做噩梦了？”
好眼熟的场景，这里是……
顺德发公司？！
眼前的场景猛地发生变化，长水六中，上泗村，依扎巴尔山脉，林意在游戏世界里经过的地方，一个个出现。
最终林意站在了依扎巴尔山脉的最高峰上，周围是一片绿意，一成不变的绿。
周围有一层透明的屏障，林意抬手摸了摸，是冷的，穿不透的屏障。
他被困在了这里！
游戏世界也不愿意接纳他吗？
林意不相信，冷笑了声，抬手打在屏障上，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拳，可落在屏障上后，“咔啦啦”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透明的屏障瞬间碎裂，一刹那，漫天的绿色消失，最后林意站在了一片虚无中。
是真的虚无，周围是雾茫茫一片，好像什么都没有。
游戏世界已经彻底坍塌了？
隐约中，他听到有人问他，愿不愿意重新塑造这个世界？
是游戏世界的世界意识。
为什么问他？因为他的世界之力吗？
“如果能够让顾绥回来，我当然愿意重塑世界。”
那个声音消失了，虚无也消失了，他站在一片风沙中，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但背影熟悉极了。
是顾绥！
林意下意识闪身过去，果然是顾绥！
是真正的顾绥！
顾绥看到林意，唇角微微勾起，声音温温柔柔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你，还活着。”
顾绥将林意抱在怀里，长久空虚的地方终于得到了填补，“是世界意识在帮我。”
“世界意识？”
“嗯，这个世界以前的支柱是神明，可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世界逐渐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后来神明死亡，污染蔓延，这个世界差点毁灭，是世界意识出手，在神明的尸体中分裂出了我、系统和神灵三个灵。”
林意也不是蠢货，自然很轻易就猜出了顾绥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我们做的一切都在世界意识的计算中？我是说，彻底消灭神明这个世界支柱的地位。”
顾绥点头又摇头，“一开始是在的，只是后来世界意识也没有料到，你居然能够误打误撞得到世界之力，为了让你能够心甘情愿地用你的世界之力重塑这个世界，所以那日，世界意识保留了我的意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林意抱住顾绥，喃喃道：“真好，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这时，林意又听到世界意识的声音问道：“所以你现在愿意重塑世界了吗？只不过在你交出世界之力后，你们两个都会变成普通人，充其量只能够偶尔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
做个普通人吗？
林意牵起顾绥的手，这样就够了，能够在世界之间穿梭，真的，已经足够了。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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