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别吵21
“贺总,盛小姐出事了。”
贺尘晔手里的手机,应声毫无防备地滑落到印花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顾不得这些,绕过书桌出去,慌乱问:“什么意思?说清楚。”
安特助同样着急,一得到消息,只觉浑身的血液立时翻腾上涌,面上却强装镇定,“您让我跟进朝溪的项目,刚刚有家民宿发了条援助信息,说几个小时前有位客人去了后山,至今未归。”
贺尘晔抬了抬手,接过安特助递来的手机,触亮屏幕看那条信息。
所有字眼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下,映入瞳眸,似是伤人的利刃。
——寻人:盛怀宁,24岁,港城人,下午两点离开时穿一件深棕色大衣,有知其下落者,请与绿野民宿联系,电话(13988xxxxxx)。
一开始,贺尘晔安慰自己,或许是安特助看错了,全国那么多人,极有可能是重名。
可偏偏,竟连身份信息都重叠了这么多。
贺尘晔心神一阵恍惚,脑海里全都是这则寻人消息。
他登时回去捡起了手机,只穿了件轻薄的衬衫,就急匆匆出了门。
安特助快着步伐,紧随其后,边吩咐司机将车开到酒店门口,边刷新援助信息下面是否有更新进度。
两个人前脚刚上了车,贺尘晔就将电话给盛怀宁拨了过去。
无法接听的机械女音提示了一次又一次,无不在提醒他,这些都是已经实打实发生了的。
静静缓了好一会儿。
他突然问:“我记得她是明天的航班到洵州,怎么会提前?”
安特助略一停顿,反应过来后一时无法回答。
这个问题确实超纲了,他一直都是按吩咐做事,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如果不是他恰好有清手机里红色标识的习惯,是断然不会打开这些无关紧要的微信群聊,这会儿恐怕第二场海外会议都要结束了。
安特助迅速整理好思路,慢慢品出来贺尘晔为何会突然如此反常,偏要这时候跑来跟进这即将完工的开发项目,竟全是因为提前知道了盛怀宁的行程。
他有意想要多说几句,安抚一下坐在后排的人。
然而一口气刚提起,念头霎时打消,转了话锋,“贺总,正值雨季,天气变化比较快,救援队一直待命,这会儿已经上山了。”
车内悄然无声,只能听到蓬勃的心跳,每一声都清晰入耳。
贺尘晔阖目靠着,轻应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扶手箱上,越收越紧。
去往朝溪古镇,差不多有快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眉头紧蹙,竭力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那一直用来给盛怀宁回拨电话的手,抖动不停。
许久,车子终于驶入古镇,又弯弯绕绕了片刻,停靠在游客公共停车场边。
贺尘晔一下去,就有古镇的负责人围了上来,言行举止不免阿谀奉承,让他最后一点耐心顿无,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他拆开雨衣套上,留安特助应付,马不停蹄地朝着后山的入口疾步而去。
安特助询问着救援的进度,视线一瞥,那高大的身影竟这么快消失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
贺尘晔目的性极强,途中遇到救援队的,也只是被强迫着戴上了套着探照灯的安全帽。
大雨滂沱,一点儿停歇的迹象都没有,伴着强光的闷雷回荡在山谷之间,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雨衣单薄,早被两旁的绿叶植被勾缠得不成样子。
他半挽起衣袖,灌了泥水的西裤裤管在此刻紧贴在腿上,行动艰难,就连那往常舒适轻便的皮革德比鞋,同样成了累赘。
周围人很多,吆喝的声音时而交织在一起,时而又戛然而止。
贺尘晔在崩溃的边缘,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不是第一次,但每次都让他痛彻心扉。
他嗫嚅唇瓣,颇为艰难地叫出了让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距离那则寻人信息里提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五个小时。
被雨水冲刷的后山,早已有泥石肆虐过的痕迹,地上的碎木板、杂草、树叶随处可见。
贺尘晔不由加快了步伐,索性摘下探照灯往最远处照去。
隐约间,他好像在死寂一片的树林里,看到了一抹白色,再往前是狼狈不堪,半蜷着身子的女孩,头发散落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庞。
这样的画面,加剧了他心里的痛苦,一双腿似是被麻痹了般寸步难行。
身边同行的救援人员,发现他的反常,赶忙一把搀扶住,然后跟着他指去的方向,示意其他人过去查看。
贺尘晔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刚稳住身形,下一秒就冲着那片矮坡狂奔过去。
他拨开人群,将女孩子迅速捞入怀中,微凉指尖拨开湿透了的长发,又用内衬口袋里那唯一幸存下来的干手帕,把沾了泥污的脖颈还有脸蛋都擦拭了一遍。
女孩子微撩开眼,一时间又哭又笑,抬起的手刚碰上他,又急忙收了回去。
他很快握住,失而复得的情绪让他抑制不住溢出一声啜泣,低低唤道:“宁宁。”
盛怀宁拼尽全身的力气,满是淤青的手臂环在他的脖颈。
出口竟不是得救后的欣喜若狂,也不是在看到熟悉身影后的惊讶错愕。
她好像知道,他会来。
盛怀宁再醒来,是在翌日晌午。
她两眼怔怔,扑鼻的气味陌生,映入眼帘的环境同样陌生。
忽地,一道如银蛇般的亮光穿透窗帘闪入屋内。
在雷声响起前,她应激般遮住了耳朵,嘴上呓语不断,仿佛陷在梦魇中。
贺尘晔半靠在床头,守了一夜刚睡下不久,闻声着急伏身下去,边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头边颤声哄她放松警惕。
昨晚一下山,就有医疗团队候着。好在盛怀宁除了受了点惊吓,身上的都是皮外伤,静养就好。
安特助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安排好了一辆较为舒适的商务车,就停在民宿门口。
贺尘晔收好盛怀宁带来的行李,递给安特助,自己则抱着人下了楼。
他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安置好,刚准备吩咐司机开车,就看见一旁门廊下站着抽泣的小女孩。
时间快到午夜,虽持续性有医疗人员和救援人员进出,还有不少闻声结伴跑来凑热闹的村民,但孤零零就这么一个小孩,实在古怪。
贺尘晔掖好被角,抬眼扫了下后视镜,安特助颔首后拉开车门下去。
半晌后再回来,安特助手上捧着四五个用油纸包着的糕点,甜腻的梨香霎时萦绕在周围。
他偏过头,又看了眼窗外。
小女孩摆了摆手,似在道别,半刻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返回酒店的路上,安特助将从小女孩那里问来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全告诉了贺尘晔。
他默了良久,往常一丝不苟的黑发已经变得凌乱,眼角处还有未干的泪痕,让人觉得既心疼又陌生。
车程漫长,司机是古镇负责人从当地村民里临时指派的,喜热闹,最受不住寂寞。
不多会儿,没忍住感慨了句,“贺老板是不是以前常来?之前救援看着很熟悉这里的山路。”
贺尘晔西裤下修长的双腿忽然绷紧,视线短暂地掠过驾驶位。
原来是之前救援队里的其中一员,期间一直跟在他的旁边,难怪会无端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伸出两指,捏了下架着眼镜的鼻梁,呼出的气息急促了几分,淡声:“第一次来。”
话音一落,欲要接着搭话的司机收到了安特助的眼神示意,立时抿紧了唇,集中注意力老老实实开起了车。
盛怀宁大概是累坏了,被他抱来抱去,竟一次都没醒过。
直到这会儿,才渐渐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她皱着眉,待心头的恐惧彻底消失,才想起来问:“贺尘晔,你怎么会来?”
贺尘晔一整晚都在担心盛怀宁的安危,全然忘了去思考等她醒来后,如果询问自己为何会如此巧合地出现,该如何作答。
然而,盛怀宁并未给他机会,想当然地说:“稚姐说公司对外透露了我的行程安排,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贺尘晔讪笑一声,竟忘了在她的眼里,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那就是她的忠实粉丝。
既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地接纳,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扯了扯唇,为了能让盛怀宁靠得舒服些,侧身下去与她面对面,无言数秒,想也没想,“不是今天的航班吗?怎么提前了一天。”
言及此,空气凝滞短瞬。
盛怀宁略抬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对哦,我提前过来洵州的事情,公司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
她一改往常的伶牙俐齿,开口支支吾吾,“你该不会…偷偷摸摸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APP吧?呜…你个变态。”
贺尘晔脸色一白,轻柔地掐着她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会儿,确定她气色好了许多,才放心打趣:“看来精气神都回来了,都有心情胡说八道了。”
盛怀宁本就是在开玩笑,离得近了,眉眼间的得意无处遁形。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气,瞧着面前的人只淡淡地觑着她,忽然气急败坏地抓着他的领口,糯声糯气:“快说,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第22章 别吵22
落脚的酒店,是小县城里数一数二豪华的。
两米大床旁,左手边是用来隔开洗手间的磨砂玻璃,右手边是两扇推拉窗,杏黄色窗帘紧闭,偶有阳光泄进来。
盛怀宁低垂着眼睑,脸部轮廓在头顶壁灯的照射下,清晰明显。
她随意扯了下男人的衬衫领口,又用指尖戳上下巴,便没了动作。
男人几乎一夜没阖眼,细细密密的胡茬冒出来一点,指腹滑过,刺出微微痒意,带了些粗粝感。
呼吸一起一伏。
她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眉眼笑意只增不减,再度逼问:“你快说话,别想混过去。”
贺尘晔往回收了收下巴,指尖划出弧度,轻擦过他的鼻头。
他扶了下眼镜,温润的声音里裹着一丝丝无奈,“朝溪古镇的开发商。”
只言片语,说得模棱两可。
盛怀宁皱了下眉,眸光微不可察一亮,“你不是在证券公司么?还涉及地产行业?”
她眯起眼,对这些是一知半解。
玩闹的时候,被斜放在床头的靠枕掉落了下去。
贺尘晔长臂一伸,捞了起来,施力丢到了草编椅上,云淡风轻回她,“是个人投资。你出事后,民宿发过援助信息,安特助看到后第一时间告知了我。”
静静听完,没成想事情竟如此简单,巧合到了极致,总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嗷,”盛怀宁故意拿腔拿调,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声音越来越低,“原来是这样。没意思,还是我猜想的那个版本精彩。”
“老变态,”她拖着长音,挟着懒懒的坏笑,忽又嗤出声,换了粤语,“贺生,你好有钱。”
贺尘晔虽对粤语不是特别熟悉,但这种很简单的词句,倒是能听个七七八八。
他不温不淡地回:“过誉了,盛小姐。”
将攀比和奉承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盛怀宁生出几分佩服。
要是换做其他人,她定会暗讽一句脸皮厚,但偏生这个男人,却是让她无话可说。
思及此,一丝烦闷涌上来,她用光秃秃的十指顺着他的下颌线,戳弄捏揉。
“暴发户。”
贺尘晔发觉,自己真的是被她拿捏住了,竟一点儿气都生不起来。
他咬牙,捉住她欲要接着在下巴作乱的手,换了话题,跟她有商有量,“作为交换,该我问你了。”
太突然,盛怀宁顿了顿,“什么啊?”
贺尘晔表情严肃了不少,让她看得发怵,暗暗觉得那凌厉的眼神,下一秒恐要将她撕成碎片一般。
她往后挪了挪,扣在她腰间的手臂让她退无可退,认命着又靠了上去。
“为什么会突然来洵州?”贺尘晔五指拢紧,一字一顿,不慌不忙。
盛怀宁被问得发懵,视线挪开,又不自觉地偷偷瞟上两眼,“我在网络上看到很多关于古镇的安利,想来玩玩。”
“宁宁,是古镇不如后山好玩么?”
贺尘晔盯着她笑,无波无澜的语气不带恼意。
明明昨夜在得知盛怀宁下落不明时,在心里埋怨过她实在不省心。
但凡多留心,都会查询到古镇所在地最近是雨水频发季节。
盛怀宁自知理亏,也确实掉以轻心,更没想到竟不偏不倚被贺尘晔逮了个正着。
她张口胡诌时就已经做好了会被责骂的准备,可眼前的人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沉稳。
如若不是那眼底深处的不安和担忧强烈到无法掩饰,她都要以为这半日来所看到的贺尘晔,只是她梦境里的一个缩影。
她怔怔地看着男人,一声不吭。
贺尘晔虚抬着她的下巴,轻叹口气,一本正经问:“随身带着隔音耳塞,是害怕雷雨天气?”
盛怀宁木讷了,悄然地瞥了眼一旁高出床面的方柜。
硅胶收纳盒敞开着,隐约能看见一抹淡粉,再往旁边是挂着她那件深棕色大衣的落地衣帽架。
打算脱口而出的话只好咽了回去,想必东西是不知何时被她自己弄掉了,并非贺尘晔有意窥探。
她身形一颤,心跳渐渐失了频,没忍住埋进他的怀里,即使憋闷到难以呼吸也没打算撤开身子,只低低说:“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我一直资助的那个人?”
“你是去找他的?”贺尘晔呼出沉沉的鼻息。
不知怎的,盛怀宁发觉贺尘晔眼里的温度,仿佛是冰冷的雪水浇灌在她的心上,那种透骨的寒冷,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强扯出一个笑,像是在卖乖,“不是,他人还在国外。读书时,我们资助的那些人都是朝溪的,后来学校组织来这边发放物资,结果降雨引发山洪泥石流,我差点出事,自那以后就有些害怕雷雨天气。”
“这次来,是想着故地重游,说不定可以克服恐惧,没想到会…”
她渐渐没了声,试探性地用指尖挠了下贺尘晔的掌心,细细分辨他面上的情绪,确定自己话里是否哪里没讲明白。
贺尘晔跟她对视片刻,没多余的话语,只是伸出手,慢悠悠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莫名其妙说了句,“如果我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微顿两秒,盛怀宁努力琢磨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双颊泛出粉,可怜巴巴地徐徐开口,“搜救队里那么多人,你不在,我也能安然无恙地回去见你。”
他垂眸,古井无波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略略点了下头。
话题到这里是稍稍结束了。
内地的岁尾与港城不同,即使是正中午的太阳,也依然无法驱散空气中漂浮着的寒意。
正值饭点,楼下不时会传来几声孩童的吵闹声,就连房外的走廊上都响起了轻重不一的杂乱脚步。
迟疑短瞬,盛怀宁扯着被角,挠痒痒似的踢了贺尘晔一下,“有没有东西吃?”
“我让安延送上来。”贺尘晔松开她,翻身就去床头拿手机。
不多会儿,酒店服务生就端着托盘,将三四道具有当地风味的小菜,放在了靠窗边的圆木小几上。
盛怀宁一醒来就发觉自己的身上干爽不已,一丁点被雨水和泥污冲刷过的不适都没有,就连睡衣都是她行李袋里最舒适的那一套,实在贴心。
简单洗漱了下,她顶着张白净的小脸,素面朝天地席地而坐在软垫上,嘴巴翕张不断,接受着贺尘晔一筷又一筷的投喂。
房内的空调不知何时被调高了几度,盛怀宁一碗热汤下肚,身上浮了层薄薄的细汗,外披针织衫严丝合缝地贴上肌肤,包裹得密不透风。
她手臂一抬,想要扯下来,被探过来的大掌按住,燥意就又增了些,“太热了。”
贺尘晔起身,到入门处的控制器前调节。
下一秒,敲门声忽响,接而是安特助的声音。
两个人在门口交谈许久,无外乎都是跟工作相关。
再回来,贺尘晔手上就多了几沓文件,边翻阅边道:“待会儿我有个会议,结束后陪你去附近转转,怎么样?”
“好啊,你要在这里开会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
她抬身从一旁的桌角上抽出张纸巾,轻拭嘴角,作势就要去角落里的行李袋里翻出衣服换上。
贺尘晔狭长的眼眸微微阖起,闷声拽住她的手腕,被她装模作样的神态逗笑,语气故作严肃,“不用,你好好休息,我去安延房间。”
接着,盛怀宁环视四周,眼皮都没抬,娇嗲出声,“那多不好意思呀,我再去开个房间。”
贺尘晔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凝了她半晌,眼尾一扬,道:“也好。”
话刚说完,盛怀宁猛一抬头,难以置信地睇了他一眼,下意识甩开了他扣在腕上的手,只是还未低身下去,腰肢就被揽着倾倒在了结实的胸膛之上。
男人低沉的笑在耳畔响起,然而让她浑身一颤的是突然落下的吻,颈侧微痒的触感,无法忽视。
盛怀宁忍不住就想往旁边躲,贺尘晔只好又施了点力道。
世事难料,唇还未贴上,安特助就又打电话来催了。
怀里的人逃脱得很快,似是为了惩罚他几分钟前嘴硬,将退避三舍发挥得淋漓尽致。
盛怀宁坐在床边,用手机给罗稚还有小祺,报去一个迟到的平安。
她避开重点,发了几张照片就没再多聊,视线一挪,置顶栏里的红色感叹号,醒目刺眼。
触进去,全是发送失败的微信消息,思忖两秒,选择了重新发送。
一时间,短促的提示音一声接着一声,在没有丝毫声响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她得意抬眼,站在不远处的男人衣襟全敞,露出大片精壮结实的胸膛,正微微垂着眼,目光从手上拎着的灰蓝色衬衫,挪到还在持续振动的手机上。
盛怀宁不是第一次跟贺尘晔“坦诚相见”,以往都是在一片昏暗之中,能触碰到,却不甚能看清。
陡一入眼,难免骇然一霎。
几乎是习惯使然,她想要埋怨两句,愤愤然一侧身,顿觉自己矫情做作了些。
按两个人的关系,又亲昵相处过那么多次,再如何坦然都在情理之中。
她只好噤声,察觉到贺尘晔快要褪去上衣时,忙错开视线。
就这短暂的一眼,盛怀宁眼神里划过诧异,缓步靠近,按住贺尘晔准备系纽扣的手,掀开了衬衫的下摆。
她仿若被钳制着伸出了手,两指并拢,漫然掠过。
腰侧的肌肉不自觉绷紧,凉意顺着轮廓线缓缓扩散开,理智被侵蚀到所剩无几。
狰狞的疤痕被刺成了旋涡的图样,红色线条顺时针勾勒成了飞行轨迹,四五只栩栩如生的飞鸟,展翅盘旋在周围。
盛怀宁心脏忽滞,艰难拼凑出了下方的单字。
Desidero.
怀念。
第23章 别吵23
盛怀宁平时很喜欢读些古典文献,对各类语言都有所涉猎。
眼前的这个,她稍稍留意过几次。
拉丁文,译为:怀念,想念。
她不由蹙起眉头,心里默默读了好几遍,不免心悸了下。
硬着头皮说:“你这个伤…看起来很严重。”
疤痕足有三厘米,像是被钝器所伤。
明明被细致精美的刺青遮掩得很彻底,却仿佛还是能看见当初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样子,定是痛极了才会这般不堪入目。
贺尘晔指节轻弯,握着她的手,带离自己的腰侧,衣摆顺势就落了下去。
他语气淡着,似在说件寻常不过的小事,“十几岁时不小心碰到的。”
盛怀宁思绪飘着,声音很小,“是…为了救人?”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下巴略抬,催促他回答,却见他薄唇一抿,选择了缄口不言。
皆来自于第六感,或许她与贺尘晔之间那么多的巧合,都有难言之隐。
长而卷翘的眼睫落下,盛怀宁几不可闻地深吸了口气。
她不想如此恶意揣测贺尘晔,可现下她实在琢磨不出来,眼前的人究竟在怀念些什么,又为何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对于贺尘晔的过去,其实她一查便知,但那些龌龊的手段她根本不屑用。
但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尊重又是否得到了对方的尊重。
那些狗血的桥段,盛怀宁但凡有点阅历,都不会信以为真。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加上当初贺尘晔与她非亲非故,就那般担忧她的安危,还在她贸然表明心意后,仅犹豫一刻就答应了。
盛怀宁拢着的指尖在抖,声音难掩涩意,不经意间径直问了出来,“她对你来说…重要吗”
她想当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将她当做了假想敌。
贺尘晔面色变得僵硬,良久才放慢语调说:“重要。”
骤然间,胸口处突袭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盛怀宁觉得自己在被凌迟,万没想到,他居然承认得如此坦然,又这般诚实,竟半分都不愿意哄骗她。
过往,她最是自信,该有的东西她都有,没有的,不费吹灰之力也能迅速得到。
谁知在感情面前,她轻而易举就落了下风,还拿自己与其他人做起了比较,兀自颤声问:“那我呢?”
静了片刻,贺尘晔声线不稳,“重要。”
闻言,盛怀宁苦笑一声,腹诽他好博爱。
下一秒,她往前倾身,将额抵在他的肩头,喉咙里的呜咽再也抑制不住,埋怨道:“你这是…拿我替别人?贺尘晔,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神思无端空了短瞬,纵使有前胸衬衫表袋的阻隔,贺尘晔还是感知到了温湿传递进来的感觉。
他心慌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消散,忙一手抱住她,另一手轻抬起下巴拭掉了她的眼泪。
瞳眸聚焦在她的脸上,前所未有的专注,“没有别人,只有你。”
盛怀宁恍然,望入贺尘晔的眸底,除却显而易见的认真,她竟探出了浓烈到无法招架的虔诚。
不清楚是否眼花,她根本无力去细究,只这一件事,她就被耗到去了三分魂魄。
明明昨天,她还乐此不疲地将自己在古镇的所见所闻,悉数都分享给了面前的男人。
哪怕后来她因自己的草率给众多人带来了麻烦,愧疚之余,更多的是庆幸和惊喜。
片刻,盛怀宁局促地挪开身子,“我累了,想休息。”
贺尘晔往前追了一步,“我陪你。”
“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处理?”
盛怀宁细长的眉拧起,不尴不尬的氛围,实在分秒难捱,直到后退的身子抵上床边,趁着贺尘晔开口前又道:“不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太需要冷静下来,用心捋一捋这接踵而来的一个又一个变故。
贺尘晔一个箭步,屈膝半蹲在她的面前,右手搭上她的膝,拢住她微挣的指尖,情绪未变,依旧至诚,“我那时年幼,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可以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略顿,“其实对于我的过去,你未必真的想知道。”
盛怀宁不明所以,一时语塞,注视了会儿,沉着脸撒掉拖鞋爬上了床,侧身将一整个后背对向他,没再有任何动作。
只一会,房门阖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她慢慢翻身过去,一抬眼,看见的是床头冒着热气的墨绿色马克杯,还有一小盒糕点,是叫餐前她嚷嚷着非要吃的。
窗帘大敞着,明媚暖阳的光洒入床上一隅。
手背遮在眼前,她直接忘了呼吸,被头晕目眩折磨到脑中嗡鸣不止。
也许是她情绪激动,看到一丁点可疑的东西就杞人忧天。
就算贺尘晔承认了又如何,那个人或许是他的亲人、好友,未必就一定是爱人。
比起贺尘晔,反倒是她更为动机不纯。
初遇那天,她假借蹭花了贺尘晔的车要到了联系方式。
其实那一刻,她很怕对方直言挑破,便着急忙慌把包上毫无损伤能力的毛绒挂饰藏到了身后。
既然她可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贺尘晔产生如此强烈的好感。
那贺尘晔又为何不可。
想到这里,盛怀宁盘腿坐着,倚上床头,长臂一伸,拿着水杯递到嘴边。
鼻头盈了层细碎的水珠,她用指尖轻轻蹭过,眼底深黯。
假使以前贺尘晔真的有无法忘怀的人,那么现在都已经成为了记忆中的过往。
那些她都嗤之以鼻的烂俗情节,贺尘晔万不会放在眼里,更遑论嫁接在别人的身上。
况且,现在在贺尘晔身边的,是她。
空无一人的酒店走廊,只有几盏昏黄色的壁灯散发着幽暗迷离的光芒,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凄凉。
贺尘晔倚墙站着,被扑鼻而来的一股浓香所吸引,稍一躬身,右手边的装饰架上是刚刚燃尽的一小截线香,香灰打着卷儿,一点、一点地铺洒在香插托盘上。
他情不自禁深呼吸了下,莫名想起了里面一墙之隔的人。
连夜赶回酒店后,他知道怀里的人爱干净,但又怕着凉,只简单擦了擦身。
结束后他一直守在床边,实在撑不住阖眼小憩时,总有一缕缕清淡好闻的花果香飘到鼻端,萦绕不散。
那是他某次带溪溪去商超,货架上一整排洗涤剂,女孩子偏偏挑了通体粉色包装的品牌,香味浓郁、留香持久。
女孩子非常喜欢,便一直用到了现在。
犹记得一周前,入了夜的港城,闷热到让人觉得心口发慌。
他抱着汗涔涔的盛怀宁,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入真丝睡衣的手被泡得发白,湿哒哒一片。
趴在肩头的人余韵未过,将浮了层薄汗的额抵入他的颈侧,有气无力的嗓音嗔到软糯,“这套睡衣是我最喜欢的,都怪你。”
贺尘晔拨开她贴在颊边的头发,轻轻落下一吻,布料之下的一小片阴影,与他手中的为同一样东西,像是在岸边拢了捧咸香的海水,难以忘怀。
他收紧另一只搂在腰后的手臂,低声哄着,“我帮你洗干净。”
理智回位,盛怀宁覆在他胸前的手缓缓往下探,大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念头,被他捉住手腕拽了回去。
手指挣了挣,无非就是隔靴搔痒,毫无用处。
她只好作罢,用着命令的语气,“用手洗,那么灵活,闲着可惜了。”
他挨近她的耳边,笑着应了下来。
一整套睡衣,贺尘晔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对方不满意,一小瓶洗涤剂足足用了多半瓶,清洗泡沫都费了好一番功夫。
明明时间不久,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蓦地,屋内传来洗濯的流水声。
他回头望了一眼,又仓促低下头,鼻腔发酸,喉头同样觉得酸涩。
不知道这房间还有没有机会再进去,更不清楚等里面的人想明白了,还会不会要他。
“贺总?”安特助探头出来,远远唤了一声。
贺尘晔直起身,将脑袋抬离冰凉的墙面,若无其事地打好领带,颔首后朝着对面的房间走了过去。
长达两个小时的视频会,贺尘晔是一言不发。
期间让分公司负责汇报的人是一头雾水,每每说到要点都抬眼看一下,被他面无表情的样子骇到越发心里没底。
好在有安特助认真地顺着会议流程,不然恐怕要耗到晚上都结束不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房间霎时陷入无止境的静谧,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凝结,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让人呼吸都不顺畅起来,甚至连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变得清晰可闻。
安特助把文件依次收好,想去合桌上的电脑,却踌躇着一动不敢动。
他怎会看不出来贺尘晔情绪不好,只是实在好奇从昨晚到不久前还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怎就好端端闹起了别扭。
思索再三,他变着法子问:“贺总,原计划今天要去朝溪古镇,不知是要推到明天,还是等您考虑好以后,再做打算?”
“不去了,买明天回…”贺尘晔一怔,又道,“等我询问过她以后再说吧。”
后半句声如蚊蚋,但足够让人听得清楚了。
安特助一时没有作声。
很显然,大老远从港城跑来洵州的人,本意就不是因为工作,仅是为了能陪着盛怀宁,想必昨天中午那推脱不掉的应酬,都去得很是勉为其难。
只是…
昨晚得知盛怀宁出事后,贺尘晔顺嘴吐出的那句话,渐渐有了答案。
他瞥了一眼,试探说道:“贺总,您是一早就知道盛小姐要来这里?”
贺尘晔不意外面前的人会猜到,眼下他也没打算逃避,仿若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叹口气反问了回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挺像个有所图谋的变态?”
“自然不是。”
安特助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哪有变态会像现在这般魂不守舍。
再度安静下来。
贺尘晔搭在手机上的指腹慢慢往下滑,目光停留在上面,挪不开半寸。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色四合,天色由明转暗,渐有灿星隐现。
安特助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言行举止都很拘束。
贺尘晔按了按眉心,倏地偏过脸,“安延,帮我——”再开间房。
沙发上的人闻言腾起站起身,却迟迟不见贺尘晔说下文,只直勾勾地看着手机,颓唐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贺尘晔强装镇定,声音却难掩涩意,“谢谢,不用了。”
被长久触亮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聊天框的界面。
【SHN: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要饿死了。】
第24章 别吵24
【盛老头:到港城回家一趟,我派人去接你。】
盛怀宁和贺尘晔没多逗留,次日搭乘民航回了港城。
一落地,盛怀宁就收到了盛銮敬发来的短讯息,跟着到了地下停车场便顿足不前。
四周白光昏暗,车辆时不时进出,空气中满是淡薄的浮沉。
贺尘晔分辨出身后的人没了脚步声,急忙停下,抬眼示意安特助和司机上车后,转头回去找人。
盛怀宁一言不发,心里五味杂陈。
不止是因为盛銮敬这条莫名其妙的短讯息,还有昨天跟贺尘晔那突如其来的小插曲。
虽然那条斟酌许久的微信发出去,没几分钟这人就从外边回来了,还按照原计划带她去了附近的旅游景点,并将她贪新鲜买的小吃饮品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可她始终心有芥蒂,只不得已时会简单应付几句,然后继续沉默。
回了酒店,两个人纵使同床而眠,中间也仿佛隔了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是一点儿交流和接触都没有。
盛怀宁再迟钝也回味了过来。
与她不同,贺尘晔的言行举止小心谨慎居多,更是持续到了现在。
想起在飞机上,这人就坐在旁边。
先是帮她换上拖鞋,又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对她关怀备至,跟之前分毫区别都没有。
微顿两秒,她慢悠悠抬头,红唇抿着,无形中有一股力在猛推着她往前走。
右脚挪了半寸,谁知悄然靠近的贺尘晔率先牵上了她的手,力道轻柔,攥在掌心里用指腹来回摩挲着,小声问:“怎么了?”
盛怀宁指尖蜷起,眸光刚挪到贺尘晔的脸上,又略显拘谨地埋下了头,脱口问:“贺尘晔,你怕不怕我不想要你了?”
气氛莫名紧张起来。
贺尘晔的呼吸微不可察地粗重了不少,再度往前,几乎快要抵上她的鞋尖,沉稳的音色染着点怯意,颤声:“怕。”
“那你不再争取一下吗?”她声音小着。
贺尘晔微微俯身,揽腰抱住她,温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料传递。
他语速慢下来,还真带了点乞求,一板一眼,“别生气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盛怀宁没忍住笑了声,怎就扯到这上面来了,一丁点精英人士在商业场上的游刃有余都没有,倒像是个初入社会畏手畏脚的愣头青。
她只在心里小小埋怨了半刻,就打消了继续为难眼前人的想法,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你也没有错,是我小题大做了。你…也别生气。”
“不会,那…”
话说了一半就被截断了,一道平和悠长的男嗓自身后响起,“小姐?”
只这一声,盛怀宁登时僵直了腰背,一阵寒意瞬间蔓延到全身各处,让她被束缚到一动也不敢动。
贺尘晔神色骤变,下意识就想撤身松开手臂,却被她轻咬下唇,施力又抱了回去。
下一秒,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踮脚攀着他的肩,将柔软的唇瓣覆上,落下不容他反应的一个吻。
贺尘晔没忘了两个人刚确认关系那天,盛怀宁提出的那个请求。
不怪他会意外,只是他自眼角的余光扫了下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人,是那位跟了盛怀宁许多年的私人司机。
按道理,更应该保持距离瞒着才是。
盛怀宁笑而不语,用指尖拭掉他嘴角若有似无的口红,片刻才说:“我先不跟你一起回去了,爹地让我回家一趟。”
“那…”
再次被抢了话头,女孩子都学会了抢答,“晚上会回去,等我。”
不过短短五分钟,盛怀宁就拿过他手里的包,上了斜前方停着的那辆普曼商务,然后迅速驶离了停车场。
往紫澜山庄的路很平顺,空气中带着雨水独有的清新味道,窗外车来车往,划过一帧帧色彩斑斓的流动风景,好不热闹。
盛怀宁一上车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驶上山路,远处海浪正乐此不疲地拍打着礁石,与黄昏时洒落下来的金色光芒,交织成一副壮美的画卷。
不久,穿过郁郁葱葱的鱼木树和大叶杜英,车子停在了靠草坪的那片室内停车场。
盛怀宁没动,荣叔自然不敢越过身份去催促。
她双腿交叠,仿佛没骨头似懒洋洋地倚着,脚尖不时会蹭过前方座椅工艺精湛的皮革,无声无息将车厢内本就不足的氧气,抽取得一干二净。
“小姐?”荣叔疑道。
盛怀宁闻言抬头,不偏不倚与恰好望向后视镜里的荣叔撞上视线。
她刚一弯唇,主驾的人就颇为心虚地偏开了头。
之前无暇顾及到盛銮敬,这会儿紫澜山庄主楼近在咫尺,盛怀宁总觉得这趟家回得是心神不宁。
想起在停车场她当着荣叔的面,没再像以往条件反射地跟其他人刻意保持距离,这算是她潜意识里对家里那两位变相干涉自己生活的一种反抗。
她自知硬碰硬是最不理智的做法,从荣叔这里切入才是重中之重。
倏地,盛怀宁毫无征兆地倾身往前,柔白纤长的五指为了稳住自己扣上前排的椅背,心平气和问:“荣叔,你来盛家多久了?”
“回小姐,快二十年了。”男人侧头,作思考状。
她又问,“那跟了我多久?”
荣叔犹豫了下,回:“自您入了幼稚园,就一直是我跟着。”
“那算起来,除了我出国这两年,你几乎都是在我身边工作,”盛怀宁郑重其事点了点头,轻灵的嗓音极具威严,“那…你跟了盛董事长多久?”
“小姐…”荣叔欲言又止。
“爹地虽然从小都不会在吃喝上面短着我,差不多都是有求必应,但我清晰记得,你的薪水一直走的都是我的户头,”她直言不讳,“按道理,你应该跟我关系更亲厚才是。你说,对吗?”
“小姐,我懂您的意思,您放心。”
盛怀宁抬了抬下巴,前面的人就立刻下去打开了车门。她拎着包上了候在旁边的接泊车,径直朝着副楼的休闲区域去了。
门外的方形草坪,修剪得规整,被围绕在正中间的喷泉正十年如一日地喷洒着,水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散发着碎光的弧线,或急或快,时高时低。
花园里数十个园丁正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
盛怀宁踩着香槟玛丽珍高跟的两只脚刚刚迈下,所有人就不约而同把视线齐齐移了过来,此起彼伏的问好接二连三响起。
她略一颔首,包递给迎出来的人,“秋姨,我爹地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秋姨是盛怀宁的随身管家,自小就跟着,大学毕业后才回了盛宅,主要是帮忙养着盛怀宁的那几只猫,并时刻收着主楼里盛怀宁的卧室,然后待命。
这不,前脚刚知道大小姐要回来,后脚就备好瓜果茶点等着了。
她兴冲冲跟着,“先生跟您一样,中午刚回来。”
“那我妈咪呢?”
“晌午约了其他太太去shopping,也是刚回来。”
法式镜面大门拉开一条缝,一只细丝长毛的安哥拉猫窜了出来。
盛怀宁弯腰下去,还未抱上,就动作敏捷地躲开了,然后优雅地踱脚围着她转了好几圈。
她低低哼了声,也不生气,养之前就知道这小家伙超有个性,不轻易示好,却又十分友善温顺。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沈诗岑从点心室出来,托盘里都是精致的茶点。
盛怀宁边换鞋边回:“始发地有雷暴,晚点了一个钟。”
说完,环顾四周,“爹地呢?”
沈诗岑瞥了眼,“在楼上打电话。”
副楼的外观与主楼差别不大,内里却截然不同,尤其是外围那层拱形的琉璃窗。到了黄昏,就会折射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形状,颜色层层叠合,最适合闲暇时用来茶歇。
盛怀宁拉开椅子坐下,随手将佣人送过来的十几支朱丽叶玫瑰插入花瓶。
心想老头还真是会投其所好,盘里的茶点是她平时最喜欢的,就连这花想必也是早上刚从英国空运来的。
往常她多以香槟玫瑰来代替,主要这花花期太短,买鲜切实在过于麻烦。
盛怀宁又多看了几眼,轻咳一声,暗暗觉得这两口子更加别有用心。
下一秒,一本16开的硬性卡册从桌对面递了过来,里面厚厚一沓,翻开一看,各种各样、类型繁多的相纸出现在了眼前,旁边还很贴心地备注了许多身份信息。
石油公司的二公子、水产大佬的大公子…
龙头产业但凡有点成绩的几乎都罗列在了这里。
盛怀宁怔住,目光平和,望向正品茶的沈诗岑。
沈诗岑没吭声,反倒是从楼上缓步下来的盛銮敬沉沉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什么意思?”她莫名其妙,心中的烦躁越来越多。
盛銮敬落座在沈诗岑的身边,指尖敲了下卡册,开始娓娓道来,夸得是天花乱坠。
她还是没反应过来,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许久,大概是说累了,盛銮敬终于安静下来,咂口热茶,问:“有没有*满意的?喜欢哪一个?”
盛怀宁脑袋里的弦瞬间绷断,倏地合上卡册,扬手丢到了盛銮敬的怀里。
立时站起身,拔高声调,气势很足,“有冇搞错?我还用得着相亲?”
第25章 别吵25
这一声,在宽敞的紫澜山庄,犹如平地惊雷。
隔着半敞的琉璃窗,外边忙作的佣人们都匆匆回头张望,然后又迅速转回去,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暗自感慨安静如此久的盛宅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盛怀宁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昨天的那点不爽,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她顿足,看那束花都不顺眼了,指尖拢起揪下一撮花瓣,直直就往那卡册上丢,眼不见为净。
盛銮敬被吓了跳,拧紧眉头,低叱,“别家姑娘十八岁都知道情窦初开,你都二十四了,我能不着急吗?”
“急什么?不都是拜你所赐,从小到大干涉我交友,谁敢跟我来往?”盛怀宁撒气似的又拿起软垫扔到地上,一时间心直口快。
盛銮敬不甘示弱,睇了她一眼,“你自己算算,我跟你妈咪可有冤枉过你身边的哪个人?不都是有利可图,半点真心都没有。”
盛怀宁止不住哆嗦了下,胸腔起伏剧烈,脑袋里缺氧短瞬,致眼前发白,总觉得这两口子此时的所作所为跟陈寰并无分别。
她眼前浮了层水雾,开口磕磕绊绊,“是,我承认,有您在,我确实免受了很多伤害。不过,您这个做法,跟之前Elya把我卖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沉默了好半晌的沈诗岑,面上终于有了点别的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没什么。”
“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沈诗岑慢悠悠放下了瓷杯。
盛怀宁瞬间偃旗息鼓,眼睫懒懒耷着,三两句就将之前的事情忽悠了过去,粉嫩的唇咬了一次又一次,心不在焉地挑了下眉,说:“妈咪,你…我想单独跟你说会儿话。”
盛銮敬讷讷地望着突然用眼神交流的母女俩,前一秒还在疑惑宝贝女儿将他与陈寰那丫头对比的事情,下一刻又因自己被排除在外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他盘算着母女俩瞒着自己琢磨些什么时,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上了楼,还为了避免他偷听,吩咐佣人在门口守着。
紫澜山庄副楼全都是用来休闲的,二楼靠右手边的房间,是给盛怀宁准备的琴房。
里面罗列着的大提琴比许多琴行还要丰富,前些年还有杂志刊登了出来,一时被许多人打趣,说这一屋子恐怕能在港城寸土寸金的地段买好几套房子了。
这会儿也不知沈诗岑是有意无意,明明楼上供休憩的房间有好几间,却偏偏挑了琴房。
两个人在靠窗边的花瓣沙发上坐下,只停顿了几分钟,盛怀宁就直接进入了话题。
她试探一问,“妈咪,你是不是已经把我谈恋爱的事情,告诉爹地了?”
沈诗岑双手搭握在一起,淡然地睨着她,“你觉得呢?”
“没有么?”她小声喃喃,“那爹地怎么会突然让我去相亲?”
“这个是我安排的,”沈诗岑身子一歪,哪怕是窝入沙发,姿态依旧端庄优雅,“你爹地人脉广,挑中的自然不会差。”
“妈咪,你为什么…”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些了。”
“我有——”
沈诗岑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打断,嗤出一声笑,“既然是玩玩,那就趁早散了,别浪费时间。那本卡册你可以带走,有满意的就接触接触。”
盛怀宁哑然,心里忍不住一乐,从卡册里挑人,跟去pub里点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呼出一口气,“您这是要让我去联姻?我记得爹地不是想要进军内陆市场,难道在港城还有让他需要卖女儿才能换取的东西?”
“百信证券,我没记错的话,是这家公司吧?”沈诗岑叹气,“前段时间,我听闻卲家有跟这家公司谈合作,结果没两天,进行到一半的项目突然喊停,说是资产漏洞,是他做的,对吗?”
她默然。
沈诗岑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是不是就跟你刚刚在楼下说的事有关?”
多说多错,她还是没应声。
沈诗岑岂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开始下最后通牒,“宁宁,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埋怨我和你爹地,但人心险恶,你涉世未深,很容易被算计。”
“这一次,我没告诉你爹地,不代表我就会放任不管。我相信,你应该不希望我们像以前那样,辛辛苦苦去调查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这段话看似又体贴又委婉,实则跟威胁无异。
盛怀宁觉得自己被逼入墙角,左右为难,既不想轻而易举听从安排去相亲,又不想贺尘晔的私生活受到干涉。
她憋到情绪迅速上涌,喉头涩痛,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以前她自认“受制于人”这四个字,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现如今,她终于明白软肋存在的真正意义了。
意料之内的安静。
盛怀宁又坐了会儿,率先起身下了楼,盛銮敬已经倚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看见她下来就立刻灭了烟。
唇瓣嗫嚅,一个词儿没吐出来,看着她乖乖将卡册塞入包中,很是畅快地干笑了两声。
她愤恨地瞪了一眼,换好的高跟鞋踩得非常有节奏,头也不回地跑离了这“是非之地”。
从紫澜山庄到明隽,夜色已悄然来临。
盛怀宁让荣叔直接将车停在了楼下,脑子里依旧乱糟糟一团,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抵在眉心,“荣叔,这几天你不用跟着我了,明天我去4S店取我自己的车。”
“好的,小姐。”
她不动声色吁了口气,下车后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的人急道:“小姐,您有东西落下了。”
“什么?”盛怀宁疑惑地眨眨眼,顺带着还将包提溜到两人之间。
荣叔伏身下去,从中排的座椅之间拿出摊开的卡册,递到了盛怀宁的面前。
她心里本就憋着火,这会儿更是怒火中烧,一拿回就想随手丢入垃圾桶。
右手刚抬起,荣叔就连续“欸”了好几声。
盛怀宁勉为其难收了回来,边往侯梯厅的方向去,边把卡册刻意举过头顶展示给站在车旁的人看。
临进电梯,搁在提包夹层里的手机倏地响起。
她往后撤了几步,寻了处安静的地方,贴耳接听。
“Dita。”温婉悦耳的女声传递过来。
盛怀宁诧异,“老师?”
实在有些太突然,她脱口而出中文,又急忙换成了英文,“早上好,老师。”
Elodie先是一笑,沉声简要地叙述了此通电话的来意。
情绪从惊喜到茫然再到措手不及,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盛怀宁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却还是小声咕哝着乖顺应了下来。
没多久,Elodie告知约了琴行的老板谈事情,就匆匆结束了电话。
静默片刻,她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往常Elodie很少会主动联系她,几乎全身心都扑在了家庭。
可这次,竟因为自己的先生要过五十岁生日,询问她是否有空参加。
盛怀宁晃了晃脑袋,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都快让她崩溃了。
她薄唇一抿,索性不再想了,巴巴望了会电梯才抬脚迈进去。
饭点和下班高峰期都过了,电梯毫无阻碍直升到了十四层。
梯门敞开,盛怀宁一抬头,懵着“啊”了一声,心情骤然变得欢喜了不少。
一张粉紫色丝绒软包长凳,男人屈膝坐着,手肘支在膝上,埋头下去的样子,颇有些狼狈,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她走出去,紧挨着坐了下来,问:“不是录了你的指纹,怎么不进去等着?”
贺尘晔偏头,轻轻握住她的手,“吃饭了没?”
“没,我好饿啊。”
“怎么回家一趟,居然不管饭?”
盛怀宁很淡地弯了弯唇,含糊着回:“气都气饱了。”
“什么?”
她起身解锁入户门,讪笑着扯开话题,“我现在回来啦,那你管饭吗?”
贺尘晔点头,目光落在脚边的编织篮上,数十种食材分类整齐摆放在里面。
两个人进了屋,盛怀宁不甚在意地把卡册丢到茶几上,转头就去了衣帽间,贺尘晔则拎着篮子进了厨房。
洗手间内水声响起时,厨房这边恰好也忙活了起来。
再出来,盛怀宁包着头发,穿了件蕾丝拼接睡裙,是半抹胸的款式,饰在上面的泡泡串珠,灵动又不失俏皮。
丝缎软底拖鞋迈出哒哒的清脆声响,她径自坐在了贺尘晔的对面,掌心托着下巴,双颊微微鼓起,“我这后半年的巡回演奏会终于结束了,过几天我要去趟纽约。”
“具体什么时候?”贺尘晔盛了碗汤搁她面前。
她用汤匙习惯性捣碎了碗底的豆腐,“应该下周一。老师邀请我去参加她先生的五十岁生日party。”
贺尘晔敛眸,神情是一贯的沉稳,动作时却沾染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嘚瑟劲儿,接二连三往她的餐盘里添菜。
盛怀宁不理解,扫了眼盘中被摞成的小山,“我要走,你怎么兴奋成这个样子?”
她看着男人勾起半边唇,兀自生起了闷气,再扒了口饭就扔下筷子回了卧室。
贺尘晔难得顿住,将所有餐盘收到厨房的加热餐板上,转而去了客厅,打算接杯温水再去哄人。
手刚探向茶几上的杯架,入眼的是一本状似文件夹的册子,是方才进门后盛怀宁放在这里的,随着惯性摊开了一页。
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一看清那上面的内容,眼底原本蕴含的笑意刹那间烟消云散,隐约有难以言喻的情绪侵扰着他的心脏,闷痛不已。
扪心自问,这段感情开始之时,他怎会猜不到结局,所以才告诉对方,到了不得不分开时别委屈自己。
那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不代表他心里就毫无波动。
贺尘晔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纵使真到了那一刻也会坦然自若接受,可这会儿真看见了,才发觉他还是过于高估自己了。
他呆怔几秒,摸出手机打算回复傍晚收到的那封邮件。
【Levi,抱歉,最近公司事多,期待下次见面。】
指尖停滞在屏幕半寸之上,又一封新邮件自顶端弹了出来。
【贺,我们经理刚刚邀请部门的所有人参加生日party,听说他太太的学生也要来,就是国内那个风头正盛的大提琴演奏家,Dita。不少人都感兴趣,我多要了一张邀请函,到时候你来了可以一起去,期待你的回复。】
贺尘晔又看了一遍,删掉原本的内容,重新编辑发送了出去。
他用力仰头喘出一口气,两指捏着水晶杯,朝着泄出一丝暖光的卧室走去。
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回复邮件的界面。
只几个字,言简意赅。
【Levi,期待和你的这次见面。】
第26章 别吵26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坐在床边的人,面向落地窗,无动于衷。
晚八点的维港,正是亮灯的时间,许多幻彩的光束时不时汇聚在一起,在光洁的墙面上投落出跳跃的光影。
静谧中,一丁点声音就会显得尤为清晰。
贺尘晔把水杯放到边柜,右手捧上盛怀宁的脸颊。
骤然碰上,她咬唇,偏开脑袋。
他只好施力扣住又转了回来,指腹轻轻碾磨,将咬得通红的唇从齿中救了出来。
面前的人别扭着,贺尘晔语调含着浓浓的无奈,“我是高兴。”
盛怀宁心脏猛一收紧,拽着他的手腕就要脱离桎梏,见无用,立时低头咬向他的虎口。
贺尘晔轻嘶一声,呼吸顿时变得凌乱而沉闷,却依旧任她衔咬着,将另一只空着的手覆在她的脑后,混着喘息说:“我今天收到了纽约一家公司的合作邀约,本犹豫要不要去,没想到竟跟你几天后的行程不谋而合了。”
半刻,她不由拧眉,牙关松开,没忍住呜咽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小声问:“你…因为这个高兴?你要跟我一起去?”
掌上亮晶晶一片,齿痕深浅不一,他指尖痉挛性一颤,生怕沾上她的下巴,着急挪开往身后藏,很轻地“嗯”了声,“还生气么?”
盛怀宁迟疑着摇了摇头,忙不迭抬眼,撞入那双深邃温和的墨眸,心慌了短瞬,“抱歉。”
“为什么道歉?”他问。
盛怀宁缓缓侧身,裸露在外的一双白嫩长腿,避无可避地蹭上他的西裤,让他分开心神,迅速绷紧了浑身上下的肌肉。
她一鼓作气,“下午回家,我爸妈让我去相亲,那会儿我刚好还在气头上,没忍住就冲你发了脾气。”
“相亲?那有没有满意的?”
旧事重提,盛怀宁不免还是会有些烦躁,不紧不慢地用手撑着,往床中央挪,勾着拖鞋的脚顺势腾空,一副慵懒姿态。
她细声,带了点不屑,“没怎么仔细看。”
视线落在与自己平齐的地方,衬衫一丝不苟地束着,食指自然而然勾上袢带,将他拽过来,双臂环上他的腰,满眼期待地问:“你真的可以跟我一起去纽约?”
下一秒,贺尘晔眉眼稍弯,应声后转回心里一直惦记的事,“要不要出去吃饭?”
盛怀宁连连点头,牵上他的手就往餐厅走。
夜色渐深,灯管时钟悄然变幻到十一点,港口早就一片漆黑。
盛怀宁吃饭只用了半个钟,之后就拉着贺尘晔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为几天后去纽约的事情做计划。
仿若几个小时前那短暂的犹疑,都只是她恍惚中的一丝错觉。
正中午,公寓内似是按了静止键,只能听到外边雨珠坠落下来的啪嗒声。
盛怀宁翻了个身,懒腰过后才慢悠悠睁开了眼睛,操控着半敞开窗帘,一眨不眨地看外头地板上晕开的水波纹。
不多久,一股饭菜香气渐渐弥漫在各处。
她爬起来去了洗手间,化妆、换衣服,找相配的首饰,一气呵成。
一个小时后,跟贺尘晔结伴下了楼,驻足在车旁。
盛怀宁若有所思,道:“你其实不用每天这么辛苦跑回来给我做饭,家里有佣人的。”
“没事,刚好我也要吃。”贺尘晔语气平稳。
她故意嗔着,“喔,浑身上下嘴巴最硬。”
贺尘晔不搭她的话,无可避免还是被逗笑了。
脚下往前一迈,头低着,好奇问她,“真不让我送你过去?”
“不用,”她百无聊赖地踢着他的鞋尖,擦得锃亮的牛津皮鞋没多久就遭了殃,“我的经纪人马上就到了,不麻烦你这个大忙人了,而且我就是去趟维修厂。”
言语间,她侧目扫了下一旁的车子,入目的就是外后视镜被蹭花的那处,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这个车漆怎么还没去补?”
贺尘晔循着她的视线,唇角上抬,眼里的情绪是往常少有的,用混不吝形容都不为过,在她的脸上审视半天,沉笑着,“这不是等着你的助理联系我,然后再商量理赔的事情。”
盛怀宁感觉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像是她平时握着琴弓拉出的音色那般浑厚,但因为抑制不住的笑腔突出了些许。
她霎时反应过来,羞赧到无地自容,忙回身就要走,被贺尘晔摁着肩头转了回来,没好气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瞎说的,还不拆穿,故意看我的笑话。”
贺尘晔自然觉得冤枉,躬身下去,和她的视线平齐,先用指节顶了下滑落到鼻头的眼镜,才好声好气地说:“不拆穿是因为我有私心。”
“什么?”她困惑。
“私心里想认识你,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盛怀宁倏地心悸了下,没想到他会突然直言不讳地道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明明平常都是她在打直球,说的时候根本顾及不了太多,只想着说出来心里舒坦,便就说了。
没成想会这么让人难为情,她强忍下心底的涩意,不甚自然一笑,涂了唇蜜的润唇翕张,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一辆轿车自远处驶了过来。
她仿佛看见了救星,踮脚攀上贺尘晔的后颈,猝不及防落下轻浅的一个吻,当做道别,然后快着步伐钻进了不远处的轿车。
主驾的罗稚刚松开安全带,本打算过去跟盛怀宁嘴里一直唠叨不断的好男人打声招呼,岂料这人竟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盛怀宁今天的穿着很是休闲舒适,黑色小吊带外搭了件不规则外衫,下半身被微喇牛仔裤衬得笔直纤长,一上车就瘫软倚上座椅,一丁点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做派都没有。
罗稚斜眼睨了下,又挺直腰背看着正前方的车启动后驶离,撂下一句,“你这怎么还藏着掖着?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才没有,这…这不他还要着急回公司嘛,”她随手打开车内的冷气,清清嗓,“快走吧,预约的三点。”
“还是中环那家?”
“嗯。”
车子迅速驶出明隽,汇入车流。
刚停了没半小时的雨又淅淅沥沥落了起来,湿润的空气一股脑全涌入车内,惹得人一哆嗦。
盛怀宁索性又关了冷气,拿着手机玩起了小游戏。
音效没关,罗稚听了会儿,分心问:“我记得你在爸妈家的车库有七八辆备用车,怎么偏偏惦记着这一辆?”
她没抬头,注意力都在快通关的游戏上面,半垂的眼睫扑簌不停,“因为只有这辆是我自己赚钱买的。”
“你这话听着不对劲啊,怎么?还因为拉琴的事跟家里人杠?”罗稚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语调里是习以为常的平和。
屏幕上的水晶球来回跳动着,盛怀宁将手机熄屏,捏在指尖把玩,忽地笑了,“这次不为这个。”
恰好红灯,罗稚眉头舒展,实在好奇没了大提琴横亘在中间,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盛大小姐如此大动干戈,毕竟优渥的生活是许多人辛苦劳作的共同目标。
她脸色陡然一变,“那是…”
盛怀宁懒洋洋地伸直腿,任由如绸缎般的雨丝,被风拂进来,打湿轻软的衣料。
她勾勾唇,“昨天我刚落地,老头就让荣叔接我回家,一到家不问问我累不累,吃没吃饭,开口就是让我相亲。”
罗稚乐呵着,盛怀宁相亲比那最近热播的家庭喜剧还让人逗乐。
余光里将副驾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遍,毫不掩饰地问:“要配得上你的少爷,我有些好奇是哪位?”
说到这里,盛怀宁愣了下,看起来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然而下一秒却笑出了声。
不知妈咪是不是怕她不把相亲这事放心里,大清早就让老头的秘书给她发了封邮件。
足足快2000MB的压缩文件,一比一将卡册里的所有内容都转成了电子版本。
简而言之,好携带,方便随时随地都能翻出来看看。
她收回思绪,眼尾依旧勾着笑,“你这个问题,恕我一时答不了。”
“什么意思?”
她眨眨眼,“我妈咪差不多把港城豪门的少爷全都搜罗了出来,做了个卡册供我挑选。就…特别像古代选秀,满意就留牌子赐香囊,不满意直接撂牌子赐花。”
“我记得盛太太不是对你交友一向都严防死守,怎么这次竟这么开明?”罗稚有意说得委婉了些。
“她或许是觉得贺尘晔比不上那些玩票的少爷。”盛怀宁托腮望向窗外。
闻言,罗稚一双眼睁得溜圆,对于盛怀宁如此坦然地在家里人面前公开恋爱颇为惊讶。
之前还拜托她如若遇到不好应付的事情,定要帮忙遮掩几下。
她张嘴,欲要多问几句,车子竟已经驶到了修理厂的正门口。
门店经理不知候了多久,一看见盛怀宁就急忙殷勤地来帮着开车门。
两个人一路上被簇拥着去了二楼的高级贵宾室,刚坐下就有茶水果汁送了上来,还有不少瓜果点心,真是应有尽有。
盛怀宁一头雾水,就只是来取车,顺便再聊一下上次高额维护又突发故障的事情,用得着这般大张旗鼓么。
罗稚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来买车送效益的。
过了会儿,贵宾室内终于恢复安静,门店负责人进来后,把手上拿着的文件摊开在了茶几上。
盛怀宁倾身去看,A4大小的纸张上面,将出故障的地方各个角度都用相机拍了出来,还有许多看着十分拗口又生僻的专业名词,堆在一起跟看天书没什么区别。
她蹙眉,倚回沙发。
负责人吞咽了下,不时还用手背蹭着额上的细汗,再出声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支支吾吾,磕磕绊绊,“盛小姐,经技术部门评估,您的车是人为破坏出现的故障,无法达成索赔的条件。”
她脑中有惊雷乍然响起,“什么?”
第27章 别吵27
错愕、惊恐,难以置信。
盛怀宁心脏无法克制地剧烈起伏着,甚至觉得阵阵眩晕。
被玻璃幕墙包围着的贵宾休息室,看似豪华又设施俱全,实则就是个绣花枕头。
盛怀宁没刻意收着音量,层层传递在楼上楼下的每一个角落。
正忙工作的店员们,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开始为正如坐针毡的负责人捏了把汗。
相对而坐着的三个人,全然是完全不同的神态。
罗稚呆愣着一动不动,反倒是剩下的那一位,摆明是被盛怀宁吓到了,喘出的气息重了几分,又飘又虚。
负责人扯了下顶在颈上的领带,脑子里全都是上一回盛怀宁来店里的场景。
犹记得那天,有位客人来取车,陪伴在旁的男士大概是饮了酒,意识不太清醒。
盛怀宁当时穿了件蓝丝绒吊带短裙,走动时坠在胸口的水滴型装饰小幅度摆动着,一举一动都颇为养眼。
更何况盛大小姐的容貌本来就是港城一等一的出挑,但凡见到,都会忍不住想要驻足多看两眼。
那位男士看见如此漂亮精致的女人,从身后的旋转楼梯下来,一时酒意上头,大着胆子动手动脚起来。
娇贵到没受过丁点委屈的盛怀宁,哪见过这种场面,平时不管去到哪里,不都是被前后簇拥着,此时竟被一个大腹便便的酒鬼拽着不松手,顿时怒火中烧。
纵使店里的保安很迅速就拉开了人,盛怀宁还是没忍住,顺手拿起角落里的除尘掸子,咬牙全打在了那人的身上。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里,周围竟无一人敢来阻拦,报警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男人本就理亏,最后还是取车的那位客人好言好语地又是道歉,又是哀求,盛怀宁才作罢,没再追究。
经此一遭,不少人终于见识到了传闻中的大小姐有多厉害。
所以不怪负责人这会儿心惊胆战,他的印象中,不讲道理也是盛怀宁的其中一个特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盛怀宁又翻开了那份文件,这次看得十分仔细认真,语调也不像方才那般,镇定了许多,“我想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负责人扶了下眼镜,额发都被汗浸湿了,抽出张纸巾边擦边悠悠说:“不会。只是在发动机的零件上动了手脚,但凡点火后再熄灭,就很难再重新启动。”
“虽暂时没造成实质伤害,但我们建议您报警为妙。”
盛怀宁思忖一瞬,身体往回倒入沙发,“你将修理明细拿给我,二次维修的费用我会如数支付给贵店。”
“您…”
盛怀宁看懂了负责人的欲言又止,未多理会,从包里摸出卡递了出去,神情有些严肃,“劳烦您吩咐下去,知晓这件事的都管好自己的嘴,我不想听到任何人添油加醋地给我抖落出去。”
“好,好,好,您放心。”
办完手续出来,盛怀宁和罗稚就站在门廊下等,不多会儿店员就将维修结束,经过再三试验确认正常的那辆帕加尼开了出来。
盛怀宁接过钥匙,右手刚扣上侧边的门锁,一只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
罗稚抬手半遮在头顶,不知是因为外边刺眼的强光,还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眉头紧紧皱起,磕磕巴巴:“那…这件事…你就打算这么过去了?”
她定定神,不假思索再次道:“这次运气好,没造成什么大的事故,但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下次怎么办?”
盛怀宁将手中的伞往前偏了点,思绪稍稍回来了点,低头望着脚下的阴影,慢条斯理启唇,“我只是在想,我到底得罪了谁。”
语调懒懒的,仿佛这件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情,根本不足为道。
罗稚咬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手顺势一起搭握上伞柄,迟疑着压低声音道:“我的意思是,找你爸妈调查一下。”
“不行,”盛怀宁毫不犹豫拒绝,“那两口子现在知道,晚上我就可以宣布退圈了,然后会像老头平时出门那样,派五六个保镖给我。”
“那不然找你那男朋友帮帮忙?”
盛怀宁摇头,眼睫耷下,忽然陷入沉思。
罗稚:“你让店里的那些人隐瞒下来,自然也就不希望公司插手,可如果是我们自己来查,效率肯定不如他们…”
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面前的人是一声不吭,她挥了挥手,试图能唤回盛怀宁的神思,岂料这人两眼怔怔,一丁点要理会她的意思都没有。
年长了十二岁,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她怎会看不出来盛怀宁反常的具体原因,兀自说了句,“你是不是在怀疑…”
下一秒,盛怀宁倏地出声,“不是,没有。”
话音将落,她收起伞,再次扣上车门打开,瞬转话锋,“我先回去了。”
“不去附近逛街吗?逛完再去吃个火锅呗。”
“不了,下次吧。”
只几分钟,汹涌而起的声浪便渐渐消失在街头。
罗稚脑中嗡声不止,被攥在掌心里的手机振动吓了一跳。
拿起,解锁,查看。
【Dita:你来找人查吧。价钱好说,我只要真相。】
明隽公寓。
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昏暗,阒静到发空。
佣人大概是刚走不久,露台衣物被烘烤过后,使得周围笼罩着一股清淡的山茶花香。
盛怀宁坐在靠厨房那片小厅的长桌前,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拨动着行星动态的扩香器玩。
她记得这个还是从贺尘晔的家里拿来的,那时只觉得很稀奇,直到放回自己这边,才显得非常格格不入,最后不得已只能放在同一材质的餐桌上。
不知不觉间,盛怀宁双臂泄力,彻底趴伏在铺了花纹皮革桌布的桌子上,放空的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
这一个多月来的种种,渐渐浮现在眼前,仿若在一瞬间扼住了喉咙,难以呼吸到湿了眼眶。
港城这么大,她确实想不起来究竟在哪个时刻,无意识得罪了哪个人,竟费尽心机在她的车上动手脚。
可如果真记恨她,又偏偏只施了这么点小把戏报复她。
但若是…换到另一个层面,那人的意图会不会…只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盛怀宁晃晃脑袋,强行剔除掉了这些可怕的假设。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四周就像浮了层混沌的迷雾,没注意到入户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没注意到屋内的环绕灯带忽亮,更没注意到悄然靠近的脚步声。
倏地,一只大掌自身后抚上了她的肩头。
盛怀宁浑身震颤了下,往左边瞟了眼。
贺尘晔依旧是早上离开时的那套穿着,此时手上拎着两个沉甸甸的纸盒,看外观很是精美,仅有的一个透明塑料袋,就系在包裹在盒外的编织丝带上。
咫尺的距离,足够她嗅到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何物。
盛怀宁还懵着,“你回来给我做晚饭?”
贺尘晔的手覆上她的颊边,轻轻抚弄了下,“嗯”了声。
“那怎么还绕去尖沙咀买了烧鹅?”
“你不是喜欢吃?”他放好手里的东西,不紧不慢扯下领带,又去解西装外套的纽扣,自然说,“上一次,你说一周不吃就难受,我算算时*间,是该买了。”
“那盒子里面的是什么?”
“鲜奶油三明治。”
“中环新开的那家?”
贺尘晔又回了个“嗯”。
盛怀宁垂眸,指尖勾上,将纸盒往自己的方向带,声音比思维快了一秒,“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
“我去了维修厂,没见到你。”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哪家维修厂?”
贺尘晔的目光和她的碰上,没察觉到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做法有多啰嗦、多反常,只当她是好奇,开始耐着性子回:“其实是先去了sps,况且帕加尼在港城的服务中心只有那么一家。”
盛怀宁皱眉,视线不动声色地逡巡一番,呆滞着碎碎念,“你从公司去了sps,又去了服务中心,还买了甜品,然后掉头到码头去了尖沙咀,买完烧鹅,又赶回来给我做晚餐。”
嘟囔了一大串,贺尘晔终于琢磨出来一丝不对劲,低身下去,迎上她一眨不眨的那双眼,一脸困惑,“怎么突然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说有人欺负你了?”
透过包装盒上半部分的镂空,摆放在托盘上的鲜奶油三明治,最上方洒了厚厚一层拔丝番薯,又用裹了银箔粉的巧克力做装饰,十分诱人。
盛怀宁抬起下巴,心口的郁气迟迟消散不了,不假思索低声问:“贺尘晔,你在工作上顺利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或者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需求?”
因这毫无征兆抛来的无厘头问题,贺尘晔怔愣着,一时半刻不知该作何反应,许久才讶然着出声,“为什么这么问?”
“没…没…”她回过神,腾地从椅子上起身,接着就打算往卧室的方向走,“我…我可能是昨晚有点没睡好。”
房门即将阖上时,她忽然顿足,遥遥地朝开放式厨房的方向望了过去。
男人已经将三明治放入冰箱,烧鹅也从手提外带盒腾进了餐盘,就摆放在加热餐板上。
这会儿正站在厨台前穿戴围裙。
彼时,她还不认识贺尘晔,这间公寓里时时刻刻都让人觉得空落落的。
佣人几乎每天都来,许多打扫工具是从外边带来的,食材更是在楼下的商超现买。
只因她这个像米虫似的大小姐,一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可现如今,身边满是贺尘晔存在过的证据,两个人的生活痕迹更是遍布在每一处。
从小到大,好像只有在幼时才体会过这样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
那会儿一到放学时间,她会让荣叔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缩短在路上的时间。
她满门心思都想着赶紧回去,吃爷爷带的奶油蛋糕,还有奶奶出去遛弯顺便买回来的烧鹅。
几秒后,盛怀宁不由低下头,撑在门上的手松开,任其咔哒一声闭紧。
她不信贺尘晔会处心积虑至此。
处处为她考虑,事事以她为先,只为有利可图。
第28章 别吵28
双休日的最后一天,阴雨绵绵过后,终于放晴。
日暮西沉,晚霞漫天。
盛怀宁陪着溪溪在家里玩了小半天的桌游,结束就跟着贺尘晔出去吃晚餐。
到了一早订好位子的餐厅,女孩子又嚷嚷着要去吃邻街的那家和牛寿喜烧。
一碗乌冬份量很足,吃完又将盛怀宁的炙烧牛肉丼用了三分之一。
如若不是贺尘晔拦着,炖盅里那份细腻鲜美的茶碗蒸,恐怕要一同进到肚子里。
从店里出来,三个人选择步行前往附近的特殊学校。
期间盛怀宁问溪溪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女孩子忸怩着告诉她,平时要好的一个同学好几次约她去吃,她虽拒绝了,但心里又实在好奇。
说话时,眼神乱飘着,完全不敢和她对视。
盛怀宁展臂搭上女孩子的肩,刻意快步往前,与旁边的贺尘晔拉开了点距离。
她按捺不住,瞥过去的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质问。
溪溪慢悠悠一笑,说对方是个男孩子,她不好意思。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学校门口。
分开前,贺尘晔没忍住多叮嘱了几句,女孩子人小鬼大,耐心说没就没,不多久开始催促着他们离开。
话出口又觉得太不近人情,小声咕哝着让贺尘晔回国后,别忘了接她再去吃一次寿喜烧。
回到明隽,是晚上十点。
明儿一早九点的航班,相比港城,纽约的十二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温度有时会出现极端低温。
满满当当的衣帽间,贺尘晔轻皱眉头,脚边是盛怀宁一早装好的两个行李箱。
薄唇一抿,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盛怀宁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眸子忽抬忽落,稍稍思量了下,试探问:“是…是哪里有问题么?”
言及此,贺尘晔捻着她拇指的手一顿,含笑,“你说呢?纽约气温零下十二度。”
沉默顷刻,盛怀宁难为情地撇唇,伸出的滑嫩手掌,轻抚过那些华丽又精美的清凉小衣裳,细肩带长、短裙,露肩连体、分体套装,放到港城都不够三天换的。
她将另一个行李箱往旁边推了下,伏身趴在上面,指尖捏起礼裙的边角衣料,又去拿放在角落的奶蓝色丝绒盒,里面妥帖收着的是她为了生日宴,特地准备的一整套高珠。
“这个你不许碰,其他的你随意。”她望过去,言简意赅。
这一晚,贺尘晔腾空行李箱,又再放回去,就用了足足快两个小时。
盛怀宁时不时进出,一会儿从冰箱拿盒冰淇淋吃,一会儿又去零食架拿袋薯片嚼,最后是端着装了果汁的水晶杯,站在他的身后指点江山。
原本半个小时就可以完成的活儿,硬生生拖到了午夜。
贺尘晔拿掉眼镜,随后丢在茶几上,气急败坏地抱着她进了洗手间。
水雾弥漫,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仿若是首动听悦耳的奏响。
半晌,门被贺尘晔轻而易举地用脚带开,只裹了条羊绒浴巾的盛怀宁让他面对面托抱着,半干的长卷发披散在身后,扶在脑后的大掌偶尔会穿进发间,力道时重时轻。
唇瓣紧紧贴在一起,香津浓滑在交缠的舌尖无限滋长。
盛怀宁浑身无力,任他轻巧又激烈地索取,后背刚刚挨上柔软的床面,空出的那只手便缓缓下挪,开始攻城略地。
她脑袋发昏,轻咬下唇,呵口气又吐出来,“你刚刚还埋怨我让你折腾到半夜,你现在不是也一样?”
一刻也不停的指尖突然使坏,让她不由自主颤栗了好几下。
这种无声的抗议,看似不痛不痒,实则是在凌迟她的理智。
击溃她不够,还要用似利器的齿来衔咬。
两处的声音实在让人上瘾,盛怀宁拢了下膝,又抑制不住地抬身。
贺尘晔霎时反应过来,低笑着去顾她被忽略的另一边。
回给他的是散乱的呼吸,盛怀宁将手覆在他的后颈,良久过后,把她从放空状态拉回来的是扎手的触感。
她偏过脑袋,散开的长发黏在布满汗珠的皮肤上,让她有种置身蒸笼的错觉。
末了,盛怀宁跟着起伏的那只手臂酸痛无比,而始作俑者压根感觉不到累。
在她濒死抵达时,吮得越发狠,将取悦她发挥得淋漓尽致。
缠绵一场,困顿来袭。
若无要紧事,盛怀宁甚少会有起早的时候,哪怕平时演出,她也要睡饱了才有精力去琴房排练。
大清早六点,简直是在挑战她的极限。
她非常不高兴地坐在餐桌前,懒洋洋吃早餐,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不然…改签到下午四点的航班,我眼睛睁不开。”
“我倒是没意见,”贺尘晔摘下围裙,搭上椅背,掐了掐她的颊边,好意提醒,“按照纽约当地时间,现在是傍晚六点,生日宴会是在明晚的八点,也就是国内时间明早八点,飞行总时长十六个小时,如果改签,你确定没问题?”
盛怀宁本就不太清醒,被这一段话弄得更是头痛,上半身仰回软椅,说:“理科男真可怕。”
漫长且枯燥的飞行,于当地时间下午一点,降落在肯尼迪国际机场T8航站楼。
盛怀宁离开纽约不久,不存在时差的问题,加上在飞机上掐着点儿,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很是精神抖擞。
她接打着电话往外走,身边的贺尘晔一手推着行李,另一手也握着手机回复短讯息。
被伸缩隔离带拦在外边的一大片地方,满是前来接机的人。
所有人不约而同翘首以盼,其中不乏还有高举KT板的。
盛怀宁将手机塞回包里,转头打算找贺尘晔聊两句,却被远处一位同样身着西装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手里的板子与周围的不同,竟是LED彩色发光的款。
而真正让她错愕的,是上面不断滚动着的汉字。
——哥,看看我,我是Levi。
盛怀宁觉得好笑,拽着一旁贺尘晔的胳膊,让他跟着她用手指去的方向望过去。
下一瞬,贺尘晔没忍住连续呛咳了好几声,立刻牵上她的手,故意绕过那一块朝反方向走。
纵使是在熙攘的人群中,两个人高挺的身姿也一如在国内那般引人侧目。
果不其然,迈出还没几步,就听后面的男人敞着嗓门,兴冲冲地唤了好几声。
见贺尘晔突然杵在原地,盛怀宁只好跟着驻足,目光自旁边挪到那男人的身上,笑着问:“他来接的人,不会就是你吧?”
贺尘晔是真不想承认,可四周朝这边递来的视线,实在叫他如芒刺背。
他点头应下,才咬牙去理会已经愈靠愈近的人。
将自己名字明晃晃亮出来的Levi,略有些气急败坏地拍了把贺尘晔的肩,发出很清晰的一声闷响,摆明了是没收着力气。
中文说得磕磕绊绊,“好啊你,装不认识我。”
贺尘晔往前趔趄了下,叹气时还在连连摇头,“你还是十年如一日的…让人头疼。”
Levi后知后觉自己的做法,确实有些丢人现眼,忙关掉灯牌往背包里藏。
恰是这时,他咧着的嘴,在看见盛怀宁后,猛然一滞,眼里全是意外,支吾着:“这这这…”
贺尘晔悄然松开了牵着盛怀宁的手,企图能遮掩一会是一会。
他强装自然,“是朋…”
话没说完,盛怀宁抢着答:“是女朋友。”
这回轮到贺尘晔意外了,一时像是失了声,麻木到动起来都觉得艰难。
盛怀宁眨眨眼,被他这幅半痴半呆的状态,逗得轻轻一笑。
她原本第一念头,与贺尘晔相同。
只是凭着只言片语,她发觉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似点头之交,看样子倒像是相识了许多年,十分熟络。
她便嘴一快,直接道明。
见状,Levi乐了好几声,好似是知道了多了不得的稀奇事。
他迅速伏到贺尘晔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贺尘晔听完仅是弯唇,颔首。
盛怀宁茫然一怔,竟然紧张地重新牵上了贺尘晔的手,为了引对方看自己一眼,还顺带着挠了挠手心。
她心里没底,头一回这么在意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不禁在心里猜测,贺尘晔的好友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或者是对她不满意。
贺尘晔自然感知到了她的这些小动作,五指拢住,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下,忽然开口,“这位是李维,美籍华人,是我在国外读书时的同学,毕业后还在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这次他的身份,主要是合作公司的代表。”
话落,男人右手绕到身后,在衣服上擦拭了好几下,才伸出来,“嫂子好,叫我Levi。特别好记,L-E-V-I,有个服装品牌跟我的名字差不多。”
看着那跟着语调,手舞足蹈的滑稽姿态,盛怀宁后撤一步,生怕打到自己。
话音一止,她才虚虚搭握上,说:“我是盛怀宁,叫我Dita,认识你很高兴。”
“Dita?这名字跟我的一样大众。”
李维性子过于跳脱,直来直往,然而打趣的话刚说完,倏地抬起了头,笑声也渐渐没了。
他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行云流水地操作了好一番。
本就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一片清澈的海水,许久才回过神,不可思议地望着贺尘晔。
“她她她…就是那位风头正盛,又漂亮,身材又辣的大提琴手,Dita?”
贺尘晔掩面苦笑,被眼前人的一惊一乍,弄得没了辙。
李维再次拍了他一巴掌,脱口而出。
“小贝哥,你赚翻了。”
第29章 别吵29
盛怀宁忽略掉那些将她夸得天花乱坠的词,被这新奇的称呼吸引,却又偏偏不知道对应的是哪三个字。
她若有似无地用手肘杵了下贺尘晔的腰侧,凑过去悄声:“他刚刚叫你什么?”
李维靠两个人很近,自然也听见了。
他立刻噤声,扫了眼贺尘晔,本还算愉悦的情绪霎时变得冷漠,周身更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压迫。
“这个…是因为读书时,学校里很多女孩子迷他,觉得他长得像一位足球明星,我们很多人就叫他‘小贝哥’。”
李维抓着脑后的短发,眼神里全是真诚,将那炉火纯青的演技遮得干干净净。
贺尘晔长长吁出一口气,微不可察地松了绷紧的背脊,望着双颊浮着层淡粉的盛怀宁。
她浑然不知,错愕干笑两声,“你…你们还挺幽默的。”
说完,自眼角的余光瞥着贺尘晔,大致描摹过硬朗的面部轮廓,干净利落,那副半框眼镜加了点书生气,像极了热播剧里温文尔雅的教授,跟那位足球明星一丁点相似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中外的审美差异。
不过,她还蛮好奇贺尘晔读书时的样子,李维性情如此,都能相处得毫无障碍。
说不定,几年前的贺尘晔同样肆意洒脱,只是经工作磨砺,才变得稳重起来。
李维的目光胶着在贺尘晔的身上,为了避免再口无遮拦说错话,肩膀一缩,恢复到了往日工作时才有的严肃精英模样。
停顿两秒,他接过贺尘晔手上的行李推车,作势就要往停车场的方向去。
盛怀宁抬眼看高处电子显示屏的时间,手机跟着响起,接而是远处朝她挥臂的Elodie。
她也跟着挥了挥手,而后侧身望着贺尘晔,示意他将自己的行李拿下来,才道:“老师来接我了,等晚上的宴会结束,我就去找你。”
“那个…我们…”
这一回,李维的嘴巴没有贺尘晔快。
他觑了一眼,又迅速收回,弯着唇,语调起伏不大,“好,玩得开心。”
盛怀宁的思想受从小到大的生活影响,做任何事都顺从本心,不会过于纠结,也不会忸怩不定。
她微微踮脚,非常迅速地在他的唇上一吻,然后拖着行李,边回头冲两个人告别边往前走。
直到与那位穿着白色长款棉衣的女士碰上面,不晓得说了些什么,两道目光隔着人群遥遥递来,将他从上往下看了个遍。
贺尘晔只好颔首,就当是打招呼,眼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才去理会旁边,一直在努力求关注的李维。
他嗫嚅唇瓣:“走吧。”
“走?去哪儿?”
“你难道不是要跟我谈合作?”
“是没错,可我觉得你的目的不是啊,”李维快步跟上,“我猜要不是她刚好要来纽约,你恐怕早就发邮件回绝我了。”
贺尘晔没应声,他实在求知若渴,“而且…我觉得,你根本没告诉她,你也要去生日宴。看不出来啊,小贝哥,这么会谈恋爱。”
说罢,贺尘晔停下脚步,眼底到眉梢都是警告的意味,语气却是一如既往温和,“尽早改掉这个称呼。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肯定比我清楚。”
“可是…”
李维话头止住,似是比贺尘晔还觉得憋屈,关心溢于言表,但碍于贺尘晔的嘱咐,又不得不守口如瓶。
上车后,盛怀宁才见到了Elodie老师的先生Rafael。
一位看着很有活力的男士,确实如老师所说那样,像个开心果,几句话就将车厢内的气氛烘到了愉悦的最高阈值。
Elodie陪着盛怀宁坐在了轿车的后排,被独自留在前面的Rafael毫无怨言,兴冲冲当起了司机。
待安静下来,Elodie心心念念的,自然是在机场让盛怀宁一步三回头的那个男人。
当时离得远,她清楚看见自己的学生,竟主动凑近与对方亲昵,实在罕见。
Elodie年近半百,鬓边已然泛白,翘唇大笑时能看见眼角被岁月刻画的痕迹,可那一双眼睛却完全不减当年的风采,言行举止更是不失优雅。
盛怀宁端端正正坐着,用手机回着贺尘晔刚发来的微信,能感觉到旁边的人一直投来的目光。
她摊开手,短叹一声,选择了坦白从宽,“老师,他是我特别喜欢的人。”
“是认真的…”Elodie迟疑着问。
“当然,”盛怀宁先用中文回了句,总觉得这样气势才够足,然后又自然切回英文,继续道,“你觉得他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帅?”
“是是是,”Elodie碰了下她的鼻头,“Dita,你有点肤浅。”
又多寒暄了几句,盛怀宁突然沉默,低头思忖了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将困扰了她好几天的事情问了出来。
虽不够礼貌,但当下,她顾不了那么多。
盛怀宁咬咬唇,小声咕哝,“老师,你这次怎么会忽然邀请我…”
Elodie不意外她会问,其实连她自己都是一头雾水,许久才慢条斯理道:“一周前,你母亲联系了我。”
清晰记得那一天,她接到电话,尤为震惊。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Dita因为大提琴跟家里闹了许多不愉快,仿佛只有彻底放弃才能稍稍安宁下来。
尤其是在对方提起自己先生的生日将近,她就愈发明白这通电话,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当时她好奇多问了句,对方便说是在与Dita闲聊时得知。
末了又告诉她,Dita不日要来纽约,为的就是这件事。
只是这件事,在她将电话拨到Dita那里时,得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言辞和态度。
很显然,当事人是毫不知情。
盛怀宁听完,苦着一张脸,胳膊支上扶手,虚托着脑袋,倏地笑了。
她还真的琢磨不出来家里那位盛太太,究竟想做些什么。
莫非,那沓卡册里的所有备选女婿,有几位是在纽约?所以大费周章地将她忽悠来,只是为了见上一见。
盛怀宁无端心虚了,替妈咪的失礼向Elodie道了歉,之后没再多聊这个话题,反正该来的,迟早要来。
她乖乖等着就是了。
一路畅通无阻,到达公寓是一个多小时后。
毗邻第五大道的公寓,能俯瞰整个曼哈顿,静谧的河景与繁华的街景,都能尽收眼底。
盛怀宁一早订好了酒店,可在车上实在拗不过Elodie,只好过来借住一晚。
两个人刚进门,Rafael就离开了,说是公司里还有工作没忙完,到时候直接晚上酒店宴会厅见。
距离晚上八点,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盛怀宁抱着Elodie为她备好的所有日用品,去了洗手间。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再出来,被毛巾拢着的长发没多久就干了。
Elodie一如往常那般贴心,怕她晚上控制不住要喝酒,为了不伤胃给她做了份培根煎蛋吐司,还煮了一小杯玫瑰拿铁。
虽无其他人在,盛怀宁还是换掉了身上的浴袍,穿了套丝质睡衣,坐在岛台前大快朵颐。
Elodie没穿那厚重的棉衣,可那高领口的毛衣和棉绒拖鞋,还是让她浑身上下都是汗,脸蛋更是绯红无比。
她问了几句盛怀宁回国后的发展,边听着边去衣帽间换衣服。
签约公司总比不上以前自由,她颇为关怀地连连宽慰着。
盛怀宁略抬唇角,看得很开,一并告诉她,按自己的脾性,加上有家里那两位在,公司不会过分为难。
用完餐,两个人同去了衣帽间。
被一分为二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一阵阵窸窣声。
Elodie千挑万选的礼服,是一件宝石蓝的收腰长裙,半袖与胸口处立体裁剪的精美绣花,典雅贵气,简约又不失大方。
盛怀宁的是在秀场看中的一件高定,都是根据她的维度在专属人台上来修改裁定的。
玫粉红色和正红色搭配得刚刚好,手工刺绣布满,下半身开叉部分拼接的是垂坠感很强的串珠流苏,修长笔直的两条腿若隐若现,极具东南亚风情。
她万分庆幸这件没那么繁复,不然她恐怕要临时找个造型团队上门。
为搭配,盛怀宁摁住暗扣,将一串花团锦簇的高珠项链戴上。
花瓣是大颗的异形钻石,包裹在内的红宝石神似花蕊,明媚又带了点温婉,使得她举手投足间,就仿佛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女主角。
她松开发夹,索性披散着头发,神态娇矜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点头。
酒店就在公寓附近,下楼后步行可达。
突如其来的大雪,纷扬而下,盛怀宁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裹紧了身上的羊绒长款白色大衣,又把拿在手里的围巾戴上,只露出一双澄亮的大眼睛。
雪路难行,化开的雪水,让路上满是泥泞。
Elodie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让Rafael过来接。
不知是不是在忙,听筒里的嘟声不停,迟迟未有人接。
忽然,身后驶来的一辆轿车,从远光变到近光,匀速停在了两个人的旁边。
盛怀宁本不想理会,岂料车窗降下,主驾上坐着的人竟是李维,而另一侧则是几分钟前刚通话过的贺尘晔。
她面上一喜,红唇翕张,忽闻身旁的Elodie说:“Levi,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你。”
李维颔首,乐呵着,态度却十分礼貌恭敬,“好久不见,Elodie女士。不介意的话,刚好可以载你们一起过去。”
两个人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前脚刚上车,李维就向Elodie介绍一边的人,“这位是贺尘晔,我的好友。”
Elodie抬眸,顺着副驾男人的视线,看向盛怀宁,立刻了然,径自打趣,“哇哦,你找Rafael多要的那份邀请函,是给他准备的。”
李维冲着贺尘晔无辜耸肩,仿佛是在撇清自己,告诉他此事与自己无关。
盛怀宁惊讶,“所以,大家都互相认识?”
“贺尘晔,你是骗子。”
第30章 别吵30
生日宴会的规格不大,来的大多都是Rafael的同事,还有Elodie的好友。
还未到时间,受邀宾客就已陆陆续续到齐。
挑选的酒店,曾是许多电影的取景地,平时就有络绎不绝的游客进出,到了这会儿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在一片橙黄色的灯光下,各色酒液被映照得尤为流光溢彩,那一道道精心烹饪的美食像是赋了魔力,令人垂涎欲滴。
没有那些繁琐的步骤和束缚的礼仪,许多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品酒,谈笑风生。
盛怀宁跟着Elodie,穿梭在人群之中,姿态优雅,淡笑着寒暄。
顶着众多视线,她觉得自己全身肌肉都要凹到发痛发酸,好不容易歇下来,手中的空酒杯还没来得及放,就有人来搭讪。
她抬眼,顺着男人伸出来的手往上看,只依稀记得方才Elodie向她介绍过,是Rafael的上司,年轻有为。
男人笑着,往前递了递酒杯。
盛怀宁礼节性地将空酒杯换掉,微微弯唇,在半空中轻碰上。
清脆声落,她就着急打断了男人欲要多聊几句的念头。
等人走远,才屈膝坐下,顺手从路过的侍应生那里要了套新的餐具。
盛怀宁顿了下,好不容易挑中了接下来要吃的点心,余光里一直伺机而动的好几位男士,齐齐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她眉心一动,耐心告罄,想着逃走为妙。
然而不远处从九点钟方向投过来的一道视线,太过于热烈,盛怀宁想不察觉到都难。
她状似不经意地看过去一眼,让她憋闷了快一个小时的始作俑者,正波澜不兴地凝望着她。
蓦地,盛怀宁被心口那股经久未散的郁气,堵到脸色一沉,竟反常地跟已经靠过来的几位男士聊起了天。
一时之间,欢声笑语遍布在厅内的每一个角落,惹得不少人好奇到侧目而视。
这里面不乏也有李维,他收回视线,瞥向身旁。
贺尘晔面上无多余的情绪,可那捏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跟着虬起,仿佛下一秒那价值不菲的酒杯就会化为齑粉。
他吞咽了下,轻着脚步靠近,低声:“我说的没错吧,有不少人都对她感兴趣。”
贺尘晔哂笑,他怎会不知道盛怀宁,不管何时,身处何地,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只是以往,这人或许是顾及着他的心情,也有可能是习惯使然,会拒绝所有异性的示好,有时候更是直接懒得理会。
眼前这一幕,倒像是故意做给他看,一颦一笑显得很是僵硬。
可偏偏,他心知肚明,却依旧忍不住吃味。
想起之前在车上,盛怀宁气急败坏地控诉了他足有二十分钟。
他有意要哄,可这人当时在气头上,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强硬地逼了回去。
之后到了酒店,竟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并且在察觉到他有意接近时会故意躲开,让他实在没了辙。
贺尘晔强忍着心里的烦躁,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鸡尾酒换成了香槟,正是盛怀宁这会儿正浅酌慢饮的那一款。
他逡巡一番,提步前往,全然不管身后紧跟着的李维,反正这热闹都让看了一整天了。
盛怀宁没细数自己喝了多少,头晕目眩的感觉渐袭,开始在那一次接着一次递过来的酒杯时,避之不及地起身言明想要去趟洗手间。
人群四散而去,她稍缓了缓,隐约看到好似又有人过来了,立时挺直腰背,婉拒的话都准备好了,才看清竟是贺尘晔。
她哼了一声,原本只是推脱的借口,在此刻瞬间付诸于行动,拿着手包就往洗手间的方向去。
贺尘晔快了一步,自然而然将她拦了下来,一举一动跟刚才的那些男人差不多。
不是来找她表达歉意,更像是假模假样地来找她搭讪。
盛怀宁不露声色低叱一声,兴致来了,索性陪着面前的人一起演。
她毫不客气地端起玻璃杯,用果汁去敬,还饶有兴趣地说:“不好意思啊,先生。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喝酒前要先挑对方是谁。”
贺尘晔不甘示弱,笑容不变,“怎么跟他们喝得,跟我喝不得?”
盛怀宁偏过头,像是一只抬头挺胸的傲娇小猫,语气带了点讽刺,“看面相,您不如他们,我害怕。”
多么让人无法反驳的一句话,让他越发觉得理亏。
纵使一开始他的出发点是想要给女孩子一个惊喜,后来又因为那一丁点的顾虑,怕对方觉得他无时无刻跟着,会不够自由,才选择了先瞒着。
他眉头蹙起,举起酒杯,想着自罚一杯。
刚递到嘴边,一只手臂横了过来,使得不少酒液洒了出来,溅在了盛怀宁的米白色高跟穆勒鞋上。
李维急忙道歉,又迅速扭头道:“你别…”
贺尘晔微微摇头,默不作声。
两个人这反常的举动,盛怀宁当然全都看见了。
她茫然短瞬,问:“怎么了?”
“没事。”
说完,贺尘晔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回味绵长。
他搁下酒杯,抽出胸口前的口袋巾,躬身去帮盛怀宁擦拭鞋面上的酒渍。
还没碰上,盛怀宁就习惯性往后挪了一步,打心眼里觉得众人的目光不太友好,有那么一点不屑,就好像贺尘晔是在卑躬屈膝地讨好自己。
“你快起来。”她催促着,接而转身出了宴会厅。
古朴典雅的艺术走廊,是一片静谧之态,不多久便到了公用洗手间。
盛怀宁简单打理了下,又多待了会儿,才原路返回。
途径一处繁复精致的壁画,她不由自主驻足,微抬下巴,悠哉地欣赏了起来。
得来不易的独处时间,总有人会跑来大煞风景。
盛怀宁佯装淡定,任由那散发着浓郁酒香的人缓步靠近。
剩下咫尺时,她还嗅到了时有时无的香氛气味,是一位知名调香师的独家定制产品。
明隽的那套公寓里,她放了好几瓶,觉得馥郁到有些刺*鼻,从没使用过。
港城里有人却钟爱这一品牌,几乎将所有的男香都收入囊中。
盛怀宁自知躲不过,仅是惊讶会在这里遇到。
温热的鼻息轻扫过她的耳边,她眼底晕过一丝反感,倏地回身往后退,直至抵上冷冰冰的墙面,头顶就是她颇为欣赏的那幅壁画。
“好久不见,宝贝。”
盛怀宁闻言,嫌恶地睇了男人一眼,笑不露齿,“卲公子真是好兴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邵景初听出了她话中的讥讽,始终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说:“盛大小姐果然厉害,悄无声息就借用别人的手,让我们卲家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不过,我猜与你狼狈为奸的那个人,想必盛董事长还不知道吧?”
“你什么意思?”
她眼波转动,游刃有余地迎上男人的视线。
邵景初低身,伏在距离她耳尖一寸的位置,嗓音低低的,让她有种水蛭爬过后背的不适感。
他说:“他叫贺尘晔,对不对?如果盛董知道了,一定会对他特别好奇,我愿意代劳,查一查他身上有什么故事。”
盛怀宁秀眉拧紧,恨不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甩上一巴掌。
她闭了闭眼,咬牙切齿,“你在威胁我?”
“盛大小姐言重了,这大概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邵景初直起身子,右手抄进口袋,一双眼仔仔细细地扫过她的脸,仿佛是在欣赏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盛怀宁表情微妙,难以分辨。
她刻意朝走廊的两边张望着,出声:“方不方便换个地方说话?”
邵景初满意一笑,甚少会在她的身上看到有求于人的卑微姿态。
他转了转腕上的机械表,老神在在地带着盛怀宁往偏僻安静的休息室去。
宽敞的走廊霎时静到针落可闻,一直隐在暗处的贺尘晔,目睹了全程,一双手垂在身侧,攥得紧紧的。
望着那越来越远的两道身影,他克制不住地亦趋亦步跟了上去。
忽然,他听见一阵声嘶力竭的惊叫,能感知到发出声音的人此时有多么痛苦。
盛怀宁浑然不知有人跟着,迈入空无一人的休息室,角落里的留声机正缓缓转动着,慵懒的轻音乐醉人心扉,让人莫名有种在香榭丽舍大街享用咖啡的惬意。
她越过邵景初,环顾着周围,再转身手里拿着一小瓶口腔喷雾,按压住发出嘶嘶的声音,径直喷在了邵景初的脸上。
邵景初反应不及,被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折磨到低吼了两声。
盛怀宁的右手边放着一个装饰球包,她眼疾手快自里面拿出一根高尔夫钛金球杆,避开要害全打在了男人的身上。
她动着手,还是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卲家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敢来威胁我?想从我的身上讨便宜,你是不是忘了我什么性子?垃圾、人渣,你给我记住,以后要是再来我面前作威作福,我一定打死你。”
发泄完,盛怀宁看着地上半蜷着身子,叫苦连天的男人,顿觉身心舒畅。
她把球杆换了只手,视线一抬,才发觉阖上的门不知何时从外边推开了。
贺尘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于此时所看到的,好像完全不觉得意外。
盛怀宁身形一颤,眼眶一红,红唇一撇,好似受尽了委屈。
如若不是那手中的球杆未来得及扔掉,贺尘晔快要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她忙不迭后退了几步,娇着语调,溢出哭腔,“呜…他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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