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再次病重,卧床修养。
八十七岁的孩子感到非常委屈。
一来,是因为公仪无冽。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理亏,但他就是要无理取闹。
二来,是因为此番被打,再次赔出去了一笔医药费。
温昭泪流满面,为什么越想省钱,他的钱反而花出去得越快。他数了数自己这六十八年存下的月钱,越数心里越冰凉。
天泽宗作为一派大宗,天材地宝数不胜数,堆金砌玉,给杂役的月钱其实不少,换算成凡界的金银珠宝,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但温昭难就难在,他每个月只有杂役三分之一的月钱,再加之他时不时还会出点状况,这钱就如流水哗啦哗啦流走了。
如今他的储物戒里,空旷得可以在里面养猪。
温昭颇为忧愁,因为在修真界和凡界中间,隔着一条界海。
界海水光接天,漫无边际,危机四伏,海中孕育着各种各样危险的海兽,有的身形巨大到堪称遮天蔽日,是以修为高深的修者都不敢单靠己身的力量,横穿界海,需要依靠专门渡海的灵船。
灵船是几大宗门,包括天泽宗在内,大家一起出力弄出来的渡海工具,每次出船上面都有不少高手坐镇,确保遇到危机时,不至于一船人都枉死在界海里。
为了抵挡海兽的攻击,灵船在建造时采用了高防御材料,上面同时遍布阵法和法器,耗资巨大,又每次出船,要请不少长老坐镇,以至于灵船的船票堪称天价船票。
当然了,这是针对修士从修真界进入凡界,收取的费用格外昂贵。
凡人从凡界进来修真界,便要少上不少。因为凡人和修士带来的危险程度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个筑基期修士,到了凡界都可以山中无老虎,随意屠戮一城一镇,大杀四方。
温昭如今的月钱买了船票,基本就所剩无几了,到了凡界后,可以当场往地上一趟,开始要饭。
哪个老年人的晚景是这样凄凉的?
哪个老年人一把年纪了,还要每天要饭?
活得如此窝囊,还不如死了算了。
温昭把储物戒收好,对那一万两金铢势在必得,被打死也没怨言,死了也免了过每天要饭的苦日子,活下来就赚了。
温昭杀害了林悠的灵兽以及被打六十板子一事,在天泽宗不胫而走。
大家对此的看法是,纷纷认为林悠人美心善,失去了爱宠,竟然只打了温昭六十板子,未免太过心慈手软,要换了他们,至少还得让温昭赔偿一笔精神损失费。
榆笙听了大家的说法后,却另有见解,他认为大家夸林悠心慈手软,是没有见过阿土的模样。他觉得归根结底在阿土长得太丑,林悠对它用情不深,以至于阿土一遭受难,也没人为它真心讨个公道。
温昭想,这可真是诛兽的心,好在阿土已经入土为安,听不见此番言论,不然叫它情何以堪,只怕要伤心一场。
温昭想做沈回溪的生意,但眼见着一只绝丑的灵兽已经被他们害得英年早逝,温昭也不敢再去后山抓灵兽了。
并且有了林悠的前车之鉴,他心下怀疑,这世间的天才可能约莫都有点匪夷所思的审美和个人爱好,后山那些灵兽越丑可能来头越大,他若侥幸抓个一两只,回头就得被打出宗门。
采用灵兽扰乱散修的计划就此破灭,好在温昭也并没有一蹶不振,并且在和榆笙分析之后,他们最后把希望寄托在了李管事身上。
因为李管事是个命硬之人。命之硬,已经送走了几个宗门。
听说他刚来天泽宗应聘时,还一度遭到了拒绝,后来天泽宗宗主认为不能如此封建迷信,转手就把李管事送进了一个敌对宗门,眼见着对方并没有因此灭宗,才失望地把李管事收入了门下。
温昭此次受罚,自然瞒不过李管事,于是在李管事上门时,把来龙去脉直接说给了李管事听。
温昭和榆笙分析过了,李管事接下这笔生意的希望不大,但也不是毫无希望,听说李管事家里那位最近做生意又赔了个底朝天,已经在门外敲了半个月的门,如今李管事家里正是急用钱的时候。
但李管事听完了他们的请求后,却是面色一变,呵斥道:“胡闹!”
李管事看着这两个不省心的,恨不得上手抽:“你们可知那散修是什么来头?”
温昭和榆笙面面相觑,这还真不知道,只知道他曾经是个天才,老婆没了后人就疯了,到处打人。
温昭看了李管事脸色,猜测着:“难道是宗门哪位长老的孩子?”
被李管事瞪了一眼。
李管事面色也颇为无语道:“是纯洁尊者的孩子。”
“什么?”榆笙震惊不已,“那散修也是他的孩子?”
温昭愕然。
不怪温昭和榆笙震惊,这纯洁尊者可实在是太有名了。
要说整个修真界近些年来最长盛不衰的一个笑料,非一个人莫属。
这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君子端方纯洁尊者,一位尊者里的奇葩,奇葩里的尊者。
在碧云,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修道之人成功踏上修行之路后,首要之事,便是给自己取上一个独一无二的道号。道号用于修道者之间交流相称,以示礼仪。
道号得名大多来自于家中长辈所赐,或者由自己所取,相传这纯洁尊者的道号,便是由他自己所取而得。他还不避讳,非常坦然地把道号由来说给众人听,宣扬得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此事,就连边荒懵懂的三岁小儿都知道修士里有一位自认纯洁的尊者。
若是这纯洁尊者真如他的道号一样纯洁,大家不过也就觉得他自恋,但大家现在纷纷觉得他不要脸。
因为纯洁尊者孩子已经三百个打底了。
如今已经是固定节目了,每隔上一段日子,纯洁尊者所在的万霞宗就要闹上一出小孩寻父的戏码,雷打不动,风吹不散,不是一般的坚若磐石,长盛不衰。
据不完全统计,万霞宗这两三百年轰轰烈烈的寻父寻下来,找上纯洁尊者认父的,至少三百多个孩子了。有时是孩子孤身一人千辛万苦来到万霞宗,有时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搀扶而来,最离谱的是,这些前来认爹的孩子里,没一个是来浑水摸鱼的,这几百个孩子完完全全是纯洁尊者亲生的。
看着这个惊天动地的数字,整个修真界的修士都头晕目眩。
大家很是愤怒,就这还有脸叫自己纯洁尊者?
隔壁合欢宗全宗上下男女老少加起来捆一块儿,都没这玩意不要脸。
相传曾有看不顺眼纯洁尊者做派的尊者,在一场群英荟萃的道会上,毫不留情,指着纯洁尊者的鼻子破口大骂:“这么能生,当什么尊者,去凡界当种猪吧!”
至于那位尊者为什么这么不给纯洁尊者面子,当众雷霆暴怒,听说都是纯洁尊者的孩子闹的。
纯洁尊者这几百个孩子中,有碌碌无为平庸无奇的,有惊才绝艳名震大陆的,也有混世魔王惹是生非的,其中最令人脸色铁青的,可能是和纯洁尊者一样纯洁的。
据说纯洁尊者被人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其实就是自己一个儿子纯洁出来的事,和那个宗门的某位夫人纯洁了一把,被人当场抓在床上,此事差点令两个宗门大打出手。
不久前,相传纯洁尊者刚把他第三百六十三个孩子领进了万霞宗,修真界好不热闹了一阵。
温昭也是没想到,那散修竟然也是纯洁尊者的孩子。
纯洁尊者如此纯洁还没有被打死,完全是因为他的修为特别高,他有多纯洁,他的修为就有多高。
这令许多人曾一度萎靡不振,认为老天实在不长眼,他们洁身自好,修身养性,有人还乐善好施,经常花高价船票,去凡界帮农户秋收夏种,抗灾救灾,大家却没有纯洁尊者一半修为,着实令人十分气愤。
李管事瞪着二人,说:“你们要杀了那散修,不说他爹了,三百多个兄弟,你们能打得赢几个?”
温昭:“……”
榆笙:“……”
温昭和榆笙想象了一下,如果那散修出门没看黄历不幸被他们杀死,他那三百多个兄弟雷霆震怒,轰隆隆打上天泽宗的场面,二人都忍不住一抖。
温昭抖着嗓子:“难怪沈回溪要出一万两金铢。”
榆笙抖着手脚:“一万两灵石也没人敢接啊。我就说天下哪里来的这种好事,原来坑在这里。”
温昭不解:“那散修竟然来头这么大,他家里人就放任他这么疯下去吗?”
李管事瞥着二人:“他爹正忙着给他生更多的弟弟妹妹,管不过来。”
温昭:“……”
榆笙:“……”
“但他爹放过话,如果打死了这个孩子,他就再生两千个,以后一家人齐心协力,把这修真界一锅端了。”
温昭:“……”
榆笙:“……”
温昭和榆笙感叹了一会儿纯洁尊者真的好纯洁,接着便从李管事口中得知了那散修的过去。
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了。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纯洁尊者说起。
一百多年前,纯洁尊者云游某个凡界小国,和那个小国的小皇子痴缠三月,便有了散修白慕绥。
温昭:“……”
温昭:“等等,皇子?”
李管事神色镇定,风轻云淡道:“用不着大惊小怪,修士精血,配之天材地宝,弄一个孩子出来不成问题。你上课时不是学过?”
“……”学渣温昭点点头,“嗯,可以继续了。”
小皇子在花一样的年纪里邂逅了俊美风流的纯洁尊者,一颗芳心从此遗落,他拒绝了无数人的追求,一心痴念纯洁尊者将会来带他离开。
后来皇子没等来纯洁尊者,却等来了国破家亡,他从一国皇子沦落风尘。
他在青楼抚养孩子,受尽耻辱,终于心如死灰,将孩子托付给一个恩客后,便一把大火烧了青楼,葬身火海。
十八年后,白慕绥长大成人,还有了一身了不得的修为,在修真界一场盛世中横空出世,名扬大陆。
他是来复仇的,为他死去的父亲。
可惜,纵使他少年天才,他的修为却还是打不败纯洁尊者。他一生没有受过这个父亲的照拂,反倒因为这个父亲的风流总是被连累。
因为白慕绥倒霉地是纯洁尊者所有孩子里天资最出众的,于是成了活靶子,经常被纯洁尊者得罪的人暗中殴打,还被纯洁尊者的仇人抓了,困在一处折辱,令他只能和一个修士双修才能出去。
半年后,白慕绥和那修士出了被囚禁的洞府,他终于得以看见那位和他有着亲密关系的修士长了如何模样,谁知看了一眼就双眼一闭,吓晕了过去。
后来白慕绥还是娶了那位姓盛的修士,负起了责任,但少年桀骜,又自认有一身滔天的血海深仇要报,儿女情长会影响他复仇的速度,再加之老婆实在长得太丑,他自认心中柔情总是很难凝聚。
恰逢那位盛姓修士又性情刚烈,二人便活成了一对怨偶。
二人日常如下。
白慕绥捂着衣服:“元阳对修士来说十分珍贵,我们还是节制一点。”
盛姓修士翻着白眼:“你嫌我丑,我还嫌你连头牛都不如,连地都不会犁。”
白慕绥:“……”
白慕绥埋怨:“你今天出门怎么又不戴面纱?”
盛姓修士当即拖着白慕绥上了大街:“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这位就是如今最年少有为的修行天才,我是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就是我!”
白慕绥:“……”
所有人:“……”
白慕绥当场捂脸跑走。
白慕绥越嫌弃老婆丑,他的老婆偏就越和他作对,甚至他老婆自印了数十万份二人成亲的肖像,在修真界分发,由于请的是某个画修作画,上面人物可谓是画得栩栩如生,以至于大家都知道他老婆很丑这一残忍现实。
白慕绥:“……”
白慕绥和那位盛姓修士针锋相对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赢过一次。
但终于有一次,他赢了。
那一次,姓盛的修士,死在了秘境里。
所有人都以为白慕绥
死了老婆后,从此该高兴了,可以马上娶个漂亮温柔的老婆了,可是后来他再出现时,却是疯了。
再没有那个要复仇的天才少年,只有一个疯癫的散修。
这一疯就是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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