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别吵31
短短五分钟。
盛怀宁脑子里天马行空想了一大堆。
比如她抡着球杆往邵景初身上招呼的时候,有没有注意表情管理。
比如她探口而出的那些话,是否得体,有没有过于粗俗。
再比如贺尘晔有没有目睹全程,会不会被她吓跑。
…
门口那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幽邃,盛怀宁避无可避,却又动弹不得。
她总觉得自己此刻踩在一片结了薄冰的湖面之上,随时都会崩裂坍塌。
她眨了下眼,这才想起来把球杆往身后藏,似是不够,又赶紧撒手丢到了地毯上,低低唤了声,“贺尘晔…”
贺尘晔怎会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忐忑,眼眸一低,又看了眼躺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男人,其余的地方被衣料遮掩得严严实实,但那通红的一双眼,还有被不经意间敲打过的侧颈,都是伤痕累累。
他若有似无地弯了弯眼,笑意里带了一丝丝的暗爽,而后慢悠悠走到了女孩子的面前,居高临下望着。
脸颊是红的,耳尖是红的,就连方才攥着球杆的那只手也是红的。
贺尘晔伸出手扣住那纤细的腕子,带到眼前,轻轻转动着查看。
动手的时候顾不了那么多,这会儿盛怀宁才有了一点点的痛感。
不知是磕碰在了哪里,指节处微微浮肿,深浅不一的淤青,看着有些骇人。
他略低头,用着老法子,在她的患处吹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减弱她的痛。
过了几秒,温热的指腹抚过,问:“痛不痛?”
面前,贺尘晔没戴眼镜,能清晰看见那墨眸有了其他的情绪,很温柔,还有些疼惜。
盛怀宁没忍住看得入了神,细细品着这三个字里,所蕴含的真实意思。
她歪了歪脑袋,方便和他的视线平齐,更方便自己的故作可怜能让他完整看到,“呜…特别痛。”
“那走吗?”
贺尘晔又摩挲了会儿,才松开她的右手,换了只牵。
她愣了足足三四秒,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得逞后的狡黠,笑意盈盈地和他十指相扣,“我得跟老师打声招呼,不想在这里待了。”
两个人前后脚走到了门口,盛怀宁忽然停下,觑了眼身后依旧倒地不起的邵景初,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真的有下这么重的手吗。
她蹙眉,柔声,“他怎么办?”
贺尘晔头都没回,兀自揽住了她的肩,默不作声地带着她继续往外边走,好似将她当成了傀儡娃娃,生怕她下一刻就有了自主意识。
只是刚刚走出去还没十米,她就听到了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很快,响起的是她不久前听到过的,邵景初的惨叫。
凭着敏锐的听觉,盛怀宁登时睁大了眼睛,痴痴地望着身旁的人。
贺尘晔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了一大帮子人进去帮她收拾“烂”摊子,只是这摊子的轻重由他来决定。
她再也佯装不下去了,在那错开落下的拳脚声中,十分畅快地轻笑出了声。
为了能提早离开,盛怀宁回到宴会厅,歉意地在ELodie和Rafael面前欠身,还强逼着自己又喝了几杯酒赔不是。
这一回,她没再闹脾气似的跟贺尘晔保持距离,牢牢地挽着他的手臂,向周围的人正式介绍了一通。
在那些诧异又茫然的眼神中,盛怀宁大概能明白,恐怕一等她离开,这些人就会说她太廉价,过于好追。
她一向我行我素,此时也一样。
从酒店电梯直升到一早订好的房间,内里已有侍应生调节好了温度,暖烘烘一片。
盛怀宁撒掉高跟鞋,窝入沙发,看着贺尘晔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有许多话想要说,抬手勾住男人的手指,示意对方坐下来。
贺尘晔看着她木讷了好一会儿,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好似即将要说的话有多难以启齿。
他只好先开口,“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冷战不利于我们培养感情,你今天…”
“我错了。”
她最懂见好就收,今晚任性妄为了那么久,还在言语上暗讽了贺尘晔,早就消气了。
况且,贺尘晔不提倒算了,偶一提起,她确实想起曾说过这句话,反倒显得她很不懂事。
片刻寂静后,她抬了抬下巴,晃着他的手,催促他将刚刚被截断的话说完。
贺尘晔呼吸放慢了许多,薄唇一抿,声音压低了好几度,“你今天…让我有些吃醋。”
“什么?”
盛怀宁脑中嗡了一声,倏然间感觉自己应该是耳鸣了,不然她怎会好端端听到贺尘晔的腔调里特别委屈,比她在休息室刻意装出来的,还要胜上几分。
她屈膝半跪下去,低头去看贺尘晔埋下去的脸,岂料身形不稳,径直趴伏在了他的腿上,一侧身恰好就撞上了视线。
贺尘晔慌了短瞬,长臂一伸就将她紧紧护在了怀里。
盛怀宁实在兴奋,今天她居然见到了如此多面的贺尘晔。
会跟好友逗趣,会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会可怜巴巴地跟她示弱。
如何形容这种感觉,那就是特像她读书时路过潮玩店,购入几个新上市的盲盒,只要拆出一个隐藏款就会欣喜万分。
她将双手捧上他的脸颊,施了点力,往眼前带了点。
这样的贺尘晔太少见了,看上一遍是远远不够的,得近一点,刻进心里才算好。
趁对方不备,盛怀宁抬身轻吻了一下,半哀求地咕哝:“贺尘晔,你再说一遍。”
男人不作声。
她着急了,掌心在颊边微微拍了拍,强迫着他开口,“快呀。”
贺尘晔声音很轻,“我大概算了算,今晚有十二位异性搭讪了你。”
盛怀宁知道自己不占理,开始后悔不该这般嘚瑟,吃醋的男人一旦斤斤计较起来,恐怕她要吃尽苦头。
她尬笑两声,“哪有这么多。”
“有四个是李维的同事,三个是Elodie女士朋友的令子,还有…”
“闭嘴闭嘴,”盛怀宁腾地坐起身,作势就要捂住他的嘴巴,被他轻巧躲开后,只好小声地埋怨,“你酒都没喝几杯,那些吃的更是一口都没碰。”
她停顿了下,“怎么就撑到去记这么无聊的事?”
贺尘晔被她逗得低笑了好几声,目光一动不动地凝着她,不着急回应她的谴责,许久才意味深长地反击,“你每一个都理会了,惹眼到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好了好了,我都已经认过错了,而且,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我早就烦不胜烦,简直就是自寻烦恼。”盛怀宁慢悠悠抬身,索性跨坐在他的腿上,打算用耍赖将这件事应付过去。
几乎是同时,他循着她凑过来的姿势,径直吻了下去。
盛怀宁呜咽了声,就知道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吻实在是太痛了,舌尖更是被吮到发麻。
她仰着头,乖乖承受着他一次又一次蛮横的掠夺。
身子渐渐变得酥软,支撑不住就要往下掉,被贺尘晔提着腰,按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忽然受力微微塌陷的沙发,使得两个人的吻短暂分开了下。
盛怀宁唇瓣莹亮,上面的涎渍像是会致人成瘾的罂-粟,勾着他忍不住将她滑嫩的双手,桎梏在头顶,好让自己能欺负得更得心应手。
气息还没喘匀,男人就又靠了过来,用着平静的语气,说:“我哪里不如他们?”
盛怀宁睫毛扑簌着连续颤动了好几下,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他为何会在水深火热中询问这个,直至一个小时前在宴会厅的记忆陡然袭来,才笨拙地虚贴上了他的唇。
眼下,她暗暗决定,以后坚决不能再惹到贺尘晔,醋意大就算了,气性竟也大到让她无法招架。
这件礼服的款式,让她的半边肩膀都袒露了出来,被冷硬的西装衣料碰上,控制不住就想打冷战。
男人自然察觉到了她的不适,终于松开了束缚着她的那只手,慢悠悠地单手解着纽扣,又将坠了装饰的领带扯了下来,这才重新贴上了她。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盛怀宁觉得隔了层轻薄衣料的胸膛,烫到她快失了理智,情不自禁就把自己送了上去,能切切实实感受到那明显的存在。
她大着胆子,费尽心力,逼着他不由溢出了一声闷哼。
以往,贺尘晔都是只顾及着她的感受,面对她所有的暗示都不为所动。
有时是在她颤栗着意识不清时,等她缓神之际跑去洗手间冲冷水澡。
有时甚至是在取悦她时,宁肯强忍着冲动,也不愿让她沾染毫分。
这一次,盛怀宁默许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可偏偏,他说:“不行,你乖一点。”
她默了半刻,浑身上下卸了力,回落到沙发上,顿觉意兴阑珊。
贺尘晔瞧着她,大掌又在她没了兴致时,悄无声息地碰上她散落在腿边的裙摆。
盛怀宁一怔,仿佛没骨头般任由面前的人操控自己,使她转过了身。
贺尘晔贴耳靠近,低声提醒她接下来要面临些什么。
盛怀宁双目圆睁,双腿不自觉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陡然袭来的轻微痛感,吓得她不禁轻呼了一声,却又不得不继续听之任之。
没一会儿,胳膊变得酸软无力,她却不敢低头,仿若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忽略早已变得狼狈不堪的自己。
盛怀宁感觉自己已被焚烧殆尽,被抱着放入宽敞的浴缸时都快魂飞魄散了。
再出来,她差不多缓了过来,推了下紧抱着自己的人,说:“我的行李还在老师家里。”
“我去帮你拿。”贺尘晔回。
“你等我再休息一会儿,”她闭着眼,“你自己去的话,不太礼貌。”
毕竟对于Elodie来说,贺尘晔只是她的恋人,若是没了这层关系,跟陌生人无异。
等着盛怀宁穿戴好,楼下的生日宴会刚刚结束。
Elodie和Rafael站在门口送客,李维则已经将车停好等着。
她和贺尘晔并肩朝外走,忽然被身后的一道男嗓叫住。
“贝总,贝总?贝总…”
贺尘晔拧眉,不得不停下去应,颔首道:“好久不见,王经理。”
男人个子不高,一身浅灰色西装,约莫四十岁的样子,视线仅在盛怀宁落了一秒,就又去寻贺尘晔,“贝总,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近来可好?”
又寒暄了几分钟,贺尘晔继续牵着她走出了酒店。
盛怀宁疑惑着回头看了眼,看样子应该是贺尘晔以前的合作伙伴,可是,这个称呼…
她好奇道:“怎么连你工作上的朋友也这么叫你?”
第32章 别吵32
“我——”
贺尘晔的回应被打断,与盛怀宁一同转身,望向从车上下来的李维。
李维远远就瞧见了他们,好不容易等着贺尘晔应付完偶遇的好友,忙抬起右手高声唤了一句,“这里!”
他推开门下去,走过去时,看见贺尘晔若有似无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隐约有点对他颇为感激的意思,还有一丝让人更难以察觉的庆幸。
盛怀宁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本就是好奇心作祟,想多了解一些贺尘晔以前读书,还有工作时的样子。
偶被打断,她也不会介怀,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
三个人上了车,便往Elodie的公寓驶去。
期间贺尘晔坐在副驾,一直与李维聊着工作上的事情,中英文切换自如,听得盛怀宁是两眼一黑,暗暗觉得自己没插手家里的企业,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倚回真皮座椅,修长的手指在浮了层水雾的玻璃上,轻轻擦出一小片地方,好方便自己去看窗外依旧纷扬而下的雪花。
港城一年四季气温相差不大,雨水虽多,但下雪却是少之又少。
盛怀宁头一次见,是初来纽约的第一年。
那时为了适应急转直下的寒冬天气,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都待在琴室,要不是有罗稚,还有Elodie在,她恐怕早就饿死了。
后来,罗稚有一次外出购买食材,再回来浑身上下处处都透着狼狈。
出于关心,她问了一嘴,才知道外边已经下了一整晚的雪,这会儿积雪未消,是赏雪的最好时机。
纵使盛怀宁再怕冷,都忍不住要跑出去看一眼。
那时她也像今天一样,穿了件白色大衣,兴冲冲地奔入一片茫茫雪色,几乎要和周围融为一体。
她不自觉就出了神,想着明天要是雪没停,一定要跟贺尘晔去附近走一走,提前感受一下纽约圣诞前的气氛。
恍惚着,对于前排李维的忽然搭话,是浑然不觉。
李维声音拔高了点,很有耐心,“嫂子,Dita?”
盛怀宁猛然回头,露出惊愕的表情,“怎么了?”
李维单手操控着方向盘,抽空望了眼后视镜中的盛怀宁,用着调笑的语气,猝不及防说了句,“我们这个小圈子里,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学校一起毕业的。习惯养成容易,改起来难,大家一时兴起叫的就还是以前的昵称,久而久之,许多同事还有合作伙伴就都跟着一起叫了。”
旧事重提,她有一分钟的不解。
随后,她就明白了过来,李维这是在解答她方才问贺尘晔的那个问题,可这小心翼翼的姿态,让她实在有些难为情。
盛怀宁忙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慢吞吞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一开始以为你们只有私底下会这么称呼他,所以刚刚有点意外。”
“这是爱称。”
李维是典型的西方性情,爽朗、肆意,心直口快,一说完就连笑了好几声,让一旁的贺尘晔急忙抬手按了按耳根的位置,还顺带着侧了侧身,妄想着能寻片刻的清净。
她凝了下眉,跟贺尘晔的动作差不多同步,却又不得不弯唇,给对方一些礼节性的回应。
未来的几天,盛怀宁跟着Elodie跑了几趟琴行,挑了些中意的寄回国,其余时间不是在购物,就是在酒店睡觉,十分悠闲惬意。
相比起来,贺尘晔就没那么舒服了,早出晚归。
回到酒店,要么抱着一沓报表在沙发上看,要么就是接打数不清的电话和视频,让盛怀宁看着就累。
直到回国前一天,贺尘晔才终于有了半刻的清闲。
两个人没出门,窝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看了会儿电影,就去收拾行李。
盛怀宁一如往常那般,看着贺尘晔忙里忙外,时不时会过去故意捣乱两下,被他捉着胳膊又按了回去。
她半趴在沙发上,裙摆被回勾着滑落下去,露出一小截光洁的小腿。
直到贺尘晔从购物袋中,拿出一条羊绒围巾,她低声说:“呀,我都忘记了,这是买给你的,快试试看。”
贺尘晔依言展开,在脖子上绕了两圈,走到她的面前,特地给她看。
盛怀宁帮着打了个精巧的结,身子后撤,瞧了一遍又一遍。
顿觉心口被浅浅地激起一层涟漪,连忙凑上去就想亲一下,却被桌上手机忽然传来的振动音吓了一跳。
反应短瞬,她撇了下唇,不情不愿地去接电话。
一看是罗稚,就笑着埋怨,“你好烦,这时候打电话过来。”
罗稚闻言,未理会,只严肃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啊,你不是知道?”她回了句。
“好,明天我来接你。”
盛怀宁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敛眸,“是有什么事?”
“等你回来再说。”
回到港城。
盛怀宁一下飞机,就将脱下来的大衣丢到了贺尘晔的怀里。
她一身轻松,走贵宾通道前往地下停车场。
站定后,罗稚驾车径直停在了她的面前。
从机场到明隽,只在刚上车的时候,罗稚跟贺尘晔交谈了几句,此后便是无尽的沉默。
盛怀宁脑海里的思绪,千回百转着。
从与罗稚的那通电话结束后,她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是托罗稚找人调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她的耐心可有可无,更是对事不对人。
当时她在微信上求了许久,罗稚都是缄口不言,只冷冰冰地撂下一句,回去详谈。
这不,盛怀宁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盼望着别堵车,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她实在如坐针毡。
良久,车子终于驶入地下车库。
盛怀宁一声接着一声催促,一迈入公寓的入户门,鞋子都来不及换,就回身怔怔地望着罗稚。
罗稚弯腰下去,边换鞋边掀眼撞上她的视线,表情一懵,一时之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那个…”
跟在两个人后面的贺尘晔早就换好了拖鞋,自然而然地拖着行李箱朝里走,语气无波无澜,仿若完全没察觉到这陡然沉闷的气氛。
“我去衣帽间帮你把行李收拾出来,”说完,又挪开视线,“罗经纪方便的话,可以留下来一起用晚餐。”
罗稚错愕几秒,“谢谢。”
话落,男人抬脚,径自进了衣帽间,还顺手带上了门,将里外彻底隔绝了起来。
为了保险起见,盛怀宁带着罗稚去了书房。
直到落锁的声音响起,她才迅速转身,话都说不利索,“到…到底什么事?”
罗稚轻蹙了下眉,双手叠放在膝上,靠回椅背,说:“明天有场应酬,老板吩咐我带着你去。”
盛怀宁怔忡了许久,依稀发出一声不解的短哼声,没懂眼前的人如此费力地卖关子,竟就只是为了跟她说这个。
她没再深想,声音低着,“娱乐圈里的陪吃、陪喝、陪玩,我做不来。”
罗稚把耳边落着的一绺碎发挽回去,知道她大致是想歪了,急忙出声把她拉了回来,“就只是吃顿饭,我带着你,你带着嘴就行。”
“喔。”
寂静几秒,她还是不太相信罗稚这般火急火燎,兴冲冲跑去机场接她,没有其他的目的。
这种小事,发条微信给她,都好过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陪她在这里闲扯。
盛怀宁眉尾一扬,直言:“你可以进入正题了。”
罗稚瞳孔骤缩,深吸了口气,默默组织着语言,过了会儿,才说:“你让我找人查的那件事…”
这话精准勾起了盛怀宁的好奇心,她翕张唇瓣,抢话:“是谁?”
“贺…”罗稚支吾着,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转而又道,“你去服务中心取车的那天,早上九点钟的时候,他也去了。”
看着眼前的人遥遥冲着衣帽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本能地勾唇,呵笑出一声,“还有呢?”
“没…没了。”
盛怀宁不带任何迟疑,忍着半刻前惊悸的不适,抑制不住地怒喝,“告诉你找的那个人,我付钱给他,不是让他拿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来随意糊弄的,我盛怀宁的钱没那么好赚。”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她右手施了点力道,一把扯开了窗帘,不由皱紧眉头,“服务中心又不是特地开给我的,我可以去,他不能去?没有证据前,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些。”
罗稚没想到自己仅说了这么几句,就让盛怀宁如此怒火中烧,暗暗懊悔不该这么草率。
她的本意只是为了提醒盛怀宁一下,毕竟凑巧的事情太多了,能提防就多提防一些,无奈她还是低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失语几秒,她起身走到盛怀宁的身后,一同望向窗外。
维港的黄昏,像是被人打翻了调色盘,火红晚霞渲染出一整片渐变的画卷。
盛怀宁闭了闭眼,冷静了些许,“抱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考虑。”
“Dita…”
她再也佯装不下去,轻着步子到沙发前坐下,发出低低的一声叹息,“稚姐,你先回去吧,今晚不能留你吃饭了。”
罗稚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跟她计较,任她敛眸呆滞着,抬脚出了书房。
阒静的客厅内,贺尘晔一收完行李就出来了,只是刚一坐下,不远处的房门就从里拉开,最先泄出来的是一缕暖黄色的光线。
随后,他察觉到有人路过客厅,在玄关窸窣一阵,才拂袖而去。
公寓内,足足陷入了快十分钟的沉默。
贺尘晔没再继续等下去,悄步过去,叩了叩门,语速慢着,“宁宁。”
无人回应,他才推门进去,刚好惊醒了里面阖眼假寐的人。
女孩子倏然间睁开眼,下意识挺身靠到了沙发的角落,俨然是一副高度防备的姿态。
贺尘晔心跳忽然失拍,莫名有种心脏悬了许久忽然坠地的无措感。
眼前的这一幕,他仿佛在梦中预见过许多次,嗓音不自觉低哑下去,微弱而不稳,“你…在怕我?”
第33章 别吵33
书房内静得出奇,盛怀宁出神了半刻。
她逐渐怀疑,这么久以来的种种,是否只是她的一场梦。
梦里太美好,她才不愿醒,甚至是愿意一睡不醒。
仅一米多长的丝绒沙发,盛怀宁躺得很局促。
只是动作间,她偏过头,眼前不自觉又变得模糊起来,隐约能看见贺尘晔那倍感受伤的眼神,还有被她三言两语支走后落寞的背影。
盛怀宁语音操控着熄掉了所有的灯光,在一片黑暗中,花费了许久的时间才将自己的心神收回来。
她呵出一口气,恹恹地走了出去。
想必是贺尘晔离开前特地给她留了灯,使她不至于穿过客厅,回卧房的路上被磕到碰到。
然而途径餐厅时,扑鼻而来的浓汤香气还有饭菜香味,让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长桌上的流苏桌布、鲜花、摆件,一丝未动,只在靠厨房那边的角落里,搁了一碗食材极为丰富的茄汁拉面,和几份可口的小菜。
本就是不能久放的食物,加热餐板就显得多余起来。
盛怀宁拉开椅子坐下,执筷一挑,递到嘴边咬了一口,软趴趴的口感用不着嚼,就可以囫囵咽下。
她弯了下唇,又用汤匙盛了点酸豆角,慢悠悠塞入口中。
酸辣霎时刺激了味蕾,她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只能一口接一口地用拉面来缓解。
良久,盛怀宁渐渐接受现实,她的饮食习惯,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么一点辣椒就哭成这个样子。
她就是难过,甚至是有一瞬间,干脆想着让罗稚吩咐那人别再查了。
是谁都不重要,这世间纯粹的感情,存在的概率本就微乎其微。
翌日早,晨光微明。
盛怀宁拖着疲软的身子,从洗手间回到卧室,刚一坐下,欲呕的不适感再度袭来。
大概是昨晚吃完那份热汤面,又喝了冰水的缘故。
睡到半夜,她便开始呕吐不止,浑身的气力都被抽散了。
心里卯着股劲,纵使这会儿她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又被这病来如山倒折磨得不成人样,她也不愿给紫澜山庄打去一通电话。
又躺了会儿,盛怀宁从床头拿过手机,缓步去了厨房。
她翻出菜谱,一比一照着上面,从冰箱里拿食材。
忽然,丢在厨台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循声望过去。
亮着的屏幕上,通知中心里的未读信息,除却一条新闻推送,便是几乎同一时间贺尘晔发来的微信。
习惯使然,盛怀宁未给手机设置任何密码,任何消息的详情能很直观地看到。
短短一句话,她迅速一扫,就急急忙忙跑向玄关。
门一拉开,外边的矮柜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
透明的材质,能看见里面装着的,正是她准备自力更生,尝试着要去做的靓汤。
龙眼莲子黄芪鸡汤,对现在的她来说,跟救命稻草无异。
她不由拢紧了手指,倏一抬头,不远处的电梯刚刚阖上,朦朦胧胧能嗅到那熟悉的香氛气味。
再回到厨房,她掀开保温饭盒的盖子,径自端到嘴边,热气瞬间在面上氤了层细密的水珠。
盛怀宁在味觉的冲击下,一次又一次地摁亮手机,痴痴地望着。
【老干部:早餐放门口了,记得热一下再吃,我先去公司了。】
一盅热汤下肚,精气神终于回来了些。
临休息前,她侧卧着从枕下摸出手机,开始思索着要不要给贺尘晔回复。
昨晚她情绪起伏不定,赶人走的时候,确实有些过于不近人情。
现在冷静下来,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几秒钟后,盛怀宁不显情绪地回了两个字,【谢谢。】
发完又觉得太冷冰冰了,急忙撤回,重新编辑发出,【好。】
盛怀宁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四点。
生怕她会爽约,罗稚直接跑来公寓抓人。
卧室内一片漆黑,罗稚是打着手机电筒进去的,先是低低地唤了一声,见没人吭声才上手拍了一把。
盛怀宁从鼻间哼出懒洋洋的一声,语调软绵绵的,“几点了?”
“下午四点。”罗稚关掉电筒,打开角落的落地台灯,还很贴心地把灯光调到了最弱。
“吃饭定的几点?”
“晚上八点。”
她慢吞吞坐起来,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地说:“都有哪些人啊?就必须要去么?”
罗稚弯腰拾起脚边的抱枕,丢回床上,“你就纡尊降贵去吃顿饭,吃完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大老板也在,应该都是些生意上的人。”她又适时补充了一句。
盛怀宁点了点头,微抿了下唇,慢悠*悠蹭着重新钻回了被窝,脑袋深陷在绵软的枕头里,作势就要闭上眼睛接着睡。
罗稚连续“欸”了好几声,索性直接掀开了棉被,让仅着了条吊带睡裙的她彻底袒露在眼前,下一秒就将冰凉的两只手,贴上她滑嫩的后背。
清醒只需要三秒钟,她猛地爬起身,躲到了另一侧,长而卷的睫毛眨动着,眼底全是无辜。
“赶紧收好出来,”罗稚说完就往外走,又忽然顿足回头,“对了,你怎么叫了餐也不拿进来?”
“什么餐?我没叫啊。”
盛怀宁穿外衫的手一滞,茫然抬眸。
罗稚隔空指向餐厅的位置,那桌上放着她刚才顺手拿进来的帆布包,沉甸甸的,里面三四个盒子,看着就很丰盛。
她说:“我看就放在你门外的柜子上。”
盛怀宁喉头一紧,赤脚跳下床,一出门就看到了。
犹记得这帆布包还是第一次她跑去贺尘晔的公司,送完便当就遗忘在了那里,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拿回来。
她将分格装的饭菜,一股脑塞入冰箱,语气稀松平常,“是贺尘晔送来的。”
“他…对你真的挺上心的。”罗稚失笑。
盛怀宁愣了好几秒,“嗯”了一声,习惯性解锁手机触进微信。
被置顶在最上方的贺尘晔,果然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发过两条消息过来。
【老干部:中午时间有点赶,不合胃口的话,我再重新帮你叫餐。】
【老干部:晚上有应酬,会晚一点回去。】
文字里看不出情绪,盛怀宁却品出了一丝丝卖惨的味道。
她仿佛能想象到男人一忙完工作,就往回赶的狼狈样,还有等她回消息时的煎熬,想必心里定是七上八下。
盛怀宁站在原地陷入无尽的迷惘,后在听到罗稚的催促声后,才得以抽身出来。
她化了个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气色的淡妆,又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件墨绿色丝绒长裙换上,为了晚上御寒用的薄呢外套则搭在了肘间。
吃饭的地方在尖沙咀,离明隽不远,驱车十分钟可达。
两个人一下车就有侍应生出来接待,横穿过有着繁复璨耀吊灯的大厅,再上楼,左手边便是今日用来设宴的独立包厢。
推门进去,已有不少人围坐在圆桌前谈笑风生,都在看见盛怀宁时,不约而同噤了声。
太和集团的千金,哪怕以往很少参加这些商务酒宴,但威名在外,无人不知,再是后来踏入娱乐圈,露脸的机会多了起来,就几乎成为所有人酒桌上的谈资。
盛怀宁轻一蹙眉,跟着罗稚落座在了公司大老板的右手边,而另一边那几个正中间的位置却一直空着。
不久,方才带着她们进来的那位侍应生,再次引导着四位男士走了进来。
四周霎时变得热闹起来,不少让她听起来不舒服的恭维话,一句接着一句。
盛怀宁循着所有人的视线,想要探一探被架得如此之高的人究竟是谁。
她一怔,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几个人坐了下来。
与她之间仅隔了一人的男人,穿了套略显花哨的西装,领带扎得很规矩,反倒是衣上配着的饰品尤为抢眼,各有各的精致。
视线好不容易撞上,盛怀宁却不动声色地错开,只在心里好奇怎么会在这里碰上贺尘晔,原来他微信里说的应酬竟就是这个。
人到齐,饭局正式开始。
席间盛怀宁就如罗稚所说的那般,只顾着张嘴吃饭,偶尔会在端起酒杯时,听一听这些人究竟在聊些什么。
经过一番漫长的推杯换盏,难免会有人酒意上头,口无遮拦。
之前跟着贺尘晔一起进来的一位男士,一开始听口音不像是中国人。
这会儿喝多了,中文夹带着日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后来又因合作没谈妥发起火来。
或许骨子里本就如此,这位男士极其看不起没点背景,辛辛苦苦靠自己爬上来的人,明里暗里开始讽刺贺尘晔,最后连带着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说教了一通。
——金鸡就是金鸡,再怎么努力也变不成凤凰,在别人面前不还是得装孙子。
——娱乐圈里的人都是一身臭脾气,戏子身,却妄想着自己是皇帝命。
…
相较于其他人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贺尘晔一开始还算平静,只在那后来越发有指向性的话传来时,彻底沉下了脸。
他眸如寒冰,刚准备起身,坐在右手边的一个人先他一步,端起酒杯,直接泼向了那位男士。
一声惊呼过后,众人诧异的目光汇聚在一处。
盛怀宁面含怒气,放下的酒杯,因力气过大碎了底,尖利的嗓音满是不悦,“孙子?戏子?那请问你是个什么东西?跑出来丢人现眼的跳梁小丑?”
被当众泼酒,这显然是一件极具侮辱的事情。
男人颊边的肌肉抽动了下,腾地站起来,后被自己的同伴强行按住。
闹了这么一通,合作的事情肯定是彻底告吹了,如若再惹上其他的事情,恐会后患无穷。
好好的一顿酒宴,被迫提前结束。
盛怀宁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着,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下来。
直到梯门敞开,看见自家门外站着的贺尘晔,火气再次窜了上来。
那会儿在酒桌上,如若不是罗稚一直在旁边拦着她,还没轮到那个王八蛋骂到她,她就已经将面前的酒瓶扔到那人的头上了。
可眼前的人,被侮辱到那种地步,竟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都不知道该夸他大度,还是该骂他懦弱。
有些事情想不通,盛怀宁也就懒得再去想了。
她收回思绪,绕开贺尘晔占着的那块地方,把右手搭在了入户门的识别感应区。
忽地,一只大掌探过来,狠狠攥在她的手腕。
一个巧劲,她就落入到一个宽厚又温热的怀抱。
第34章 别吵34
盛怀宁无法想象。
仅两天的时间,比她以往这么多年还要充实、精彩。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用足了力道,将她箍到呼吸困难。
她止息短瞬,开始费力挣扎,时间一久,更觉怒火中烧。
眼瞧着怀里的人是真动怒了,贺尘晔不得不松了劲,任由她按在他的肩头往外推。
盛怀宁的眼圈一瞬间红了,耷拉着脑袋,再次伸手去解锁入户门。
电子音响了三声,刚拦过她的手又故技重施,这次却被她很巧妙躲开。
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侯梯厅,左手边放着一个香槟色的大肚花瓶,里面插着的南天竹是一整片粉中独有的一丁点绿。
她手臂甩开,不小心碰到,霎那间摔了一地的碎片,淌出来的水将厚重的地毯迅速浸透,氤出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痕迹。
盛怀宁身形一颤,余光里有只大掌悬停在她的身后,似是怕她会被身后的玻璃碎渣伤到。
她绷着脸,声音沉哑,“刚才吃饭的时候,那家伙说的话,没一句中听的,你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你在工作的时候,就一直这样任由那些人,爬到你的头上欺负你吗?”
贺尘晔眼睫敛下去,目光柔柔地望着。
女孩子双臂环在胸前,隐在衣料之下的两只手,狠狠地蜷握成拳,声调不再似之前在饭局上那般尖细,拖长的调子毫无杀伤力,硬是将强凹出来的气势拉低了不少。
半晌无声。
盛怀宁抬起水润的双眼,男人的大半张脸,在头顶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显露出来的情绪晦涩难辨,可那凝着她的眼神,让她一时心悸,
恍惚间,她脑中闪过几幕自己扮乖的画面。
过去的她,就像是初入社会不谙世事的好孩子,又像是家教森严百依百顺的乖乖女。
在贺尘晔的面前,她甚少会情绪外露,哪怕着急起来吵上两句,也会很快被她这急性子迅速解决掉。
可最近,她先是在纽约冷暴力贺尘晔,回来又接着因为一件毫无证据的事情,选择了冷处理。
最要命的是,今晚在酒店的包厢里,她又是泼酒,又是弄坏酒杯,再是言语粗俗,活脱脱是蛮横不讲道理的市井泼妇。
按照贺尘晔沉稳儒雅的性子,最该匹配的就是同性情的女孩子,温柔、包容、善解人意。
盛怀宁怔愣的时间过久,蓦地一下回神,反应迟钝了好几秒。
她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可贺尘晔一直沉默,无形中让她越发肯定了自己这会儿所有的猜想。
默了默,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下颌微微往回一勾,未经压抑的音量,顿时响彻在周围,“贺尘晔,你就一丁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么?被我指着鼻子这么斥责,还是无动于衷。你最近肯定也看出来了,我狭隘、小气,脾气更是说来就来,我们——唔——”
贺尘晔眼睛低垂着,内里裹挟着一点点的痴迷,若是不靠近仔细瞧上一会儿,很难会发现。
他来港城的时间虽不长,但平时茶余饭后,总能听到不少人谈论豪门圈子里的各种事情。
对于盛怀宁,他听到最多的就是性子骄纵跋扈、花钱似流水等等。
这会儿,眼前的人揭掉了乖巧懂事的面具,坦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给他看,便不自觉就出了神。
听着那从小巧的红唇中,迸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贺尘晔虚眯了下眼。
渐渐地,他察觉那话貌似越跑越偏,心慌瞬间无处遁形,连忙低身下去,擅作主张用自己的方式堵了回去。
他蛮横地扣住她的下巴,紧闭的牙关被他用舌尖撑开,不急不缓地将滚烫的气息,深入到她的口腔之中。
盛怀宁本能地把手覆上他的胸口,理智被他身上强势的掌控欲彻底揉碎,心甘情愿沦陷。
许久,两个人分开。
他腾出一只手,自耳下挪到她的颈后,安抚性地上下抚弄着。
等怀里的人气息喘匀,贺尘晔才慢悠悠说:“现在,消气了吗?”
盛怀宁懵着,睫毛连连眨动,思索片刻,小声回:“你松开我。”
“那些话我以前听惯了,不痛不痒,懒得理会,后来听到那人的嘴突然脏到了你的身上,你却快了我一步,没给我收拾他的机会。”
头顶响起的男嗓,不咸不淡,只在说到最后时,哼出一声无奈的笑。
闻言,盛怀宁心脏忽然停跳了一拍,全身很快就爬满了细细密密似针扎过的痛。
她从未有机会听贺尘晔聊自己以前的事情,只知道个大概,能在几年时间,从底层爬上来,想必除了能力,还有许多难以言说的苦楚。
盛怀宁瘪瘪唇,嘀咕了句,“你能怎么收拾?”
贺尘晔弯了下唇,“套个麻袋,揍他一顿。”
“说大话。”她怨怼地抛下三个字,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这次,入户门打开得很顺利,盛怀宁进去后屈膝坐下,右手刚摸上鞋子侧面的拉链,贺尘晔已经半蹲下来,接过了她手上的活。
她一时间瞠目结舌,兀自慵懒靠上沙发,暗自琢磨着。
面前的人,好似对她自爆式的那些话并不在乎,沉默着听她絮絮叨叨一大堆,仅是为了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发泄。
盛怀宁轻咬住下唇,垂头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帮她套上居家拖鞋后,左手始终停留在她的脚踝处,让她动弹不得,
她偏过头思忖,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这会儿倒不如借着机会,连同昨晚的事情一同解决算了。
可…总不能因为调查出来的那么一点信息,就捕风捉影地质问贺尘晔,接近她到底有什么目的,难免有些过早杞人忧天。
在贺尘晔静如幽潭的瞳眸注视下,盛怀宁淡淡睨去一眼,双手在背后绞住,声音带着委屈,压得很低很轻。
她说:“贺尘晔,从小到大,有不少人不怀好意地接近我,爹地妈咪替我收拾过很多烂摊子,后来他们或许是被吓怕了,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我的生活,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
停顿了下,她深吸了口气,“直到现在,他们依旧如此,希望我能够放弃大提琴,回去学着管理家里的公司,我反抗过很多次,但我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么做的后果肯定就是让他们彻底放弃我,我…最喜欢买漂亮衣服,还有包包和各种各样的珠宝,我…”
听着那越来越小的声音,说到最后还抽泣了几声。
贺尘晔松开在她脚踝的手,慢慢上移,将整只手臂横在她的小腿后,好拉近与她的距离,“所以昨晚…是因为这个?”
盛怀宁鼻头红通通的,跟着点了点头。
见状,贺尘晔起身打开了屋内的所有灯光,又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牵着她去了餐厅,说:“晚上看你没吃多少,饿不饿?”
话题转得太快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有意避开,可这样她不就是白白浪费时间,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
盛怀宁有些气急败坏地抽回手,在餐桌前坐下后,有着风雨欲来的气势。
贺尘晔瞥见岛台上的帆布包,“午餐没吃?”
“倒了。”她冷哼声。
“是不是不合胃口?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我做给你?”
“不需要,我有佣人,比你好使。”
“那你喜欢哪个菜系?我可以试试看。”
“不吃不吃,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想吃。”
贺尘晔总算看出来了,女孩子的火气说来就来,不管他说什么,都会立即想法子驳回来,故意跟他作对。
他抬脚靠过去,单手支在桌边,伏身和她对视,非常好脾气地说:“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待会儿我有东西拿给你看。”
“什么?”注意力说转移就转移,她好奇地眨眨眼,面色都红润了许多。
厨房内一阵叮呤当啷的闹腾过后,盛怀宁勉为其难地将小半碗清汤素面吃完了。
贺尘晔收拾完,正儿八经地问她,“方不方便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她不经意皱眉,朝着书房的方向指了指。
“跟我来。”他丢掉手里的乳霜纸,阔步过去。
书房内一片明亮,较昨晚简直是两幅景象。
盛怀宁被贺尘晔按着肩膀坐在软椅上,后在她的迷惘中,灵活地操控着她面前的电脑,让她不禁怀疑这究竟是谁家,谁的书房,谁的电脑。
片刻,贺尘晔将电脑的使用权递到她的手里,下巴一抬,示意她滑动鼠标仔细查看。
PDF文件点开后,一阵眼花缭乱。
盛怀宁从上往下粗略看了一遍,这里面涵盖了贺尘晔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固定资产、流动资金、股票、基金、证券,甚至于他在百信证券的股权占比,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她不懂他的用意,久久没吭声,只望着他。
贺尘晔的神情很严肃,说:“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你买衣服、包包、首饰,但目前我还年轻,还会有很多的机会,我——”
“贺尘晔…”
盛怀宁一时短暂失声,她自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个人资产明细算是这些生意场上的人,最最机密的东西,有的甚至是对枕边人都会刻意隐瞒上三分。
可贺尘晔就这样毫不保留地全部拿给她看,话里话外,更是给了她可以随意支配的权利。
方才她在玄关说的那番话,只是为了能让贺尘晔明白,别有用心地接近她,是不会得到任何助力。
不知是不是她说得太隐晦的缘故,才使得他悟错了她的意思,但…能如此毫无防备对待她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舍得利用她。
忽然,盛怀宁想起今天凌晨,她被胃部的绞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时,拿过手机想要看一眼时间,映入眼帘的却是罗稚发来的几条微信。
——Dita,我想了想,还是有必要为我的草率向你道歉。
——我知道你一定为我的话,感到心神不宁,但我觉得,即使以前你的身边出现过许多居心不良的人,他们或许是图谋你的身份,图谋你的钱财,但也许他是一个例外,他图的,只是你这个人。
盛怀宁张了张嘴,发现脑子里除了罗稚的这段话,便无任何东西。
真的,图的只是她这个人吗。
第35章 别吵35
盛怀宁记得读书时,内地有个男子组合,都是刚成年不久,凭借俊朗的外貌和欢快的唱风,一出道就吸引了大众的注意。
班上几乎所有的女生,一到下课的时间,就会围在一起讨论,海报、专辑、周边,都是一沓一沓地买。
那时的盛怀宁一门心思就是买漂亮裙子,而她们则是攒钱买机票,去内地看演唱会,追各种商务活动,还有签售会。
她听到最多的话便是:
呜呜呜呜…我老公好帅,是组合里的舞蹈担当。
昨晚我又梦到我家宝贝了,画面简直无法直视。
他要是恋爱了,我可能会哭塌所有的维港码头。
…
盛怀宁见识过忠实粉丝的疯狂,还在娱乐新闻上看到更加过火的,跟车、跟机、蹲守小区,简直层出不穷。
她一度认为贺尘晔就是她的粉丝,抛开那些抢来收藏的杂志,其实保存她的联系方式,也算是最好的证明。
换位思考,她是绝对不会将一位毫无交集的异性的联系方式,放入自己的通讯录。
盛怀宁不动声色地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离,平静地关掉文件,在页面退掉贺尘晔的邮箱后,就顺手合上了电脑。
她支着下巴,瘪了瘪嘴,抬眸定定地望着旁边的人,说:“不够。”
“你想买什么,告诉我,我想办法。”贺尘晔登时心慌了半刻,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盛怀宁急忙按住他的手,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联系安特助,帮他卖房卖车子。
她无奈至极,却又忍不住故意逗他,“苏富比秋季展场有一枚镶嵌了15克拉粉色钻石的戒指,我喜欢那个,你给买么?”
“抛售一部分股票,应该足够。”他回答得很认真。
“Aurora Aria的新品快到了,你也给买么?”
“我不懂购买流程,你可以教我。”
…
半小时后,盛怀宁实在惊讶贺尘晔竟这般言听计从,仿若她这会儿异想天开到讨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找尽关系、想尽办法,换个方式来满足她。
她埋下头,眼皮耷下时,眼波转动,嘴角带起一丝狡黠的笑,低喃:“听说旺角有家pub,里面的酒保服务好,模样又俊,我想去,你也买单么?”
这次,贺尘晔有短瞬的沉默,蹙着眉的样子,能看出来非常不情愿。
“可以,”说完,似是觉得憋屈,又道,“去之前别让我知道,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盛怀宁假模假样地长叹了一声,双臂交叠平放在桌边,歪着脑袋趴伏下去,颇为遗憾地说了句,“可是如果我刷你的卡,你那边会收到支付明细。”
刹那的安静过后,贺尘晔难以抑制地伏身含住她的唇,只是蜻蜓点水吮了下,弱弱地问:“就一定要去么?”
“嗯,嗯,嗯。”她连连点头,非常坚定。
“那好,想去就去吧。”他还是选择了认命,语气低迷,眼里空洞无神。
意料之中的结果,盛怀宁面上满是得逞过后的雀跃,抬起身,右手托住他的半边脸,观察了好一会儿,突然靠近啄吻了好几下。
她拿腔拿调地唤了声他的名字,等他应下后,甜腻娇软地说:“那…如果你的钱被我花光了,我可能就不要你了。”
话音刚落,贺尘晔漆黑的长睫垂下,眼底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与她昨夜所看到的别无两样。
玩笑归玩笑,盛怀宁赶忙就要解释,不料面前的人思忖过后,缓声说:“没事。”
她呆滞住,动作迟缓地抬眸与他对视,直愣愣地,欲要在他无甚起伏的语气里,搜寻到一点点的异样。
贺尘晔顺了她的心意,喉头吞咽了好几下,隐约能听见不甘的微哽。
可偏偏,盛怀宁成为这场僵持里的胜利者,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她眉尾微不可察往上一挑,不再逗趣的语气,沉稳了许多,“我追到的人,怎么可能不要。”
贺尘晔总觉得今夜的自己特像在等待审判,害怕自己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入不了她的眼。
也担心若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花光了,他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留住她。
对他来说,盛怀宁的这句话,让他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原位。
他松下一口气,莞尔一笑,“什么时候追过?”
盛怀宁一时哑然,好像是没追过。
她那会儿鼓足勇气,一表明心意,贺尘晔就答应了,摆明了跟自投罗网没差别。
时间突然无限拉长。
盛怀宁倏地从软椅跳到他的身上,被他眼疾手快托住。
她边吻边嘟囔,“我要是不主动,咱俩现在就只是上下层的邻居关系。”
贺尘晔语速依旧不紧不慢,纵使这会儿有双手,已经扯出他束在西裤里的衣摆,亲密无间地游走在他的上半身。
在愈演愈烈之前,他说:“不会,说不定主动的就是我。”
视野极佳的落地窗,窗帘紧闭,偶有阳光泄进来一点。
盛怀宁保持一个姿势,怔愣地望着头顶的雕花天花板,下半身的酸麻持续到现在,都还未缓解。
她莫名觉得那让她神魂颠倒的异物感犹在,还有那乌黑如墨的短发,扫过她敏-感地带的瘙痒和刺痛,都是她溃不成军的罪魁祸首。
窗户大概没阖紧,微风拂进来,使得她裸露在外的两条腿,顿时爬满了鸡皮疙瘩。
盛怀宁拢开堆成一团的棉被,习惯性摘掉在贺尘晔早起离开后戴上的隔音耳塞,伸直手臂捞过手机。
刚解锁,微信里铺天盖地的微信消息,看得她眼花缭乱。
回复掉置顶里贺尘晔的行程汇报,指尖开始慢慢往下滑动。
沉寂了快一个季度的某个聊天框,这会儿积了足有二十条未读消息。
她撑坐起来,点开从上往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茫然。
Aurora Aria中环店的sales,将店里未经展示的所有新品,从每个角度都拍了照片发给了她。
而最下面的那条消息,才是真正让她觉得迷惘的。
【盛小姐,这几件都是只有您的码子,按照以往您的需求,全港城只此一件,不知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好吩咐人为您整理起来再送货上门?】
盛怀宁细眉一拧,认为自己是没睡醒,又再度躺了下去。
眼睛一闭,那消息犹如走马灯般出现在大脑之中,让她是一丝睡意都没了,只好从通讯录翻出sales的电话拨了出去。
简单问了几句,对方只说是店长一早收到消息,全店上下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盛怀宁当即决定,待会儿必须要到店了解一下情况。
帕加尼如约到达,是在一个多小时后。
停好车,她稳健地踩着高跟鞋朝着目的地去,途径一条宽敞干净的街道时,路边停靠了好几辆警车,不少警察沿街巡视着,十分壮观。
盛怀宁不禁慢下步子,多留心看了几眼,一般情况下,恐怕只有特首出巡,才会这般大张旗鼓。
她收回视线,再耽误下去,门店就该下班休息了,忙抬脚继续往前走,进去后又经引导到了vic休息室。
刚坐稳,sales就将iPad递到了她的手里。
还是以往的流程,她选定后,再由模特试穿展示,一旁的介绍言简意赅,字字句句非常懂她的喜好。
不同的是,盛怀宁今天一直神游在外。
有时她忙起来,妈咪会帮她在各大品牌预定所有新款,再悉数送到紫澜山庄,完全不会像今天这样。
她抬眼,出声喊停,让sales将店长叫了过来。
店长躬身帮她倒好茶,站在旁边等她吩咐。
盛怀宁转了下左手食指上的猫咪戒指,问:“不知道你这边方不方便走内部系统,帮我查询一下付款方的具体信息?”
店长一时犹疑不定,按道理来说,这些都是客户的隐私,贸然查询并透露属于违规行为。
盛怀宁自然也明白,不好再多为难,只能重新换个方式,“来历不明的东西,我有权利直接拒收的。现在,我也不需要你破例为了我而违规,但你得告诉我跟你交涉的那个人的联系方式。”
店长面色铁青,她深知得罪盛怀宁的结果,况且这一单做成,提成可以说是非常可观。思考过后,她将十一位数字整整齐齐写了下来。
盛怀宁接过,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后经与她通讯录里的做对比,确认是安特助的电话号码。
一切都真相大白,安特助后面的人,只能是贺尘晔。
明明昨晚还说不懂购买流程,让她教他,今天就突然无师自通,要是不夸上一句天赋异禀,也太委屈他了。
盛怀宁当即决定,还是退掉比较好,反正妈咪也会帮她来买。
让贺尘晔因为她的变相试探损失这么一大笔,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她拿出手机,准备给贺尘晔打声招呼,忽然听到不远处几名sales正窃窃私语说个不停。
盛怀宁回头看了一眼,那边霎时就恢复到了安静,掩唇的样子仿佛是将她当做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
她懒洋洋靠回沙发,问:“今天中环是有什么重要活动么?我看外边有不少警察。”
见她出声询问,那几名sales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为首的那位回答她,“昨晚这附近发生了暴力殴打事件,有个人被拖到监控盲区,让一群人套上麻袋打了一顿,最后那人报警了,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说完,另外一位又及时补充,“听说被打得特别惨,胳膊断了一只,浑身上下好多伤。”
这时,店长也开口了,“一个酒鬼,说话颠三倒四,在警署闹了一晚上,一激动就用日语开始说些不堪入耳的脏话,谁知道被打的事情是真是假,说不定是他自己摔哪儿了。”
盛怀宁呆愣着,凭着这几句话,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贺尘晔埋怨她没给他收拾那王八蛋的机会。
她那会儿好奇问他能怎么收拾。
这人没好气地告诉她——套个麻袋,揍他一顿。
当时,她以为贺尘晔只是为了逗她开心,或者就嘴上随便说说,没想到竟真的去做了。
虽然趁人不备,以恶制恶,不太道德,但与她而言,这是以牙还牙。
末了,盛怀宁很畅快地轻笑了一声,接着刚才未做完的事情,给贺尘晔发了条微信过去。
贺尘晔收到的时候,正和甲方在会客室里聊工作。
他扫了一眼,刹那间,浑身的血液一股脑涌了上来,让他突然结结巴巴到说不出话来。
【SHN:亲爱的,你也太可爱了吧。】
第36章 别吵36
消息发出去五分钟过后。
盛怀宁已经让店长差人去包装了,只是在签单时,让门店将原先收到的货款,原路退还了回去。
这次,店长是分毫犹豫都没有,对于他们来说,谁付都一样,只要不影响门店效益就行。
盛怀宁递出自己的卡,那里面都是她靠演出赚来的。
比起贺尘晔的积蓄是九牛一毛,比起家里那两位给她的零花钱,只能说是凤毛麟角。
她刷完后,是切切实实心痛了一下。
还没缓过来,银行就十分贴心地给她发来了,卡片大额支出的短信。
看都没看,指尖就自然而然地在屏幕上滑动,想要关掉。
忽然,听筒处传来熟悉的男嗓,“宁宁?”
盛怀宁吓一跳,赶忙将手机贴到耳边,“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你出门了?”
贺尘晔自收到那条微信,就有点状态不对,满脑子都是“亲爱的”,还有“可爱”这两个词汇。
这种情况下,再和甲方谈工作,就有些太不负责任了。
他只好临时改了时间,顺便遣人把对方送回了酒店,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招待。
在会客室枯坐到下班的时间,贺尘晔给安特助提早下了班。
他从圆桌拿过手机,一条又一条的短信息就弹了出来,双眼迷茫一眨,待看清后就翻出号码拨了出去。
那*头一阵嘈杂,他低低唤了声对方的名字。
得到回应后,又道:“你怎么全都退掉了?不是喜欢?”
盛怀宁换了只手拿手机,接过收银员递来的笔,非常迅速地写下了在明隽的具体地址。
她干笑两声,“到店看了后感觉一般般,比起以往,有失水准。”
不远处正忙活着的人,闻言齐齐抬头,对于大小姐的阴晴不定,实在是摸不清头脑。
电话那端的贺尘晔属实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不知所措地翕张唇瓣,许久才说:“我过去大概五分钟,你在那里等等我?”
盛怀宁原本悠哉倚在台面上的姿势,倏地收起,回身瞥向包装了一半,还有七八件摆放在外的衣服,急得秀眉都蹙在了一起,不自觉结巴起来,“你…你…你要过来?”
“不方便?”贺尘晔摘掉眼镜丢入办公桌的抽屉,捏了捏鼻梁。
“方便,方便的,你不用着急,路上小心。”
说完,她急匆匆就挂掉了电话,开始催促sales不管包没包好,现在、立刻、马上全部收起来,不需要在乎会不会弄乱、弄皱,反正她是点过头了。
短短几分钟,盛怀宁虽没动手,但还是急出了一身汗。
等收拾妥当,贺尘晔刚好跟着sales的引导,进了vic休息室。
她假装平静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拿着iPad挑选起来。
直到身旁的沙发微微下塌,才自然偏头,甜滋滋一笑,先入为主,“我觉得他们店里的首饰不错,你帮我挑几件?”
比起那些限量款的成衣,这些不算主打的首饰,显然便宜了不是一星半点。
贺尘晔对于这些是一知半解,他衣柜里的衣服,还有中岛柜里的各种配饰,都是在一家瑞士品牌的店里订制的,几乎都是简约为主,对于款式不算挑剔,得体就行。
隔着屏幕看,他被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时弄花了眼,总觉得大差不差,挑哪件都行。
盛怀宁挑眉,“怎么样?”
贺尘晔顿了顿,方道:“不然…都拿出来试试看?”
一语毕,还没等盛怀宁反应,店长就已经依言让其他sales,把一个又一个的首饰盒摆放好,面积不大的茶几一时间被占得满登登的。
休息室内的灯光跟外边的如出一辙,所有灯带都明晃晃亮着,光线极好。
在sales滔滔不绝的解说里,盛怀宁差不多要将所有的首饰,都试了个遍。
贺尘晔定定望着,那些他一开始觉得黯然无光的商品,在盛怀宁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犹如星光点点洒在湖面上,皎洁到如同梦幻的艺术品。
哪怕再普通的东西,在她的身上,都会变得与众不同。
盛怀宁侧眼看过去,才发觉贺尘晔硬挺的鼻梁上,今天架着的是一副纯钛无框眼镜,深邃利落的轮廓变得柔和了许多,像极了醉心学业的大学生。
她不由自主地屈指,凑过去戳了下他的脸颊,被他用宽厚的大掌覆上,紧紧握在了手心。
“都很适合你,全包起来吧。”贺尘晔将放在她怀里的iPad,搁到沙发上,轻抬下巴,示意sales买单。
盛怀宁实在震撼所有sales的工作效率,仅几秒的时间,pos机、签单的碳素笔、包装盒,接二连三就拿了过来。
从门店出来,她忿忿地杵了下贺尘晔的侧腰,埋怨:“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有好几件就只是换了个颜色,多浪费啊。”
贺尘晔凝了凝神,视线不经意划过她哀怨瘪嘴的脸上,一本正经道:“不会浪费,不同的颜色搭配不同的衣服。”
盛怀宁笑了笑,轻而易举就被身旁的人说服了。
秉持着礼尚往来的传统美德,为了回报贺尘晔刚刚眼睛不眨地为她消费了几百万。
她往贺尘晔那边靠了靠,左手挽上他的手臂,露出一个非常标准的微笑,“那…财神爷,您纡尊降贵陪我去吃顿饭吧?我请客。”
“你叫我什么?”
“财神爷…”
贺尘晔一贯都是顺着她,这会儿难得想要跟她抬杠,垂下头时脸色一沉,命令道:“换一个。”
“贺尘晔…”
她发犟,不想遂了眼前人的心意,轻轻一拽,一心想要拉着他往停车的位置去。
晚上七八点的中环,有不少游客出没,路灯将大街映照得亮如白昼,霓虹灯在天边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
人来车往之间,充斥着各种嘈杂声响,仿佛一切都和夜晚无关。
贺尘晔仿佛一尊雕塑,双脚牢牢地扎在原地,哪怕她再如何咬牙大力拖拽,始终是一动不动。
这一刻,两个人就好像是回到了读书的时候,触碰着的地方有根红色丝巾作为界限,谁先获得,谁就拔得头筹。
盛怀宁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四周,总觉得在旁人的眼里,他俩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别扭的感觉,好似下一秒就有可能闹个不欢而散。
终是拗不过,她暗暗使劲掐了下他胳膊内侧的软肉,不情不愿低低叫了声,“亲爱的…”
话音刚落,贺尘晔轻哂了下,面上的神态是肉眼可见的得意。
她就知道,这家伙从公司跑来,定是因为她发过去的那条微信。
好像,更可爱了。
贺尘晔之前就给司机下了班,这会儿由着盛怀宁载着到了尖沙咀。
跑车炸街的声音让他耳边嗡鸣不止,一下车竟然有点头晕眼花。
食樂烧鹅人气很旺,平时会有不少明星光临,从内地过来旅游的人,更是从早排到晚,就只是为了打卡。
盛怀宁算是老顾客了,从小到大来排队的次数是数不胜数。
这会儿,好不容易排到,她拉着贺尘晔往前一步,探头道:“阿伯,烧鹅下庄,豉椒鹅肠,各一份,麻烦送隔壁面馆。”
声音清脆,洋洋盈耳,老板猛一抬头,看见是她后,眉飞色舞地跟她打招呼,“靓女,好久不见,真是越来越标志了。”
盛怀宁给了现金,边等着老板找零边寒暄着,不经意间发现老板的眼神,时不时往贺尘晔的身上飘。
她同样斜睨了眼,偷笑着说:“阿伯,靓唔靓?系我男朋友。”
见状,老板没再遮掩,目光变得大胆了不少,歪着身体,朝外张望,打趣:“我记得你读书时,不少男孩子护送着你过来买烧鹅,那时我还在想,以后指不定要便宜哪个臭小子。”
老板刻意停顿了下,又扫了下贺尘晔,“这个,很不错。”
盛怀宁怔了怔,颇有些心虚地瞥了眼贺尘晔,那堪称京剧变脸的脸色说暗就暗,让她心中不免有些佩服。
她笑容无奈,“阿伯,你说什么呢。”
老板乐呵着,将零钱连同装好的烧鹅,一起递给了她,并说鹅肠稍后会亲自送到隔壁。
盛怀宁拎着装着打包盒的纸袋,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一处小水洼里连连跺脚,给贺尘晔的裤管上溅满了泥污。
而她,被贺尘晔护在身后,才免于一难。
她侧身探出脑袋,定睛一瞧,才发现竟是老板的小儿子。
犹记得,以前来,就常见这小男孩在旁边调皮捣蛋,气得老板是吹胡子瞪眼,有时候恨铁不成钢,免不了还要抽上几巴掌。
盛怀宁皱眉,伸直手臂,用虎口的部位,掐上小男孩的后脖颈,略微施力将人带到了面前,“臭小子,快,给他道歉。”
小男孩缩了缩脖子,想要从她的手里逃脱。
一看是她,立时怂了下来,“盛姐姐,对不起。”
“我是让你给我说么?”
小男孩不得不转过身,抬头迎着贺尘晔,乖乖一笑,“叔叔,对不起。”
盛怀宁不乐意了,“你叫他什么?”
“叔叔啊,”小男孩重复了一遍,“盛姐姐,你们在拍拖吗?那我可以改口叫你阿姨。”
盛怀宁:…
她无语半刻,手劲刚好松了点,被桎梏着的人迅速逃脱,让她不得不抬脚去追。
贺尘晔半阖着眼,抱着手臂看了会儿。
干净的瞳眸里,映着的是盛怀宁一手抓着小男孩,一手叉腰,口口声声非让男孩子改口的蛮横样子。
他不禁笑出了声,直到老板吆喝说鹅肠烧好了,女孩子才收起玩心,走了过来。
进了面馆,盛怀宁点了两份双拼粉面,一碟鸡翼尖,还有两杯柠檬茶。
菜上齐后,贺尘晔把配了梅子酱的鹅腿,搁在了她面前的餐盘里,还没顾上说话,就听她有些无辜地咕哝了句,“贺尘晔,你有点小气。”
他不解,挑着调子“嗯”了一声。
盛怀宁戴好手套,小口小口优雅地吃着鹅腿,咽下后,解释:“刚刚老板就是开个玩笑,你那样子看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吃人。”
贺尘晔失笑,“我吃个醋,都不可以么?”
她冷哼了下,“小气小气,一点儿都不可爱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使得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但是,这种氛围并没持续多久,便被打断了。
贺尘晔从口袋里摸出振动不止的手机,睇了眼正大快朵颐的盛怀宁。
打过招呼后,他出了闹哄哄的面馆,寻了处僻静的地方,贴耳接听。
一道极为陌生的男嗓,掺了些沙哑,语气平缓,听起来十分严肃,说:“贺先生,您好,我是盛銮敬董事长的秘书,秦岸。”
第37章 别吵37
贺尘晔接完电话回来,盛怀宁唇瓣张着,叼着根吸管嘬饮柠檬水,远远就察觉到他脸色不对。
待他靠近,她松开五指,放下沁着水汽的玻璃杯,问:“谁的电话呀?怎么这么久?”
贺尘晔表情微妙,后又不露声色地敛好,冲她一笑,“工作电话,出了点问题,就多聊了会儿。”
“啊?”她低声惊呼了下,挪动椅子往他那边靠了靠,“要紧么?不然我们现在回去?”
没等他出声,盛怀宁就已经招来服务生帮忙打包了,一收好就急匆匆地拉着他往停车的地方去。
贺尘晔一手拎着好几个沉甸甸的打包盒,一手牵着她,自身后瞅着她打量了许久,表情空茫到扯出的笑极为惨淡。
他步子迈得沉重,试图强行驱散脑子里那些扰人的思绪,终是难以忍受,失神了一般怔住。
盛怀宁被抻着轻微打了个趔趄,不由得茫然回头,“怎么了?是忘带东西了?”
昏黄的路灯下,男人朗若清月的脸庞,显出几分局促和苍白,眼睛里的慌乱不安,更是明显到无处逃窜。
她这才确定几分钟前所看到的,竟不是错觉,赶忙关切地问了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贺尘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时百感交集。
明明手掌里攥着的温热,又真实,又明显,可心底却还是一阵空落落。
他掩住失态,嗫嚅,“宁宁,我…”
“嗯,你说。”
盛怀宁应了一声,神情格外认真,岂料包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忽然响起,歇斯底里地。
她拿出,先是冲面前的人说了句稍等,才滑动接听。
聊了没几句,就收了线,她面上一阵焦急,全然顾不上两个人方才未说完的话,“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得回趟家。我妈咪打电话过来,说我爹地生病了,有些严重。”
闻言,贺尘晔神色骤变,眉宇间透着难捱的压迫感,下意识收紧了牵着她的那只手,“你能不能——”不去。
他及时收住,重重地深吸了口气,认命般颤抖着声音从喉间硬挤,字不成字,句不成句,“你直接从这里过去吧,我打个车回去,很方便。”
盛怀宁犹豫了半刻才应了下来,眨眨眼,轻笑着往前一步,手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语气带着浓浓的安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肯定都有办法解决。我这边事发突然,等我明天回去,再陪你一起想办法。”
“我这边没事,你不用担心,快去吧,路上小心。”
话虽这么说,但牵着她的那只手,是一丁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凝神,几秒后,淡笑着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
纵然心里再放心不下,也不得不离开。
这么多年,家里那两位一贯是报喜不报忧,很多事情她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回到家里免不了要发一通火,反过来还得他们来哄,说来说去就是怕她担心。
这是头一次打电话过来,再加上沈诗岑语调匆忙,让她回去的态度,仔细琢磨起来,居然有点乞求,让她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那我走了。你刚刚都没吃多少,这些回去热一热,记得吃。”
她低着头,伸出手勾了下贺尘晔垂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几米的距离,盛怀宁是一步三回头,直到驾车离开的那一刻,都还在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高大身影。
贺尘晔同样是挪不开视线,哪怕那汇入车流中依旧与众不同的车尾灯,彻底消失,都还是伫立在原地。
孤独、落寞,任由入夜后的冷风拂过。
回到紫澜山庄是半个小时以后。
盛怀宁实在担心,一路上是踩着限速,硬生生将路程缩短了一刻钟。
她将脱下来的外套,还有手中的包递给迎出来的秋姨,鞋都没换,就直接往电梯的方向去,问:“秋姨,爹地到底怎么了?”
秋姨跟在她的身后,静默片刻,说:“早上董事长跟太太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是太太用轮椅推着的,说是摔了一跤,要修养几个月。”
盛怀宁瞳孔微震,记得读小学时,她玩滑滑梯不小心栽了个跟头,膝盖只是摔破了皮,都在家养了好几天才能正常行走。
这要修养几个月,看来确实很严重。
她小跑着到了二楼最靠里的那个房间,推开门绕开小客厅,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是卧室。
房门半掩着,最先看见的是坐在床边抹眼泪的沈诗岑,而平躺在床上的人,左腿包着厚厚的纱布和绷带,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得分心去哄。
盛怀宁摇了摇头,人还未进去,声音反倒快了一步。
她语气加重,“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省心,怎么就出去一趟,还能受伤?”
驻足在床边,她吁出一口气,柔声,“妈咪,别难过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盛銮敬扫了眼沈诗岑,往常要是听到她这般讲话,定要把脸气歪,这会儿偏过脑袋,是一声不吭。
沈诗岑手上拿着一方满绣的帕子,掩在面前,紧抿着唇,半刻后才啜泣着说:“都怪我,早上非让你爹地陪我去逛街,谁知一下车就遇到个玩平衡车的小伙子,不偏不倚就碰上了你爹地,摔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盛銮敬也开始跟着哭天抹泪。
盛怀宁态度霎时柔软了不少,转而就将盛銮敬腿上临时搭上的薄毯掀开,不急不缓地就要去拆绷带。
床头床尾的两个人宛如惊弓之鸟。
盛銮敬更是瞬间就弹坐了起来,动作间不自觉就将左腿蜷了起来,哪里还有一丝丝受伤的样子。
相比起来,沈诗岑只被她的举动骇了短瞬,就恢复到了镇静,没好气地白了盛銮敬一眼。
盛怀宁逡巡一番,终于明白了过来,阴森森笑着,将薄毯卷成一团,径直丢到了倚在床头的人怀里。
她顿时怒火中烧,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周围肉眼可见的所有物件,全都砸个稀巴烂。
眼睛一瞪,“为了叫我回来,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你们知不知道,我听到爹地生病有多着急?”
说着说着,盛怀宁就红了眼眶,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很快就滑落了下来。
盛銮敬哪见过这阵仗,自己的宝贝女儿,自己最了解。
以往哪怕是受尽了委屈,都是一副傲慢的样子,好似示弱有多有损自己的形象。
他忙下床,语气温和,“不哭了,不哭了,是爹地错了。你好久都没回家里住了,我跟你妈咪只能另辟蹊径。”
盛怀宁双肩耸着,对于这话是不怎么信,从梳妆台下拖过椅子坐下,抹干净眼泪后,说:“实话实说吧,到底什么目的?我相信爹地一定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我没法保证下次这办法还这么好使。”
沈诗岑懒懒地抬起下巴,黑亮的瞳眸里是不容置喙的严厉,“陆家的小公子从国外回来了,明天你去见见。”?
盛怀宁哧了声,难以置信地望着沈诗岑,“妈咪,会不会有些太离谱了?陆叔叔的小儿子,才二十一岁,刚刚大学毕业。”
沈诗岑本来还觉得理亏,闻言轻咳一声,斥了句,“人家才二十一岁,就帮着家里打理家业。今年恒成销售目标完成率有一多半都是他谈成的,比起你们这些二十五六七八岁的,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二十五六七八岁…
盛怀宁不傻,怎会听不出来沈诗岑话里意有所指的暗示,心里逆反得情绪顿时翻涌不止,恨不得立刻掉头离开这个麻烦之地。
她站起身,不经意扫到了盛銮敬腿上那缠了十几圈的绷带,轻咬了下粉嘟嘟的唇,心软着咕哝,“行叭,你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半山腰的紫澜山庄,入了夜依旧灯火通明,只有外边那最有活力的喷泉稍稍停歇了下来。
三楼靠东南的房间,虽不如盛銮敬和沈诗岑的那间大,但也是宽敞到极致。
盛怀宁泡完澡出来,穿了件分体式的真丝家居服,胸口处轻盈的薄纱罩着若隐若现的饱满弧度,周身飘散着浴后独有的余温,馥郁的香气更是弥漫在每一处。
她踱到露台,顺手拉过菱格门时,远处海浪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
蓦地,盛怀宁呼吸一滞,后知后觉到家后还没给贺尘晔报声平安。
她拿过手机,摁亮屏幕,时间已经转到十一点,思索过后,还是拨了通电话出去。
与以往不同,贺尘晔可以说是分秒不隔,就接了电话。
她听着那端的人时轻时重的呼吸声,说:“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明隽公寓的客厅,不似盛怀宁这边亮堂,满屋漆黑,一丝丝声响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男人颓唐地窝在沙发里,一只手抵着额头,另一手紧攥着手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混沌不堪,在努力消化着盛怀宁打来的这通电话。
盛怀宁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在等我?”
过了几秒,贺尘晔哑声,说出模棱两可的一句,“我以为…接不到你的电话了。”
盛怀宁自然不知他是话中有话,还以为只是时间太晚了。
她慢悠悠说:“回家后一大堆事情,才没及时联系你。你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能解决吗?”
“已经没事了,”贺尘晔眼眸忽然晦暗了几分,转而道,“你父亲…”
盛怀宁笑容顿失,总不能告诉贺尘晔,爹地没事,是故意装病骗她回家,会不会显得爹地妈咪过于儿戏,说出去实在有损威严。
她懒散地靠在床头,不情愿地胡诌,“摔了一跤,不严重。”
“不过…”
停顿的这一下,贺尘晔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总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好几拍,鬓边更是开始往出渗冷汗,咬紧牙关问:“什么?”
盛怀宁因为心虚,手心里湿漉漉的。
她强行说服自己,只是逢场作戏,不算相亲,说:“我明天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去,你不用特地跑回来给我做饭了。”
贺尘晔紧紧攥着衣摆的手指慢慢松开,这种犹如坐过山车七上八下的心情,实在折磨人了。
他怔了瞬,试探问:“那晚餐能回来吃么?溪溪…溪溪考试拿了年级第一,想给她庆祝一下。”
盛怀宁微笑,“当然能回去,这次可以点菜吗?”
“可以。”
“葱油梭子蟹。”
“可以。”
“红焖牛肋条。”
“可以。”
“蜜汁鸡翅。”
“可以。”
…
“贺尘晔,”盛怀宁声如蚊蚋,困到快没力气了,说,“我太困了,晚——”
话没说完,就渐渐没了音。
贺尘晔难得坦露自己的脆弱,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趁着她沉睡之际,颤声,“宁宁,我是真的害怕。”
第38章 别吵38
盛怀宁难得睡得如此安稳。
只在后半夜的时候,被一片阒静中,海风吹过窗帘的声响惊醒。
她腾地坐起,眼前模模糊糊,趿拉着软毛拖鞋,关掉了露台上的门。
再躺回去时,捂着心口。
刚刚她扫了眼,夜色沉酽,月亮被隐于乌云之后,天幕中仅有几颗萧索的残星缀在上面,好似随时就会有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盛怀宁面色沉重,出了房间,去小客厅的储物格里翻找隔音耳塞。
一堆零碎的小物件丢在地毯上,纤细的五指仔仔细细地找过每一处,没成想竟一个都没有。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绷直腰背,慢悠悠地钻回了被窝。
几乎是半睡半醒,硬生生捱到天亮。
好不容易着了,沈诗岑却带着五六个佣人推门而入,滚轮滑过地板的声音,轻重不一,扰得人没法安眠。
盛怀宁手脚并用,紧紧地抱着轻薄的鹅绒被,感知到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脸颊时,一挥手就翻过了身。
“宁宁,快起来,挑完再睡。”沈诗岑锲而不舍,径自拉开了窗帘。
晨光泄满一整个屋,盛怀宁头一次后悔就不该选这么朝阳的房间,给了妈咪一次又一次制服她的机会。
她闭着眼睛,头都没回,嘟嘟囔囔,“挑什么啊,我真的很困。”
话音甫落,沈诗岑又去拽她怀里的棉被,连带着还冲身后的佣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一只白色的毛绒团子窜上了床,兴冲冲地在她的胸口踩了起来。
盛怀宁实在没了辙,右手桎梏着闹腾的小猫,边慢吞吞起身边小声咕哝,“Candy,你该减肥了,快要踩死妈妈了。”
眼前终于慢慢变得清明,她盘腿坐着,任那沉甸甸的小猫,懒洋洋窝在上面。
过了几秒,她抬头,一脸呆滞,错愕地问:“你叫我起来就是为了挑衣服?”
盛怀宁到底有些无奈,如果是平时,她看见沈诗岑将各大品牌的新款,一股脑地摆在她的面前,她定要扑上去殷勤地各种撒娇,还会佯装着流两滴感动的眼泪。
但这次,她知道沈诗岑如此大张旗鼓的真实缘由,便不自觉会抵触、会反感。
盛怀宁强忍镇定,眼尾透着稍许委屈,轻描淡写地将决策权丢到了沈诗岑的手里,“妈咪,我这两天真的很不舒服,衣服首饰你来挑吧,你的眼光比我好。”
见状,沈诗岑忙坐下来,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探了半刻,关怀地问:“哪里不舒服?怎么不早点吭声?我让医生过来。”
盛怀宁眉尾轻抬,被沈诗岑一句接着一句的话,弄得瞳孔紧缩,手足无措,让她不得不拔高了声调,“妈,妈,妈,我没事。我只要睡饱了,就什么事都没有。”
她从沈诗岑的手里拿回棉被,双手合十,做出乞求的姿态。
见床边的人抬手挥退了所有的佣人,才放心地躺下去,努力酝酿睡意。
跟陆家的小公子见面,地点约在中环的一家中菜馆,时间是下午一点。
盛怀宁睡醒后,仅用了一个小时洗漱化妆换衣服。
沈诗岑给她挑的这套衣服,内里是一件修身的及踝长裙,芋泥紫的颜色,五层花瓣边,外边与之搭着的线衫,规律布着不少黑色波点,简约又不失正式。
她怼镜欣赏了好一会儿,后被盛銮敬催促着下了楼。
相较于盛怀宁的不紧不慢,贺尘晔一夜未睡后,急匆匆就出了门。
驾车前往目的地的这十几分钟里,他有条不紊地把所有与外宾的洽谈事宜,通通转交到了安特助的手里。
纵然疲惫不堪,倦容难掩,他还是认真到让人完全挑不出刺。
毗邻露天花园的餐厅,四周是干净透亮的全景玻璃。
贺尘晔把钥匙丢给侍应生去泊车,快步到门口时,不由停了下来,远远望过去,半包围雅座里,端坐着的女士,穿了套墨蓝色的针织长裙,被随意搭在身上的不规则披肩垂坠下来,举手投足间尽是高贵典雅。
他无端想起,一个多月前再见到盛怀宁,也是这样一家餐厅。
女孩子坐姿闲散地斜倚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搭着,指尖时不时扫过瓷瓶里的玫瑰花,面容恬静,如同春日里落下的绵绵细雨,优游自在。
“先生。”
见他忽然驻足,引导的侍应生谨慎地唤了一声。
贺尘晔的思绪骤然拉了回来,他微微颔首,继续抬脚跟着走了进去。
再停下,他冲着桌对面的人,礼节性地欠了欠身,道:“盛太太。”
沈诗岑“嗯”了一声,目光自上而下,将他完完整整打量了一遍,温柔地说:“又见面了,坐。”
用着柔和的语气说着高高在上的话,贺尘晔就更加确信对方此番还真是来者不善。
刚坐下,女士就从身旁的包里,掏出一个薄荷绿的文件夹,不紧不慢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白皙的手臂收回时,腕上幽绿的翡翠手镯,清脆一声磕上桌角,加重了气氛里的凝重。
贺尘晔本就是个极其沉稳的人,此时难免也会觉得心里没底。
视线顺着文件夹推过来的方向瞟过去,不自觉呆住,他反应迟缓,隐约觉得沈诗岑手边的那只包,盛怀宁好像也有。
就是之前误挂在他车外后视镜的那只,尘灰色。
唯一的不同,是搭扣上少了一整圈的碎钻。
贺尘晔眸中忽闪的璨耀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而被不显山露水的防备取而代之,伸直的手臂在半空中停滞了下,才不甚情愿地翻开了文件夹。
摆在最上方的,是一张他在百信证券的人事信息。
再往下,将他二十八年以来的所有,全都罗列了出来。
学籍信息、档案信息,应有尽有。
他完全不觉得意外,昨晚答应赴约,就已经提早想到了会是这一遭。
从鼻息里哼出一声,久久才道:“她…也知道了?”
与盛怀宁的那通电话结束过后,手机便一直沉寂到了现在。
贺尘晔不是没想过主动,只是在如此多的不确定性面前,再多的勇气都被消之殆尽了。
好在的是,沈诗岑莞尔,摇了摇头,说:“我相信贺总是聪明人,肯定知晓我的来意。”
贺尘晔自然知道。
他飞快合上文件夹,一举一动,将教养和规矩刻画得淋漓尽致。
相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
贺尘晔从沈诗岑的眼里读懂的,不止是身份上的差距,还有许多横亘在中间,纵使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抹去别人眼里对他的那份嫌恶和厌倦。
他心头猛跳,手指搭上透着温热的茶杯,不甘示弱,反击道:“一直听闻太和集团盛董事长的太太手段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诗岑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算是琢磨出来了,这是要撕破脸的意思。
她索性也不再佯装下去,唇线一扯,眼神里不屑与讥讽混杂在一起,“我很好奇,贺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盛怀宁。”
贺尘晔敛眸,五指不自觉拢紧,半点思考都无,说完又补充,“我只要她。”
闻言,沈诗岑掩唇低笑出声,仿若几秒钟前所听到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捏起茶杯,递到嘴边浅饮过后又放回原位,“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贺总难道是想告诉我,你辛辛苦苦谋划这么多年,就只想要宁宁?”
低声叹过,随意往后靠上椅背,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次没有丝毫恼意,“宁宁一贯善良,又容易心软。她对任何人都不会抱有防备心,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我可以给足你时间,妥善解决掉你俩之间所有的事情。”
“希望贺总不要让我觉得为难。”
贺尘晔呼吸不由自主一顿,态度软化了许多,“如若我不愿意呢?”
沈诗岑下巴一点,眼神自文件夹扫到他的身上,用着正经的语气,说出让他心惊胆战的话。
她说:“你觉得,宁宁会在宠她疼她的父母,还有居心叵测哄骗她的人之间,选择哪一个?”
贺尘晔承认,他动摇了。
在盛怀宁的面前,他伪装太多,将自己包装成出身高贵、家境优渥的成功人士。
自卑二字,看似与他不沾边,实则陪伴了他许多年。
他撑着沙发站起来*,刚准备离开,便见对面的人,目光径自掠过他,定定地望着不远处正门口的方向。
贺尘晔下意识跟着回头,在看清之后又跌坐回了沙发上。
门廊挂着的珠帘,随着侍应生的拨动,在光洁的地板上闪过星星点点的碎光。
盛怀宁右手拎着包,刚好可以使自己与身旁的男人,保持着舒适的社交距离。
迈上台阶时,她左手撩起裙摆,露出脚上跟裙子同色系的丝绒高跟鞋,交叉绕过脚背系在踝部的大朵立体玫瑰花,独特、性感,十分与众不同。
几乎是她刚刚踏入餐厅,就有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投落了过来。
她浑然不觉,这其中还有贺尘晔和沈诗岑。
陆家的小公子陆轩霖,早上就在中环忙工作,结束后就直接来了餐厅。
对于盛怀宁,他早有耳闻。
谁不喜欢美好的事物,他同样不能免俗。
在碰面前,他在圈内没少打听大小姐的喜好。
众人只提醒他多加小心,别惹恼了盛怀宁,不然初始印象有多好,都会瞬间化为灰烬。
陆轩霖时时刻刻记着,反倒显得自己刻意了起来。
他颇殷勤地,又是帮着挪动椅子,又是端茶倒水,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与关注。
结伴过来的路上,盛怀宁应付得过于劳累,她怎会听不懂男人一直在旁敲侧击,只为了打听她的喜好。
她态度不温不火,想着同为在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铁定没被这般薄待过,指不定会恼羞成怒指责她没礼貌。
没成想,对方不止不生气,还竭尽全力地照顾着她的情绪。
穿过用帷幔单独隔出来的走廊,内里金灿灿一片,看着很有格调。
靠窗摆放的小方桌,下面洒了不少白色米石做装饰。
盛怀宁脚上的细高跟鞋足有十厘米,猛一踩上,脚下不稳,不由往旁崴去。
陆轩霖眼疾手快,作势就要去扶,被她不动声色地侧身巧妙躲开。
这一画面,自远处看去,极像是登对的小情侣在闹别扭,甜蜜,令人生羡。
贺尘晔转动腕表的手,一再拢紧,半晌不说话。
沈诗岑神色淡然,将文件夹收入包中,缓缓起身时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贺总,知难而退,不丢人。”
第39章 别吵39
难得的好天气。
暖风和煦,吹散了深夜急雨的凛冽与萧瑟。
盛怀宁托腮偏着头,五指里捏着的筷子,轻捣过斗笠深盘里的精致菜品,濑尿虾包裹着鲜奶,瞬间沦为糊状。
她压了压耳根,木然地望着窗外成簇盛放的绣球花,思绪散乱成不成形状的青烟,缠绕在周身,久久不能消散。
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看样子还要持续很长时间。
清风徐来,馥郁花香糅杂着餐厅内独有的香气,侵袭着感官,惬意到困意渐浓。
盛怀宁掩唇打了个哈欠,恰好提醒了桌对面的人。
陆轩霖噤声,抿唇,歇了半刻才柔着调子关怀,“昨晚没休息好吗?”
她轻叹口气,僵硬扯唇,懒得承认自己是被说困了。
怪不得很多人都说,合拍很重要。
陆轩霖喋喋不休,将自己在海外创业的见闻,还有艰难历程尽数倾出,殊不知对于盛怀宁来说,跟听天书毫无区别。
盛怀宁很不舒服地挺直了腰,讪笑着放下筷子,斜睨一眼,道:“我没那么多的雄心抱负,对你们生意场上的事情,确实提不起兴趣。”
聊到这,她骤地冒出摊开了讲的念头,自嘲,“恕我直言,我就喜欢拉拉那破大提琴。”
安静几秒,陆轩霖后知后觉,双方自我介绍过后,他自顾自说的那一大堆,确确实实没考虑到盛怀宁的喜好与感受。
他微微往前倾身,干练碎发下的一双眼,带着歉意,“抱歉,是我唐突了…”
话都到这份上了,盛怀宁轻一抬手,打断了陆轩霖接下来要说的话,“陆公子,稍晚点我还有其他的安排,您…自便吧。”
见她作势就要拎起包离开,陆轩霖胳膊支上铺了餐布的方桌,似是不甘心地问:“盛小姐,我们还会见面吗?”
盛怀宁垂眸,指腹摩挲过腕上通透的海蓝宝玉手镯,眼底好似蒙了层彻骨冰雪的冷意,跟一个小时前的端方优雅相比,就像是打破了所有伪装的刺猬。
她意味不明一笑,“逢场作戏多累啊。”
出了餐厅,盛怀宁特地跑了趟附近的商场,她没忘了昨晚贺尘晔告诉她,要为溪溪庆祝的事情。
理应是要准备点小礼物的,买包包、首饰实在不太妥当,最后索性挑了样特大号的巴塞罗熊玩偶,足有一米高,签完单直接让门店送货上门。
填写地址时,她左手抬起,恍然一霎,反应过来,腕上叠戴着的那条钻石手链,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疑惑着,之前的那家中菜馆打来电话,服务台告知,一位侍应生在雅座捡到了她的手链,然后经由一位先生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询问她何时有时间去取。
盛怀宁道了声谢,原路返回,刚踏上门廊下的第一级台阶,裙摆被一道穿堂风吹得卷起,扑簌作响。
她弯腰整理好,猛一抬头,心脏的震颤牵引到全身各处,除了无措就是震惊。
显然,冲她迎面走来的人,同样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
盛怀宁不自觉隔着玻璃朝餐厅里张望,饭点已过,氛围冷清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个人。
这个时间,贺尘晔出现在这里,摆明了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她掌心湿漉漉的,目光自左往右飘忽不定,说话跟着变得磕磕绊绊起来,“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贺尘晔视线往下一寸,藏在身后的一只手微微攥紧,情绪掩住,薄唇抿出从容不迫的笑,“这里刚好离公司近,就跟朋友在这边简单吃了顿午饭。本想着结束得早,就过去找你,没想到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盛怀宁眉眼未动,莫名觉得今日的贺尘晔较昨日更加反常。
明明以往,面前的人但凡看到她与异性接触,总会萌生出强烈的占有欲,倒不会为难她,甚至于是干涉她,但会换个法子折磨,吻和舐都是他用来宣泄醋意的手段。
暴风雨来之前,都是这般平静。
她往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勾住贺尘晔的左手,双颊因为心虚氤着白,“贺尘晔,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我…”
“我知道你有苦衷,没关系。”
贺尘晔脱口而出,根本没给她阐述详情的机会,瞧着她的眸子一贯温柔冷静。
有一瞬间,她依稀能听到彼此间有力的心跳声,接着无形中有一股蛮力,在推着她将视线聚焦在贺尘晔的脸上,认真探索话里的真假。
她扬起眼睫,乖顺地问:“你不生气吗?我是在相亲。”
“那你觉得他好吗?”
“谁?陆轩霖?”盛怀宁呼吸一慢,“能力挺强的,也很有活力,可是…我不喜欢他啊。”
贺尘晔从始至终,紧盯着她时而低埋下去的脸,如同一只温顺到只会缩在角落里的兔子,惹人怜爱。
他不受控地用指尖滑过她的手背,自然而然牵上,一时感慨万分。
盛太太说得没错,盛怀宁一贯善良、心软,纵然心里有多不愿意自己的感情被安排,嘴上却始终不愿意诋毁任何一个人。
他悄悄靠过去,迅速抵上她的鞋尖,兀自转了话锋,“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送我的那条手链,我不小心落在了这里。”她额角猛跳,细声回答。
话语间,方才为盛怀宁提供过服务的那位侍应生,发现了她的存在,忙从服务台拿过小心存放着的那条手链,心急火燎地小跑了出来。
侍应生是今日才正式上岗的,没成想竟会在负责的区域,拣拾到这么价值不菲的遗留物。
不怪她会如此印象深刻,只因孤陋寡闻这么多年,她甚少见过这般气质出众的女孩子,便不由多留意了好几眼。
这会儿,她微微躬身,极礼貌地双手奉还,“盛小姐,您遗落的首饰。”
盛怀宁挑起笑,内勾外翘的眼眸透着浓浓的感激,探手拿回后,道:“非常感谢,这条手链对我很重要。”
说完,她从口盖包的夹层里翻出几张现金,作为小费递到了侍应生的面前。
侍应生颤巍巍地摆摆手,被盛怀宁轻轻一拉,六七张纸钞径直塞到了围裙的小口袋中。
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盛怀宁中午过来,就直接让荣叔下了班,此时被贺尘晔载着先去学校接了溪溪,而后掉头驶向明隽。
到楼下时,三个人正好与玩偶店送货上门的工作人员碰上。
盛怀宁叫住人,签收完就送给了溪溪。
女孩子拎着沉甸甸的购物纸袋,从边角的一点缝隙朝里看,不言而喻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她笑起来,“溪溪,听说你考试拿了第一名,这是奖励给你的礼物。”
溪溪懵住,宛如骨瓷均匀光滑的一双手,局促地攥紧,小声:“谢谢嫂嫂。”
从地下车库乘坐电梯,盛怀宁中途先出去,从自己家里拿了一瓶50年麦卡伦,又给溪溪单独准备了一瓶气泡饮,无酒精。
她驾轻就熟到了1501的入户门外,或是贺尘晔特地给她留的门,虚虚阖上的一条缝,能嗅到内里垂涎欲滴的饭菜香味。
靠得近了些,右手刚搭上门把手,便听见溪溪边从客厅往餐厅去边软绵绵地连唤了好几声哥哥。
厨房的抽油烟机短暂停歇,周围安静下来,贺尘晔回头应了一声。
女孩子大抵是坐在了岛台前,声音比之前小了点,问:“哥哥,你是不是跟嫂嫂吵架了?”
男人将灶炉调至小火,慢炖着珐琅锅里的板栗鸡汤,奇道:“为什么这么问?”
溪溪怀里抱着刚拆出来的特大号玩偶,下巴的软肉来回磨蹭着熊脑袋上的蓬松长毛,慢吞吞咕哝,“我考试的事情都过去两个月了,你骗她。”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抽油烟机重新运转,呼呼的声音完全遮掩住了盛怀宁开关门,还有缓慢挪动的脚步声。
贺尘晔穿梭在宽敞的开放式厨房内,动作熟练地将昨晚盛怀宁点过的那些菜,全都做了出来,连带着还有溪溪往常爱吃的。
期间,他因为溪溪的话,无可避免地小小出神了短瞬。
用那么拙劣的借口哄骗盛怀宁,好似在给他的“不怀好意”又加了一层罪证。
良久,他滚了下喉结,抑制不住地哼出一声笑,不疾不徐端着餐盘转身。
一抬头,才看到原先溪溪坐着的那把高脚椅上换了人,不知何时上来的盛怀宁把玩着琉璃杯,手边的麦卡伦已经开封,琥珀色酒液下去了不少。
“饿不饿?”他说,“还有个汤,马上就好。”
“不着急。”盛怀宁脸颊红扑扑的,呼出的热息浸满了酒气,是很浓郁的果香。
晚餐丰盛到溪溪吃完,就四仰八叉地窝入沙发,后被贺尘晔叮嘱着吃了消食片,才放回房间休息。
盛怀宁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摆弄着溪溪组了一半的乐高,眼神涣散到连续组错了好几次。
贺尘晔把餐桌上空了的酒瓶收起来,整个人已经晃晃悠悠,却还是强撑着维持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半趴在桌上,时不时用修剪得圆滑的指尖,抓挠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副醉汉模样。
盛怀宁蹙眉,困惑着望过去,想要说话,却发现喉间似是哽了一把铁锈,翕张唇瓣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无力地垂下眼帘,走过去时,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力气在渐渐流失着,最后只能用手抓着男人的手臂,支撑着自己站稳,不至于那么快倒下去。
“贺尘晔,你的脸色看起来,比我的还要红。”
话音甫落,沁着凉意的指尖贴在他的下颚线,缓缓往下移动,慢条斯理地勾开他欲解不解的上衣纽扣。
贺尘晔轻呼出一口气,发觉自己几近到了极度缺氧的边缘,眼前阵阵眩晕,右手不听使唤地扣住那纤细的腰肢,挺身贴上了柔软的唇。
不知是不是沾了酒的缘故,这个吻尽显情-色之意。
两个人辗转回了卧室,相继贴上舒适的床面,互相毫无章法地解-去衣-衫。
盛怀宁控制呼吸,整理思绪,慢吞吞开口:“为什么骗我?”
空气有半刻的凝滞,贺尘晔不再像刚才那般只顾沉沦,被她突然冒出的这句,吓到身形一颤,微绷着脸,一言不发。
她单手抱着他的脖子,压抑住蓬勃的心跳,“溪溪考试的事情,不是最近。”
贺尘晔喉间溢出放松下来的气息,抓着她半蜷住的手指,极慢地从脖颈划到腰腹的位置。
回敬给她的,是舒爽的短哼,与散乱的呼吸,让她闻之上瘾。
盛怀宁不解他蓦然自虐般的举动,第一念头,是心疼。
她神色慌张,继续临时止住的亲昵,攀着他的肩头,借力抬身,热吻铺天盖地印上每一处。
片刻,趁她大脑放空,贺尘晔捧着她的脸,旧话重提,回答她,“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盛怀宁一顿,再度出声,是因为腿间突如其来的轻微痛感。
放肆的肌肤相亲,可她却控制不住地分了心。
第40章 别吵40
细琢磨出来的那么一点脆弱,还没来得及盘问,贺尘晔就全身心扑入到了年底堆积成山的工作当中。
而盛怀宁,任重而道远,要拍公司年度画报的封面照。
港城的特殊学校,假期要来得比内地早,溪溪已经开始了让众人生羡的美好生活。
盛怀宁婉拒了贺尘晔请全日菲佣的念头,给助理小祺涨了工资,专职在家里陪溪溪,自己赶行程则由罗稚跟着。
好在的是,溪溪并不排斥小祺的接近,加之两个人年纪相近,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拍画报当日,雾霾天,大街上行人寥落。
商业园区内临时搭建的摄影棚,是一片寂静中最热闹的一处。
灯火通明的化妆间,盛怀宁兴致缺缺地倚在软椅上,闭眼任化妆师在光洁如玉的脸蛋上涂抹了大半个小时。
待那种麻痒的感觉渐渐消失之后,她缓缓睁开双眼,对身后沙发上的罗稚说:“稚姐,帮我拿一下手机。”
“在哪儿?”
“包里。”
一只通体白色的限量款Lady Art,被随手搁在沙发的角落,罗稚探手进去,露出内里一抹淡粉,摸索了半天,不得已拽到身前全翻倒了出来。
零碎小物里压根没见到手机的踪影。
罗稚一懵,“没有啊,你到底放哪儿了?”
盛怀宁回头,更懵,“就包里啊,你再仔细找找。”
罗稚无奈垂眼,用手拨开堆叠在一起的物品,又将包包翻过来倒给她看,“你是不是落车上了?”
闻言,她转了转眼珠子,歉意地瘪嘴,“我…好像压根就没带出来。”
罗稚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语气却一如往常,“着急用吗?我让小祺送过来。”
“行。”她应道。
半个多小时后,拍摄接近尾声。
从小到大,盛怀宁被极有仪式感的沈诗岑抓着拍过许多艺术写真,满月拍,满岁拍,幼稚园毕业拍,中六毕业拍,十八岁成年拍,大学毕业拍。
如此多丰富的经历,让她面对镜头不会生出怯意,十分游刃有余。
摄影师对于配合度极高的艺人,颇有好感,嘴上赞赏连连,眼底的喜欢更是不带任何遮掩。
盛怀宁道了声辛苦,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拎着沉甸甸的裙摆往化妆间的方向去。
途径一片杂乱无章的布光器时,一道非常尖锐的惊叫声自半敞的门传递了进来。
盛怀宁脚步一滞,心脏骤缩,忙不迭朝着声音的来源跑去。
软包隔音门吱呀一声拉开,不远处的马路上,穿着休闲的女孩子手上拿着根棉花糖,如云朵般轻盈的糖丝被风拂过,仿佛舞动的精灵。
她探出上半身,几秒过后,发现端倪。
溪溪手中的糖棍摇摇欲坠,紧凑在旁的一男一女,露出伪善的笑,你一言我一语,是半句也听不真切。
助理小祺站在原地踌躇不安,被拗口的地方方言弄得是一脸茫然,在发现盛怀宁的存在后,急忙递过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忽地,又是一声尖叫。
盛怀宁霎时明白了过来,隐约记得贺尘晔说过,溪溪对陌生环境应激时,惊恐的叫声是最常见的表现之一。
她顾不得外边较昨日下降了六七八度的气温,一股脑将裙摆抱入怀中,袒着匀称的肩膀,快步靠近。
溪溪双颊是未干的泪痕,满脸防备地躲到了盛怀宁的身后,抓着她手臂时哆嗦不止。
她将那一男一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朴素的穿搭,发顶若隐若现的几缕银丝,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
在看到她以后,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盛怀宁偏过头,仔细观察了会儿女孩子的神情,很快打破沉默,“溪溪,你认识他们吗?”
回答她的是如拨浪鼓般的摇头。
见状,那对男女同时“嗐”了一声,在阒静的园区内十分招耳。
下一秒,就要绕过她去捉溪溪,被横插进来的小祺大力推开。
默了几秒,她仰起下巴,用发号施令来增强自己的气势,“小祺,叫保安。”
话落,陌生男女就怯生生地后退了几步,不甘心地碎言碎语一番,灰溜溜地跑走了。
重回化妆间,盛怀宁把溪溪手中融化了一半的棉花糖拿走,哄着说待会儿再重新买根新的,才成功地丢入垃圾桶里。
她心里泛起难以言说的滋味,连连安抚惊悸未定的女孩子。
小祺将带来的手机递出,对于刚刚的小插曲,还是后怕,“宁姐,之前我们过来的路上,就一直感觉到有辆的士在后面紧追不舍。你说,要不要报警啊?”
盛怀宁微张唇,还没出声,就被溪溪拽住了裙摆。
女孩子泫然欲泣地说:“嫂嫂,我没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哥哥?”
她微愣,只好颔首答应。
从园区出来,四人兵分两路。
罗稚和小祺一起,盛怀宁则在跟贺尘晔打过招呼后,打算带着溪溪跑趟公司。
等着荣叔过来时,她神色复杂地望着罗稚。
罗稚点点头,表示接收到了她的暗示,附耳,“确定要查?”
“别拿乱七八糟的糊弄我就行。”
她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带着女孩子伏身上了车。
百信证券公司大楼,会议室内一阵骚动。
贺尘晔活动酸痛的脖颈,招来安特助维持秩序,自己则抬脚回了楼上的办公室。
会间,安特助跑了四五次告知他,李维的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
他这会儿抽出空回拨过去,对方快他一步,说:“贺,很抱歉,白让你费心费力这么久。”
“无事。市场风险无法百分百准时预见,择优合作是人之常情。”
贺尘晔扯松领带,神色无甚波澜,搁下手机,改拿白瓷杯去接热水。
电话那端的李维闻言长叹一声,改了几秒钟前公事公办的态度,好意提醒,“哥,恕我冒昧,你从毕业后负责过许多公司的风险管理,这类失误问题,你从来没碰到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或许都不是偶然?”
递水杯到嘴边的动作一顿,贺尘晔无声笑了下,“不会,确实是我的审批失误。”
李维一时掩面叹息,心里的愧疚只增不减。
这几年,证券公司之间竞争内卷严重,佣金被极度压缩,这种情况下,为合作方保荐股票和债券,刚好可以填补利润空间的这点空缺。
一开始,他所在的公司是主动让他搭线,促成与百信证券的合作,岂料,临签合同前,有公司降低佣金自荐,搅黄了合作。
按道理,为了维护企业利益,佣金具体数额属于公司内部机密,现如今却被突然公之于众,绝非只是审批失误这么简单。
见对方不愿意多聊,李维也不好再勉强。
毕竟抛开他与贺尘晔的关系,百信证券于他而言,确实没有多加置喙的权利。
他耸了耸肩,又再三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贺尘晔腔调懒着,唇边不自觉漾出细微的笑,应付到耐心告罄,直接摁断了电话。
门恰时从外面敲响,在他应声后,安特助推门而入。
贺尘晔轻抬眉骨,问:“如何?”
安特助不作声响,照例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过了会儿才说:“贺总,您的猜测没错,不过幸好您提前做好了风险评估,甲方支付的赔偿金不会让我们有任何损失。”
“那您…”
贺尘晔知道安特助欲言又止的真实缘由,笑着摆摆手,“不用,随他去吧,防备着就行。”
过去良久,在会议室苦等半天的另一位副总裁,火急火燎地杀了上来。
一丁点礼节都无,挥开在外边拦着的助理,径自走了进来,见他一副悠哉的样子,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
“百信今年的年度承销额双倍,是你空降时夸下的海口,结果现在甲方临阵违约,你让全公司上下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贺尘晔无声无息地打量了小半晌,镜片后的瞳眸淡定非常,不紧不慢地说:“那夏总有何高见?我是不是该引咎辞职?”
夏铭敛眸,对他的直言惊诧短瞬,忙将目光扫到别处,“贺总言重了,你想想,大家就靠这单过个好年,结果现在…”
贺尘晔摘下眼镜,随手丢进抽屉,“夏总放心,该有的福利都不会少。”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掉,他顿觉疲累,摁了摁眉心,身子后仰倚回定制皮椅,稍一阖眸,门再度被敲响。
以为是刚走的人去而复返,他斜睨过去,眼神凌厉到把走在前面的盛怀宁吓了一跳。
盛怀宁扬起的笑凝滞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期间没忘了遮挡住身后溪溪的视线。
迈入公司大楼的那一刻,她就察觉到周遭氛围的沉重。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心里的疑惑未解,就被办公室内投落过来的目光,吓到大脑里一片空白。
贺尘晔迅速起身,一时手忙脚乱,重新拿出眼镜戴上,弯了弯唇,脚步乱着迎了上去。
盛怀宁头皮发紧,连连往后退,直至抵上坚硬冰凉的玻璃门。
她同样笑得僵硬,“你…你…你别过来。”
贺尘晔懊悔不已,这段时间早出晚归,两个人大概有三五天未见了。
没成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该有的浓情蜜意,竟被他演变成了现如今的局面。
他很听话地停下脚步,身上工作时才有的气势霎时消散,俨然变成了温文尔雅的三好男友,还有和蔼可亲的兄长。
盛怀宁忍不住,歪头低声,“溪溪,你哥哥应该没有家暴倾向吧?”
溪溪眨眨眼,一脸懵。
贺尘晔怔了会儿,清凌凌的嗓音里满是无可奈何,“我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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