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种花
漩涡的另一头是一间黑房间, 秋亦和虞观一起进去漩涡,到了房间时却只有他一人, 而且全身灵力也被压制得不能调动,《无相锻体法》改造出来的伪装也一并卸下了。
秋亦有一瞬的无措,但很快恢复了冷静,安静打量这个房间。
屋内一片漆黑,一般来讲这对于能夜里视物的修士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这间房中没有任何正常的家具陈设,没有门, 也没有窗, 四面墙壁封得很严实, 皆是漆黑,像是一个小小的封闭黑盒子, 看不见任何光亮。
——小黑屋。
秋亦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
在爱情相关的作品标题中, 他经常看到这三个字,即便秋亦对这类题材不感兴趣, 他也记下了这个高频词。
故事中的小黑屋作用是囚禁,而崇山书院的小黑屋作用似乎也大差不差。
秋亦走到房间边缘, 敲了敲墙,坚硬的黑铁材质,敲击时听不见任何声音, 墙壁上估计刻画了特殊的阵法灵纹, 用以压制灵力、增强房间的封闭性。
黑房间中没有可以离开的地方, 灵力被封锁, 秋亦肉身也破不了黑铁。
他并不慌张, 甚至趁此时机回忆梳理师尊和那条老黄狗的交流。
堕仙是第二劫之仙,虞观度过的岁月以万年计, 他的人生漫长,但或许也是因为太漫长了,堕仙本人很少谈及他过去的事情,即便问他,也会被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秋亦察觉到了一点点拒绝的意味,于是也保持缄默,但不委屈是不可能的——那可是他的师尊,他们是世界上关系最亲密的人,为什么他对他的师尊了解却那么少。
虞观不提,秋亦即便好奇心跟小猫一样抓心挠肺,也只能从侧面旁敲侧击德慢慢去了解他。
在方肃试探提问时虞观对答如流,书院老祖看来也和他相熟,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在秋亦脑海中产生:师尊是曾经在崇山书院呆过吗?他是崇山书院弟子吗?
虞观不在身边,他暂时得不到答案。
过了片刻,小黑屋一样的房间忽然突兀在墙壁上浮现了一道门,然后咔哒一声,铁门被打开,光从门外倾泻,书院院长柳湛站在门外,道:“出来吧。”
秋亦走出这个大概率是刑罚作用、内置机关没有真正启用的房间,却没有看到虞观。
“你那位白衣剑修同伴先离开了,他说你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柳湛道,“至于另一个红衣服的,他还在和副院长商议。”
“……”这还是虞观第一次没有等他,比起短暂分离导致的不高兴,秋亦心里先是一沉,“他离开东洲了吗?”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柳湛一愣:“这倒没有,应该还在书院内,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就是了。”
秋亦松了口气,确认没有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让虞观离开,心情轻松下来:“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
柳湛确实是带着话来找秋亦的。
本来这不该是他和庆钟子来做,这点小事随便哪一个弟子来就好,但是老祖看起来态度还挺友好的,柳湛琢磨琢磨,决定看在老祖面上过来一趟。
柳湛:“你杀我院弟子,后又冒名顶替,联合同伴一齐蛊惑其他弟子。”
别看身为大师兄的方肃好像只对红香颇有微词,但秋亦和虞观真正动手杀了两个书院弟子,实际上情况比红香严重多了。
“是,”秋亦不否认事实,但是,“那两人主动伏击我和我同伴,想要杀了我们、抢走我们的东西,崇山书院要为了这样的人惩戒反击的我吗?”
他说:“我想书院要培养的应该不是这种怀着害人之心的弟子吧。”
崇山书院是大夏繁多书院中的一员,其和多数书院一样推崇仁德、守序、养圣人,书院院训是“先立己后治世”,要求弟子在生活点滴中修缮完善个人品德,养心正气。如陆五德、齐无义两人般主动去伤害别人,完全是违背了崇山书院的教诲。
退一万步讲,面对杀人者,反击又有何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秋亦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柳湛沉默片刻,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眼中划过一丝沉痛哀悼,道:“……他们被兽性迷了心智,是我们崇山书院教导不当,对不起。”
崇山书院将那些为了自己而伤害他人的念头称为兽性、邪性,强调人要驯服兽性,不能被兽性掌控,而要成为兽的主人,在适当的时候放兽出笼、给予敌人不留情面的撕咬。
其中有部分和秋亦的思考相一致。
陆五德、齐无义的事情放下,柳湛道:“但你和同伴一起蒙骗蛊惑书院弟子、混入我书院的灵舟,我必须要给出一个交待。”
人在屋檐下,秋亦不觉得低头不让头被碰到有什么不好的,道:“你说。”
柳湛沉吟片刻,道:“你只是从旁协助,所以我不会给你苛刻的惩罚。既然你顶替陆五德的身份混上灵舟,那么你就继续做崇山书院弟子吧。不过你不会是外院弟子,而是负责杂务的杂役弟子。四年后,你去留随意。”
四年的杂役弟子。
秋亦目光闪烁。
柳湛以为他不会愿意。这种天才,总是心有傲气,哪里会甘愿做杂役身份,甚至对部分人来说完全是不可容忍的折辱,所以他提出了另一种方案:“或者你用灵石赎身也可以……”
崇山书院落魄后就越来越穷了,要是能换成灵石,大家也都会高兴。
他话没说完,秋亦道:“好,我做杂役弟子。”
柳湛:“……”
柳湛再三确认,秋亦脸上丝毫没有不甘、耻辱等情绪,他甚至、甚至还有点高兴?
做杂役弟子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吗?柳湛觉得荒谬。
秋亦又道:“不过我想要单独一间房间,与其他杂役弟子不住在一起,可以吗?”
柳湛道:“……行。”
书院空屋子还是挺多的-
书院管事带秋亦去他的新居看了。
崇山书院早年辉煌,后来落魄,很多房屋建筑也没有拆去,地盘又大,即便是杂役弟子也能自在的一人一栋小屋,往上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则能够拥有一间独立小院,排名越高,分配的房屋灵力越丰沛。
秋亦收好管事给的钥匙与杂役弟子令牌衣物等,又耐着性子听完了他对于杂役弟子要做事情、任务的介绍。
等人走了,秋亦看了看四周,辨认了一下方向,向南边后山处迈步。
崇山书院建在山头上,附近大大小小不少山峦,不过比起秋亦过去在虞观洞天中所看到的那些巍峨山脉比起来,显得像是一个个高大一些的土包。
现在是秋季时令,山上青葱鲜绿不少已经泛起了枯黄,半折倒在路边,但草木依旧繁多,野草能有半个人高,昨夜下过雨,泥土还湿润着,微风吹拂过脸颊,鼻尖能嗅闻到淡淡的花香。
这座后山似乎少有人光顾,野草总是挡路,天色早早黑了,秋亦也没带什么照明工具,就依着月光,顺着上一个人没有遮掩留下的脚印向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又走过一个陡坡,看见了人。
秋夜,草木枯黄,寒露深重,月光凛凛,白衣的少年剑客站在枯枝败草之间,他的神情冰冷,气质凌冽,但是看向秋亦的时候又很柔和,如同霜月化作流水。
秋亦不由得想起自己很久以前说笑的“妖精”。
或许是因为他此刻被蛊惑得有点头晕,简直像是书生撞见了妖怪。
如果师尊真的是志怪故事中的妖精,他想,一定是很凶很厉害、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虞观向秋亦走来,他比两手空空、全靠修炼后眼神好的秋亦好些,手上提着盏不知道何处来的灯,光芒莹莹,能照亮周身。
他走近了,两人对视。
秋亦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没有走。”虞观握住弟子的手,带他往上走,秋亦乖乖顺着他的力道上去。
虞观用通讯玉盘给秋亦发消息了,不然秋亦也找不到这里来。
但他心里还是有怨言——没有由来的,有些不讲道理的,还是有怨言和委屈,秋亦憋了半天,低声道:“你、你下次再离开要和我说一下。”
“好,”虞观答应下来,还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他态度太好,秋亦更羞耻愧疚了:“我是不是管太多了?”
先不说虞观是他的师尊,轮不到弟子来管教,就算是普通朋友的交际好像也不会要求这么多。
据说太过强硬地束缚勒紧另一方对一段关系是有害的。
秋亦以前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种讨人厌的地方,但如果虞观在意的话,他可以试着想办法改正一下这种不太正确想法。
虞观一手提着灯,一手握着秋亦的手,以一种奇异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没有。”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说过,你可以再贪心、再幼稚一点。”
秋亦松了口气,看来像他这样弟子要求师尊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一段路很快到了头,秋亦被虞观带着,走得很稳,他道:“对了,师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虞观扬起唇角,像是一个真正的、丝毫没有经历过岁月风霜的少年人,提灯的光照亮了他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一丝活泼,他带着秋亦站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看。”
看什么?
秋亦的目光从师尊的笑容移向山坡之下的盆地,彩色的世界在少年漆黑的眼瞳中绚烂绽开。
瑰丽的深蓝、紫红、青绿、橘黄色互相糅杂流动,美丽的花海像是一片从星空坠落至人间的星云,微风吹过,花海摇曳起伏,宛若星云在呼吸,皎白月光之下,部分细小的花苞在馥郁的花香中绽放、伸展每一片柔弱的花瓣,当它们完全绽开时,花蕊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白光,像是一颗颗星云中沉浮的星子。
二十多万年来,这些花在这里繁衍壮大,一代又一代,在无数的四季轮转中形成了一片无论是谁都要称赞一声的漂亮花海,又奇迹般地被当初埋下第一颗种子的人看到。
——为什么要来这里?
虞观回答他的弟子说:“想请你看我种的花。”
第062章 苦甘花
手上忽地传来一股力道, 秋亦措不及防、毫无防备地被师尊带着跌落星云花海之间,柔软的花海铺在地面上, 即便是跌落下来也一点不痛。如梦似幻的色彩将少年拥了个满怀,花瓣像是烟花一样轻飘飘崩开旋飞,花茎被压得弯腰,垂下花首,秋亦茫然地起身,纯白的灵光、缤纷的花瓣落在他的衣襟与发丝上,又随着他的动作而滑落, 他乌蒙蒙的眼睛中点点星星般的白色灵光, 像是星河与梦在流转。
虞观笑意犹在, 帮弟子取下一片落在他一缕鬓发间的花瓣。
秋亦扑下身上的灵光与花瓣,小心翼翼地看脚下, 不敢再招惹这些一言不合花瓣飞旋的花:“这是什么花?”
虞观道:“苦甘花。”
秋亦记下这个有些奇特的名字, 他赞叹道:“很漂亮。”
二人在苦甘花海中待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月色如同水银一般流淌, 花海静谧地绽放摇曳,幽香传出很远, 耳畔是清风与不知名小虫的短促叫声,谁都没有说话,心神沉浸于安宁的此刻。
秋亦觉得即便千载过后他再回首, 这一幕依旧会鲜活浮现在他眼前。
离去时, 秋亦回首又看了一眼那片美丽的花海, 和师尊一起踏向黑暗的小路, 他问:“它们会盛开多久呢?”
虞观淡淡回答他:“今夜过去就会全部衰败了。”
秋亦道:“花期好短。”
又漂亮又短暂。
“不, ”虞观道,“是因为我见到了它们。”
苦甘花会等到种下苦甘花的生灵看到它的花朵后衰败、死亡, 第一株苦甘花是少时虞观埋下的种子生根发芽,一片的花海也由此而生。二十多万年后,虞观再一次见到它们,它们的生命便已经走向了最后的倒计时。
秋亦觉得可惜。
他又想起虞观被塑造成空旷雪域的洞府,觉得虞观好像不是那种喜欢栽种、呵护花朵的植物爱好者:“当时师尊你为什么想要种花呢?”
虞观道:“苦甘花会根据人对自身经历的情感而开出不同的花,即苦花和甘花。我偶然得到花种,有些好奇。”
遥远的时光之前,山峦未成、低谷未现,这里还只是一块普通荒地,少年虞观种下了那颗平平无奇的种子,他对自己目前为止的人生没有怨恨,也没有喜爱,不由得好奇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花,会是苦花与甘花各一半吗?
“那开出来的是苦花还是甘花?”隔了很漫长的时间,他的弟子向他提问。
虞观只是道:“既然被你看见了,那就是甘花。”-
回到屋中,秋亦将钥匙分了一把给虞观。虞观接过后将蒙了一层灰的临时住宅清理了一下,秋亦则被他赶去修行。
不知道是否是刻意安排,卧房里摆放了两张床相对,各占了一半空间。秋亦很是满意,坐到一张床榻上,取出剑鞘中安分了许久的昭时剑放于交叠的双腿之上。
剑上那道划痕已经留了一个月了,秋亦拂过昭时剑,它仿佛也知道秋亦接下来要做什么,喜悦地发出一声铮鸣。秋亦腰间,乾坤袋自动敞开,郑润所用的玄阶中品黄铁链锤、一些提升法宝品质作用的各色灵香尽数飞出。
这些材料被包裹在灵力塑造的光球之中静静漂浮在空中,灵光闪烁,黑暗的屋子也被照亮。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它们会被秋亦一个接一个地投喂给昭时剑,然后再被炼化吸收,成为昭时剑摆脱黄阶,晋升玄阶的台阶。
包裹青蓝紫三色灵香的光球首先被牵引,昭时剑坚硬的剑身上漾开水波,光球没入其中,璀璨的白光绽开。
虞观无声无息进来,丝毫没有惊动沉浸于提升武器的弟子,他看了片刻,将窗户打开,薄凉月色与晚风一齐流淌入屋内,屋外被虞观刚刚布置下的阵法也已经启动,无人能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流逝,天际的昼阳永恒不变地升起,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户,落到凝神静气秋亦身上,也落到他膝盖上的剑上。
此时大大小小光球已经尽数消失,昭时剑剑身上的划痕消失于无形,它通体散发着一种含蓄内敛的银白光芒,子夜般漆黑的剑柄上,似叶脉又似日光的纹路像是花朵一样生长、绽放,秋亦的手再一次拂过剑身,银白的光芒随着手拂过而彻底收回剑内。
昭时剑沉寂下来,看上去又是平平无奇了。只有握住时,方能感受到这把黄阶中品的剑之中蕴含着磅礴的能量、有惊天动地的变化悄然发生。
秋亦呼出一口浊气,将昭时剑收起。
等到昭时剑彻底消化完,应该能晋升玄阶。
这段时间内,以防能量流逝,秋亦最好不要再动用昭时剑。这对秋亦来说无疑是危险的,所以他在灵舟上一直未让昭时剑晋级,就是担心会有需要杀敌的时候。
现在他是崇山书院的弟子——虽然只是杂役弟子——背靠大树好撑腰,影楼刺客就算追到这里也要先突破其他人围截,秋亦比较放心。
简单用法术洗漱了一下,秋亦与虞观一起用完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约莫是虞观动手做的早膳,感觉坐了一夜的心神都被治愈了。
辰时还未过,秋亦拿出崇山书院身份令牌看了一眼,作为杂役弟子,他每日都有需要完成的任务,今日便是清扫古拙院。
秋亦想起什么,问虞观:“师尊,你也成了杂役弟子吗?”
柳湛的说法是他的决定就是虞观的决定。
虞观道:“是。”
秋亦有几分微妙的心虚。
他把天上的霜月拽下来,结果让霜月陪着自己来尘埃里打滚。
如果继续细究发散,那么无论是洗手做羹汤,还是当杂役弟子,好像都是因为他。
师尊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形象完全是被他这个弟子一手败坏的——
秋亦意识到这点,心里发虚,稍稍移开目光。
虞观洞若观火,就算不知道秋亦内心想法的具体内容,也能大致看个七八分。
“秋亦。”他忽然唤了一声弟子的名字。
秋亦手抖了一下,眼睛睁大,看向虞观,仿佛有电流顺着意识窜入心脏、四肢,激起一阵战栗。
虞观很少、很少喊他的名字。
这说起来有点离奇,但事实确实是如此。虞观本就相对而言比较少言寡语,与秋亦说话时,又总是单独的、离得很近的,用不上正式的喊名讳。
虞观接着道:“你无需在意,我虽然是你的师尊,但现在更是你的同伴。”
少年人扬眉,稍稍靠近些让秋亦看自己的样貌,银灰的眼眸像是一不小心便会深陷进入的厚重积雪,他提醒道:“至少,过去身是这样,过去身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
秋亦看着对方与自己同样年轻、略带青涩的脸庞,迟钝地点了点头。
虞观微笑,又告诉弟子一件事:“而且我以前也做过崇山书院的杂役弟子,现在只不过是又回头再做一回。”
之前的困惑刹那得了解答,他的师尊以前果然来过崇山书院!
秋亦想了片刻,忽而又皱眉道:“我有师祖吗?是崇山书院的吗?”
虞观伸手点点弟子的额头:“没有。”
“你没有师祖。”他道。
只有我-
虞观要去的地方是崇山书院的藏书阁,他先带路将秋亦送到古拙院院门口,然后才与秋亦道别离开。
院门四角屋檐翘起,屋檐下挂着写着“古拙院”的牌匾。秋亦拿出弟子令牌,让外面拦着的法阵感应好后几步穿过阵法,踏上台阶,伸手推开院门。
这里似乎久久无人来了,庭院荒芜,一株粗大的菩提古树遮蔽了道路,紧闭的正屋透着没有生气的冷清,青砖地面上堆着厚厚的一层落叶,几乎让人无处下脚。朱红瓦檐下,一只熟悉的老黄狗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口吐人言:“你好啊,小家伙。”
它的声音就像是外表一样苍老。
秋亦昨日才看过它瞬间压制红香的战斗,即便对方是熟悉的土狗样貌、和自己师尊好像是旧识,他也不敢大意,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你好。”
似乎只是想要简单地打声招呼,老黄狗阖上双眼,没有再说话。
秋亦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院落很大,使用除尘诀太消耗灵力。这个时候,那些战利品格外好用,秋亦抬手取出几道清风符,灵力注入,天地间的阵阵清风响召而来,卷起灰尘与落叶,火符化作火焰将垃圾烧毁得一干二净,接着水符清洗地面,最后再次以风符吹干庭院。
一整套流程下来,也不过半盏茶功夫。
老黄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流露出一点蠢蠢欲动,它开口道:“虞——堕仙反正在散养你,你要不要干脆来我们书院?”
散养……这个词确实精准。
秋亦道,“我现在就是书院的杂役弟子。”
老黄狗:“杂役弟子还不算是正式弟子,往上的外院弟子和内院弟子才真正算是崇山书院的一员。”
秋亦不为所动,道:“可要再往上走就需要选择一位老师了。”
少年身姿挺拔,双目澄澈,语气诚恳,强调道:“我只有一位师尊。”
老黄狗摇了摇尾巴,晓得他的意思了,不再劝他,但是提醒道:“他已经太久没来了,现在杂役弟子也能修行外篇,你虽然是因为意外而来,被惩罚做四年杂役弟子,但是书院不会对你有什么特别的限制,你记得去藏书阁看看。”
“他”是谁不言而喻。
秋亦能感受到老黄狗的善意:“谢谢您。”
他转身要离去,一回头,就见大门不知何时敞开了,虞观站在门口,微微笑着。
第063章 外篇心法
有点意外之喜的感觉。
秋亦下意识也对虞观露出笑容, 走到他面前:“你没走吗?”
虞观看他,而后缓缓颌首, 笑容收起,语气平平:“它都要抢人了,我又怎能离开。”
果然听到了。
老黄狗心想:真上心啊。
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当年那个冷漠的少年居然会在多年后对另一个人这么上心,难道小道传言说长者总是难逃溺爱弟子一辈是真的?
它年纪比虞观还大,此时被虞观看着,感觉有些不大自在,舔舔嘴唇, 尴尬地默默地进了屋:“不和你抢。”
虞观给它留了面子, 不置一词。
他对秋亦道:“现在不止招惹人了。”
秋亦:……
秋亦说:“师尊不要挤兑我。”
从古拙院离开, 秋亦道:“外篇是什么?”
“崇山书院的心法简化阉割版本,全称是《三圣道解注释外篇》, 全篇原为天阶上品心法, 后来在第二劫末丢失了关键的几张内页,品阶下滑成了天阶下品。外篇只有玄阶下品, 不过对神识的修养很有好处。”虞观道。
秋亦思索,原来是专门作用神识的高阶心法, 怪不得当时红香蛊惑起方肃会那么困难。
心法可以兼修多种,既然老黄狗都特意提醒了,秋亦便与虞观一同往藏书阁去。
一路僻静, 此时正是崇山书院弟子上课的时间, 除了杂役弟子外, 外面少有人行走。偶尔能碰见的外院弟子或是内院弟子三两结成小队, 全副武装从致行堂走出, 往书院外去。
就像每一个势力一样,崇山书院不会白白养着学员, 杂役弟子有每天必须要完成的活计,外院弟子、内院弟子也有每月必须要完成的强制性任务。除此之外,还有一套已经运用很久的奖励制度,除了强制性任务之外,崇山书院弟子每接取并完成一个任务,都可以获得一定的贡献点,利用贡献点他们可以兑换书院内的各种资源。
秋亦看了眼外观漆黑深沉的致行堂,在昭时剑晋级完成之前,他暂时是不会离开这个安全壳去外界的,不过或许会有其他任务适合他。
藏书阁位于学堂正后方,行过林园拱桥,再穿过一排排庭院屋宅,就能看到立于山头之上的四层楼阁。其与致行堂的冷沉风格截然相反,通体由砖瓦红木搭建而成,屋顶铺就的是黄色、青色、蓝色等多色交织的琉璃瓦片,枣红柱梁上雕刻着莲花、菩提、笔墨等纹路,古色古香。
普一进阁,首先见到的便是一位拿着晶片雕刻的福态老人、一位看起来是领了在这里值班任务的年轻外院弟子。
虞观将令牌给那位弟子看过,往书阁内部去。
而秋亦留下来,将身份令牌递过去,道:“我来取外篇。”
年轻弟子看了一眼秋亦身上新换的杂役弟子服,接过令牌,提起毛笔在上头划了两笔,墨色渗入令牌消失不见。他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一本蓝皮封面的崭新书册,与秋亦先前递过去的身份令牌一齐拿给秋亦:“这是拓本,无需归还,六个时辰之内会自动焚毁。书上有禁制,别动想要透露出去的歪脑筋,否则会死得很惨。如果有看不懂、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在上课的六个时辰之内去学堂旁听,或许能对你有帮助。”
秋亦收下:“多谢。”
年轻弟子笑起来,道:“你是新来的弟子吧,我们书院虽然小,但是大家人都不错,氛围也好。你好好努力,攒足贡献点后可以来这里学习新的功法,争取早日升为外院弟子。”
秋亦只是笑了下。
崇山书院的普通杂役弟子想要离开需要缴纳一笔不小的贡献点,相当于是签了卖身契在书院,这样的情况下,选择晋级成为外院弟子、内院弟子是杂役弟子最佳的路径。但是秋亦不需要,他只要呆满四年便可离去,他不会在这里停留-
走出藏书阁,秋亦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丝质的面料柔软冰凉,几句话的功夫,乾坤袋中就多了一本玄阶下品的心法。
虽然秋亦修行的功法品阶基本都不低,但须知,一般金丹境界修士多的是手中功法最高级别的也就只有玄阶下品的,混得再惨些,元婴初期可能都没有一部玄阶上品功法。修真界的资源向来是僧多肉少。
“杂役弟子也免费发放玄阶下品心法,奔着这一点来的人应该不少,崇山书院会变得兴盛起来吗?”秋亦道。
刚刚他从那名年轻弟子口中了解到,这项规定是这三十年内才拍板执行的,当时崇山书院凄惨到讲学先生和学员加起来也不过百人,执行这项规定后才吸引来不少新鲜血液,情况渐渐有所好转,看起来真的有几分繁荣的样子。
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学堂,闻言,虞观看向立于学堂之前的三位面目模糊的高大石雕。
在他还是个和除了年纪轻些好像无数普通低境界修士再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丝毫名气、默默无闻的低境界修士时,虞观曾远远见过他们在学堂之中讲学,地涌金莲,菩提静心,密密麻麻的学子快要挤满了书院,连他这个只是路过扫尘的竟也无意间得了馈赠。那时候崇山书院规模比现在还要大得多,连统御东洲的神朝也不敢轻怠,现在被喊做老祖的老黄狗还只是只捉蝴蝶的幼崽。
虞观道:“或许吧。”
“假若盛会上有崇山书院的核心弟子取得较好的名次,干涸的气运也会再生的。”-
回到屋内,将门窗关好,秋亦取出拓本,神识漫进,右手翻开第一页。
在神识的感知中,《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散发金光,如同薄薄树皮一般材质的内页上细密的文字浮至空中,如同一只只游动的蝌蚪。恍惚之间,有一位持着书册、面目空白的年轻人立于面前,如同老友一般与他侃侃而谈三圣之伟业、三圣之妙语、三圣之主张。他谈得越多,他手中的书册越是古朴厚重,年轻书生像是秋亦打开拓本一样翻开书册,莲花、菩提、笔墨幻影如同水里的鱼一般鲜活跃出纸面,又像流光一样转瞬消失无形。
即便观念相差再多的人也要有几分动容,多一分理解,而秋亦对人对事的态度与三圣的想法吻合众多,他被书中之言引起共鸣,像是江河接受湖泊、海绵吸收水分一样无比自然地便理解吸收了那些晦涩的文字。
书册无风自动、一页页翻开,文字一段段浮出,倒映在秋亦的双眼之中,倒映在秋亦识海的湖面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有面目、但给人以熟悉、温和之感的年轻书生恋恋不舍地停下论述,微笑着向秋亦点头致意,他的身影消失,“啪”一声,翻到了尽头的书籍合拢。
秋亦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自然地闭上眼睛,周围的灵石破碎,灵力随着他的呼吸一同流入体内。视线陷入黑暗,意识下沉,识海之中,白光依旧惨白,宁静空澈的湖泊漾起波纹,水面无形间似乎又高了一点,一把袖珍小剑若隐若现;丹田之中,灵力泉水般涌动,自行沿着一条全新的路线开始运转周天。
……
秋亦花了两天时间,彻底理解吸收了这篇涉及很多生僻深奥词汇与道理的《三圣道解注释外篇》。
他睁开眼时,拓本早已自动销毁,只留下一些灰烬。
视线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未看到虞观,秋亦怔愣了片刻,一丝奇怪感稍瞬即逝划过心头:似乎从灵舟上说开后,师尊对他的态度就更松弛了些。
若说以前是寸步不离地注视、思考、犹豫,那么现在就是有的放矢、更加笃定的从容。
师尊心,海底针,秋亦猜不透自己师尊的具体想法。
他打开窗户,让风流通进来,接着清理完灰烬,查看通讯玉盘上的新消息。
目前为止,秋亦的通讯玉盘上就只有虞观、宗舞、红香这三个固定联系人。虞观和宗舞都有新消息发过来,红香却是停在了之前的连篇抱怨之中,从小黑屋出来后秋亦也未见过他,按照红香的性格来说这很不应该,秋亦猜测他或许目前处在一个特殊的境地之中。
他和红香的关系早已因为一系列事情缓和了下来,秋亦为红香祈了下平安,希望他不要太缺心眼把自己玩死,然后首先看了师尊的消息。
虞观发了好几条消息,似乎每次离开时都要发上一条。秋亦醒来后,他可以说是精准无误地卡着秋亦睁眼的时间再次发来了消息,内容简短,重复了上面去往藏书阁的消息,告知秋亦他现在还在藏书阁中。
秋亦翻了翻,发现自己家师尊这两天好像大半时间都花在藏书阁中了。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奇怪,每次他修行时师尊都是在给自己找事情做,要么盯着他看,要么雕刻耳坠,要么捧着书看。崇山书院的藏书阁里有需要花费大量贡献点兑换的功法,自然也有免费可阅的各类典藏,不过一般弟子没这个闲工夫去看罢了,很符合虞观的需求。
……太好学了,秋亦想着,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如果师尊是新历时代的人,他说不定会是学者一样的人物。
他回了个好,接着按顺序翻阅宗舞的消息。
他们上次的消息停留在宗舞通知他影楼的悬赏任务,而现在,宗舞告诉秋亦,悬赏令已经面向大众公开了。
秋亦一阵牙酸,虽然他人在崇山书院里,又顶了张新捏的平平无奇面庞,安全还是比较安全的,但突破金丹并捏脸看起来还是迫在眉睫。
他感谢完宗舞,又想到自己乾坤袋中的那些用不上的东西,问宗舞在东洲有没有办法传递物件,他可以把杂物友情价卖过去。想了想,秋亦又补上一句,还有一些蓝色和紫色灵香。这两种等级的灵香数量很多,但是又是对一般筑基境修士有作用,对秋亦效果不大,上次他晋级昭时剑消耗了一些,其余的也没了价值,一并卖给宗舞算了。
不知道宗舞是不是因为职业原因时时刻刻盯着通讯玉盘,总之他回复得很快,问清详单并且商谈好价格后,宗舞直接发来一部秘法,让秋亦利用通讯玉盘的联络传送东西给他就行。
秋亦丢了一个乾坤袋,赚得几千下品灵石,本就雄厚的身家再次上涨了一些。
回复宗舞已收到灵石后,秋亦收好通讯玉盘,思索了片刻,推门而出,向致行堂的方向走去-
藏书阁中,一排排木制的高大书架排列,漂浮的尘埃被阳光照得金闪,空气中浮动着油墨书香。
虞观的手拂过那一册册竹简、玉简、旧书,目光一一掠过,万载已过,崇山书院的库存愈发庞大,书阁的排列也与过往不同,他想找的那一册低阶功法、或者说是效果特殊、不能单纯以品阶划定的秘法也已经不在原处。
虞观找那本秘法已经找了两天,他并不焦急,极富有耐心,除了在察觉秋亦醒时露出了一丝微笑外,表情、心情再无波动、沉静如幽深的古井。这般好的心态之下,他缓慢扫过每一寸空间,自然而然地没有错过藏在旮旯角落里的那一本蒙尘古书。
修长的手指停下,虞观轻轻一挑,古书落于掌中,灰尘为清风拂去,上面字迹隐隐浮现——《苦甘濡血问心解》。
第064章 指导
致行堂中, 秋亦像每个初来乍到书院的弟子那样花了点时间去翻阅长长的赚取贡献点的任务清单,以及贡献点可兑换资源清单。
灵力投影在致行堂空中显示。
【任务清单】
【清理灵田杂草(1/3), 5点贡献点】
【修剪园林(1/0),20点贡献点】
【帮忙带田卷灵兔一天(0/1),15点贡献点】
……
【杀掉书院附近一带作乱的易天教徒马师,200点贡献点】
【治理桃花镇水鬼,200点贡献点】
【急需成熟血心摘,4000点贡献点】
【杀死书院叛徒洛志灵,20000点贡献点】
……
越往下任务价值越大、贡献点也越高低起伏, 如果点开任务, 还有具体详情和要求可以了解, 比如说修建园林要求有栽种灵植经验、田卷灵兔的习性、马师和水鬼筑基后期的境界、血心摘的外貌模样、洛志灵所犯的事情、修为和部分功法等等。秋亦全都扫了一遍,崇山书院的规则很明白, 一些简单易做的任务能赚到的贡献点很少, 想要高收益就要面对高风险。
他摸摸自己腰间挂着的玄黑剑鞘,隔着一层剑鞘都能感受着昭时剑的激动, 心中记下几个相对而言性价比不错的任务。等昭时剑晋级完成,他就可以去接需要出去做的任务了。
与任务清单相比, 兑换清单显得更加令人心潮澎湃。某种程度上来说,崇山书院的落魄反倒让兑换清单上的物件更适合出窍境以下修士。
略过那些自己不需要、或是高昂的贡献点要求令人望而生畏的,秋亦着重注意了崇山书院的独特修炼场所。
【杏林养神, 150贡献点/时辰】
【菩提悟道, 200贡献点/时辰】
【莲池练武, 150贡献点/时辰】
杏林增长神识、菩提提升悟性, 皆是不容错过的好福地。
秋亦目前身份令牌里贡献点为0, 加之这两日沉迷闭关,每日的强制任务都无心完成, 要不是虞观顺手帮他解决,贡献点直接能扣成负数,现在注定是享受不到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任务与兑换清单录入刻着“崇山书院杂役弟子知冬”的身份令牌之中——索性都被识破了,秋亦没有继续沿用陆五德的脸和名字,不过介于自己被通缉着的状态,他还是换了一个新伪装。
录入过后,秋亦可以随时通过令牌知晓两份清单的变化,即便在外也能发布或是接下任务。只有用贡献点兑换具体资源时还是要往致行堂来。
致行堂中的值日弟子见多了初次前来的杂役弟子,连他本人初次来时也是看着兑换列表眼馋而不得,见秋亦似乎有心生气馁之态,值日弟子想起过去的自己,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道:“这位师弟不必太愁苦,你有筑基中期的实力,积攒贡献点还是很容易的。”
崇山书院以身份与修为论辈分,这位值日弟子是筑基后期的杂役弟子,身份和修为都压了秋亦一头,但头一回被人叫做“师弟”的秋亦还是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这时,任务列表更新了一下,值日弟子看了眼,兴致勃勃道:“这个任务就挺适合的,师弟你可以看看。”
他说得不错,确实适合。
秋亦看了看,伸手接下了这个任务-
崇山书院演武场。
这里仅仅比灵舟停泊的讲经道场要小一点,生息石筑城的圆形平台凸起,四面方向皆筑起短短一截石阶。今日无课,没有离开书院的弟子多半跑到这里来打磨自己。
万里碧空之下,穿着不同弟子服的书院弟子在台上或是独自练武,或是两三人约好彼此切磋,或是围观其余同门切磋,彼此之间多数时间泾渭分明,但偶尔也有无辜者被波及不爽大喊的时刻。
晋升金丹境界的弟子往往会选择在自己院落、或是在开辟出来的单间修行场中修行,所以匆匆扫去一眼,这里的弟子基本都是金丹境界以下。
这几日才晋升筑基中期的傅蜂抱着剑等候,笑着同认识的弟子打招呼,过了一会儿,见一面生弟子朝他这里走来。
那弟子长相普通、人海里可以一抓一大把,但漆黑的眼睛却分外澄澈明亮,整个人的姿态舒展而放松,这令他看上去可以称得上清秀。他穿灰衣,且衣袍角落刻着一道痕,这代表其杂役弟子的身份,境界却有筑基中期,想来是才加入书院的。
秋亦走近,确认对方身份:“是傅蜂、师兄吗?”
他还卡壳了一下。
傅蜂点了点头。
秋亦看了看四周,这里正好空出了一片地,道:“那我们现在开始切磋?”
就在刚刚,他接下了傅蜂发布的打一架切磋指点任务,对方要求是筑基中期或是筑基后期、实力强点,给出的贡献点足有150点。
一在院内,二时间短收益高,三正好做完任务就能去试试崇山书院的特殊修炼场所。秋亦觉得不错,给师尊发了消息后便接下任务直奔演武场而来。
傅蜂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好斗的火光,又道:“你不必太顾及,用全力将我压制到极限就好。”
他要用这场对战比试来打磨自己的境界。
秋亦估计了一下傅蜂的实力,决定只听一半的一半。
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傅蜂骤而拔剑,呵道:“小心了!”
话音刚落,傅蜂暴起袭来,其手中用尽全部资源供养的黄阶中品的玉生剑嗡鸣似蜂群,剑尖漆黑,如同蜜蜂的毒针般渗人,凌冽而叫人生畏。
院内弟子切磋,虽然对方明显境界稳定、估计不久就要突破筑基后期,但第一击傅蜂还是没敢使杀招,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剑招威力也足够骇人!
五丈、四丈、三丈……傅蜂就好像真的像他所修的剑法意象一样背生翅膀,速度快得惊人,而他越是靠近,玉生剑上的灵光就越是璀璨,那震荡空气的蜂鸣声就越是清晰。
最后三步!玉生剑狠狠斩下!
其锋芒,若说可将站在原地不动的杂役弟子直接斩断也不为过!
秋亦瞳孔中映着那把来势汹汹的剑,神情波澜不惊,也看不出他是如何、或者何时移动的,好像只是一步之细小变换,玉生剑竟然就被那样轻巧躲过。
“铛——”玉生剑与演武场的地面相撞,火花擦过,留下一道剑痕,生息石材质的地面自动开始愈合,傅蜂看着秋亦,赞叹道:“好身法!”
他的剑未因为赞叹而停,猛然横劈而去:“再接我一击!”
傅蜂攻击凶猛,而秋亦却像是在水中漂游的蛇,身体稍稍动弹,甚至只是偏头、侧身,便能躲过一次又一次剑击,这种近在眼前、但是就是怎么也打不到的情况最是搞人心态,傅蜂久久得不了手,心头燥郁如同野草般丛生,又是一招落空,他竟是主动拉开了距离。
他从小开始学习父亲的成名剑法《刺蜂剑法》,如今与这部玄阶下品功法接触已有三十载,却是最近才隐隐领悟其最后一招。
如果是那一招,说不定能击中这个人!
玉生剑猛地被抛掷高空,轰隆的蜂鸣声中,玉生剑一剑化为千百柄一模一样的利剑,每一柄剑都是实物,每一柄剑都缀着战意与杀意,如同真正的蜂群倾巢而出、嗡动翅膀,悍不畏死地要射出毒刺将敌人消灭。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不少演武场上的其他弟子,他们一边隔着一段距离围观,一边小声交谈。
“傅师兄用杀招了?”
“上次见还是书院大比的时候了吧,傅师兄突破筑基中期后用起来威力更强了。”
“对面那个弟子是谁?他也不简单啊。”
千百把玉生剑在背后张开一道剑幕,傅蜂看着秋亦,高声道出心中藏了很久的困惑:“你为何不拔剑!”
你的剑为何一直安于剑鞘之中!
剑修对决,不拔剑是极为不尊重的行为,傅蜂一开始以为秋亦躲过攻击后很快就会拔剑,结果到现在也没看到秋亦的剑。
秋亦略一思索,也知晓不妥了,解释道:“我的剑在晋级之中,暂时不能动用。”
那些杂物都被打包卖给宗舞了,他手头一时间还真没有可以暂时用一下的剑,不过天大地大,雇主要求最大,秋亦想了想,一跃而至演武场中心——那里立着一个武器架——他从上面抽下一把剑来,轻轻晃悠两下适应了下手感,对傅蜂道:“好了,让我看看你的杀招吧。”
武器架在演武场已经放了多年,但性质更接近于装饰、模型,其上摆着的所有武器都是凡兵俗铁而已!
这人要用凡铁铸造的剑来对抗自己的杀招?!大家都是筑基中期,你凭什么这么嚣张?就凭你身法比别人好吗?
围观者都要哗然,身在对局中的傅蜂更是深觉受辱,玉生剑与他的内心共鸣,嗡鸣之中带上了酷烈的愤怒之情,下一瞬,破空声爆裂,蜂群般的群剑蓄着深沉的力道,猛然向秋亦飞射而去,如同一根根淬毒尖刺。
在大多数围观弟子的眼中,这一剑剑威力与速度几乎都无可挑剔,几乎没办法躲下。然而秋亦看着,却觉得……
他握着那把凡铁铸就的剑,灵光覆盖剑身,剑身看起来璀璨,而剑尖而漆黑——熟悉的感觉猝不及防间席上心头,傅蜂赫然睁大眼睛——毒刺般的铁剑轻盈而又悍然地对上迎面而来的玉生剑群,震荡回响的蜂鸣声中,只听“咔嚓”一声,好像有玉杯坠地破裂,剑幕被一道毒针狠狠刺穿,灵光碎了一地。
却觉得……
——破绽百出。
第065章 陪练生意
围观的书院弟子已经看呆了。
“太厉害了!大师兄筑基境时都没有这么厉害吧!”
“他怎么做到的?他难道也学了一样的剑法?”
“不是、你们不该关心下他的剑道境界吗?就算他真的学了一样的剑法, 那也不该轻轻一下就破了傅师兄的绝招吧!”
“剑道肯定有境界,不然那柄铁剑那一下肯定会碎得彻底。”
“傅师弟是发布任务找到这位弟子的吗?我也想和他切磋比较一下。”
剑幕被一点戳破, 用灵力分出的假剑破碎,一切的支撑点玉生剑直直向下坠落,被秋亦一手接住,灵剑在他手中漂亮的转了个圈,又随着小臂抬起落下给予的力,似飞镖一样笔直投抛向傅蜂。
看得出来只是随手一扔,玉生剑如慧芒划过身边, 傅蜂抓准时机精准伸手牢牢抓住剑柄, 手掌因为剑身的势而隐隐发麻, 他看秋亦的眼神也截然不同了起来:“你……”
面貌普通的杂役弟子只是举起手中铁剑,打断道:“准备好接剑。”
宛如先前傅蜂奔袭的复刻, 只一刹那, 秋亦身影暴袭至傅蜂面前,那柄凡剑狠狠斩下!
傅蜂心中震颤, 他没有修行秋亦的那种奇妙身法,只好连忙抬剑抵挡。
“铛铛铛铛铛——”双剑碰撞的声音不绝, 仅仅片刻功夫,傅蜂之前用出的一招一式便被一一返还于他身上。然而最可怕的是,明明他知道对方的下一招会如何出手, 但一旦对上, 他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只觉得对方的剑犹如蜂群一般将他缠绕, 令人无处可躲, 冷不丁便会被阴冷的毒刺蛰到。
傅蜂很疲惫,也很紧张与害怕。明明用的都是一套剑招, 对方看起来游刃有余,而反观自己,却一招不慎就会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秋亦的眼眸冰凉而可怖,凡俗铁剑招招式式含着杀意、皆是奔着毙命而来!
恐怖令人胆颤的压力沉沉挤压心脏,傅蜂甚至忘记了此时不过只是切磋,他又一次举剑应对拆招,处处被压制得难受至极,额头不由得渗出冷汗,肉/体和精神因为紧张而高度集中,恍惚中竟感觉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远比他学剑的三十年更要漫长与难熬,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在旁人手中使出了新的威胁的剑招在他眼中一次次闪过,功法的内容、学剑的记忆又一幕幕在心间闪过。
终于,在灵力要见底的那一刹那,傅蜂动了!
他照例挡下秋亦的一击,然而在那短暂的空隙之中,他手中的玉生剑以却一种与之前疲于应付的状态截然不同的精气再度斩出!这一剑是如此精妙与气势惊人,嗡鸣之中好像真的能看到毒蜂之身影,漆黑剑尖毒刺猛然扎下,铁剑赫然破碎成无数碎片,叮呤哐啷落在生息石的地面之上。
秋亦轻轻一闪,躲过余波,看着手中的只剩半截剑柄的铁剑略有些苦恼。
而使出这一剑的傅蜂原本被压制的惊慌胆颤顿扫一空,他持着剑,神情亢奋而激动,不可思议地道:“我、我剑道入门了?!”
学剑三十载,他今日终于跨过了第一道门槛!
“是的,”秋亦抬眸,作为对决者与一力促成者,他自然清楚傅蜂身上发生了怎样的突破,“恭喜。”
傅蜂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乐得合不拢嘴,好半天才找回神智,连忙道:“谢谢师弟、谢谢师弟,帮大忙了,我把贡献点打给你!”
他低头操作一通,秋亦拿起弟子令牌一看,发现多了400点贡献值。
一口气把自己所有贡献点全转过去的傅蜂解释道:“咳,我最近才突破,有些囊中羞涩,希望师弟不要介意。”
“……”秋亦举了举手上也快碎了的剑柄,道,“这剑有办法补偿吗?”
毁了人家的模型,怪不好意思的。
这个傅蜂还真不清楚,他正思考,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弟子喊道:“凡剑而已,管事不追究,这位师弟——师兄,你还接任务吗,我也急需要有人切磋打磨招式!”
一呼百应,其余弟子纷纷道:“对啊,还接切磋任务吗?你看我行吗?我也想要入门。”
其中剑修喊得声音最大,一个穿着内院弟子衣服、身份按理来说比其他弟子都要高的筑基前期剑修甚至恬不知耻地一口一口师兄看看我我行不行。
知道不要赔钱的秋亦放下心来,又被声浪震得耳朵有点疼,他一一回答:“还接。不过剑道入门的效果不一定能做到,这次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主要是傅蜂师兄他原本底蕴就已经足够,只差一点灵光和机缘而已,我只是顺势给予了一些压迫与提点……”
秋亦说得确实是实话没错,然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口中的一点灵光和机缘到底有多么难得——修真界苦苦修行的人那么多,大家谁没有底蕴,能用努力去弥补的谁都能做到,就是差得这一线的灵光啊!
更何况这位杂役修士拿着一柄凡剑对黄阶中品宝剑,轻而易举复刻傅蜂的剑招,他的剑道水平一定不止入门,不知是半步登堂还是已入登堂,和有这样剑道境界同修为修士对决,对他们来说简直是赚大发了!
各个弟子皆是眼冒绿光,上天果然待他们不薄,咱们书院居然还能进个这样的嫩苗苗人才,真是,好、极、了!
秋亦:“……”
不过他沉吟了一会儿,发现这陪练生意好像真的能做得。
……
崇山书院致行堂中,先前同秋亦说话、专门负责记录任务清单的值日弟子又看到了新的任务冒出。
又是哪个弟子要招陪练了,值日弟子习惯性的点了进去。
【做陪练(1/3)贡献点:-150点(即接取任务者给予发布任务者150点贡献点)】
【任务详情:
限定接取范围:筑基后期以下;推荐剑修;不保证效果;每日只对战三个人,请提前约定好时间地点】
【任务发布者:知冬】
这个任务的发布者是刚刚的新入门小杂役弟子吧,但是这个任务内容和贡献点……值日弟子擦了三遍眼睛。
啥玩意?发错了?
他又一眨眼,发现这个任务转瞬便被接满了。
值日弟子:“……啊?”-
今天剩下的两场切磋,对手都是没有入门的剑修,他们打完也没有像傅蜂那样直接被带到突破入门,不过即便如此,两位剑修依旧给出了好评,表示大师我好像悟了一点,大家热情也仍是不减。
秋亦:……
他猜自己估计还能赚上一段时间。
他跳下演武场的平台,发现虞观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秋亦笑着迎上去。
他的对决基本都在一盏茶功夫内结束,打了三场也没过一个时辰,他还以为虞观还在藏书阁中。
虞观等他走到自己身边,然后转身和他一道离开,道:“在你发任务的时候。”
秋亦对他笑,评价道:“崇山书院的任务系统还可以再完善些。”
比如说出个招募板块什么的。
虞观想起刚刚演武场上秋亦混得风生水起的轻松模样,忽然道:“你觉得崇山书院怎么样?”
“……”这是个比较宽泛的问题,秋亦沉默了片刻,他其实还未在崇山书院真正呆过多久,不过目前的印象还是有的:“是个很有规矩、很平静安宁、很理想的的地方。”
如果将所有势力分出个灰白黑,那么崇山书院一定是白色的那个,其书院的种种理论,包括那个兽性之说,都富有一定的理想主义色彩。就比如说,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去伤害别人——资源的抢夺中怎么可能不对立、不造成伤害?一位天才想要登顶,背后堆砌的一定是其他修士的败北、甚至死亡。
如果真的条条框框都按照理论而来,怕不是抢无主宝物之前要先被敌人砍一刀然后再顶着负面状态砍回去,这样才能造成完全的正确,简直荒谬。
秋亦不知道书院到底是怎么看待这种理想主义色彩的,看院长柳湛的表现似乎是完全地接纳了理想的部分,但崇山书院又能活到今天,不像是完全听了理论的样子,秋亦猜测大概院长是个例外,其余的人则是选择性吸收并迭代更新了。
然后秋亦又道:“书院氛围很好——但这种环境也往往会滋养人的惰性、麻木,所以估计是为了解决这个缺点而弄出强制性要完成的任务、书院大比、排名。但是即便是这样,我觉得竞争也没有外界独自闯荡的散修激烈。”
除了每月一次的强制任务,不进入秘境的书院弟子恐怕少有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今日的傅蜂就是因为这个卡住了。
“不过安逸的环境也有好处,比如说死亡率会大大降低、能更容易结交到志同道合的修士等等,”秋亦顿了下,“总的来说,崇山书院的环境适合我想要潜心修行时呆一阵,但我不会久留,我会很快离去。”
虞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秋亦道:“怎么了?”
“我觉得有些奇妙,”虞观微微笑了一下,“你和我所想一致。”
在同一个地方,相隔二十多万年,他的弟子说出了他少时心中所想。
第066章 训练场
申时, 血赚七百贡献点的秋亦来到莲池。
在虞观的介绍和建议下,秋亦为自己的初次尝试安排了莲池、杏林、菩提树的顺序。
虽然时值金秋, 但莲池的景象却依旧旺盛如盛夏,还未走近,便远远瞧见一片碧绿之景,浓绿荷叶挨挨挤挤,似伞盖倾下,粉白二色的莲花于绿荷之中冒出头来,亭亭玉立, 角落又有几株菡萏羞涩半掩花芯。
莲池、杏林、菩提此神异三处并不是完全的真实之景, 它们是由于三圣日日夜夜于附近悟道、讲经, 得天地感应后所形成的特殊异景固化而成,所以风景永恒不受外界影响。
莲池外界也有透明结界保护, 秋亦拿出令牌, 扣除三百点贡献点进入结界。
穿过无形的结界,底下皆是碧绿湖水, 秋亦足尖轻点,自然落在湖面漂浮的一方厚实叶盘之上。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平静的莲池中忽泛迷雾,只消片刻,蒙蒙白雾横跨漂浮莲塘上空, 将此地衬托得宛若仙境天宫, 唯有身处其中的来客能感受到暗藏在美轮美奂景色背后的锋利杀机。
周围的莲叶荷花都深陷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即便秋亦探出神识也难以再寻踪迹, 而视线范围也被局限在了自己身边这一亩三分地。
惯常依赖的视线与神识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可信起来, 秋亦下意识凝神屏住呼吸,耳朵动了下。
“咻”。
一道仿若幻觉的声音忽地响起。
是哪个方向传来的?
浓浓白雾遮蔽了五感, 辨认消耗了时间,本该轻松躲过这一击的秋亦险之又险躲过,右眼下方一指节距离处霎时多出一道刀划一般平滑的伤口,血液从伤口溢出滑落,几乎像是一道血泪,火一样的灼烧之感从伤口蔓延,秋亦眼睛微微睁大。
那东西一飞即过,体型又小,但距离极近、几乎擦脸而过的情况下,他还是看清了那是什么——一枚莲子!
第一颗莲子只不过是开胃小菜,浓浓白雾之中,伴随着“咻咻咻咻咻咻”的声音,无数莲子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打来!
……
崇山书院落魄归落魄,但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书院中的三个特殊修炼场所皆有其优秀独到之处,哪怕因为岁月历久悠长,修炼场效果打了大大大折扣,也要比一些压根没有这种资源的小势力好太多。秋亦现在所入的莲池也曾久负盛名,无论是用来练习身法还是攻击之法,都是很好的选择。
每当有修士进入,莲池会漫起白雾封锁修士的神识、弱化修士的五感,然后根据对所入修士的境界判定决定攻击强度,攻击方式有莲子、花瓣、荷叶、水藤蔓等,修士撑得越久,莲池的攻击就越是强劲,每一次的攻击还会带来眩晕、灼烧等负面效果,令不少进入这里修行的修士都叫苦连天。
如此高强度的修炼场一开始还差点送走了一批想让花贡献点买来的时间物尽其用的头铁修士,后来书院当时的院长联系上阵界,砸钱搬回来一套有生命危险就自动踢人的机制才算了结。
不过,以虞观对秋亦目前状态的了解,不用昭时剑的情况下,秋亦勉力能用身法躲过撑住两个时辰——或者说,即便他做不到他也能逼着自己突破做到,秋亦就是这样的人——不会体验到这个保命的机制,只是狼狈程度就有些难以预测了。
人来人去,皆是孤身独行,每一个弟子进入的都会是一个平行独立存在的单独莲池,这令他们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也不会得到别人的帮助。虞观静静等了两个时辰,等到天黑,本就数量不多的弟子都已经回去打磨今日所得了,才终于看到秋亦的身影。
黑幕漆黑,但是虞观看得很细致。
他的弟子和他想得一样狼狈,大概是跌落水中了,身上湿漉漉的,披散的黑发搭在肩上、背后,发带粗糙地被系在右手手腕之上,身上一道又一道伤口翻出鲜红的肉,流出猩红的血,那些泡了水的则边缘泛白。
一出莲池,那些伤口上的负面效果就全都消失了,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但身上灵力彻底耗尽,枯竭的感觉烧灼着胸膛心脏,疲惫的眼神在看到虞观后亮了一下,秋亦脚步轻快,他捧着什么,快步走到虞观身边,伸开原本蜷缩攒紧的手指:“看!”
几粒圆圆的莲子躺在他掌心。
虞观垂眸,夸他:“好厉害。”
秋亦愣了一下,抿唇笑了,将莲子倒入虞观手中:“给你。”
虞观没有推辞,他剥了两颗莲子下来,先喂了秋亦吃一颗,然后自己再吃一颗,剩下的两三颗放入乾坤袋中藏起来。
莲子新鲜极了,嫩而清甜,滋味上佳,虽然不是他想象中的灵植果实,但是当零嘴而言还是很不错的,秋亦满意地眯起眼。
虞观先用灵力吹干洗净了把自己搞得脏兮兮湿哒哒的弟子,又到他身后,伸手将他长发捋至身后,轻轻一拢,一手握住,另一只手解下秋亦主动抬起递过的手腕上的发带,给人束好头发,动作娴熟至极,只几个呼吸便完成了所有事项。
这时他回到秋亦身前,上下打量一下,指出:“你该换身衣服了。”
秋亦的皮肉伤在强大的身体素质之下慢慢愈合,然而杂役弟子服却是破破烂烂的。
虞观看着偶尔露出的一点皮肤,深深、深深地皱眉,心道崇山书院衣服的质量未免太差。
如果让负责书院弟子服饰材料选取等各个基础工作的管事知道,必然要吐一口血:人炼体修士的血肉都抵挡不了攻击,居然还要求衣服能抵挡吗?又不是法宝性质的法衣!
秋亦一看,好像也是,虽然说修士打得遍体鳞伤也是常态,但是非战斗情况下行走在书院中,还顶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好像是不太好。他看了看天色,他在莲池花了两个时辰,天早就黑了:“我们回去吧。”
“好。”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虞观对秋亦伸出手,道:“累吗?”
秋亦仍由他扶住自己,《蕴灵诀》在体内生生不息地运转,原本灵力见底的窘境很快得以缓解,身上的皮外伤也在缓慢愈合,然而本次莲池主要针对的却不是这些——长时间高强度绷紧感知的负荷下,秋亦头昏脑胀,两眼发花,外界的任何一点动静似乎都是额外的压迫,只能靠运转新学的《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法门稍微缓解一下。
听到虞观的话,他诚恳地抱怨:“好累。”-
精神的巨大疲惫之下,秋亦一躺在床铺上就沉沉睡去,虞观帮他把枕头和身体摆正,再盖上一层柔软的被子。
第二日,做完今日的普通杂役活计,接着打完上午的三场陪练后,秋亦清点贡献点,他的贡献点来得轻松,但是可以看得出大部分弟子手上的贡献点不多,像傅蜂那样的财大气粗发个切磋就付高价才是少见,这门生意做不了太久。
他离开演武场,前往杏林与菩提树。
与莲池相比,此二者效果皆是刚开始就很明显、而且不会像莲池那样把人摧残成地里的小黄花,所以深受广大弟子喜爱。兼之这两个修炼场不会分出独立空间,所以每个地方都比昨日的莲池热闹。
杏林密布,叶子翠绿,枝头挂满不可摘的饱满果实,虽说是“杏林养神”,但真正走入这一片绿林之中,呼吸间灵力充沛涌入体内,秋亦能感受到自己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势愈合速度加快了许多,原本疼痛的精神也开始放松与治愈。除了加快修养神识外,应该也具备疗伤作用。
他寻了一片人少些的地方,盘膝坐下修行。
灵力运转,清润的气息沁入心脾,《三圣道解注释外篇》的经文又一次在心间浮现,秋亦双目轻轻闭合,呼吸平稳,好似睡着了一般。
识海之中,只余下浅浅一层水的湖泊冒出新的泉眼,水流咕噜涌动,一点点涨起填满空洞,也不知过了多久,湖水高涨满盈,看起来似乎即将就要滑落流溢出去,然而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边框将湖水困住,多出的湖水激荡拍打,又在漫长的时间中一点点地压低沉没下去。原本就很澄澈的湖泊表面漂亮地凸出圆弧,从镜子变成了露珠,又从露珠变回了湖泊。
昨日在莲池堆积的所有精神损耗在此刻全部消融,新生的力量有力坚韧,更胜以前。
在杏林待了三个时辰,秋亦精神饱满地离去,花光最后的四百点贡献点,兑换了两个时辰的菩提树。
菩提扎根在藏书阁之后,以便于弟子们感悟功法。它并不十分高大,但深深扎根于地下,树干非常粗壮,褐色的树皮粗糙,顶上枝叶繁茂,透着悠久古朴的历史感。树身周围,一个又一个弟子们自带或是一直留在这里供其他人用的蒲垫围成了一圈。
每个第一次来到菩提树下领悟的弟子都会被菩提树送一片叶子,秋亦也不例外。
飘飘扬扬的心形叶子落在他的手中,接触的一瞬,心也静了下来。
秋亦仰首看着这棵被定格、被削弱的菩提异象。
你能帮我悟出我想要的吗?
第067章 清修
菩提树不言不语。
秋亦一笑, 将菩提叶收好,从乾坤袋中取出蒲垫坐下。
凝神静心, 他打捞起潜在心底的问题,再一次地开始思考。
燃香秘境的最后,秋亦被困在红香所造的囚笼之中被迫参与了一场雷劫,红香需要秋亦存活,所以击碎了往秋亦方向而来、具有威胁力的金雷,部分雷霆碎片落于秋亦身边,被他接纳锻体。
但锻体过后, 那些金雷并没有消失, 只是进一步被驯化, 潜藏在秋亦的血肉筋脉之间随着灵力一同流转。
秋亦每日修行都要内视己身,意识到金雷的情况后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更好地利用这些劫雷, 是专门再学习一门与雷相关的功法, 还是凝炼出来另作他用,亦或者留于体内, 想办法融于灵力之中?
选择太多,他迟迟拿不准定数。
虞观道:“问问你自己, 你需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秋亦深以为然,故而特意来菩提树下叩问己心。
菩提树无风自动, 叶片之间轻碰, 发出窸窸簌簌的声响。秋亦极为奢侈地点燃一根效果差不多的黄级灵香, 灵香燃烧之中, 他的精神仿若拔高了一节, 站在高处审视自己。
在亲身目睹那场雷劫的秋亦眼里,金雷是杀戮攻击之雷, 即便是被弱化了数倍,他也不会拿之作麻痹、牵扯用途。
同理,他亦不会选择用雷霆防御己身。
确定好作攻击用途的方向,秋亦将自己之前所揣摩过的路线一个接一个提上来,再度推敲、打量。
思维宛若被浸泡在冰凉的水中,无比冷静清醒,那些连自己都未意识到未考量的混沌之处也被思维的触须一一探及,于是这条道路有偏、那条方法未知变量太多,皆是了然于胸。
……
菩提树投落的阴影之下,灰衣少年从一开始的眉目紧锁之态神情逐渐舒张平和,时间流逝,两个时辰将过,他豁然睁开眼,纯黑双眸灵光闪烁,令人纠结的问题一瞬破开,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之感。
他起身,对这颗万年菩提树微微俯身,然后在被驱逐之前主动走出结界。
虞观于外守候,原本似乎是在打量着一棵古树枝条上雀鸟留下的巢,眼睛一瞬不眨,秋亦出来后,他如有所觉,掉头望来,眼中露出笑意:“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秋亦也回以笑容,纯色黑眸熠熠生辉,“我是善杀伐的剑修,我的剑便是雷霆,雷霆亦该化入我的剑中,伴我杀伐。”-
昭时剑的姿态从一开始便已经定下,秋亦并不打算改变或是增添什么,他只想要一把足够锋利、能斩断前路所有荆棘的剑——退一万步讲也改变不了了,剑已定型,秋亦花费大量时间精细思考打磨理想之剑自然是有原因的。
将金雷化入剑中,更准确地说法是将他体内的残余金雷融入一套已有剑法之中,再借助剑法使出。
那些对决时只学了五六分形的剑法不谈,秋亦目前掌握的剑法有无品阶但是威力显著的《心剑》,最常使用的玄阶中品《寒雪剑法》,从黄阶灵香中得到的、也是在与郑润对决中发挥起奇效的玄阶下品《飞絮剑法》,捡漏捡到但主要用来金丹境界时御剑飞行的《御剑术》。
选择不多,秋亦斟酌一番后还是选定了《飞絮剑法》,这一套剑法太柔,若不是用心剑叠着,当初对付郑润恐怕难以打出多少伤害,若是多出一丝雷霆或许会更上一层。
计划制定是轻松的,具体实施起来是艰难的。飞絮和雷霆,几乎是毫不相关的东西,秋亦从柔和刚相互对立相互纠缠方面考虑,花了足足一个半月时间才改动完了《飞絮剑法》第一招——然后好像还改失败了。
金雷随着剑法而动,原本轻飘如柳絮的剑虽然是多了一分强度,但是反而失去了作为最大特点的灵活轻飘。
秋亦收起虞观借给他替代昭时剑的冰剑,兀自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有错,但是失败既然出现,就要去分析原因,从中吸取教训。
秋亦问虞观:“是我的经验不足吗?”
虞观看他紧紧皱起的眉头、乌黑圆睁的眼睛、抿起的嘴唇,轻轻揉揉弟子的头,温声道:“一般到分神境界,修士才能够自创功法心法。且即便境界到了,自创功法也十有八九都是失败,所以时至今日,高等级的功法心法依旧少有。而改动功法和自创功法几乎是同一难度的事情。”
宽慰过后,他指出一条明路:“如果你想继续,可以多去藏书阁兑换一些剑法看看,低阶的就可以。”
秋亦想继续吗?
反正他不会想轻言放弃。
作为剑修,头铁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他当即给自己安排上了藏书阁的每日行程,甚至举一反三,又把学堂听课的日程加上了——然后就被他好像没有什么意见的师尊不冷不热地道:“学堂所传授的多是修真界基础知识和对招教学,常识有我在身边,每隔一段我会整理给你,而对招,你目前的战斗经验已经远超其他弟子和教授范围。”
学堂面向所有弟子,讲的基础些也是理所当然。如果想要更深入学习,升至外院内院级别的弟子会直接找自己的直系老师沟通。
秋亦觉得虞观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现在应该……”
“所以你现在应该多去藏书阁看剑法。”虞观一锤定音-
崇山书院提供了一个足够平稳、没有太多外界干扰的环境,秋亦抓住这段时间丰富提升自己。
陪练生意果然做不长久,两周过去,发现有价格更低的竞争对手入局后秋亦顺势退出,让自己的存在彻底被盖过去,只有缺贡献点时偶尔会接一些在院内即可完成的任务。
他的时间愈发充裕,一天之中有大半时间要花在各个剑法之中。功法昂贵,但黄阶中品、黄阶下品,甚至只是凡品的剑法就没那么割肉了。秋亦之前就赚了五千多贡献点,可以一口气兑换五十多本黄阶功法。
他看剑法看得很慢,也不仅仅像以前那样单纯学剑练剑——如果仅仅是学习这些剑法,那么他只要一看即可——而是增长见识的同时,试图站在另一种层次上从中吸取经验,企图从中摸到些什么,如此领悟得就很艰难。
一个月后,昭时剑晋级完成,玄阶下品,距离玄阶中品仅仅差了一线。
秋亦感受着它的坚韧,知晓再对上郑润时,那柄重锤锁链绝对无法再轻而易举地给它留下划痕,心中满意。
至于本就突出的锋锐杀伐更必不多言,玄阶下品的昭时剑,应该连金丹后期、甚至是半步元婴的防御都能破开,这一次倒和功法一样,又是剑主的修为落了一步。
两个月后,许久不见的红香偷偷摸摸找上了门。
“看起来你们过得还不错。”红香道。
他依旧是一身显眼的红衣,彻底换下了女装恢复男身,神情间多了几分灵动。
秋亦看了眼红香腰间挂着的身份令牌,内院弟子:“看起来你过得也还可以。”
红香闻言苦了脸:“我被捉去当苦力出任务了,还要被方肃管着不能滥杀无辜制作傀儡,给他们白干了活,再不当内院弟子岂不是亏大了?而且不是内院弟子也学不了完全的心法。”
秋亦感觉红香是被套路了,不过听了红香的话,觉得他还是在崇山书院呆着、被方肃管着好些。
红香这次只是过来看看,确认秋亦和虞观在书院过得舒舒服服、甚至比他自己还要舒服后,他不禁流下了羡慕的泪水,然后就被有些崩溃的方肃捉走了——红香完全是偷跑出来的。
方肃走前对秋亦道:“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也可以和你切磋一番。”
这位崇山书院的大师兄显然是了解到了秋亦之前的生意。
秋亦问:“是真想切磋,还是替陆五德、齐无义报仇?”
方肃:“真想切磋。”
面前是自家弟子——虽然是暂时的——但方肃还是态度很好地解释道:“我不会替他们报仇的。不过并不是因为觉得他们做法有多卑劣——我了解灵舟上每个弟子的境界实力,他们实力太差,两个人绝对掀不起什么风浪,注定会被抱团吸引,去试图搏一搏,在我看来这种陌生人之间为了资源的搏杀没有对错之分,修真界从来都是残酷的。只是既然他们不听劝阻并做出了一连串的选择,那我也会尊重结果。”
大师兄的庇护从看着陆五德与齐无义一边谩骂一边逃出灵舟时就已经结束。
秋亦侧目。
方肃和红香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们很快又离开了崇山书院,也不知是做什么新的任务去了。而秋亦呆在书院中,岁月静好地打磨自身修为、神识与种种功法。
又一个月,秋亦水到渠成突破筑基后期。
他再一次踏入藏书阁,原本只是想兑换新的剑法,却无意间发现这些黄阶剑法中夹杂了一本玄阶剑法。
秋亦取出,翻看不用兑换也能看的介绍。
玄阶上品《春风剑法》,著者留下的文字很简短,只道是他感春日万物之生机勃发,于春风之中所作,不能更进一步,略有遗憾。
刹那间,一道灵光猛然劈下。
秋亦好似久困在迷雾山间的旅人,迟迟寻不到出处,此时忽地一抬头,却发现眼前迷雾顿散,道路乍现!
第068章 水中妖
心中骤然了悟, 一些思路如同拨云见日清晰,秋亦捧着剑法翻来覆去看了四五回, 下了决心。
这部剑法,他学定了!
崇山书院中院长与副院长才都是出窍境而已,对应境界的话,金丹元婴境界修行玄阶功法,而出窍境与分神境修士应该修行地阶功法,然而实际上讲,部分资源短缺的出窍境可能身上功法还有没找到进阶版本的, 玄阶上品的功法也能勉强拿出来撑撑场面。
崇山书院的顶尖高手都才是刚刚迈过玄阶功法的境界, 这部玄阶上品的春风剑法不用想都知道, 要求的贡献点一定非常之高。
虞观看了一眼,道:“它被随随便便放在一群黄阶功法之间, 要求应该没你想得那么高。”
崇山书院不至于连整理功法典籍都整理不好, 《春风剑法》在这里必有其原因。
秋亦笑着点头。
藏书阁值日弟子已经又换了一个,看秋亦拿着春风剑法过来, 无奈道:“是新来的?果然大家都逃不开《春风剑法》的诱惑。”
秋亦适时讶异挑眉,那值日弟子见他感兴趣, 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这部剑法身上的一系列故事。
《春风剑法》还是五六百年前某个内院弟子从秘境中带回来上交书院的,一开始《春风剑法》就和其他功法一样按品阶来标注要求高昂的贡献点才可以兑换。那时的崇山书院还不像今日这般拉胯,院中不少弟子兑换了《春风剑法》并开始修行。
但是很快, 大家发现这部剑法不得了啊!——不是那种厉害的不得了, 而是垃圾的不得了!
编撰功法的大能开篇写得像是郊游一般闲散, 但是谁能想象到这部剑法正篇也是如此处处透着郊游般的闲散, 甚至闲散到一个有足够杀伤力的招式都没有, 用剑法和不用剑法直接砍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平砍威力还要大一些。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玄阶上品功法啊, 它没点本事怎么能是玄阶上品呢?
有人觉得这或许是大家都没学透学懂的缘故,说不定真上手了就会一瞬变成恐怖的杀手锏。
最后兑换了功法的弟子一起去找了当时的书院院长来看,那时的院长是一个剑道水平有剑意境界的分神境修士,他也沉默了好久,最后说:“这是意剑。”
弟子激动起来:“意剑?很厉害吗?”
院长:“看看得了,用不了一点。”
弟子:“……”
最后《春风剑法》被踢去了黄阶区域,兑换值仅仅比黄阶上品功法高一些。因为其超标的品阶,此功法再度超神坑杀了无数低境界弟子凑上去兑换,最后所有弟子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接连坑了两批人,《春风剑法》打出了一般功法没有的名气,甚至不少辛酸泪言在书院内流传了下来,如“练春风剑法,剑春风拂面”、“天底下没有差劲的剑法,春风剑法除外”、“贡献点太多了?那就看看穷风剑法吧!”等等。
说完,值日弟子一脸菜色劝秋亦:“换一本吧,在它身上死磕只会浪费时间与生命。”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原本天赋不错的小伙,一入书院死磕上《春风剑法》,就是头铁自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秋亦笑着放了回去。
值日弟子觉得自己又拯救了一名即将深陷水火之中的好少年,心中欣慰。
他们一出去,虞观问:“贡献点还差多少?”
秋亦翻开任务清单,一边看一边回答:“还差四百……”
做个任务的事,正好他也沉静好几个月、昭时剑也晋升完了,选择的范围也大了起来。
恰好,秋亦手指一顿,看到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秋亦接取了那个熟悉的【治理桃花镇水鬼】任务。
桃花镇是大夏朝治下的一个普通小镇,但从几个月前开始,暴雨不停,镇上接连不断地有青年男女异常死亡,疑似有水妖生事害人。而且根据每日死亡的人数来看,水鬼的境界说不定已经有筑基境了。
东洲是几洲之中灵力最匮乏、无资质的凡人最多的一洲,桃花镇又偏僻又穷苦,境界最高的镇长丽娘也只有炼气七层,她察觉不对劲后第一时间给就近的崇山书院都发了传信,请求帮忙。
凡人多,香火多,妖邪也多,王朝疆域又大,为此除了镇长、县令等官职安排外,各家书院也被纳入了保护大夏百姓的体系中。拿着大夏王朝给予的资格与资源,各个书院有义务责任解决书院范围内的一系列事情,保护好无力的平民百姓,若是发现你这个书院一点贡献也没有,那好,轻则降级,重则书院牌子马上给拆了,院中弟子各回各家。
桃花镇水鬼的求助时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到现在迟迟未能解决,在落魄边缘挣扎的崇山书院便又加了报酬上去,现在这个任务的报酬已经从几个月前两百贡献点翻了个三倍。
上一批结伴接取任务的弟子已经全部败兴而归,秋亦和虞观之间接了任务就去,一刻也不停留。
距离不远,二人步行一天便已经到了小镇附近。
果然是怪异天气暴雨不断,明明外边的天还是晴朗的,但是一走到小镇附近,越过那个距离,天色昏昏,大雨滂沱,脚下道路泥泞,水汽从天空渗下四面八方。
这样的气候中若是遇到水妖,无疑是极为不利的。
虞观恰到好处地撑起一把油纸伞,为秋亦遮住风雨:“小心点。”
秋亦主动挨近自己师尊,油纸伞应该是什么低阶法宝,有几分灵性,护住他和虞观两个没有什么问题:“什么时候买的?”
虞观回想了一下,道:“给你买衣服的时候顺带的。”
他又取出一柄伞,让秋亦收好。
到了镇子入口,一株高大的桃花树死气沉沉地在雨中伫立,一道骇人的伤口几乎将它呲啦啦劈成了两截,两边分叉弯下,露出透着雷火气息的焦黑树芯,枝条有被砍下的痕迹,满地桃花花瓣被足迹踩得陷入泥土之中。
镇长丽娘早早接了消息,就在树边等候。她外表看去是个穿着朴素、挽着木钗的女子,手中也撑了一把伞,眼角泛着岁月留下的鱼尾纹,眼底青黑,神色憔悴,见到虞观和秋亦过来,她打起精神。
秋亦看了眼枯焦被劈成两段的桃花树:“这棵树是什么情况?”
“原本是一棵千年桃花树,”丽娘,“几个月前的一场暴雨夜中被雷劈中,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她道:“二位道友请随我来。”
他们边走边听丽娘介绍最新的情况。
丽娘:“昨日,水妖又杀了三男两女,皆是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小姑娘,现在外面下着暴雨,又有水妖作乱,大家都不敢出去,尸身就我收起摆在院子中闲置的房间中。道友若是愿意可以去检查一番,看看有水妖没有什么蹊跷……”
这个数量有点惊人了,一天八条生命逝去,而且以后还会再变多。
秋亦道:“见到水妖了吗?”
妖邪难抓,但几个月下来,那水妖杀了这么多人,撞也该撞上一回吧,谁知丽娘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她摇摇头:“没有,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真正见到水妖。”
所以猜测才一直只是猜测。
秋亦这阵子也看过处理妖邪的事迹打法时间,往往看到妖邪是捕获的第一步,谁想到桃花镇连第一步都没能做到。若作乱的真是水妖,那也太过谨慎了些。
“镇上人没有离开吗?”虞观道。
丽娘道:“道友有所不知,我们镇上的先辈都曾对桃花许下承诺,发誓根扎于此,像桃花的孩子一样看护桃花。在得到了桃花妖庇护、躲过灾难的同时,也让不能离开镇子太久太远的诅咒也留了下来。”
秋亦:“镇子入口那棵桃花树吗?已经被雷劈烧毁还会有诅咒吗?”
丽娘摇摇头:“那棵树只是桃花妖的子嗣之一,即便是毁了也对诅咒无碍。”
雨水劈里啪啦落下,砸在屋檐、石块、树叶上又迸溅出飞溅的水滴,清顿而密集的雨声不绝。丽娘带着两人走入一间院中,一入院中,早已焦急地在屋檐下等候的一位汉子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急急忙忙道:“丽娘,俺家小孩掉进水里被水妖瞧见了!这可怎么办啊!”
被水妖瞧见了?
丽娘神色一变:“孩子人呢?”
“在这,我和乡里几个好不容易用半法宝把他捞上来。”汉子身边的妇人冒出头,将被她搂抱在怀里的孩子正脸掰过来给几位看。
小孩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他目光溃散,唇瓣渗人的白,连听父母的话都没有什么反应。
“刚刚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啊。”妇人心慌,连忙摸摸孩子额头和胸膛,叫他乳名。
“啊”小孩忽地大声叫了一下,秋亦和虞观心头一跳,手才伸出,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瞬之间,小孩脖子一歪,彻底失了最后一缕气,他胸膛处衣服凹陷下去,妇人扒开衣服一看,小孩胸膛大半化成了血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背!
第069章 钓妖
“……”
丽娘收起伞:“进屋再说吧。”
几人走至屋中, 秋亦看到厅堂靠内墙壁上挂着横幅,上面画着一株枝繁叶茂、颜色生动而漂亮的桃花树。
孩子尸体被小心地放到地上, 那妇人此时方才从被吓傻的情境中缓过来,和汉子一起呜呜地流下眼泪。
秋亦和虞观在一边一起看尸体,尸体上有许多擦伤,最显眼最致命的伤口就是胸口的大洞,再感知一下,躯壳之中连魂魄都被吃干净了,恐怕是掉进河里时就被吃掉了大半魂魄。
妖兽精怪诞生后, 可以像普通修士一样慢慢走修炼之路, 最后获得灵智成为“妖族”, 也可以像走魔道的修士一样吃人魂人心炼他人为己身。
但妖兽精怪刚诞生时往往没有一般修士对因果天谴的顾忌,它们不知者无畏, 下手对象净挑着凡人, 走了快捷的路之后也不会再愿意再回头,就此一条道走到黑, 彻底走上与人类敌对的道路,也就成了一般修士口中的“恶妖”、“妖邪”, 无论是哪条道途的人族修士都欲杀之而后快。
水妖应该也是这种情况了。
丽娘安慰两人,又问话道:“怎么让孩子跑去河边了?”
桃花镇的另一头有一条弯弯转转的长河,也是水妖最有可能的藏身之所, 只是无论来的修士怎么找也找不到一点妖影。
丽娘早早地便通知镇民不要靠近河边。离开镇子会被诅咒杀害, 在镇子里活动又有暴雨和水妖杀人, 那么在家呆着就好, 粮食会有书院的弟子帮忙送来。
汉子擦擦眼泪, 说:“我喊了好几个人一起去接住在河边的父母,结果走的时候门没关紧, 他偷偷跟上来了,然后呼啦一下掉到了河里。我跟他大伯、还有乡里乡亲几个拿着网使劲从河里捞捞上来,然后赶紧就跟孩子他娘来等你了。”
秋亦:“水妖面对人多的时候不会出来吗?”
汉子挥起拳头:“怕它?我们有半法宝呢!还有好几个炼气士!”
丽娘倒是懂秋亦的意思,道:“这水妖性格与众不同,很是胆小怕事,如果人多它是不敢冒头的。”
秋亦又问:“那为什么不让大家在一间屋宅中呆着?”
丽娘神情低落:“我们也试过,但是在聚集的路上就直接死掉了两批人,损失太惨重了,真聚起来可能水妖会不再顾及、直接狗急跳墙。”
这水妖灵智很高啊。秋亦不说话了。
接下来是常规的盘问,比如这几天有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去了河边之后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等等,皆是没有问出什么所以然。唯一的收获便是确认了水妖本体应该真的在桃花镇边上的曲河之中。
送走泪眼婆娑的夫妇两人,将小孩尸体留下,丽娘转头一看,秋亦和虞观二人刚刚旁听过后,现在在隔着窗户看外面的暴雨,小声交谈。
桃花镇连绵不绝的暴雨确实诡异,前几次来这里的修士也有问及,丽娘猜测他们应该也在聊这个,苦笑道:“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
这雨和水妖脱不了干系,是水妖的左膀右臂,估计要等水妖死了才能真正停下。
秋亦走到门边,丢出一道驱雨符,一部分的雨云散去,密集的乌云之间多出了一个缺口,光从缺口洒下来,像是一道光梯。
但是一柱香的功夫,缺口便彻底消失。
秋亦道:“新生的水妖有这么大能耐吗?”
灵力又不是无底洞,既要吃人又要布雨又要躲避修士,水妖还挺忙的。
“……,”丽娘道,“那水妖虽是新生的,但是有古怪,且似乎境界不低,先前的修士说这水妖估计得了什么宝物。”
秋亦“哦”了一声。
丽娘看了一下二人,虞观看着寡言,且站在秋亦身后落后半个身位,她心里清楚此二人中是谁掌握话语权了,问秋亦:“二位要先去曲河看看吗?”
“先把尸体安置好吧。”秋亦看了一眼那孩子,才六七岁大,正是可以允许顽皮的年纪-
尸体摆在隔壁废弃的房间中,约有十来二十多具,都是毫无修为且年轻的凡人,刚刚那对夫妇的孩子是其中唯一的例外。尸体死相也大差不差,都是胸口破了大洞,表情惊恐绝望,可以想象得到水妖来的如何悄无声息、一击毙命。
几个月间死去的人肯定不止这一点,这里只摆了最近水妖杀害的一部分人,其余尸体都被丽娘安葬了,实在是没地方放,她一个人担着风险去的,叫其他境界低的关上门别出来、少碰雨水。
将小孩尸体放好,丽娘施了个让尸体短时间内不会腐坏的法术。
秋亦直接询问理论上对情况了解更多的丽娘:“死者中有情况特殊的吗?”
“有一个,”丽娘回忆了一番,“第一个死者就很特殊。”
后来推断,第一个死者应该是个刚刚考完试回家的书生。深夜,外面大雨倾盆,书生父母与妻子在屋中守候,却迟迟见不到本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书生,几人披着衣服、拿着伞出去找人,最后在河边看到了脚印和半截衣服。
那时大家以为书生是天黑摸不着路、不小心走到河边跌落淹死了,后来水妖作乱,这才有人想到,书生应该是被水妖吃了。有一种可能是,水妖吞了书生的才智才得以突破成为了水妖。
其实事情整体还是很清楚的,不过秋亦心中还有一些困惑,他打算去曲河走一趟,把这事做个了结。
丽娘想想,也跟了上来,保证道:“我只远远看着,绝不上前影响两位道友。这水妖害了我桃花镇这么多人,不看着它死我难出恶气!”
一路走到河边。桃花镇曲河原本只是一条小溪,但在接连的暴雨和水妖影响下,河道扩大宽阔,已经能容纳下几艘中大型船只并列。水流湍急涌动,泥沙搅得水流浑浊,枯枝、砖块从上游被冲下来,涌动着拍向下方。凡人若是不幸坠入,只有被水流撕扯的份。
丽娘举伞远远站在后方,目不转睛地看向秋亦和虞观。水妖本身就是很难抓的妖邪,又有如此主场,它若是一心想退却,既能藏在河中,又能躲到雨水湖泊中,除非高境界修士强行从河水中抓,否则根本无解。
之前几次修士也是只能蹲守河边或是镇民边试图逮住水妖,最后皆是失败。但秋亦丝毫不焦急,丽娘莫名感觉他有办法。
秋亦目前的境界是做不到翻江倒海找一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形态的水妖的,不过他另有办法,与虞观说了几句话之后,虞观肯首,给秋亦施了避水决后退开一段距离,秋亦解开手腕上的隐匿,取下一枚深蓝色的鳞片。
蛟龙鳞片!
风火从凤凰,云水听蛟龙。
柳蓝给的这枚鳞片虽然附有保护作用,但本质上是一枚真正的蛟龙之物,对于所有的水族来说都是天大的好处,若能夺来炼化,那么自身便能获得一丝高阶血脉、摆脱原本资质的束缚,分得龙族天赋,从此一跃而起。
他不信水妖不动心。
深蓝鳞片在手中晃荡,灵力微微刺激之下,蛟龙气息蔓延,浑浊河水猛然高涨激烈拍打起来,虽然是如此拙劣的陷阱与引诱,但是当诱饵足够令人垂涎时,哪怕是有理智的人都会动摇,更何况是本身灵智低下的水妖!
河水轰然爆开,水花四溅,一道强而有力的水柱扭动,猛然向秋亦砸来!
秋亦翻手收起鳞片,一跃而后,敏捷躲开这势在必得一击。他一退,一道刺骨剑光与退后的秋亦擦肩而过、骤然飞出,将水柱首段猛然砍断!
水砸了一地,高高溅起的水花落下,水妖的真面目终于展露面前——是一只老龟,它体型极大,双目翻涌森邪血红,四肢粗壮有力,皮肤粗糙漆黑,坚硬的背甲龟壳上布满了植株,境界在半步金丹左右徘徊。
无论它是水灵成精后定了龟型,还是本身就是老龟成精,防御一方定然是很强悍了。秋亦心中有了定数,正好拿来给晋级完成的昭时剑试试锋芒!
飞剑重新落回虞观手中,他收剑,再次退后,彻底让出地方与秋亦。
老龟被虞观不讲武德逼得显出真身,本来最应该仇恨敌视虞观,但是它不大的脑子里此刻全被刚刚那枚蛟龙鳞片填满了,有力的四肢弯曲,老龟还有点理智,知道这不是凡人,是自己追不上的修士,于是它张开嘴,灵力与水汽在口中汇聚,一发水炮弹猛然轰向秋亦。
雨淅淅沥沥还在下,水炮的威力更上一筹。
秋亦心中无惧,不躲不避,昭时剑出鞘,一道银白森寒之剑光一闪而过,流动的水一瞬斩断,水炮对半切开,哗啦落到地上。
第一击不得手,老龟目露挣扎,最终摇晃着又想要进入河中逃走。
来都来了,还能让它跑了吗?
秋亦几步飞扑追上,他身影比过去更快,寒雪剑法一剑斩下,龟背上的泥土植物全部翻开,积蓄的水咔嚓咔嚓结上薄饼,坚硬的龟壳如同豆腐一般被斩出深深伤口,保护甲破开,老龟痛苦地低沉吼啸。
毫无疑问,它完全不是秋亦的对手,从被钓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然而就在此时,老龟腹部忽然冒出一阵光芒,它的声音愈大,血气转瞬间覆盖全身,金丹气息与含着血色的水波轰然爆开。
秋亦猝不及防被爆开的灵力推下龟背,他连退后几步稳住身体,再抬头一看,老龟已经转过身来,双目凶横,龟背血红流水凝了一层新甲,身上气势如潮水翻涨。
它已入金丹!
第070章 惊雷试剑
金丹对上筑基后期, 结局简直毫无悬念!
境界突破的老龟心态膨胀,感觉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这一仗也不是不能打。
搏一搏,由龟入龙的美好坦途在向它招手!
老龟兴奋起来,已然将对面的筑基境修士视为自己的盘中餐,其背甲之上的植株一瞬坍塌融化为血红液体,水流翻涌,曲河河水水龙卷一般被吸上来,背甲上的血水从原来的小小一滩瞬间涨成巨大浪潮拍打而下!
这些看似普通的植物实际上都是老龟分出人心人魂辛辛苦苦养出来, 平时可作为背甲的另一层叠甲, 需要时也可以化作强有力的攻击手段, 寻常修士触碰一下便会被里面漩涡似的乱流搅碎。
为了蛟龙鳞片,老龟这次可以说是用上了看家本事。
秋亦莞尔一笑, 刺人的锋芒几乎要从平凡的皮囊之下满溢而出, 他一跃起,昭时剑悍然对上浪潮!
雄浑的灵力涌动汇入银白利剑, 灵光爆开,阴沉沉的暴雨连绵, 天与地之间的界限似乎都被河水混淆,唯见一道夺目的雪色剑影如同雷鸣划破阴阳,直直斩断巨浪!
《寒雪剑法》共有九式, 如海浪叠潮一般愈是往后威力越强, 但刚学习时秋亦只是刚刚踏入修炼一途, 本就是该供金丹元婴境界使用的《寒雪剑法》的后三式几乎能把他身上灵力全部榨干, 所以虞观也让他不要轻易动用。但是随着秋亦境界稳步提高, 《蕴灵诀》神妙愈发显现,他体内灵力扎实而雄厚, 动用后三式也不用再如过去那般精打细算、斤斤计较。
——第九式!
巨浪与雪剑相逢,巨浪哗啦一声,如同先前老龟的龟背一般被一剑劈斩而开!冰霜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覆盖蔓延,流动巨浪转瞬凝结成了冰雕,周围落下的雨水、附近的曲河,竟然也附上了一层寒冰,一瞬凝固,阵雨之中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寸冰霜净土。
森冷雾白的寒气萦绕,像是雪花飘落,老龟扭动着身体,发现四肢全被冰雪困住了,它使着力气,想要挣脱。
昭时剑剑尖轻轻碰了冰雕一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叮”,所有寒冰咔嚓咔嚓龟裂,然后“轰”地一声爆开,老龟吃痛,却也逃脱了冰霜的禁锢,心头正怒火直烧,却见似曾相识的一剑再度飞来!
还来!?
老龟猛然缩进自己坚硬的龟壳之中,天空之中雨层密布,桃花镇其余地方的雨水此时一瞬间全部都汇集到了二者交战之处,暴雨如注,曲河的水不停地从下往上飞起吸来。
它是水妖,诞生就有控水之能,之前利用这些雨水挑拣着杀凡人,此刻也可以将雨水收回对敌。
占据极有优势的环境条件,一道巨大的水漩涡迅速凝结而成护盾对上秋亦的剑,水漩涡冰冻破碎,但老龟的龟甲纹路上也已经填满了积蓄得厚而凝练的红色水流,远远看去,那些纹路仿佛是老龟的生命线。
体内小小一颗血红伪金丹滴溜溜旋转,每转动一下就能迸发出无穷力量与灵力,老龟背甲之上之前被秋亦一剑砍出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但随着伪丹的起作用,老龟双目愈发猩红,原本胆怯的本性也被嗜血贪婪的冲动压制替代,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水漩涡如同天生的杀人机器,秋亦一剑斩断后老龟又能迅速凝结一个,环境加持下它甚至灵力都没用多少,它伸出头张开口,又是几个混合血红的水炮砸出。
秋亦利用走位夹缝之间躲过巨大的水炮弹,转头又看见几个水漩涡已经造起。
此消彼长之下,形势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主场优势……
秋亦冷静地再次斩断几个水漩涡,忽地听闻天边有雷声惊动。
他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绽开笑容,双目映照着雷电的光芒。
没关系,有剑在手,剑修在哪里都是主场优势。
他伸手,换了另一套剑法,剑身上密密麻麻的金雷蛇一般游动。
老龟敏锐地注意到对手的改变。
不过此前就有多位修士想要用雷法将其逼出,老龟早就不怕这雷系功法了,它甚至自己都会招雷!
不屑地看了一眼筑基后期的剑修,老龟背上血色更深更重,骤雨之中闪雷照亮天际,电流引动入水,波纹漩涡猛地锁死秋亦。
秋亦轻轻柔柔斩开一剑,劈里啪啦的雷电传出久远,波纹漩涡顿破,仅仅几步就再度靠近了老龟。
老龟怒目而视,伪丹旋转,天空之中雨雷层叠,蓄势待发,既然敢来,它就要让他知道知道它雷法的厉害!
……
丽娘远远地看着对局,神情紧张,呼吸都不敢用力,指甲不知不觉掐入掌心。
也不知她心里经历了何种斗争,半响,丽娘转身,呼吸骤停,猛然瞧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人静默伫立,其撑着伞,白发如霜,银灰眼眸冷淡——是虞观。
他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
丽娘瞳孔紧缩,发现明明对方容貌惊艳奇特,自己却不知何时居然完全忽略掉了这个人的存在。
这人是鬼吗!?
虞观视线轻飘飘压来——丽娘直觉他好似不愿意看自己。
虞观:“丽娘是要回去了?”
丽娘叹气:“我要去通知镇民们,让他们别因为雨停了一时高兴就跑出来,万一这水妖用镇民的命威胁那位道友呢?”
虞观不可置否,眼神薄凉扫过。
丽娘走过去,走到虞观身侧的那一刹那,伞扑哧一声掉落水泊,丽娘双手手指道道指骨突破血肉翻出,纤细而锋利,像是野兽的利爪,眼睛呈现橙黄橘色,身上的气息也从原本的炼气七层瞬间涨至筑基后期,目标明确地抓向虞观的脖颈,想要撕碎这个人。
虞观轻轻移了下伞挡住第一击,脆弱的伞面几乎刹那就被撕裂,丽娘狰狞的面容近在眼前,但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内虞观已经拔剑出。
丽娘刚刚见识过虞观出手留下老龟,见他又拔剑,心头狂跳,不敢大意,双手已经见不出一丁点的人形,猛然拍向虞观!
虞观挥剑挡下,翻手冰冷一刺。
他的剑和丽娘所见与老龟对敌的那位修士一样的冰寒冷漠,杀意如同湖底的火焰。
……不不、那个同伴还好相与一些,面前这人与克制寡言的外表相反,剑招凌冽而激进,招招式式夺命而来,只一味地进攻,而丝毫不在意保全自身,完全是自杀式的打法!
没过几招,丽娘就撑不住想要退去了,就在此时,天边一道粗壮惊雷轰然砸落河畔,金色雷光犹如天劫洗礼,天与地似乎都颤动了一刹那,丽娘骇然,一瞬分心,被虞观抓住机会一剑戳破捣碎丹田。
她“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伪装再也撑不住了,外面的那一层人皮噗呲噗呲掉落,底下竟是一个面容蜡黄、长得近似豺狼鬣狗的男人!-
云层摩擦,金雷呼动,秋亦猜到了老龟的心思,他的心脏因为兴奋而砰砰直跳,水漩涡如同除不尽的挡路虎,却没有让他的脚步停留片刻。
还差多久?
一须臾?一弹指?一瞬?
——就是现在!
就在那一瞬间,秋亦顶着雷霆的瞄准,霍然翻上老龟的龟背,惊雷劈动而下,秋亦呼吸急促,神识漫出精准把控每一个时机,他不躲不闪,反而挥动手中的昭时剑,那把剑动作缓慢而又快捷,与雷霆同步落下!
“轰隆”——
天地惊雷贯穿了持剑的秋亦,也贯穿了龟背的中心!
肉身硬抗雷霆,秋亦一声不吭,他锻体也不是白锻体的,被劈得焦黑的皮肤迅速脱落,露出地下白皙柔韧的新生肌肤,他眨动一下眼睛,黑发柔软,双目明亮,除了脱了一层皮之外居然毫无损失。
少年撑着剑直起身,脸上居然是笑容。
而老龟可就难受得很了,它原本龟背就被秋亦差点劈开,受伤严重,后来还没愈合就又被自己招来的雷霆打了一下,简直是身心的双重折磨打击。愤怒彻底冲昏了头脑,老龟血色龟背上的纹路闪光,伪丹膨胀收缩——这是意图自爆的表现——它要杀了秋亦,哪怕付出死亡的代价!
一道剑轻飘飘地击落。
老龟知道,这是这个人类的剑法之一,这套剑法远不如一开始的那种剑法,威力非常小,以防御为骄傲的它根本无需在意,是对手要放过它一马吗?那它要不要先退走?……就这么一瞬的念头与犹豫,狂暴恐怖的金雷顺着伤口疯狂爆炸开,老龟骇然发现这一剑怎么脱胎换骨似的,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它的身体疼痛抽搐,庞大的身体一瞬间在穿透力极强的雷霆之下化为焦炭,闪动的伪丹终究还是黯淡了下来。
“吓死我了。”剑尖划过龟甲,留下一道清晰划痕,秋亦这么说道。
他抬头,第一眼就看到远处的虞观,还没来得及露出微笑,就忽而想起什么,慌张地从老龟身上下来,落到虞观看不到的另一面匆匆给自己换了新衣裳——原来的衣服已经被雷劈得变成了非常、非常不体面的样子!
完了完了,师尊不会看到了吧
秋亦想象了一下自己刚刚在师尊面前衣衫不整、穿破烂衣服的样子,耳根通红,羞耻地捂住脸。
救命,忽然就不是很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师尊了。
第071章 信物
理智上完全不懂这有什么可羞耻的, 看就看了,一块肉也不会少, 而情感上,秋亦却忍不住想要挖个洞钻进去,逃避一会儿现实。
感情真是可怕。
秋亦磨磨蹭蹭地调整好心态,老龟身体都快消融大半了。
这种消融就是普通地化成水,大部分的妖邪都留不下肉身,资源无形中少了许多,所以它们一向是最不讨修士喜欢的对手——累死累活打完架, 力气没少出, 资源少少拿。
秋亦取出老龟身体里的那枚伪丹, 虽然是强行催化而成,但多少有点价值。继而, 昭时剑挑翻老龟身体, 使其腹部翻出,只见腹部那一层甲胄上果然有一方阵法刻痕。
秋亦年纪轻了些, 不擅长辨析阵法,还是虞观走了过来, 看了一眼:“是影响心神的阵法,对于智力低下的妖邪来说差不多近似于控制心神的作用了。”
果然是背后有指挥者。
秋亦瞥了一眼被虞观抓过来的那个男人,长相很熟悉。
虞观道:“丽娘被他取代了。”
秋亦扒拉出合乎此人外貌的姓名:“易天教教徒马师。”
当时还是第一次查看任务列表时看了下详情, 没想到几个月后无意之间便遇到了这位行走的200点贡献点奖金。
马师被秋亦捣毁了计划, 又被虞观打崩, 简单利落废了修为, 心中憎恨, 一心求死,只是被虞观掐着做不到而已。
他瞪着秋亦, 一句话也不肯说,宁死也不肯就范的模样。
虞观:“稍等。”
他伸手,一道流水的影子一闪而过,马师感觉魂魄都好像在被烧灼折磨,疼得汗流浃背,也顾不得自己刚刚下定决心绝对一声不吭了,大声喊道:“是我,是我!”
此时老龟身体彻底消融,一尊玉像流光转动飞入秋亦手中,秋亦翻看了一会儿,收入乾坤袋中,接着取出一只玉瓶,收集老龟最后留下的一点粘稠精血。
这精血与污秽血色无关,是好东西,水妖之精华,一般修士服用可以强身健体、增强与流水之亲和,他回去时也可以用来做为杀死老龟的证据出示一下。
马师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敢怒不敢言。
想他马师也算是逍遥多年,哪曾忍受过今日这般的耻辱!
他恼恨着,看向秋亦的目光像是恨不得生嚼了此人,忽地脑壳一痛,水声滴滴,马师再次痛苦地叫唤起来。
塞好木塞并收起玉瓶,秋亦还是没和马师说话,他掉头看虞观:“这是异水吗?”
虞观微笑颌首:“过去偶得的机缘。”
秋亦啧啧称赞,感觉十分好用。
等马师奄奄一息,秋亦才道:“真正的丽娘去哪了?”
说到这个,马师即便是痛苦也要低低冷笑,脸几乎要因为快意而扭曲起来:“那个蠢女人早死了,我剥了她的皮披在身上,把她的肉和魂魄喂给刚诞生的水妖,可怜啊,她到最后还想着大夏朝的子民……”
然而秋亦没有露出马师想要看到的痛哭流涕的表情。
他看起来甚至可以说得上平淡冷漠,只是说:“易天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东洲大夏朝强盛,却绝非铁板一块,虽然是太平盛世,但是却多有异端□□骚扰。易天教就是其中最突出、势力最大的那一个,后来更是吞并了其他教,成了大夏身边挥之不去的蚊虫。
易天教打着“改天易道,神朝重归”的旗帜,入教者成员非常复杂,有想要复辟第二劫中盛世王朝上周神朝的,有单纯犯了事被大夏朝通缉所以干脆加入的,甚至有来自其他洲势力的探子和援助。或许教徒之间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反感目前的大夏王朝。
马师是对易天教真的心存感激的一份子,他过去在城中犯事被通缉的,要不是易天教收留准要被抓走砍头,听见秋亦这话冷哼一声:“对大夏朝的走狗要什么怜悯!我们神朝才是正统!”
好个被洗脑的垃圾人。
秋亦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这里还有其他易天教教徒吗?”
疼痛感再度袭来,马师冷汗淋漓,心中揣摩了一下,觉得应该能说:“没有,这是我一手策划的计划。”
“哦,”死了好多凡人给一个废物筑基铺路的计划,“说来听听。”
连凭什么告诉你都说不出,异水威慑之下,马师捏着鼻子道出一切。
为了在易天教中进一步提高地位,马师决定做出点事情。但是他不太擅长攻击对战,凭他一个人肯定是要被旁的修士轻易打杀的,就在此时,马师发觉桃花镇一书生死去后,曲河之中居然有刚刚生灵智的水妖诞生。
马师心中狂喜,在新生水妖腹部画下阵法控其心神。就此,马师开始了其一路喂养水妖的道路。
在马师这个常年东躲西藏的背后者的操纵影响下,水妖贪欲抑制,小心谨慎地、不露马脚地吃了一个又一个凡人。
然后马师发现,真是天助他也,桃花镇的本地人身上有桃花妖的诅咒在身,不能长久离去,他甚至不用怕猎物跑了!马师把握时机试图打造有利环境,而他影响的这水妖也确实是有几分神异,在马师的积蓄和手段帮助下直接打造出了一个长久的阴雨天。
就在一切顺利的时候,桃花镇镇长丽娘很快发现了不对,她向书院发出求助的当天,马师直接带着水妖在桃花树下杀了她,又劈倒镇上那株有庇护作用的桃花树,自己摇身一变变成为了大家着想的丽娘,暗中观察前来的弟子,给水妖通风报信。
“我不懂,你们是怎么看破我的伪装的,”马师咳着血,极不甘心地喊,“明明我披了丽娘的皮,血肉都跟着改变了,哪怕是金丹境修士前来也看不出我的伪装才对!”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用来戏耍了不知多少大夏官兵的功法,结果在此二人眼中却好像完全起了无用功!
同样用类似的法门伪装、但不知道比马师高明了多少倍的秋亦只是继续问出下一个问题:“你还知道易天教什么情报?说出来。”
马师肯定不会说出来的,除了对易天教的感情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被下了禁制,不能说,一说就会死!”
他着急得表明自己的另一重价值:“不过我学过很多特殊法门,就比如养妖邪的那种,就算是你们正派书院弟子也可以学来奴役妖邪。哦对了,我还有乾坤袋,我藏在一个地方了,要是你们愿意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积蓄放在哪里,还有、还有我能为你们引荐易天教,你们就是对易天教太多偏见了,其实易天教资源丰厚不下于大势力……”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而秋亦和虞观丝毫未听,只是对视一眼,彼此懂得对方的意思。
马师被灵力绳索拽着跟在他们后面,自由不得死也不得,嘴上还在劝说,心中却很忐忑,不知道这两个修士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被他说动了?可是这两人一声不吭。
他的心七上八下的,忽地看见秋亦虞观停下了脚步,马师一抬头,惊讶发现自己是被带到了桃花树附近。
秋亦敲敲折断的一半树身:“醒醒。”
马师一瞬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煞白,怪叫道:“不可能!明明水妖都把它劈成两半了!”
虞观:“劈成两半而已,又没有被连根拔起。”
雷击桃花树,又不是多么罕见的一件事。他们来这里的第一眼就发现这棵树还活着了,只是受伤严重,非常虚弱,直接陷入了长眠。
神识感知之中,桃花妖渐渐苏醒。
秋亦非常不客气,一脚把连连想往后退的马师踢到了树中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桃花树抖动着,疯狂生长的枝条层层叠叠缠绕包裹住已经沦为凡人的马师,过于兴奋的枝条用力甩动拍打,将地面和空气打出噼啪声响。
它要用马师处理丽娘的方法、水妖对付它的方法来报复这个人!
秋亦在一边颇为好心地提醒:“记住,不要吃人。”-
将老龟精血和马师破破烂烂的头颅给致行堂弟子看过,秋亦的贡献点暴涨,顺利换下了那本坑害众多弟子的《春风剑法》。
藏书阁值日弟子恰好就是当日劝说秋亦不要兑换的那个,看他的目光痛彻心扉,像是看一个误入歧途的可怜后生。
秋亦换完就脚底抹油跑了。
他回到屋中,也不急着直接翻看《春风剑法》的具体内容,而是取出老龟融化后飞入他手中的那尊玉像。
很小一尊玉像,握在手中即可把玩,雕刻的痕迹凌乱,看不出来是什么生物,但绝非人形就是了,大抵是某种神兽。材质说是玉,又与普通的玉截然不同,非常特殊。
那马师最后也承认了水妖老龟的不凡,秋亦猜测这玉像就是不凡的原因。
秋亦看了半天,确认自己的知识库中不存在与之相对应的东西,拖长了声音呼唤:“师尊——”
他的师尊就在他身边。
虞观放下手中书,看了秋亦一眼,然后道:“刻的是烛龙,应该是进入某个秘境的信物。”
秋亦眼睛亮了。
虞观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弟子在想什么。
他道:“信物有缘才能起效。这个信物还需要分神境以上的修士打磨,其开启的秘境也不会是低境界秘境,你现在还差得远。”
秋亦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哦——”
……有点可爱。
虞观:“想说什么?”
秋亦绽开笑容,回答道:“我想说,我师尊好厉害!”
第072章 送机缘
虞观愣了愣, 难得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弟子的脑回路。
半响,他无奈地笑了下:“下次给你整理第一劫的那些妖族相关资料。”
上一次虞观给的玉简也快记完了, 秋亦道好。
烛龙玉像分神境以上的修士打磨。秋亦想了想,没想到合适的人选,暂且收起烛龙玉像,取出杀死水妖后得到的伪丹。
靠着吞食人身人魂成长催化起来伪丹通体血色,表面时时凸起凹陷,十分不稳定,看起来随时可能炸开。
秋亦凝神看去, 视线穿透表面, 伪丹内部血气与灵力的交织涌动尽收眼底, 这种金丹劣质、强行催化而成,但是正好令他一窥其中奥妙, 在自己凝金丹时也好多一分把握。
也不知看了多久, 秋亦放下伪丹,心中了悟, 体内灵力澎湃响动,宛若心脏跳动, 他眼皮也不眨一下,对虞观道:“师尊,我要闭关了。”
他只是单纯地知会一声罢了, 本来没想要得到什么回答。
不过虞观回应他:“嗯, 我在这里陪你, 等会见。”
一般来说, 闭关者不会在身边留任何外人, 也不会让他人有机会来打扰自己——但是虞观绝不是外人、他人。
他是秋亦的护道者,秋亦知道他在反倒安心。
秋亦心情忽地轻松了些, 他笑了下,取出灵石堆放在身边:“嗯,等会见。”
……
一周后。
空气中的灵力变得如水一般粘稠,体内的灵力一波一波在丹田处压下凝练。
秋亦闭目,内视己身。
突破筑基前期、筑基中期花费了秋亦一整年的光阴,令他的底蕴养得足够之深厚,后燃香秘境几度交锋,秋亦再度飞快地蓄满了经验,于是在崇山书院留至数月期间顺利突破筑基后期。
秋亦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过一阵才会突破金丹,没想到那一道惊雷不仅助他剑法成功,还打破了他体内的桎梏,引动了此前所有的积蓄,他的境界居然又有隐隐要突破之意。
没有必要强压境界,秋亦心神沉定,顺从心意冲击着筑基境最后的关卡。
他的丹田之处灵力旋转,逐渐形成一个疯狂吸收周围灵力的漩涡,灵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屋中灵力被卷席着吸入秋亦体内漩涡,原本堆叠的灵石连粉末也未能留下,被吸收一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亦丹田处的漩涡终于吃饱了似的,旋转速度放慢,变得慵懒起来。
此时,秋亦体内原本积蓄的灵力再度涌入,漩涡中心凹下,周边翘起,最终包住已经被打磨凝练许久的的灵力,“咔嚓”一声,好似某种限制打破,漩涡与灵力纠缠,最终形成了一颗灰暗的小珠子。
小珠膨胀又收缩,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碎掉。
秋亦运行起《蕴灵诀》,每运转一周天,丹田就颤抖震动一下,丹田中心的灰扑扑小珠又明亮一分,数个周天下来,灰暗不稳定的小珠已经成了一枚金光闪闪的金丹,光耀闪烁,扩张了两倍有余的丹田也终于不再颤抖,位于正中的金丹滴溜溜自转起来,它每转一圈,秋亦全身灵力就被压下去似的凝实一点、又增多一点。
极短的时间内,秋亦全身灵力由无形转为如水一般的有形之态,经脉中灵力的流动运转速度更快几筹。
但这还没有结束,金丹悬于丹田之中,联动全身灵力,配合着《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此等神识心法的运转,识海巨震,无形巨力轰隆隆打破边界,开辟出一片全新的空间,冷白光照下,湖泊颤抖,水流激荡,顷刻翻涌扩张占据新地盘!
如此反复又反复,终于,一切安静下来。
秋亦睁开眼,双目似乎比起以往更要明亮几分,又透着一点深邃,身边灵力波动趋于平稳缓和——金丹境!
虞观看他许久,确认他已经完全稳定了境界,才出声道:“恭喜。”
秋亦长长吁出一口气,对师尊一笑,只觉浑身一轻,天地清净,连尘埃都可以见得分毫。
金丹境界在修真界有着比较特殊的含义。
炼气与筑基终究还是困于凡人寿命,只能是“修炼”者,而只有凝出金丹,开辟识海,增寿五百年,到此之时,才算脱离了凡人状态,彻底踏入仙道之门,能被称呼上一声修仙者。
秋亦小心下榻,双脚触及地面,初几步将木板踩出一个又一个凹陷龟裂,而随着他一步步迈出,步伐越来越稳当,木板上也再也不会留下裂纹,灵力和气势一并收敛入体内,如同宝剑入鞘,不露分毫。
他向虞观走来。
虞观道:“怎么了?”
秋亦说:“师尊你站好。”
然后他拉着虞观的肩膀,和他比了比身高。
虞观:“……”
秋亦的伪装只是捏了下脸,并没有大刀阔斧改变自己的身高骨骼,他晋升金丹后,容貌相当于定格,生长速度会极大地放缓,大约几百年或者几千年才能长成二十多岁青年模样。
——也就是说,他的身高基本就定下来了!
此时秋亦板着脸,比过身高,发现虞观居然比他还要高小半个头。
他沉默片刻,转而放下来回比划的手。
算了!
他师尊比他高点不是很正常吗!师尊要是这都比不过那哪还有什么威风!
……退一万步讲,反正他修行《无相锻体法》,捏个身高也不过片刻的事情。
对上虞观迷茫的眼睛,秋亦又忍不住笑了下,忽然生了坏心思,乍然展开双臂,用力地抱了下虞观,一触即分,他收回手,退出两步,高兴地说:“师尊,我晋升金丹啦!”
我离你又近了一步!
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温热了相触碰的肌肤,温度似乎能一路传至冰冷的心脏。
虞观看着已经放下手的秋亦,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一下,对秋亦的笑容沉默片刻。
在秋亦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点放肆,歪头瞅他神色时,他才终于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轻而柔地摸摸秋亦的头发,像是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
晋升金丹之后灵纹也可以隐藏了起来了,秋亦暂时不用担心被找到,等四年时间一到,他就可以潇洒远走高飞。
时间慢慢流逝,秋亦每日照常完成杂役弟子的强制性任务。
他来时是秋天,几个月后现在又到了春季。
古拙院中,出来闲逛的老黄狗又见到了他,它惊异地绕着秋亦转了几圈,来回嗅了嗅:“你晋升金丹了?”
这才几个月啊!你晋升怎么这么快!
秋亦今日的任务是替院中灵植捉虫,他拿着针对这种任务特制的小玻璃瓶,打开放在树枝上,等待半个时辰,瓶中甜蜜的气息便会引诱来无数害虫。
等待的时间中,他翻看那本坑杀了很多书院弟子时间的《春风剑法》,听到老黄狗的问题直接点头道是。
他现在其实是隐藏了修为,表露出来的只有筑基中期,不过老黄狗这等境界自然能轻易看破伪装。
老黄狗又看了看,发现秋亦气息非常平稳,完全不是那种服用丹药、特殊灵物等强行破镜的虚浮,他想了半天,说:“你——”
“我一心向我师尊。”秋亦抢答,同时再翻一页,还是好抽象,和《蕴灵诀》不一样的抽象,很像是梦游之作。
“……”可恶,看来挖墙脚注定是不成功了。
老黄狗刨了两下地,假装自己没有动过任何其他心思:“我不是来说这个的,我送你份机缘,你要不要?”
秋亦收起梦游大作《春风剑法》,认真地看了老黄狗片刻,退后两步。
老黄狗:“……”
你退后两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秋亦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防狗之心也是。”
“不是白送的,”老黄狗嗷嗷叫了两声,为自己争辩,它年纪很大了,平时喜欢懒洋洋瘫在哪个地方,此时居然显出点活跃来,“我也有条件!”
秋亦向前走两步,半弯下腰:“我开玩笑的,您说。”
老黄狗抬起头来看他,高兴地摇了摇尾巴:“你知道上周神朝吧?”
秋亦点了点头。
大夏王朝之前的第一个辉煌统一王朝,远古时期前期兴起,然后在中后期发展到了鼎盛时期,最后不知为毁于一旦,甚至都没能撑到远古末尾第二劫的到来,现在则成了易天教打出的一面旗帜。
老黄狗:“上周神朝覆灭后,皇宫明末宫中的宝物被瓜分了了一部分,剩下的连同明末宫一起直接形成了一个小秘境。我这个机缘,可以让你有机会去明末宫遗址中,获得那些神朝之宝。”
“相对的,你须帮我寻回当年书院赠予神朝的三圣画卷。”
“如果你答应,我可以做主免去你剩余的惩罚时间,你随时都能离去,不必再停留一个不适合你的地方浪费时间,三个修炼场也可以不限量对你开放一个月的时间,帮你巩固如今修为境界。”
老黄狗严肃端庄地坐着,爪子交叠,问:“你意下如何?”
秋亦道:“只是有机会进入明末宫而已,假如我未能进去呢?”
“进不去就当我作为你师尊的旧识,白送你一份机缘。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能拿到进去的钥匙。”老黄狗道。
即便它没有看过秋亦与人交锋,只看到了他令人诧异的突破速度,但是堕仙会动心收下、会宠爱喜欢的弟子,无论怎么想都会是那种类型——力压同辈同境、势不可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黄狗觉得秋亦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但秋亦还是沉默了一会儿。
老黄狗看见秋亦露出笑容。
“我答应,不过我还有两个条件。”
秋亦掏出一尊玉像:“第一,能请前辈您帮我把这个打磨一下吗?”
老黄狗本身是合体境界,它看了一眼,肯首以示可以。
秋亦将玉像递给老黄狗,诧异地看它用爪子粗暴一按,玉像表面咔嚓咔嚓裂开,玉屑碎了一地,露出底下的红色石头内里。
“好了。”老黄狗说。
玉中石,石头反而才是更重要的那个。
秋亦取回石头,真的是很普通的石头,他都不敢用力,生怕捏碎。
定睛看去,石头和之前的外壳一样刻着烛龙,不过纹路更加清晰,同时握在手中隐隐有种炙热滚烫的感觉。
他收好这件不知道何时何地会起作用的信物,先直起腰看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在后,像是小朋友交谈秘密一样悄咪咪地蹲下身,直视老黄狗琥珀色泽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眼睛闪亮:
“第二,您能和我说说我师尊当年的样子吗?”
第073章 当年模样
老黄狗一愣。
秋亦眨巴眨巴眼睛, 很期盼地看他:“比如性格啊、表现啊之类的,您好好想想……”
老黄狗仔细想想, 缓缓将记忆里的一些碎片给倒出来。
它其实和虞观并不相熟——这并不是它的问题,而是虞观这个人性格孤僻,冷心冷面,独来独往,身边根本没一个朋友——现在它能混上旧识身份,只不过因为与虞观说得上话的生物之中,到如今还活着的寥寥无几。
那时崇山书院很繁荣, 各种天才层出不穷, 虞观这个不露山水的杂役弟子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他特殊的发色与眸色一并隐藏起来, 变为常见的黑发黑瞳,黑发束起, 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杂役弟子服, 表现平庸,除了好看的脸之外不能提起别人一丁点的注意。而即便是有人因为他样貌好看试图靠近, 也很快会因为他冷漠寡言的态度而识趣远去。
不过老黄狗被三圣带回书院时还是只狗崽崽模样,别的弟子努力修行卷生卷死, 作为编外成员的它只用负责卖萌撒娇抓蝴蝶就好。
它太闲了,偶尔就也会去找书院弟子玩玩,最多的便是那些正在处理杂物的外院弟子和杂役弟子。
它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虞观——虞观的隐藏法术对它不起作用, 而他原本的发色眸色也太过显眼了。继而, 小黄狗又发现了虞观的真实境界和天赋。
它对虞观说:“你这个年纪能有金丹中期, 很厉害啊, 为什么不试试去挑战一下晋升考核, 成为内院弟子、获得更多资源呢?”
虞观哗哗地扫着落叶,对书院上下宠爱得不行的护院神兽表现得平淡又冷漠, 他看起来不想和它交谈,但是思索片刻后,可能是为了杜绝麻烦,还是开口道:“因为我不想。”
崇山书院这么好,居然有人不想成为内院弟子!小黄狗被挑起了兴趣,厚着脸皮,一路跟着干完杂役活计的虞观回到了小屋。
崇山书院人太多了,弟子也太多了,院内根本不够大家住的,所以像虞观这样的杂役弟子,屋子就落在后山。
小黄狗看着虞观给屋前的土浇了浇水,这块土壤是血红色的,浸透了鲜血,即便浇了水也不见褪色,大概是某位修士的精血吧,十年百年方能消失。
后来小黄狗打听后才知道那大概是虞观初来乍到那天身上滴落的血——虞观大概得罪了什么人,受了很严重的伤,一路跑到崇山书院内避难。
它那时好奇地问:“你种了什么吗?”
虞观将小黄狗拒之门外:“与你无关。”
小黄狗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将这个杂役弟子抛之脑后。但是很快,它扒拉着栏杆看荷塘时,又见到了虞观。
原来是有位教书先生看中虞观天赋,惜才,想要收虞观做弟子。
虞观说:“承蒙先生厚爱,崇山书院很好,但是不适合我,我想去四方走一走、闯一闯。”
教书先生摇摇头,无奈道:“年轻气盛啊。倘若你有一天后悔了,随时可以回书院。”
小黄狗也学教书先生一样摇摇头,心想这个人真是年少轻狂,太傲气了,多少天才便是倒在了半路之上,现在这么好的得到庇护的机会摆在虞观面前他居然也要拒绝。
像它就不一样,三圣对它好,它便跟着他们回来,于是得到了更好的主人,或者说亲人。
那之后没多久,虞观不声不吭缴纳够了足够的贡献点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那在屋前种下的种子甚至都没发芽。
没有谁注意过这个平平无奇的杂役弟子,只有管事的被他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贡献点惊了一下,但是每天事情那么多,惊讶一下也就过去了。
于是乎即便后来虞观在外扬了名气,也几乎没人想起原来这位天骄还在崇山书院呆过一阵。
想起当年那个独来独往的少年虞观,老黄狗还有点唏嘘,谁能想象到那样的虞观会收下弟子,还封着境界,用分身来陪着弟子满世界跑。
秋亦安静地听着,他站在这一头彼岸回望过去,似乎能从老黄狗的描述中窥探到旧日的一点余晖、少年虞观的一角残影。
老黄狗不说话后,秋亦扒拉手指,眼巴巴地催促:“怎么才见了两面?还有吗,还有吗?”
这个旧识也太不靠谱了吧。
老黄狗这回沉默了很久,说:“下一次再见面时,堕仙来报死讯,他告诉我,不要再在石碑下等候远征者归来,三圣死了,所有同去的书院弟子也死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等候了数百年的黄狗如遭雷劈,它不肯相信虞观的话,他对这个骗子嗷嗷吼叫,但因为长久地厌恶进食、只日日夜夜地张望,它那么虚弱,连吼叫也低落嘶哑。
白衣的堕仙来报死讯,如同不详的噩梦,但他望着这片少时曾经踏足过的土地,终究还是多言了一句:“看看你身后吧。”
——它该去守候的,应当是身后风雨飘摇、生死存亡之际的崇山书院,而不是永远回不来的那些笑脸。
“……”
秋亦也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对老黄狗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会尽全力帮您取回三圣画卷的。”
秋亦指了指天空:“对天道起誓。”
当年的老黄狗面对虞观直白而又残忍、不带一丝情绪的冷漠话语发疯似地吠叫,不肯相信,然而时隔这么久,老黄狗已经成熟释怀许多,说到这样的话题也不会流泪,甚至还有一点庆幸虞观多说了一句点醒了它,不然它爱着的那些人的家可就要没了。
此时,它呼呼露出微笑:“好。那我现在也把那机缘告诉你。”-
大夏皇宫。
今日是开国皇帝定下的团圆日子,所有皇室子弟几日前、甚至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看着时间紧赶慢赶回到宫中。
家宴宴桌上冷膳热膳瓜果甜点齐聚,五王爷梁文秀食不在咽,忍不住瞥了一眼坐在上座的太后和其身旁年幼的太子。
“皇兄身体不适吗?”那太子明明该是不知事的年纪,却意外敏锐,猝然转过头来,目光深深。
“多谢十九弟关心,我没事,只是好久没见皇祖母了,甚是想念。”梁文秀勉强笑笑。
年仅三岁的太子梁紫微道:“那就好。”
那头长公主忽地放下筷子,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碰响,她对梁文秀道:“你有什么可想念的,过去也没见你多想想来见母妃。”
坐在另一张桌上的男妃垂眸,安静吃菜。他是梁文秀和长公主的生父,也就是长公主口中的“母妃”。
梁文秀确实是生来就脾气古怪,打小便不与他亲近。
某次他们争吵起来,梁文秀更是放言“不过是你不努力讨好皇帝罢了!狗都晓得主动去舔盆子,你偏假清高惺惺作态!”。
这话被杂碎口舌传出去后,当天就有年轻貌美的妃子上门拜访,似有若无地炫耀她或他的得宠,讥笑男妃可真是个有好儿子,梁文秀在一侧,但见人得宠,就是一声不吭。
此事令人心冷,反正回来探望的长公主得知后,是差点没气得直接提刀过去,把这些不要脸的长舌妃子连自己这个弟弟一起砍了削了。
“七姐莫要生气,我相信皇兄一定不是有意的,只是太忙了,”梁紫微说到这里,凉凉看过去一眼,“是吧,皇兄?”
一个七姐,一个皇兄,亲疏立见。
连自己亲姐姐也帮着外人,梁文秀差点咬碎了牙,却一点也不敢表达,只好默不作声点头应了。
长公主给十九弟一个面子,“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太后身着大夏帝皇掌权者才会穿的华美玄服,全程乐呵呵地看他们说话,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味,不过任谁都看得出她对太子的宠爱与看重。
一顿家宴,吃得梁文秀度日如年,他飞快地告退了,同时心中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打开宁王秘宝,取得里面的秘宝,让这些人、还有易天教的那些人知道他的厉害,让大家都来瞧瞧,这东宫之位岂是他梁紫微这个黄毛小儿可以坐得的?
他要让他们跪着求他继承皇位!
大皇子梁云延:“这八弟是不是又要犯浑了?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稳重。”
因为大器晚成小时候被梁文秀欺负过的四公主冷冷嘲讽道:“他从小不就那样?脑子有病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智力还低下。”
说罢便离席去了。
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太后牵着太子的手去往另一条更幽静的路了:“也不知十九弟何时才能登基。”
早点断掉那些人念想才好。
梁云延:“十九弟身上福运不凡,要长大还远得很,不过他现在就可以处理政事了,别太担心。”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看向遥远的天空:“希望来得及。”-
秋亦歪头:“宁王?”
这即便是在大夏历史上也算得上冷门知识了,老黄狗细细给秋亦道来。
原来这宁王是大夏皇朝开国皇帝夏武帝的兄弟。
他并不是一个很有名望功勋存在感的人,只是一名普通的天赋不好的普通人,在众多资源的堆积下最后也只有金丹境。
不过因为小时候流落在外过的很凄惨,被找回来后作为唯一的亲兄弟,渐渐得到了帝王的亲近,不久后便被封为宁王。谁知帝心难测,宁王最后因为与夏武帝起了口角之争,直接被放逐离开权利中心,到偏远地方待到老死了。
老黄狗:“听上去很普通是吧?”
这在凡间寻常,在修真界也普通得平平无奇。
老黄狗甩出一条劲爆消息:“但其实有一种可能,宁王早就在中途就被夏武帝神不知鬼不觉换掉了。”
当年发生了一件几乎轰动了整个东洲、甚至全修真界的大事:有一个神人,他带着十万大军离奇陷入某个随机秘境中,然后全部阵亡,没有一个活口留下——他就是夏武帝的左膀右臂、爱将定北将军。
随机秘境是随机了些,但是什么秘境能一口气杀那么多人?那可都是大夏用来打趴各路人马的精兵,而且还有个擅长用兵布阵打天下的将军坐镇!
因为过于不可思议了些,这件十万士卒事件后来直接成了千古疑案,直到今天还会被人翻出来说道说道。
然而少有人知道,宁王在相差不远的时间生了一场病。这场病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像是被人刻意隐藏了,只能通过各种渠道支离破碎的消息拼凑而出有这件事存在。
宁王病好后便是大家都知道的历史,即他与夏武帝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关系逐渐变得亲近许多,获封宁王,又在许久后因为争吵而被放逐。
老黄狗怀疑真正的宁王在这场病中就死了——或是病死,或是被夏武帝送走或杀死,并且以那位开国皇帝对亲人冷漠的态度来说,杀死概率甚至比送走要大,而后面再出现的“宁王”实际上都是深受深受夏武帝信赖倚重的定北将军。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揣测。”老黄狗说。
如果事情真相是这样,那十万大军为何全部死亡,独独留下将军一人活了下来?大夏当时不过统一百年,失去了这一批精锐兵卒可是直接伤到了根基!夏武帝总不可能是嫌自己和王朝过得太顺遂了要给自己来两下狠的吧?
还有,如果宁王是定北将军,那夏武帝为何要偷天换日为定北将军改身份?后面把宁王放逐又是何意?
问题无疑变得更加复杂。
秋亦默然,纯当听了一个八卦,他指出事情的关键所在:“所以我要去宁王秘宝取什么?”
“当年宫人的后人说,发生争吵的前夜,夏武帝私下里赠与了宁王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珠子。你要取的就是这枚珠子,它是进入上周神朝秘境的钥匙、神朝末代帝皇冕旒上的珠玉!”
第074章 刀山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这天, 五王爷梁文秀特意叫来自己天赋最出色的嫡长子谈话,他坐在椅子上, 喝了一口茶,又一次问话:“辰儿,你可准备好了?”
宁王秘宝是金丹境的秘境,梁文秀这个分神境肯定是不愿意封印境界以身涉险的,不过他孩子多啊,这不就有合适的嘛。
“父亲放心,不过是宁王秘宝, 我进入犹如探囊取物。”梁辰自信一笑。
梁文秀抚掌笑道:“好好好, 不愧是我家麒麟儿!”
他心情愉悦, 看梁辰目光更加柔和。他子嗣皆是不争气,根本带不来什么助力, 唯有这头个出生的孩子还算看得过去, 如今年纪不过六十就已经是金丹中期,梁文秀私底下认为这都是梁辰样貌性格也多随了他的缘故。
梁文秀:“我再点四位金丹后期死士前去助你, 勿要让我失望。”
“只是个金丹秘境而已……”梁辰惊讶,不懂为何父亲如此大动干戈。
虽然秘境竞争向来激烈——哪怕是宁王秘宝这种小秘境也一样, 只要秘境有记载,开启时就总有修士蹲守,不过梁辰有足够信心碾压其余人。
梁文秀阴恻恻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没有回答, 只是道:“把项链带回来, 世子之位就是你的了。”
梁文秀此前一直迟迟未立世子, 梁辰心知肚明他父亲是用这个位置令底下的儿女斗生斗死、最后选一个蛊王出来, 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个位置却被轻易抛了出来。
成为世子,他在王朝中的地位就又要上升了, 一些原本接触不到的资源也可以收入囊中,那些弟弟妹妹哪怕不满也要捏着鼻子与他打好交道。
梁辰想象到自己成为世子之后的光景,一时呼吸都变得粗重不少,欣喜道:“是!”-
明月移至天空的正中央,在漆黑夜空中晕出深深浅浅的蓝。
秋亦手中捧着一束艳红的不枯花,他低头拨弄两下柔软花瓣,对虞观道:“宁王是个……”
他停顿一下,用了个来自第一世的形容词:“很浪漫的人。”
宁王死前有感大限将至,和部分修为低但是财富多的修饰一样,特意动用人情请人为他分割制造出秘境,又在遗嘱中道出秘境的开启时间和进入要求。
想要进他的秘境,要取来一束不败的花、辅以数种极易取得的灵性植物,于月上中天时燃烧,为他念一段长长悼词。
这些东西皆是由老黄狗提供。
心中默数着时间,秋亦摊开手,不枯花飞至空中,无风自燃,其余的辅佐材料灵光流失,星星点点与火光交织,如同一条散落的银河,慢慢通向遥远天际。
虞观在他身边诵念起本劫之初不知何人写就的悼词,声音悠悠,咬字清晰。
月光皎皎,无所事事的秋亦偏头看身旁人被月色照亮的侧脸。
悼词拗口,但音律极美,虞观的声音偏低沉,又透着一股清冽冰凉,那些晦涩古旧的文字被他念出来甚是动听,银灰眼眸凝望着虚空,专心致志。
秋亦看着看着,心中忽然想到:我师尊也是也浪漫的人。
不枯花燃烧殆尽,悼词也念至末尾,散落的灵光编织出一扇门扉。
推门而入,身后的门扉自然闭合消失,秋亦再看向四周,他和虞观已经被传送至了秘境世界之中。
因为宁王的要求给得具体特殊,所有修士都是同一时间进入的秘境。秋亦仔细看去,修士或三两结队,或警惕地看着周围独自等候。或许是因为宁王秘宝不值一提的原因,来者明显散修居多,几乎没见到那种十几人团在一起的情况。
整体看去,人数比他想象地要略少一些,约莫只有几百人。
不过也可以理解,宁王毕竟是十几万年前的人物了,就算是明确地写明了秘境开放的时间也难免被人遗忘,更何况他的秘宝也不是每个人都看得上想要。
匆匆看了一眼自己的竞争对手们,并着重注意了几个气势强盛之人,秋亦转而认真打量四周。
周围没有任何火源,但温度奇异地高,有不耐热的修士甚至已经开始流汗,四面岩壁通红,空气闷热,他们宛如被困在丹炉之内。
所有修士统一站在一块巨型岩石之上,面前是一座银色的倾斜高墙,上面有一点一点的闪烁的银光。走近了才心底一寒地发觉那银色是刀身,亮点则是刀尖的一点光亮,这也并非是一面墙,而是无数把银刀铸就的一道刀幕刀山。
这座刀山横亘在所有人的前方,每一处都是一样高,没有任何可以投机取巧的地方,想要绕开也绝无可能。
——宁王秘境几乎把意图甩到了每个修士面前:给我闯关。
这种闯关机制通常会在传承秘境中出现,不过考虑到宁王把他的好东西都留在这里,说宁王秘宝是传承秘境也没什么问题。
普通刀剑自然对金丹修士起不到什么效果,但是能在秘境里出现,这刀山肯定不是那么简单。修士又不是傻子,没有人会愿意鲁莽行动送命,而是各自寻了块地方试图研究一下这个关卡的门道。
秋亦也走上前去,其余修士多是借旁物试探,但他胆子很大,涌动的灵力附着手上化作一层透明的灵力层,直接伸出手去触碰。
还未触及,只见刀身一亮,锋锐气息迸发,原本缠绕在手上的灵力顿时划开,秋亦迅疾收手,指腹已经破开一道浅浅伤口。
这种小伤原本对秋亦来说应当几瞬就能愈合,但伤口处另有一种锋锐气息在破坏,竟是僵持了一会儿才成功愈合。就在此时,秋亦忽而听到动静,他转头一看,发现已经有修士动身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闯关类型的秘境讲究的就是一个比拼速度,所以初步看过后直接动身的人不少。
有的修士用最常规的方法攀爬,也有的修士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例如一个修士有绳索法宝在手,便一段一段晃荡上去;还有一波人用自己的飞行灵宠实验了一下,发现这里似乎并不禁止飞行后直接飞起。
一个最早选择飞行的修士踏着飞剑一马当先,他看着身后的其他人,生怕自己争分夺秒抢来的第一被夺走,又是接二连三的提速,才几个呼吸的功夫,居然已经到刀幕中间的位置了。
还没等其余修士心动学之,异变突起。
整座刀山轰鸣,其上无数利刀摇晃,老实攀爬的修士惶惑不安之际,一道道银色幽芒从天而降,宛如有力的箭矢射向所有选择飞行的修士!
那个一马当先的修士此时首当其冲,直接被无数银光穿透扎成了马蜂窝,他连惨叫都没能喊的出口,气息顿散。
一息过后,银光散去,布满了密密麻麻窟窿的尸体掉到了刀山之中,血顺着刀身淌下。
剩下飞行的修士也没能讨得了好,不过他们之前冲得没第一那么猛,现在好歹还有转圜余地,脑子机灵的当即跳下法宝落到下面扎人的刀山之上,疼得冷汗直流,还被一两道银光狠狠捅出重伤,但总算是保住了命——其余银光去追还在空中的人了,就连那个用绳索法宝摇晃上去的修士也被打了下来!
“草,这么凶!”一位修士捂住被穿透的胸膛,龇牙咧嘴喊了出来。
保全性命但重伤的修士不甘地从刀山上退下,重新回到岩石上,又默默抱团抵御身边其余若有似无目光危险的其他修士。
这秘境四个时辰之后才可以退出,他们现在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掉。
毫无疑问,这一批修士用自己为例子给了其他人一个惨痛的教训:宁王秘宝不欢迎耍花招的!
心有余悸地看了那些跌落的修士一眼,其余还在岩石上观望的修士抓紧时间纷纷动身。
秋亦与虞观也开始攀登。
几乎垂直的刀幕不似普通的山壁,根本没有可以抓握的地方,所以选择攀爬的修士几乎都是站立而行。没有省力气取巧的办法可用,所有人都只能老老实实地选择笨办法:用灵力附着在与刀幕接触的地方,每当灵力被划破时就迅速附上一层新的灵力,不让刀锋碰到身体。
办法虽笨但也好用,只要时刻注意好对灵力的控制、保证灵力的储备量够用即可。
秋亦和虞观两人灵力雄厚,对灵力的掌控精准,就连步行攀登也在回风崖壁上练过,走得轻松自如,甚至有余力神识传音交流。
秋亦:“师尊,这些刀,还有那银光到底是什么?”
虞观引导他:“你觉得呢?”
虞观这样说了,那么就是他也可以想到的东西。
秋亦老实回答:“我原先以为这是刀意,但刀意应该更厉害些……”
剑道一共分为入门、登堂,入室,剑意,剑势,剑域六个阶段,刀道自然也有相应的划分。
虞观颔首:“这确实是刀意,不过是削弱了无数倍的刀意,你可以把它当作刀气。”
刀气、剑气等是境界水平的反应,登堂境只是将将悟出,直到入室境界才可自如运用,被削弱了无数倍的刀意还有刀气之威,可见这几个阶段境界相差有多大。
秋亦感慨,而后又道:“我距离登堂境正好还差一点对剑气的领悟。”
都是修行过身法的,两人步伐极快,说话的功夫便已经超越了数人,从原本的倒数队尾连跨几层,进入了攀爬刀山的第二梯队中。
第一批队中最前面的是位容貌硬朗的金丹境中期,他是少有的非站立前进的修士,而是双手双脚皆附着上灵力层,以一种类似壁虎的姿态攀爬。
他出发得早,速度也快,此时已经接近了刀山的中间位置,也是先前那御剑飞行修士被扎得惨死之地。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壁虎一样攀爬的修士打起精神,提高了警惕。
他没有飞在空中,还特意攀爬着前进,即便那银光再出现他也是最不容易受伤的那个,但是怕就怕这秘境还有手段……
正想着,他眼前忽地一黑——有什么东西挡在他面前。
修士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道银光寒芒从上而下、猛地斩断了他伸出的双臂!
第075章 让让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最前方传来, 落在那名壁虎似攀爬的金丹中期之后的修士脚步放慢,因着高度优势比他药更快看到突然出现的袭击者的全貌。
那生物个子与人一般高, 后肢站立,两条前肢末端为银光闪闪的镰刀,头颅较小且呈三角形,橙黄色的眼睛上裂开了无数复眼,外貌近似螳螂,身后却没有翅膀,而是多了一条锋利的刀锋尾巴。
它像是那些银光箭矢一样极其突然地冒出, 然后毫不留情地用镰刀刺啦斩断了第一名修士的双臂, 像是刀山忠诚的捍卫者。
壁虎修士大口喘息着, 脸色苍白,在这刀兽第二刀斩落的时刻一咬牙果断跳下刀山。
他退了, 但其他人可没有, 甚至有人步伐加快,迫不及待地要与这刀兽斗上一斗。
稍微有点经验的修士都已经反应了过来:前面不过是开胃小菜, 现在刀山的真正考验来了!
——而只要比别人都更快地越过刀兽,这一关就胜负已定了!
在第一梯队的梁辰步履飞快, 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闯关机制的秘境往往会在每一关后给予表现优异的修士奖励,说不定他父亲要的项链就在其中,为了资源, 他必然要取得这个第一。
剑鞘中的昭时剑似乎有些兴奋, 秋亦眸光微动, 在另一番视角中, 这金丹境前期的刀兽身上泛着盈盈的光。
就像是当年沉睡在上古战场的兵器一般。
剑声铮铮, 虞观推了蠢蠢欲动的弟子的后背一下,传音道:“去吧, 昭时剑该晋级了。”
心中猜想被肯定,秋亦转头抿唇露出微笑,对着虞观一点头,悄无声息地便从第二梯队进入了第一梯队的末尾。
而一旦独自行动,秋亦脸上笑容淡去,他一手按在剑柄上,银色的剑穗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少年目光近乎冰冷的打量审视着走在最前面的竞争对手,漆黑的眼眸中光芒流转。
……
最开始出现的那只刀兽不过金丹前期,但想也知道这刀山不可能让所有人围攻一只。
就在新的修士踏过界限时,又一只不同修为的刀兽霍然冒出,连着先前那只刀兽一齐砍向新来的。
当第一梯队的所有修士都山腰部分后,这些刀兽出现的机制便也被摸了个清楚:每来一人就有新的随机境界、随机数量的刀兽出现,往前走每过一个阶段又会有新的刀兽,而这些刀兽会先纠缠令它们出现的那个修士。
第一梯队忙着与刀兽作战,来不及顾及其他。但还没到达的第二梯队、第三梯队却已经想到了自己进去后的压力,不少人直接掉头攻击自己底下的修士:“别放他们上来!刀兽会越变越多!”
他们站在上方,打下面的人很是容易,不过底下的修士虽然速度是慢一点,可大家都是金丹境修士,谁也不是吃素的,当即红了眼:“就你们能耐啊!把你们干掉我们进去时也没有那么多刀兽了!”
你攻击我就回击,谁也不让着谁,一阵鸡飞狗跳,交战之际双方无意或有意地又牵扯进了新的修士,把那些专心往上爬的人也拉进了混战之中,场面一下子变得无比混乱。
虞观修行过隐匿气息的功法,旁的修士见了也会下意识把他当作一道影子忽略他,他即便在混战中也能慢慢悠悠地走,倒是清净。
他的目光看向更上方。
山腰往上,第一梯队中,新的混乱即将被掀起。
“铛——”
刀兽双刀被一名死士拦下,它锋利的尾巴如同弹簧一般猛地弹射飞出欲砍,却又被另一名修士挡下,第三名死士抓住时机一剑狠狠刺下刀兽胸膛,银光迸溅,刀兽身体哐哐散落成一地碎片。
四个死士的保护下,梁辰几乎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也不需要出手,只要一路往上冲就行。
第一波交手过后,大部分的修士发现,刀兽虽然攻击和速度都很强,但神智低下,轻松就能拉来仇恨,而且防御却非常脆弱,只要往胸膛处一刺,它们就会自动散架。
而部分感觉灵敏的修士握着自己隐隐约约好像增强了一丝的武器,心中惊异,目光移向了激战的其他人那里。
还未等他们想好捋清,一道声音高声响起,被灵力扩散而开的音浪传遍整座刀山,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有人要登顶了!”
谁?谁要登顶了?!
不管是在与人混战,还是与刀□□战或是默默爬山,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唰地看向了最前面——被死士保护着的梁辰!
有死士护着,他行走速度不降反升,现在确实要登顶了。
谁也不知道刀山的考核是不是按照登顶来算。
几乎所有有点想法的修士都忍不住感到心焦,第一梯队下面的直接握手言和,连忙爬山进入山腰,而第一梯队中与刀□□战的加快了速度,比较靠近梁辰的则直接和刀兽一起攻击死士。
修士的围攻可比刀兽难对付多了,数道流光飞来,几个死士应付地逐渐吃力起来,梁辰感受着身后如刀似箭的那些目光,再一次加快速度,心底怒骂那个机灵出声的修士,本来在他的预想中他应该更晚一点才会被发现的。
心焦就会出错,刀兽脆皮是脆皮了些,但是刀人是真的很狠。
一名在山腰边际的散修一个失误,手上的软剑啪地被刀劈走,刀兽黄色的眼球闪烁,另一只镰刀即将落下,死亡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道轻飘悄然地银白剑光闪过,刀兽的镰刀猛然停住,它身体一转,注意力转向突然的袭击者身上。
本来都准备等死的散修睁大眼睛,看见一名穿着玄黑衣裳的少年身影一闪而过,而先前还在攻击散修的刀兽挥动镰刀,速度似乎也被带了上去,一闪即——融入了一大批刀兽之中,双脚舞出残影,狂乱地追赶着黑衣少年。
散修感谢的话卡在喉咙之中,目瞪口呆地看那少年带着刀兽群狂奔而过,差点没稳住给双脚附上新灵力层。
散修并不是个例,同一时间山腰附近的所有人都被带走了刀兽,甚至还有人被那黑衣少年一脚踹进了山腰地带生成新刀兽。
跟在黑衣少年身后的刀兽团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最后形成了一批谁也不敢正对上、数以百计的刀兽大军。
秋亦一剑森冷穿透一只被修士牵制住的刀兽胸膛,刀兽崩了一地,对面的修士呆若木鸡,不懂这人哪冒出来的。
秋亦飞快越过他,继续对前面的修士喊:“让让,让让。”
让什么让?
那被越过的修士恼怒地想要动手背刺一击,忽然听见隆隆的声响,猝然回头,唰地撞上了无数双黄色的眼睛。
修士:“……”
秋亦无暇关注那个刚刚擦肩而过的修士心情如何,他很忙,要赶紧爬刀山追上最前面的梁辰。
要不是来回进出只会产生一次刀兽,秋亦也不至于慢慢地一兽砍一刀,到现在才拉到数量足够多的刀兽。
在这种所有人都是竞争关系的闯关机制下,到了后半程,最前面的人一定会成为最大的集火对象。想要破解也简单,要么足够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所有人都赶不上你,要么既强又快,能把最快的打下来,也能挡住其他人的集火。
这两种方法对秋亦来说都不适合。
他虽然修行了玄阶下品《蛇影》身法,但坦白来讲《蛇影》更侧重的是战斗中的躲避,所以单论行进速度而言秋亦并不是最快的那个,那个梁辰就比他快,身边还有四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帮忙挡伤害。
至于后面一种倒是可行,但这不过是宁王秘宝的第一关考验罢了,接下来关卡的情况还不明确,秋亦并不想消耗太多精力在这里。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那些对武器有好处、应该既是考验又是一种奖励的刀兽可以另辟蹊径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让让,让让。”
出于一点微不足道的同类情谊,秋亦一边跑一边好心提醒,一边又帮忙给一只破破烂烂的刀兽补了一刀。
昭时剑发出悦耳的鸣叫,被抢了刀兽的修士恼怒的脸庞飞快被他抛在身后。
刀兽速度飞快,跟一群疯狗一样死死咬在秋亦身后,靠得近的还有机会挥挥它的镰刀或者尾巴。
但秋亦就好似后脑勺长眼睛了一般,速度不降,身体微微变动,每一击都能恰到好处地躲过,甚至能往后不痛不痒精准一刺,拉回被散落攻击牵走仇恨的刀兽。
——感谢崇山书院的莲花池,感谢点满了闪避的《蛇影》功法,身法步法是好东西,下次还学-
刀山山顶就在几十米开外,但梁辰却被卡在这里,被迫加入了战斗。
又有新的刀兽出现了,可能是因为即将到山顶的原因,新生的刀兽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多,境界还都是金丹后期,再加上其他修士还来浑水摸鱼一下,为了不让死士现在就牺牲,梁辰不得不一起帮忙解决刀兽。
他也是金丹境中的佼佼者,一把金纹佩刀转瞬捅穿了一只靠近的刀兽。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轰隆隆的声响。
刀山又有动静了吗?梁辰皱眉抬头,生怕再次出现那些银色闪光。
他确实没有看到那些可怕的银光,但却对上了一片森冷的黄色眼瞳。
疾驰的刀兽大军最前面,黑衣少年脸上挂着笑容,仿佛看不见其他大片地方可以走一样、带身后一大片刀兽一起直奔梁辰跑来,他张开嘴,声音非常之耳熟:“让让!”
第076章 火海
梁辰、死士、以及围攻他们的修士都呆了一刹那。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心中虽然有诸多不解,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绝不能傻站着了。
按照黑衣少年所说的那样往旁边让?那也绝无可能!
梁辰转身就向刀山山顶跑去,可还未跑出几步, 原先围攻他的修士红着眼一把勾住他,一道长勾牢牢勾住梁辰的脖颈,唰地把他往回拽。
他们都是费尽心力才拽住速度最快的梁辰,若是梁辰跑开,那再要抓住他可就难了,而且就剩下这么点距离,若是放开梁辰, 这第一指定会被他拿到。
梁辰心里暗骂一声难缠, 一时脱不了身, 又见刀兽浪潮越来越近,恨恨对几个死士道:“舍命掩护我!”
死士培养出来就是为主子生为主子死, 四个死士几乎没有言语交谈, 修为更高的两个当即退后,修为差一些的两个死士则磕下一颗赤色药丸。
血液和灵力疯狂燃烧, 两名死士身上气势暴涨,境界从金丹中期一路涨到半步元婴, 其手中刀剑舞出残影,力气与速度根本不可同之前而语,铛铛铛的交锋之声中, 围攻的刀兽和修士皆是被力压一头!
这是临出发之前梁文秀特地赐下的四阶戮血丹, 金丹境修士服之境界可突飞猛涨, 但不消片刻便会爆体而亡。
这一下相当于损失了两名死士, 梁辰心中滴血, 咬牙抓住这个机会往山顶冲。
但就在这拉扯之间,一道飞剑惊鸿而来!
秋亦到了!
原先的刀兽、纠缠梁辰的修士、磕了丹药的死士刹那被其身后的刀兽浪潮覆盖。
已经两个留在梁辰身边的死士连忙上去阻拦秋亦, 但秋亦的剑像飘花,身若游蛇,只是一个晃神,少年游出不知何时出现的缝隙,死士还要再拦,却猛然撞上尾巴似的缀在秋亦身后的刀兽群,无数把镰刀银光闪闪。
死士:“!”
另一头,秋亦手中昭时剑猛然刺向梁辰!
他的剑直奔心脏而来,赤.裸.裸地要夺人性命。
梁辰背后一寒,果断闪开,肩膀却被一剑戳穿,血液流淌,柔剑之中爆裂的雷霆轰然炸开,梁辰脸色大变,第一时间想动用灵力去封锁体内雷霆治愈伤势。
战斗之中一步错步步错,秋亦心神沉静,握住剑柄狠狠一划,“噗呲——”晋升玄阶下品昭时剑之锋利,梁辰的肉身根本无法抵抗,左臂顿顿一声跌落刀山密密麻麻的刀刃之上。
一剑断一臂!
梁辰几欲发狂,右手佩刀如闪电霹雳般劈下。
他行进速度很快,但战斗中速度却只算是一般,真论起来可能那两个暗卫的战斗表现也要比他好得多。
秋亦几乎能轻易判断出他接下来的出招轨迹,他轻松避开这一刀,身影一闪来至梁辰背后,然后伸脚用力一踹,踢皮球一样将梁辰踢给那些已经要追上来的刀兽。
梁辰这一砸直接砸到了正中心,竟有不少刀兽直接怒而转换目标,跟在秋亦身后的刀兽竟是又少一批。
梁辰愤怒含怨的声音震响:“你等着!我梁辰必不会放过你!”
秋亦权当没听,眼皮也不抬一下,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逝,他到达刀山山顶的瞬间,身后那些追着他跑的刀兽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便回去攻击其他人。
这算是闯关结束了?
秋亦看了一眼刀兽,吐出一口气,站在山顶看向刀山的另一面。
令人诧异的是,刀山的另一面非常平整光滑,宛如一张巨大的银色丝绸。丝绸的最底部是一块与他们初来乍到宁王秘境所处的地方一样的岩石。
下一关看起来还没有开启。
秋亦扫过一眼,又转身看向刀兽所在的刀山那面,敲了敲在斩杀刀兽途中得到蕴养的昭时剑,再度下山。
还差一丝。
……
赶在所有人集火自己之前,秋亦抱着如同破壳一般再度蜕变的昭时剑,鱼一样滑下银色丝绸,落到了岩石上。
蓬头垢面的梁辰疯狗一样追在他身后,他约莫是修行了什么步法,速度奇快无比,转瞬间就要追上秋亦,其佩刀却哐当一声被一把剑拦下。
虞观挡在秋亦身前,森寒冰剑牢牢压制住梁辰的佩刀,力沉且重,梁辰脸色扭曲,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动弹不得。
梁辰:“我来杀他,不干你的事!”
昭时剑成功晋级玄阶中品,秋亦心情很好,他走到虞观身边,闻言扬眉,抱臂道:“怎么不干他的事?难道就只准你有人保护吗?”
梁辰身边还剩下的两个死士上前欲救主,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秋亦和虞观。
虞观看了一眼秋亦,确认他的态度后手一翻,冰剑掀起一阵猎猎寒风,梁辰挡着脸连退数步,发胀的头脑也渐渐开始冷静下来。
他原以为只要解决秋亦一人就好,谁能想到对方还有个同境界的同伴,这下肯定讨不了好。
死士扶着梁辰身体一边,看他服下丹药,一人问:“主子,我们现在还要动手吗?”
梁辰顺平心中郁气,看着自己左边的断臂,强行咽下嫉恨,摇摇头:“不,我们的目的是成功夺得宁王秘境的宝物。”
当然,如果有落井下石的机会,他也决不会错过!
虞观淡声道:“不杀他?”
秋亦看向刀山,能过来的人差不多都过来了:“不想在这里消耗什么精力。”
顿了顿,他犹豫道:“那两个人是死士?”
虞观肯首。
秋亦第一次见到这种古代背景标配特殊人才,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同时再度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死士为主而死,他们死前反扑可能会有点麻烦。”
之前那两个死士死前炸了一大片。
虞观沉默思索,一时没说话。
秋亦看他,略带困惑。
虞观语气轻松自如:“我也可以为你而死。”
“……”秋亦反应过来,猛地背过去咳嗽两声,周围太热了,他耳根烧得通红,咳嗽咳嗽得脸也通红,“不必如此!”
就算只是过去身,他也不要师尊为了他折一个化身在这里!
虞观看他尴尬的样子,微微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等最后一人从刀山上下来,刀山震动,千万把银刀哗哗作响,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这座横亘了整片空间的刀山腾空缩小又缩小,最后化作一道气息悍然的刀气飞向人群中的某个地方。
在众人针一样的目光中央,秋亦坦然地将刀气收下,玄阶中品的昭时剑出鞘被他握在手中,银色锋芒刺骨扎人,秋亦目光清棱棱地一一对视回去,被他看到的人心中莫不是一沉,竟然无一敢对视回去,皆是避开了锋芒。
第二关在即,不必在意不必在意,这人一时得势,之后怎样还难说呢,到时候表现最好的定是他们!
而与此同时,梁辰恼怒之余又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奖励不是项链。
秋亦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又很快移去。
刀山消失,空气中的温度骤升不少。众人停留的那块岩石猛地下沉,一路温度飞快飙升,空气似乎都开始扭曲起来,看似无害的白色雾气在岩石旁边涌出,然而哪怕是金丹境修为,触碰白色蒸汽一下便会皮肤迅速胀红起泡。
有人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这个金丹境秘境的难度怎么这么高,还是说这就是闯关机制秘境的标准水平吗?
死寂般的沉默中,岩石终于停止下沉。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火海,赤红火焰灼烧鼓动,火舌舔舐岩石,即使是余温也将几位水平不够的修士逼得满头大汗、脱水瘫软倒地。
“我们……要渡过这片火海?”有修士不敢置信,颤巍巍地指着那连绵的火焰。
会被烧死的吧!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谁回答他。
部分修士打道回府选择退出秘境,而剩下的修士则摸索着有没有什么破解之道。
“哗啦啦”一道铁索声音忽然响起,所有人耳朵竖起,皆是看向声音传来之处——一名半蹲着的大汗淋漓的秃头修士。
那修士听见声音,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去,其余人看来时,他一咬牙踏入火海之中!
他凭空站在火海之中:“这里有一道透明铁索可以走。”
心知自己现在有多危险,秃头修士又挥了挥手中拿着的法宝,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们若是攻击我,我就把这铁索给砍断,大家鱼死网破!”
没有人知道透明铁索的强度如何,也没人敢考验。
“别冲动别冲动,既然是道友你先找到的,那就让给你好了……”
“是啊道友,有事好商量。”
“……”
秃头修士抬高了声音:“你们只凭一张嘴就要我信你们,别太可笑了!”
“……”
需大于供,秃头修士最后立下条件,要每人万枚下品灵石他才愿意让人上来。
万枚下品灵石对金丹境修士来说不算多,哪怕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人是趁火打劫,最后也都不敢赌可能性,捏着鼻子就把灵石交了。
秃头修士最后看向秋亦和虞观,忌惮与艳羡的情绪一闪而过:“你们的份呢?”
秋亦:“我们不走铁索。”
梁辰是第一个交灵石的,他脸色难看归难看,见秋亦说话还要特意出来踩上一脚:“呵呵,莫不是怕了这火海吧,金丹前期就莫要来凑热闹了。”
“怕?”秋亦神色看起来有些古怪。
秃头修士听他语气,意识到自己应该拿不到灵石了,大声喝道:“那我也不浪费时间了,到时候你们若厚颜无耻上来我们顶多把你们打下去就是了。”
明明是他占了无主之道索要灵石,如今却反倒理直气壮说别人不交灵石是“厚颜无耻”起来。
其余人捏着鼻子交了灵石,心中也不愿自己与没交灵石的一个待遇——那岂不是衬得他们很蠢?但他们分明只是小心行事!
于是也没人反驳他。
秋亦看了那秃头修士一眼:“不劳费心,倒是你,拿到灵石就莫叫唤了,就不担心这铁索被火海烧断吗?”
他是随口一说,但秃头修士自己身在铁索上,关乎自身安危,当即脸色变了几番。
其余指望着用铁索过火海,最后捞点好处的修士神色也变了,看向秃头修士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道友,他们不来便不来,你也该让我们上去了吧。”
秃头修士擦汗:“当、当然。”
修士们排成一列踏上无形铁索离开,梁辰特意站在最后走,走之前,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秋亦,目光阴狠。
——只要秋亦踏上铁索,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发起攻击,把秋亦推下去。
这时候他好像失忆一样忘记自己先前失利了。
不过或许在梁辰心里,自己只是一时大意才会失手也说不定。
秋亦好奇到底是什么势力才会养出这样的人才了,他嗤笑一声,目送这一列修士走入火海之中。
第077章 养
真正走上铁索、步入火海之中, 方能察觉刚刚在岩石上那阵子到底有多舒适。
周围温度高得可怕,护在身边的灵力也能被火舌轻易舔出空洞来, 稍有不慎就是灼烧之痛,脚下悬空铁索纤细,人走一步便会晃动起,让一颗心脏高高悬起,生怕跌落。
行走许久,众人全都汗如雨下,面露菜色。
好好的不惧寒暑的金丹境修士, 到这里来皆是体验到了凡人被高温曝晒折腾到眼前阵阵发黑的感觉。
梁辰忍耐许久, 终究是碾碎了昔年得到的赏赐冰灵玉, 一股寒流在他四肢流转,身上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其他人可就没梁辰这么好运了, 不过能留到现在的多是混迹金丹久的老油条,也是各有法子, 你用冰寒属性的法术、他用能布雨水的法宝,再不济肉身扛也能扛一点, 只不过就结局而看,百般方法皆是收效甚微。
火海看不见尽头,焰火灼人, 如同火蛇一般时时鼓动冒出蹿过透明的铁索, 时不时就有修士被暴烈火焰裹挟退下, 炙热的火海竟像是恐怖的埋骨地。
为了避免铁索晃动、残焰灼伤, 一时间众人居然空前团结。
梁辰回首再看, 果然没有那两名修士的踪迹,看来果真是放弃了。
他心中满意, 料想就算他们再厚颜跟来也绝对比不得自己,于是放下心来,又看了看脚下在这般恐怖烈火中也始终不化的无形铁索,再看向前面。
火海宽阔,但行走一个时辰后,对岸还是远远显现了出来。
梁辰的一位死士走在第四的位置,走着走着,他忽而站定。
这锁链窄,大家排成一列走,前面的人不动身后的人就挤不过去,第五位的修士先是打算推推那死士,掌还未至,他忽而想到对岸近了,于是落掌成拳,猛然打到死士身上。
这一碰,“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轰然炸开,离得近一些的修士毫无防备,全部被波及重伤,不少人落入火海之中,哀嚎中被火焰灼烧成灰烬。
这样的情景还在中后段发生,梁辰抓住时机,利刀拼杀,他本身站在队尾,根本没有后顾之忧,此时战斗起来大开大合,位次飞快前进。
最前面的秃头修士也被滚烫气浪冲击,一轱辘跌了下去,但好在险要关头中他抓住了滚烫的透明铁索。
铁索摇晃,手上灵力与皮肉皆是绽开,秃头修士咽了咽口水,不敢放开,他忍痛用力抓住铁索。
铁索轻飘富有弹性,秃头修士身体来回摇荡,想要借力翻身上去。
铁索一晃,火海火焰直接能打到人身上,还站在铁索上的修士大叫:“别晃了!”
秃头修士还未出声,根本没有好言说话的机会,一道含怒的白羽箭笔直射来,力道奇大,正中眉心!
秃头修士双目猛然睁大,紧紧握在铁索上的双手又不知被谁一踩一推,惨叫着跌落火海之中,在被火焰吞噬前,他看到铁索之上混战一片,透明的锁链被滴落的鲜血染成了刺目的赤色。
……
进入秘境的有几百位金丹境修士,刀山一行少了三分之二的人,最后还剩一百名左右,火海的滚烫高温又逼退十几人,等到走了一个时辰、又是一场混战结束,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人。
服用完高阶丹药、已经重新长出左臂的梁辰大步走上岩石。
不知是否是刚刚痛快厮杀将先前的郁气皆数化去,他的境界居然又有新的增长。
虽然痛失最后两名死士,虽然与人打斗消耗了大半灵力,虽然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用尽了一切的手段,包括梁文秀给他的几道底牌,但此时梁辰可谓意气风发,脚步轻快,转瞬迈到岩石上,仰天长啸三声:“哈哈——”
话音未落,梁辰心里咯噔一声,声音卡在嗓子眼里,一道熟悉的力道忽从背后传来,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弱呻.吟,他的身体如同物件一样猛地被踢起,扑通地翻滚着去向火海!
是谁?!有人没死藏起来了,还是——
梁辰心中巨骇,大脑疯狂运转,拼命去想可能的情况。然而不知为何,他此时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那个刀山的胜利者。
可、可那个人应该被坑得留在原地了啊!他就算后来跟上,也不可能走得那么快啊!
“刺啦——”仓促之间,思绪一片混乱的梁辰抓住时机,手中刀狠狠插入岩石之中,想要缓解自身的冲势,固定身体,刀尖在坚硬岩石上划出深深伤口,火星擦过,眼看着就要停下。
电光火石间,一把银光寒寒的剑迅雷般至,毫无装饰的银剑与插入地中的金纹刀身相碰,只听铮铮一声,梁辰手中玄阶下品的爱刀居然刀身震动、颤抖着被打飞出去!
这把剑!
梁辰瞬间瞪大了眼睛,再想要抬头,迎面而来却是又是狠而快的一脚。
这一踢力道狠重,奔着搏命击杀而来,直接踹向心脏,肋骨似乎都裂开了,梁辰哇地吐出血来,无力阻挡,像是被小孩儿踢得高高的皮球一样彻底摔下岩石。
退出秘境要求在一个稳定的环境和状态中,秃头修士没能退出保全性命,梁辰自然也做不了退出。
他就不应该为了省点底牌决定先不杀此贼!
身后就是火海,能将人融化的高温近在咫尺,在死亡前的最后间隙,梁辰目眦尽裂,对那熟悉的身影喊出最后的怨毒诅咒:“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呼呼”,赤红的火焰高高卷起,像是野兽一般一口吞没他。
秋亦站在巨大的岩石上俯瞰,卷来的火舌舔舐着石块的周边,面对梁辰的话,他只是眨眨眼睛,好心替人补全了之前没说完的三声:“哈。”-
两个时辰前,梁辰他们离开,不见身影。
秋亦又看了看火海,感受着灼热的温度,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真的能吃?”
好久没有动静的凤凰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精神很支棱,此时听到问话,更是精神亢奋地啼鸣,如果它破壳而出了,这时一定要把翅膀拍的呼呼作响。
它的声音比先前中品灵脉之际还要响亮,思绪条理清晰了很多,能表达出来的意思也更丰富了,看起来这一阵子是有在好好长大。
秋亦与这只过分活泼的凤凰蛋沟通一番,又敲定了一些细节,对虞观伸出手。
虞观看他。
秋亦弯弯眼睛,语调微微上扬,很高兴的样子:“要牵手。”
“……”
他们凌空行走在火海之间,所有靠近的火焰都会被准洞天之中卯足了劲发育的凤凰吃个干净,一点也近不了身。
但即便如此,周围温度也还是很高。
秋亦的脸微红,因为被炙烤一般的燥热而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此时,与虞观交握的掌心忽然漫来洌洌冰凉之感,水顺着掌心蔓延向胳膊、温和亲昵地附在秋亦身上,湿漉漉的水汽浸透了他的衣裳,清爽冷利之感透过衣裳、肌肤,漫进心底。
秋亦伸出另一只手,看见一股清透湛蓝的水流温顺着衣袖淌入掌心,很无害的样子。
使用它的主人很有分寸,除了手掌之外几乎再没有触碰到秋亦的肌肤,此时这滩水落在手心里,凉丝丝的,还有一丝痒意。
秋亦轻轻合拢手掌,指尖碰了水流一下:“好凉快。”
虞观看他唇边笑意,“嗯”了一声。
这异水名为冰幽异水,特点是阴冷刺骨的寒意、能攻击侵蚀修士神魂,虞观很久以前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因为与他的攻击方式和剑道不太符合,所以很少动用,少时心中甚至隐隐有嫌弃。
虞观对自己收服的异水改观,心想,还是有点用处的,只是过去没有遇见适合的时候罢了-
凤凰吸收火焰,异水降低周身温度,火海的所有考验迎刃而解,秋亦和虞观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对岸,然后他就在火海中等到了梁辰。
长长的一列队伍居然只剩下了一个人。
秋亦看了一眼后,一跃而上,一脚踢下这位已经彻底与自己结怨、所来目的多半还相同之人。
乘其病,要其命。
梁辰就这么死在火海之中,恐怕死也想不到预想中踩下其他所有人、夺得秘境之宝、最后被父王奖赏成为世子的自己就这么死了。
秋亦听他的诅咒,不禁摇摇头,总结此人给他的经验教训。
说实话,这人要是单纯竞争、不表现恶意,秋亦或许也不会动手——至少在秘境最后他必须要拿到的奖励出现、两人开始拼杀前不会动手。
未孵化的凤凰嘤嘤地可怜地叫,表示先前秋亦说的那些人——虽然好像就剩下一个了——已经来了,它现在能放开了吃了吗?
秋亦是个很铁石心肠的家长,没有被一撒娇就昏了头脑,冷静地先将之前没问的问题一齐问了:“你要吸收多久?吸收完之后能加快孵化吗?”
凤凰蛋啾啾叫,努力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一昼夜就可以,吸收完之后它的孵化时间可以从几十年再压缩到几年。
秋亦忽然感觉自己的灵宠不是凤凰,而是一个吞金兽,吞噬对应资源可以压缩一下进度条长大的那种。
他又摸摸自己的剑鞘,昭时剑已经入鞘,现在是玄阶中品,但下次晋级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秋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行。”
凤凰高兴地鸣叫,而虞观看他少年老成地叹气,忍不住笑了:“怎么了?”
“师尊,”秋亦看着自己白发银眸的少年版师尊,忽然有感而发,“养我应该不累吧?”
虞观:“?”
在弟子的注视下,他还是慢吞吞地道:“不累。”
倒不如说太轻松了。
虞观为秋亦的一步步前进而满意、欣慰、欢喜之际,心中却也会漫上重叠幽暗的冰冷。
秋亦现在有些不确定地问了这个问题,但其实虞观更想问自己的弟子:即便你不后悔,那么你会怨我吗?你如何、怎样看待我呢?你不想从我这里再索取什么吗?
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好的、慈爱的师尊应当问出的,于是虞观一贯地、克制地沉默了,银灰色的眼睛幽幽地凝视着自己的弟子。
秋亦得了虞观的肯定,开心地笑了一下。
他像是扇动翅膀,对人展示自己还未丰满、但将来一定会长得很好看很有力的羽翼的手养小鸟,漆黑的眼睛认真看着虞观,对他道:“那就好。师尊,我会努力修行的,你养我绝不会后悔。”
虞观看着他,终究是轻轻笑了一声:“好。”
你也不要后悔-
宁王秘宝没有时间限制,秋亦拨出一昼夜时间给凤凰蛋,让它尽情大快朵颐。
这一片火海被凤凰蛋吸溜吸溜吃了个干净,下面布满流动岩浆的坑洼地面都露了出来,看着荒芜贫瘠,竟有几分凄惨。
最后一缕火焰被吸过来之际,凤凰蛋犹豫了一瞬,叫声变了意思。
秋亦伸手一捉,一缕明黄赤红的火焰在他手心中萎靡地跳跃。
——异火!
第078章 兵
王府。
容貌美丽、声音动听的歌女与男宠款款舞动, 觥筹交错间,梁文秀自斟一杯酒, 眉头压低。
身边门客问他:“王爷为何愁眉不展?”
梁文秀回答:“嫡子离家闯秘境,有些担心。”
过了片刻,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一名仆人踉跄着跑进来,表情惊恐:“王爷,魂灯灭了!大公子的魂灯灭了!”
梁文秀猛然起身,桌上酒杯玉盏碰撞清脆作响, 献唱表演的艺人戛然而止。
几位今日被宴请过来的门客互相交换了个视线, 有人露出无奈的神情, 原来是这么个事啊。
众人放下银筷,一道起身:“看来王爷需要我们帮忙了。”-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秋亦收拳, 本就已经萎靡的异火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灵力吞没,灼热的火焰在经脉中穿行, 带来烧心一般的疼痛,但很快又被源源不断的的灵力扑倒驯化。
这抹异火火种在体内运转几周天后回归丹田之中, 咻地融入高悬的金丹之内。
金丹表面霍然璀璨一瞬,赤红的光在丹田内部闪烁,焰火旋转炙烤, 金丹表面簌簌落下杂质, 转瞬被火焰吞没。等片刻后火焰收回丹内, 金丹大小只有先前一半大, 凝炼非凡, 莹润如光照。
秋亦此时再摊开手,白皙掌中蔟地冒出一缕幽幽燃烧的火焰, 瞧之与凡焰无异,唯有走近才能感觉到其威力。
他心念一动,一缕充满生机的嫩绿色从火心泛出,原本充满灼热的火焰转瞬变得活泼柔和,清新而治愈。
秋亦这一阵被虞观带着恶补了许多知识,这种两极翻转的表现太过明显,他轻松认出了这是哪一种异火:生息幽火。
别看之前火海难渡,将一众金丹修士折磨得难受,这生息幽火威力实际上杀伤力比寻常异火弱多了。它在此盘旋应该许久,甚至演化出一片能作为关卡的火海,最后却只能折磨折磨金丹、元婴修士,细算起来这攻击力表现得实在是差劲。
当然,生息幽火的真正价值也不在厮杀一面,就像名字一样,它的重点是“生息”,这是一缕能够刺激生机疗伤的火焰,战斗中动用起来比丹药还要方便许多,若是好好培养,以后秋亦连丹药也可以免去了。
说来古幽异火、冰幽异水、生息幽火,入世修行现在,他接连碰了三个“幽”字辈的神物,也是有缘。
不过……秋亦眨着眼睛,收起生息幽火,对师尊道:“先前只有三四成,但我现在觉得有五六成把握确定老黄狗猜测为真。”
虞观颌首,也赞同他的看法。
像异火、异水这种特殊神物的名字都有讲头,凡“幽”字辈,无一不是在无数性命之上堆出第一缕火种。若是一无所知者,可能会认为宁王单纯就是运气好,但是知道一些的,却会忍不住去想——这会是当年十万士卒的尸骨堆出来的吗?
凤凰蛋打了个饱嗝,啾啾告诉秋亦,它吃得好饱,现在要睡觉了,等下次醒来它就可以出来和秋亦见面了。
吃了睡,睡了吃,凤凰蛋的蛋生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秋亦再去用神识戳戳,发现这颗蛋已经睡熟了。
他摇摇头,走近透明铁索那边。这铁索被异火灼烧许久却不融化,想来也是神异之物。
雁过拔毛的秋亦试着用剑切下,昭时剑与铁索相碰,叮叮当当很是悦耳,但是铁索没有一丝断裂的迹象:“……”
虞观见他感兴趣,也看了一番:“这是空心石所铸成,至少合体境才能打破。”
秋亦拿出鳞片,表情认真:“我可以用这个把它划开吗?”
柳蓝绝对想不到自己的鳞片居然还能拿来做这个用途。
虞观笑了一下:“理论上可以。”
毕竟是从渡劫境跌落的蛟龙之鳞片。
“不过可能会耗费很久时间,”他拉住准备行动的秋亦,“我来吧,它被异火炙烤久,现在用异水应该能腐蚀断。”
深蓝的水流从他垂落的袖袍中流淌而出,眨眼功夫便爬上透明铁索,向极远处蔓延。没有刻意收敛的情况下,异水所过之地皆是显出一道道冰冻凹痕。
过了片刻,异水如探出的蛇般往回游动,虞观伸手一挑,透明铁链与异水盘旋落入他手中,森蓝的水没入苍白皮肤底下。
他将截断的锁链交予秋亦:“空心石兼有坚硬柔韧的特性,只要加入几块便能够显著提高整体的防御,是铸器的好材料,这段空心石品质不错,又久被生息幽火炙烤,带上了一丝恢复之力,若是遇到合适的买家,自能卖出高价。”
感觉很适合用来筑城墙堡垒之类的。
秋亦接过,冰冷的感觉刺激着肌肤,这才是冰幽异水的本面目。
他收好这段空心石铁索,与虞观一齐向岩石另一面行进。
这块红岩石面积能容纳上百人,一面连接透明铁索,一面连接一道分外眼熟的流光之门。
靠近门扉时,一道流光迟疑着飞向秋亦手心,秋亦识海中顿时多出一道功法。
——天阶中品《诛火诀》。
修此功法者统御天下火焰,融火焰于己身,修行至极致,为火中帝皇,焚天煮海,以火诛天。
秋亦道:“不是适合我的功法。”
虞观从实际出发安慰他:“可以给凤凰用。”
小凤凰孵化出来后也是秋亦一大助力。
秋亦笑着点了点头,与虞观一齐走入流光门扉-
眼前景色变换,等到秋亦清醒过来,他面前之人的话才真正落入耳中:“……这几日天总是阴沉沉的,别又是易天教那些家伙生事了。”
秋亦看说话之人,瞧之年轻,筑基后期境界,两眼亮堂堂,穿着一身行军作战时常见的皮甲。
再看他自己,也是一身小兵打扮,周围景象也变成了兵营模样,帐口敞开着,能看见外面阴沉沉的天空,阵阵黑风吹动战旗。
秋亦接话道:“易天教有这么厉害?不会是你怕了吧。”
“才没有,”那士兵瞪大眼睛道,“他们这些家伙手段阴邪,跟老鼠似的,复辟神朝的贼心不改,我这是担心我们大夏。”
不过他也嘀咕:“你说的也有点道理,易天教那些人不都被我们打散了吗,怎么现在还有异象冒出……”
还没等秋亦接话,那年轻士兵伸手拽他,想要把秋亦往外带,秋亦默不作声躲开,站起来。
年轻士兵一时尴尬,不过很快忘了这回事,兴奋地说:“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还有休整机会,校尉们说给我们机会切磋一下,他们封印修为跟我们打,打的好的人能得到好酒好肉和赏金,我们靠得近,现在去还来得及。”
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秋亦耳边响起:【战胜五位校尉。】
秋亦在心中问:“我同伴也在这里吗?”
过了片刻,声音回答说:“两位修士并不处于同一空间。”
秋亦:“哦。”
年轻士兵见他没有动静,催他:“你快点啦。”
“来了。”秋亦跟着这个引路npc一样的角色一起走。
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兵营,最后来到了一个擂台样的地方。
那年轻士兵得意又胆颤和秋亦介绍说,这是将军给出的法宝,他们经常被点上去□□练:“唉,每次我下来都鼻青脸肿的,一张俊脸都没眼看了,还得拜托手巧的其他士兵帮我化妆才行。”
看不出来,原还是个爱美小兵。
擂台高高,即便周围围满了人,后来站在外围的秋亦和年轻士兵抬头也能看清台上情况。
上面正在交战的是一名穿着厚重铠甲的粗野大汉,和一位瘦削病弱的书生模样。大汉连连逼上,他一拳一脚力道逼人,一招一式好似每次都能碰到了,但是最后才发现不过是假象,书生游刃有余,像是玩弄瓮中之鳖的猎豹。
书生朗声道:“速度再快一点。”
大汉气喘吁吁,累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闷声闷气的:“你有本事别动!”
书生手中书卷哗哗掀开,一道道文字浮现,他道:“那可不行。”
那一道道文字像飞雪般散开,墨迹道道浸染在大汉身上,大汉汗流下来,他又是一拳,眼冒金星,只觉浑身力气如水一般飞快流逝,摇晃了几下,像是漏了气的皮球一样噗通半倒在地上,不甘心地抱怨道:“俺就知道不能和你打。”
围观士兵莫不是“咦~”地笑着嘘他,书生也笑着把他推下去,几名专门负责医治的士兵在下面熟练地接住那人。
整场比试没有太激动的部分,不过秋亦看得目不转睛,那名书生速度竟比先前碰见的有死士的修士还要快些,是他目前为止遇见的速度第一人。
年轻士兵道:“那是白校尉,原先是谋士,你别看他看着白白净净没什么力气,实际上修为很高的,而且特别擅长身法步法,连将军也夸过他。”
“将军很厉害吗?”
“你在说什么呢,”年轻士兵瞪圆眼睛,“将军当然厉害。多亏了将军,我们才能打败先平王、布音王那几方势力,大王说,他一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将军这样的贤才。”
他说着又砸吧嘴,眼中流露渴望:“唉,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将军一样出人头地、成为厉害的大修士啊。”
秋亦指着擂台上,问:“我想要上去挑战白校尉,是要排队等候吗?”
好像也没看到什么排队的地方。
年轻士兵说:“不用那么麻烦,你看我的。”
秋亦以为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方法,却见年轻士兵一手高高扬起,一手指着秋亦,大声呼喊:“白校尉!白校尉!我兄弟想要和你切磋!”
声传擂台。
秋亦:“。”
其余士兵纷纷看过来,大家心领神会地露出一张张笑脸,嚷嚷着“好汉子、好兵”“有勇气”“境界不错”。
白校尉也看过来:“你要和我切磋吗?”
风沙飞扬,战旗飘动,秋亦呼了一口气,这不是战场,但是他似乎能闻到战场杀伐与血腥之气,浑身血液促促被点燃,心脏鼓动。
他露出微笑:“是的。”
第079章 校尉们
擂台上。
昭时剑不在身边, 秋亦手上是一把普通的黄阶上品灵剑,是对面的白校尉丢来的。
白校尉境界浮动至金丹中期, 他观察了一番秋亦,对方站定,手持不熟悉的灵剑,目光很沉稳,心中暗暗赞叹一句至少心态不错。
两人打量片刻,白校尉舒活舒活筋骨,忽然一笑:“先前败者太多, 现在我要换个玩法。”
“这样, 我最擅长速度, 你若是半炷香时间内不被我攻击到,你就算赢了。”
秋亦没有意见。
于是有小兵取来香, 对折一半, 点燃时铜锣随之一敲,响声一荡:“开始!”
既然换了个玩法, 白校尉先动了。
正对上时,白校尉的动作看起来比在擂台下看更快。
他身形轻盈, 翩跹若惊鸿,背后好似生了对翅膀,双脚轻轻点地便能移出几丈远, 擂台这块方寸之地如同他的脚边, 轻松便可去得。
秋亦目光紧缩他的身影, 却还是没能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动弹的, 好像一片残影呼啦闪过, 神识便已经传来预警,白校尉的脸近在咫尺!
电光火石之间, 秋亦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居然真的避开了第一击。
白校尉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但是接下来极为贴近的第二击秋亦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白校尉甚至没有动用他先前的那种手段,书卷一拍秋亦肩膀,大笑道:“你输了。”
他话音刚落,景象嗡嗡嗡地开始变换,手中灵剑、脚下擂台、面前的白校尉、以及台下的那些不知姓名的士兵尽数消失,所有一切仿佛浮光掠影般闪过,秋亦一个恍惚,再次出现在了粗糙搭建的营帐之中。
他坐在凳上,外面天色昏暗阴沉,那个年轻士兵说:“……这几日天总是阴沉沉的,别又是易天教那些家伙生事了。”
又是一模一样的对话。
秋亦说:“我要去挑战白校尉。”
他步履匆匆地往擂台方向走,年轻士兵在后面叫着,一并跟了上来。
……
失败。
失败。
失败。
……
这里的“人”僵硬、不知变通,白校尉连开始出招的方式都未曾变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好对付了,硬实力的差距使人绝望。
恍惚间,甚至会觉得面对他就像是凡人面对枪弹,难以躲避。
重复的世界让人感到折磨,但秋亦是个擅于忍耐的人,并不为此感到心焦,对于他来说,失败和重复不值一提,还是见不到师尊让人更感觉焦虑。
第三次开始,秋亦拒绝了白校尉的剑,只是专注地看他每一次的动作,用眼睛用神识,试图捕捉他的轨迹。
他应该可以跟上压制境界与速度的白校尉才对。
第一步是“看”到,神识先一步看到,然后是肉眼,瞳孔紧缩,一道道残影映入眼底,轨迹完全可以预测。
然后是能够及时的做出应对。对付这种速度极快的敌人,自身既然速度不行,那就抢先一步动,先一步判断他的行为、先一步规避他的轨迹。
第四十六次,没有依仗直觉,仅仅是依靠自己理性的判断,秋亦躲开了白校尉的第二击、第三击。
对方如同俯身捕猎的鹰鸟,他却是比先前那些猎物更为灵活的蛇。
半炷香在燃烧,香灰缓慢地落下,白校尉的攻击越到后面越是难以预测,第十六招时,他的书页翻开,那些墨迹与他一道袭来,速度丝毫不比人慢。
但秋亦目光死死盯着,肉眼和神识却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速度,他的精神紧绷着,一丝一里都不出错,一步一步应对近乎趋于完美,速度无形间似乎也在一步步攀升。
他快,他就比他快一步,甚至三步,当所有的攻击轨迹和习惯都烂熟于心,一千次一万次,就算是再怎么蠢笨的人,也能靠肌肉记忆打败对手。
他们过招极快,愈是看不清愈是引人专注。
场下的人看得入神,不由得屏住呼吸。
“铛铛铛——”
敲锣声再度响起,还是点香的那小兵扯着嗓子喊:“香灭了!”
原来半炷香已经烧完了。
台下人如梦初醒:“这么快!”
白校尉停在原地,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承认:“我输了。”
“你小子把我看穿了?怎么做到的?”他又问。
台下人看,觉得像是两道影子、两只飞鸟身影闪动,而只有白校尉自己知道这一局有多难打,他能感觉到,就算是压制了水平,他专精的速度也要比面前之人快。
他还是兔子,面前的人也只是比其他乌龟快一些,但兔子却无论如何也勾不到乌龟的衣角。
熟练度堆到一定境界后直接看出来的。
秋亦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白校尉洒脱道:“你胜了我,按照规矩还可以再挑战其他校尉,你一定要挨到后头去和陈校尉比比,他和你一样,也能直接看招看出来。”
秋亦:“我会的。”
“好,”白校尉跳下擂台,高声道,“老鹿还不上去?”
“来了。”
高处的看台上直接跳来一人,那是一个中年沧桑模样的修士。
秋亦看着他,心中回忆起先前从年轻士兵那里得来的消息:鹿校尉,擅于力气,有妖族血统在,寻常修士力量很难打过他。
大力士鹿校尉摸摸后脑勺,一开口就是怂怂的话:“你都能看透老白的轨迹了,我不想和你打架,我们就普通地比比力气吧。”
台下围观的士兵发出哄笑和倒嘘声。
鹿校尉粗眉立起,把笑得人全看过去,结果大家大家只是笑得更快乐了,好事的嚷嚷说:“支持鹿校尉!鹿校尉加油!”
秋亦看他:“怎么比?”
鹿校尉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石桌放下,咳嗽两声:“就比扳手腕吧。”
两人隔着桌子站好,半曲腿,手肘撑在桌子边上,手啪地握住。
“三二一,开始!”
话音刚落,两条胳膊都开始使力。
鹿校尉为了不碍事,上台前就把半边袖子捋上来了,他赤着胳膊,肌肉的鼓动分外明显,被风吹日晒出的黑红皮肤下青筋凸出、血液泵流,灵力运转,粗大的手拉着秋亦就要猛地往一边叩下。
秋亦虽然不比他肌肉夸张,但他并不柔弱,白皙的手可持剑斩敌,又怎会被一下掰倒。鹿校尉施加力气,秋亦手臂紧绷,力量不下于鹿校尉,与他僵持住,居然没有让出一丝一毫的倾斜。
两条手臂因为力道都开始颤抖,手肘之下的石桌咔嚓爬出裂纹。
士兵的呼喊打气声中,鹿校尉憋红了脸,腰腿紧绷发力,他的手慢慢压下去,眼睛看着秋亦这个后生,道:“扳手腕时你要调动全身的力量,不能只用手臂上的力量。”
秋亦确实是第一次玩掰手腕,他憋着力气,开不了口,但原本压下去的手又被重新一点一点抬起。
石桌也开始颤抖,裂纹爬满,最后哗地一声成了碎末。
就在这一瞬间,秋亦眼光毒辣,腰背腿一齐发力,乘着那一瞬的无支点,一下叩倒了鹿校尉的手。
鹿校尉愕然张大嘴,半响抽回手:“我输了。”
秋亦:“我也是讨了巧。”
若不是那石桌,刚刚胜负犹未可知。
“不用这么自谦,”鹿校尉笑了两声,“你力量不错,是有修行过什么功法吗?”
一般这个境界的修士是没有这种力量的,而秋亦甚至能将他压制住。
然后他看见对面一直很内敛的少年露出一个有些雀跃的笑容。
“是,”秋亦弯着眼睛,“我师尊给我打的基础好。”
鹿校尉说:“你也一定是个令人骄傲的好徒弟。”
秋亦笑容更大了些,有些羞涩:“谢谢,我会努力的。”
他希望虞观能以他为骄傲。
鹿校尉下场,那看台又下场一人,轻飘飘落到擂台上。
她瘦瘦高高,明明是个阴天,她却有落在地上的影子,还却颇为浓厚。
这是田校尉,擅于防守,曾经有在高两个小境界修士手中保全自身完好无损的事迹,是资历最老的老兵之一。
她也不含糊,抛给秋亦一把玄阶下品的灵剑,这是适合寻常金丹境的品阶:“我擅长防御,你全力攻来就好,若是能破开我的防御,就算你赢。”
想了想,田校尉补充道:“时间就设置成一柱香时间吧。”
秋亦接过灵剑,定然是不如昭时剑的,但是也能将就用用。他熟悉了两下手感:“嗯。”
小兵又点燃一炷新香,铜锣的声音回荡。
田校尉站在原地不动,她的影子分出一层,如同绢布一般层层融入身体中,莹润的皮肤暗沉,变作岩石一样的灰褐色。
秋亦深呼一口气,持剑踏步,身影如蛇,转瞬逼至眼前。
摸着鼻子回到台上的白校尉眼睛一亮,和同胞说:“嘿,那小子速度比先前还要快,和我比一番直接突破了!”
被他拉着的陈校尉面露无奈:“嗯嗯。不过田校尉也不是速度就能打败的。”
田校尉感受不到白校尉的欣喜,她感受到的是压力,一种锋锐冰冷的压力,明明剑还未至,剑锋却好像已经抵在她的喉间一般,令人汗毛竖起。
“铛”,灵剑与田校尉的肩部相碰,居然发出了金石交鸣之声!
秋亦砍在田校尉的肩膀上,手感却如同在砍一块沉且硬的巨石,薄薄剑刃颤抖,即便秋亦手腕施力也存进不得。
正欲抽剑,那坚硬的肌肤又变得如烂泥般柔软,田校尉的身体颜色加深,她一手握住那把陷落的剑,帮秋亦抬出剑。
田校尉道:“我既擅长硬防,也擅长卸力柔防,不必试探,我已经拿出了最强的防御,你也拿出看家本事来。”
硬如龟壳的秋亦见过,不过田校尉表现出来的另一种卸力柔防他却是少见。
直觉告诉他,这后一种比那种硬碰硬的防御要难缠许多。
剑既已拔出,秋亦退后几步,回答田校尉的话:“好。”
敌人不动弹,浑身上下好像也看不出任何破绽,秋亦浑身灵力如同沸水般滚动,丹田金丹熠熠生辉,好似呼吸一般,冰寒肃杀的气息刮过,台下靠近的看客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纷纷侧头看看问问:“怎么,是冬天到了?”
簌簌飞雪随剑而来,田校尉感觉到了冰冷,忍不住眯了眯已经完全硬化的眼睛,一道寒芒由一线变为弯月,霍然斩下!
第080章 定北将军
心剑配合着寒雪剑法第九式, 半步登堂境界的剑道水平加持,一剑斩下, 宛若寒冬吐息,剑身银光昭昭,田校尉身体表面迅速附上一层霜雪,寒意蚀骨,剑身所过之处,坚硬的外壳崩裂,寒芒四溢!
田校尉身体噗呲裂开一道口子!
台下兵卒大声叫好, 看台上都吃过苦头的几位校尉却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唉, 差一点!”
冷风卷卷, 冰雪飞扬,秋亦身体紧绷在那, 灵剑的势头层层削减, 现在犹如深陷泥沼,动弹不得, 田校尉平滑分开的柔软血肉飞快聚合,噗地弹出灵剑, 居然毫发未伤。
这是田校尉赖以成名的看家本领,她日日夜夜、花费漫长的时间打磨,随着境界的提升一步一步完善, 就算现在压低了境界也堪称完美。伤害若是不达到某种程度, 那么便破不开她的防御。
秋亦蹙眉, 在田校尉裂开的伤口聚合前, 手中剑飞快接上前一击, 然而灵剑触及便钝,伤口仅仅又破开了一点, 灵剑再难寸进。
这肯定不能算是破开了防御。
再换飞絮剑法,金雷滚滚,柔对柔,也是破开了最外面的坚硬防御,但最后飞絮陷入泥潭,雷电也被吞没,一切消弭于无形。
秋亦收回剑,看着田校尉,没有再出击。那没有任何意义。
换飞絮剑法其实已经是有点手段尽施、走投无路了。
一柱香后,田校尉缓缓道:“你输了。”
……
又一次地回到了熟悉的营帐内。
帐内空荡,年轻士兵还在说话,秋亦没有抓紧时间赶去擂台,而是兀自陷入深思。
年轻士兵要拉他离开的时候,秋亦道:“你自己去吧,我要在这里修行。”
年轻士兵看着秋亦,秋亦看着他。
僵持片刻,这道幻境中的影子说:“好。对了,如果你不想和校尉们切磋的话,可以直接说放弃,我们赤龙军规矩很灵活的,不要被困死在这里。”
原来是叫赤龙军。
秋亦对他一笑,毫无阴霾:“放心,我绝不会困死在这里。”
年轻士兵一下惊醒,浑然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走时还帮秋亦把帐口合拢了起来,帐内外全都安静下来,这里好像独立地成了一方小天地。
秋亦伸出手,一缕纯白的刀气在他手中浮现。
正是之前过刀山后所得。
当初郑润防御其实和田校尉有点像,秋亦势如破竹、轻松化解,现在他却难过田校尉那一关,说到底只是一个原因:攻击不够强,不够破开田校尉的防御。
若是昭时剑在手应该能行……失去称心得意的武器后,秋亦战力确实下跌了。
或许服用一些以暂时虚弱换取高爆发的丹药灵材可以帮助他顺利度过这一关,但是既然没有规定时间,那么秋亦想试试另一种方法——把剑道境界再往上推一推。
刀气在掌中旋转,白气如同丝絮,缕缕交织。
秋亦目光专注,这就是他缺少的东西,悟出剑气,剑道方能晋升登堂境。
他定定地坐在那里,感悟这一缕无害的刀气,心中思绪好似沸水般腾起一个个泡泡,水泡炸开,道道念想浮出又沉没。
没有任何人在场,自己所铸佩剑亦不在身边,刀气渐渐散去,秋亦起身,随意地抽出一把普通的铁剑,在昏暗的营帐内开始练剑。
呼呼的风卷起营帐一角,剑影似有若无地闪动,也不知究竟是第几次挥剑,蓬,轻微的火鸣声迸溅,火舌蓦地缠上灯芯,昏暗中橙红的光摇曳着照亮少年人的眉眼,铁剑黯淡的银光如星辉般绽开,营帐边角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烛光明灭,秋亦停住脚步,白芒一闪,灯盏啪地熄灭,手中银色铁剑寸寸皆断,如玉石坠地,叮当摔成了一地碎末。
……
走出营帐,沉默的世界如同刚刚上了油的齿轮,咔嚓咔嚓终于开始转动,硝烟气息吹来,震天的呼喊从擂台那里传来。
秋亦心中一动,微微抬头,远远遥望。
这一次出现在擂台上的不是白校尉,而是田校尉,台上只她一人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等候着。
年轻士兵从一边窜出来,挥拳打气道:“兄弟加油,我这把全押你赢了!”
赤龙军中一般禁止赌博,不过在擂台战时会放宽。
秋亦歪头:“那你等着赢吧。”
说完,三两步离去,跃上擂台。
年轻士兵愣了愣,和旁边士兵勾肩搭背嘀咕:“他好嚣张好有信心……兄弟要不你也买他赢吧?”
旁边士兵:“……”
默默撇开他的手。
你到底几个兄弟!啊不对,你谁啊你,谁跟你兄弟!
田校尉也听到了秋亦的话,挑眉:“这么自信?”
秋亦抿唇一笑:“自信还是要有的。”
他接过田校尉丢过来的灵剑,放于身侧轻轻划了一道弧,剑光凝实:“按照我师尊的想法,我狂傲一点也好,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话别说太满,好歹对前辈有点敬畏之心啊,”田校尉笑起来,影子抖动缠绕,皮肤迅速暗沉,她勾勾手,“那就来来试试看吧。”
铛——
铜锣敲响。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好似还在熟悉灵剑手感的秋亦身影如风动。
田校尉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是她心知自己只要不动如山就好,影子包裹住身体,丝绸一样滑动。
一剑转瞬至近前,双剑重叠,刺骨的寒意渗入肌肤,田校尉忽地睁大眼睛,直觉疯狂作响:不一样,这一剑不一样!
空气爆开扭曲鸣叫,尚且稚嫩的剑气纵横咆哮,足够快、足够锋利、足够冰寒的一剑如弯月坠落,霜花簌簌,落到皮肤上像是冰凉渗骨的泪水、割人盔甲血肉的刀刃。
“噗呲——”难以抵抗的噌噌锋芒势不可挡一斩而过,无论泥沼有多少力气攀缠阻挡不过都是无用功,剑气厮杀,昏暗的天地之间,一轮银银霜月满弧!前路再无阻碍!
秋亦踉跄一下,勉强止住前冲的步伐,他轻轻吐一口浊气,暖气呼出迅速同化为周围的冰寒。
疲惫席卷心头,只是一剑,一身灵力竟然消耗了十之八九,生息幽火在经脉中萦绕,随蕴灵诀一起快速恢复秋亦的状态。
在他的背后,田校尉的身体拦腰而断,脸上神情由惊诧转为欣慰笑意。
看台上,几个校尉面面相觑,一言道出其中奥妙:“剑道登堂?!”
擂台下围观的士兵大多看得不如他们透彻,但是就算是肉眼看也能看明白那一剑真的好看啊!
军中就喜欢这种暴力杀伤力大的招式,掌声叫喊声震天。
押了秋亦赢的年轻士兵笑得牙根都露出来了,却被旁边人勾肩搭背上来:“兄弟……”
年轻士兵撇开他的手:“去去,谁跟你兄弟。”
田校尉的旧身体倒下去变成一团平面的墨汁,原先的影子摇晃着站起来,如同虫茧一般裂开,里面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新身体,她捂嘴咳嗽两声,手摊开时鲜血淋漓:“你赢了。”
“这才是真身?”秋亦将剑还给她,好奇问。
田校尉:“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这是秘密!”
小孩子家家·秋亦:“……”
他严肃强调:“我成年了!”
成年的年纪在修真界横向对比下还是太小了。田校尉笑着上了看台,推搡下一人:“没事,这里也有个小孩儿呢。”
那可真是个小孩儿,个头还没有秋亦一半高,是小萝卜头。
很难想象这样的小孩是军中的校尉。
已经有没怎么见过这名校尉的士兵在台下诧异地四处询问了:“我们赤龙磕碜到抓小孩来当兵了?”
“屁,”另一人回答,“人家是远古妖族,能和你人类一样吗。这是李校尉,最近才打赢上一名校尉实打实上位的。”
李校尉说:“我也不爱打杀,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灵力雄厚程度、身体状况怎样。”
秋亦走过去,李校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人怀疑她早有预谋。
她像个医师一样给秋亦把脉,接着又摸骨、翻来覆去看掌纹,小孩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连声赞叹:“不错不错,好嫩的娃娃。”
秋亦:“……”
看不懂听不懂,但是肃然起敬。
好半天,李校尉总算是看完了:“身体调养得不错,也没有什么暗伤遗留,是有专门的人看着吗?”
秋亦含糊:“……大概是有吧。”
“不过你进步太快,心魔一关恐怕难过,往后修心可能又要花很久。”
秋亦思考思考,没有想出来有什么事情可以成为自己心魔的。至于修心,这东西是更高境界才需要忧愁思考的,暂时与他还无关。
李校尉松开他的手,又道:“你的命运不可测,我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你会遇到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你,你要坚守本心,选择对你来说最正确的事情。”
李校尉玄玄乎乎说了一堆,又说:“我本来是过来奖励一番,恭喜你闯过前面难关的,不过你好像不需要我。”
她跑回看台上:“陈校尉或许对你帮助更大。”
在小萝卜头的推动下,最后一个校尉终于上场了。
陈校尉是个中年男人,脸被烧伤了一大半,右手只有三指,目光刚毅。他没什么出奇的,但却是赤龙军从建立以来一直跟来的老兵,作战经验很多,平日里喜欢给手下的兵卒讲一讲战场上那些惯常对上的敌人都有什么习惯。
陈校尉讲究效率,直接道:“我们速战速决,不用灵力,就单单以凡人的方式比拼,我会将速度力量等削减到和你一样的程度。”
陈校尉拿了一节长棍,秋亦取来一柄铁剑。
忽地刮来一阵狂风,秋亦垂落的鬓发飘动,陈校尉看着对面的年轻的后生,忽地一咧嘴,喊:“来喽!”
他不搞迅捷的步法身法,返璞归真地直直冲来,秋亦作为后手,目光紧缩,持剑等候着他的动作。
陈校尉到了近前,长棍的攻击范围很广,秋亦脚步向一侧微动,原是打算避开他,却见陈校尉嘴角带上笑容,长棍灵活一转,啪地打上秋亦脖颈。
点到即止,风徐徐掠过,台上安静,陈校尉说:“你输了。”
……
面对最后一位陈校尉,秋亦开始了他最艰难的死磕。
他比白校尉更难对付,秋亦面对陈校尉时就像是他和白校尉的对战翻转了一般,这次看透了不再是秋亦,而是作战经验碾压的陈校尉。
秋亦面对他,宛如刚抓阄的稚子面对一个早就经历过战场杀伐的成熟战士,所有攻击似乎都能被洞察到,一丝破绽也能被牢牢抓住。
差距犹如天堑。
但是愈是如此,秋亦战意愈是高昂。
他已经见过山外之山、人外之人、不可逾越的深渊,又岂会畏惧这小小天堑。
身为修士,他既已选择了这条路,就应当不断攀升,永无止境地向上。
他不用刚刚悟出的剑气,只是单纯地像凡间剑客一样比拼,早已在白校尉那边锻炼出来的眼力如鹰一般死死看着陈校尉的每一击,那些画面被烙印进心底,然后大脑运转思考,他为什么要如此出招?为什么要如此应对?
在一次次的重复中孤身坐在营帐内,沉默地消化一切,秋亦神经战栗,怀着新的想法与滚动的激情再一次离开营帐、走上擂台。
白校尉撑着手:“他还在进步。”
李校尉感慨道:“新人就是比老人有活力啊。”
经验与技巧在剑与棍的每一次交锋中被汲取,进步虽然缓慢到令人气馁与失望,但是却不容反驳地真实存在,秋亦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到逐渐能反抗一两击,再到逐渐能打平。
无数次的失败铸就新的经验。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他再一次站在了陈校尉面前。
最至简的基础剑招这一刻似乎再度焕发了新的光彩。
“锵——”
剑与棍相碰,长久的僵持下,陈校尉第一次不是出于自己意愿的往后退却了。
不是故意卖破绽。
秋亦心念电转,动作如迅疾雷电,唰地挥剑接上。
冰冷寒芒抵在咽喉,如芒在背。
陈校尉沧桑一叹,放下长棍:“我输了。”
大半士兵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过了许久,稀稀疏疏响起掌声。
这是对强者的尊重。
至此,五位校尉的认可都已获得,秘境的声音告诉秋亦,他现在就可以离开。
秋亦看向陈校尉,道:“我能见一见将军吗?”
连续胜了五名校尉,自然是有资格见一见将军的。
陈校尉惊讶一瞬,然后道:“可以,随我来吧。”
一路顺着楼梯行至高高的木制看台塔之上,白校尉比了个大拇指,鹿校尉憨憨笑了下,田校尉点了点头,李校尉挥挥手开心地打招呼。
几位校尉让开,恭敬露出身后坐在椅上的将军。
定北将军没有穿戴任何盔甲,衣着朴素,但其人就像记载的那样身带煞气,目光和刀剑一样,气势惊人。
他是赤龙军的最鲜明的旗帜,夏武帝一生挚友,为大夏开疆拓土之人。
定北将军说:“为何不离开?”
秋亦无惧地与他对视,坦坦荡荡:“因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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