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天鬼之手
千古谜团的真相近在眼前。
对上万载后后辈的目光, 定北将军道:“既然好奇,那就留在这里看着吧。”
几位校尉身影淡去, 秋亦身上的伪装也褪去,从一介小兵装扮回到了先前模样,昭时剑亦是回到了身边。
少年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手搭在木栏杆边上,远方与近处尽收眼底。
天色近黄昏,赤黄穹空被阴云笼罩,昏黄的光从缝隙晕出, 阴沉狂风呼呼咆哮, 绣着赤龙夏文的军旗飘动。
刚刚打了一场胜仗的兵卒们在短暂的庆祝热闹过后散去, 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轰隆”。
一道惊雷轰隆闪过, 没有一滴雨点落下。
奇怪的天气, 有年轻士兵这么嘀咕。
就在此时,“刺啦——刺啦——”, 一声一声,就好像是响在耳边一般, 无论是谁都能听见帛巾被撕裂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心脏猛地收紧,所有人惶恐地抬起头来——
刺啦刺啦,黄昏的光被吞没, 漆黑的云游荡, 永恒遥远的天空裂开了一道深邃无光的裂缝。
这道裂缝不知连接何处, 漆黑幽深不见底, 偏偏又能隐约的、好像能看见人一样的漆黑五指在缝隙之后蠕动, 就好像有谁在试图扒开这一道天的伤口。
所有人毛骨悚然,汗毛竖起, 却又不知为何不能移开目光,身体僵直着死死盯着那一道裂缝,魂魄都好像要被缝隙之内的情景所摄取。
一道身影最先反应过来,从帐中走出的定北将军望着天空,以莫大的意志力挣脱清醒,他取出乾坤袋中的法宝,长长吹响一声号角。
“呜——”
苍莽有力的号角声混合着灵力滚滚散开,如同一道惊雷洗地,长久的肌肉记忆被唤醒,所有士兵打了个激灵,从被魇住的状态中惊醒。
战鼓、号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应而起,振奋人心,所有兵卒血液无比跳动炙热,浑身上下再度充满了力量。
战鼓与号角的声音愈发高昂,士兵的心一下一下被牵动,心脏也随之附和,一时居然忘记了那道裂缝与那道道撕裂声。
定北将军的声音高高扬起:“不要去听!不要去看!默念军中章程!”
就在这时,撕裂的声音终于停下,滚雷似的轰隆声响在天边响起,漆黑的风好像彰显着谁的怒火,哐哐将一切建筑吹得摇晃,有小兵抱住旗帜,艰难地不让它倒下。
好像只是个意外而已,天空中的缝隙在慢慢愈合,漆黑手掌的主人咆哮声愈发巨大,即便已经被削弱了无数倍,落到地面上时也依旧让不少士兵耳鸣目眩。
李校尉手中生长出一道巨大的蒲公英植株,漫天绒毛飞扬,所有被声音震动的修士感觉顿时好多了。
鹿校尉接替过战鼓的敲击,一声一声的巨响广传。
“咚”。
裂缝闭合前,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起先远远看去像是一只蚂蚁大小,然后在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落在地面上时砰地激起巨大的泥土灰沙。
定北将军瞳孔紧缩:“所有人准备战斗!”
千千万万道“是”的回答浑然一体、震响天地。
阵旗从八方起,刀枪矛戟
而对面的一道漆黑如同山岳的影子挣扎、蠕动,迷眼的沙尘散去,即便是炼气境的小兵也能看清那是什么——
一只巨大的、漆黑的手。
秋亦蓦地睁大眼睛。
只见转瞬之间,这只手扭曲、膨胀,最后变成了一个类人的影子,它轰然直起腰背,露出脸庞,绿色的野兽的眼睛,人一样的五官,森白的利齿咧开,像是一个嗜血的笑,其身若漆黑迷雾,腾腾的黑烟散开。
“鬼族!”
第一劫的惨痛教训深深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第一时间有人尖叫出声。
为什么会有这么高境界的鬼族?鬼族不是第一劫后不成气数了吗?刚刚在天空之外觊觎撕扯的鬼族又是怎么回事?
疑问和恐慌如同气泡咕噜噜填满心头。
这只遮天蔽日的不速之客嬉笑着伸出巨掌,向这一片人类拍下。
坐在椅子上的定北将军不知何时站起来,他走到秋亦身边,与秋亦一同看向那只恐怖的鬼族,目光悲戚:“那时候没有人知道它的本体到底是谁、有多深的境界、又为什么会这个时候降临,后来我和陛下研究了许久,将其称之为天鬼,又请来天机阁算者,才知道那只是一个意外。”
定北将军静了静,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气息:“天鬼想要鲜血、恐惧、纷乱与死亡做它的祭品。它只是、意外选中了我们。”
本体进不了人间的天鬼拼命撕扯着裂口,将一只手掌落入世间人类最密集的一洲。
那只断手化为大乘期的鬼族,拿赤龙军先开第一刀。
那时候第二劫刚不明原因平息千年,前一辈出窍境以上的大能不是死于大劫中,便是死于未能大劫失败后的天谴,各州灵力稀薄,赤龙军中境界最高的定北将军也不过合体境界,整个东洲都没有能与这只断手一战之人。
简直是一场劫难。
可是也没有人敢退——如果赤龙军退了,大夏、东洲,又由谁来保护?
白校尉没能躲开,鹿校尉抗衡不了,田校尉只撑过了一击,李校尉灵力枯竭而死,陈校尉拼尽全力也没能拖延一秒。
鲜血染红了这片疆域,战鼓与号角的声音变得微弱,气势冲天的呼喊一声声的,逐渐不可耳闻。
只要越过这条十万人数的小小阻拦,还只是小小幼苗的大夏、在废墟中好不容易重建而起的东洲就要完了。
定北将军同样清楚这一点。
“于是我用了仙器。”他说。
天鬼想要活祭,他就利用人命争取过来的时间抢走活祭。
阵修是最擅长以弱胜强的修士,一人即可让千军成万万军。
八方阵旗移动,十万士兵真正的聚合一心,定北将军的心便是他们的心,定北将军的决意便是他们的决意,道道性命神魂没有犹豫地被尽数地交托给了定北将军,让他得以能够强行启用仙器。
仙器被血祭污浊,它一瞬间抽干了这十万名或生或死、品阶不一者的血肉神魂。
吸饱力量的绳索遥遥飞出,如同项圈一样圈套抓住了巨大的鬼族,绳索一端倏地勒紧,鬼族凄厉尖叫着缩小,重新变回一只巨大手掌,仙索再一勒,那手掌又变成了寻常人手大小。
摇摇晃晃的仙索带着缩小成老鼠大小的断手回到定北将军身边。
将军倒在地上,没有谁会是例外,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现在也已经只有一口气了。
作为血祭的发起者,杀掉这只鬼族之后,定北将军很快也要像他的战友一样成为被仙索吃掉的力量。
仙索上面的血光闪烁,然后啪的一声,老鼠大的断手化为污水融入仙索之中,仙索飞快钻进定北将军的体内。
乌沉的云散开,昏黄的光让人几乎看不清前路,营帐东倒西歪,赤龙军的旗帜倒下,血腥味仿佛只是幻觉,热闹的人群最后只剩下不断垂泪的定北将军一人。
这一场或许可能会危及世界的袭击在一开始就成功消弭于无形,代价却是东洲十万一千四百一十六位修士的全部。
没有兵的将军怎么还配叫将军。
跌落至金丹境、终身修为不再存进的定北将军再不担其名,他本想赴死,可仙索还在炼化断手,一时半会他也死不掉。
在夏武帝的劝说下,定北将军取代了因病逝世的宁王,一生都在默默完成那些兵卒的遗愿、照顾那些兵卒的亲朋家属,又在死前远离了一切。
恐怖天鬼的事情被他们一力封锁,世上的人只会知道天裂了一道口子——那实在再常见不过了,每一次大劫后世界总会这里那里出问题——而不会知道原来有一只境界不可测的鬼时时刻刻准备袭击,恐慌不至于散布。
定北将军道:“那只天鬼撕扯天空时的声响动静、落下的断手似乎只有我们这些被选中的赤龙军才能看见,不然梁丘和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梁丘是夏武帝的本名。
“……”空荡的场景映照在秋亦的眼中,他回忆着先前所见,说,“他们的神魂还在这里。”
定北将军一笑:“当然在,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已。”
“那么这里是……”秋亦顿了顿。
定北将军:“我死前天鬼手掌才炼化了一小部分,我担心仙索没了指示不会再继续炼化手掌,便拜托梁丘以污浊仙索为基石搭建一个秘境来,将我的神魂一并投入,结果稀里糊涂、不知怎么的醒来时就成了现在这样。”
——果然是在仙索之内!
秋亦忽地又心中一动:“所以你和夏武帝有意留下秘境是为了什么?”
“夏武帝……”定北将军念叨了两下这个谥号,没有直接回答,对秋亦问道,“二十万年过去,外界可有大乘境、渡劫境?”
秋亦肯首。
虽然少是少,但肯定是有的。
定北将军道:“那便好。”
秋亦沉默了片刻,心领神会,道:“想来即便我不好奇,将军也会给我看这段往事。”
过去的景象一晃消失,士兵们熙熙攘攘从营帐中走出,脸上有轻快的笑意:这可是行军途中少有的休息时候!
定北将军望着底下:“是,世人应该知道还有邪域鬼族在一旁窥探。”
二十万年,即便是无主的仙器也一定能完全炼化大乘境的鬼族,他的秘境不会再有任何安全隐患。
无论那时世人是否已经发现了鬼族的蛰伏,宁王秘境都会对外放开,给活着的人们再一次告诫——小心暗处的鬼族!
第082章 濡血
“好在还来得及。”
二十万年着实太久了些, 定北将军偶尔也会有些担心。
他又道:“这是最后一关了,如果秘境没有变动, 你离开这里后应当会传送到奖励空间,花海玉台之上可以看到我留下的两件宝物:一部天阶中品功法,一条缀着珠子的项链。那珠子是上周神朝遗址的钥匙,或许会对你有用。”
秋亦道:“我就是为了‘钥匙’而来的。”
定北将军了然,看来自己身份还是没能藏得住。还好他已经死去了,不必再忧心此事是否会导致世人对大夏产生质疑。
他又递过去一颗留影石,每个自动退出和闯关到这里的修士都会得到这样的一颗留影石, 里面烙印着天鬼出现到消失的全过程。
“请务必把消息扩散出去。”他恳求道。
没有什么比血淋淋的实例更能让人警醒的了, 就算只有一分的警戒, 那也要比全然放松警惕要好。
毕竟在一贯的认知中,鬼族现在就只剩三两只小猫流落在修真界中, 根本不足为惧。而现在天鬼一事相当于是彻底撕开了假象, 告诉众人这些鬼族其实还在暗中藏着,只待一个机会便会狠狠反扑!
“我尽力为之。”秋亦收起留影石。
定北将军看着他, 神色带了点踌躇,但嘴唇翕动几下, 还是没有再问什么。
他背过手,不耽误年轻人的时间了:“你该走了。”
定北将军:“按照机制,等你拿到奖励, 你的同伴应该就也能离开这里, 去到奖励空间与你见面了。”
他顿了顿, 又无奈道:“感觉他迫不及待要找你了。”
秋亦闻言忽地抬眼, 眼前却是一晃, 周身景象瞬间换了。
原本荒芜的战场平原变成了一片起伏的花海。
大片大片连绵到远处的不枯花摇曳,如同一张柔软绚烂的火焰绒毯。绒毯正中立着一座琉璃打造的亭子, 望板斜梁无不剔透,在光下照得流光溢彩,走上去,亭中摆着一方同材质的圆桌,玉简与项链各置于一边。
玉简正如定北将军所言,是一部天阶中品功法,名为《意动经》,与《三圣道解注释外篇》是同类型的心法。秋亦收下,又看向另一侧。
珠玉上的光芒莹莹闪动,表面精雕细琢刻画而出的九龙活灵活现,或盘旋或飞舞,透过神异晶莹的表面,其内部一抹暗沉的猩红似血液般流动,不祥的气息几乎漫出。
或许经年累月处于被污浊的仙索之中,这枚珠玉也产生了一点新的变化。
秋亦的目光才刚刚落下,珠玉等不及似地活了过来,它一瞬间迸发出一片广阔红光,将秋亦笼罩在内!
秋亦身体一僵,就在这时,珠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飞落入他掌中,根本来不及反抗,红光唰得收回,其中血色蠕动着以丝线形式钻入少年皮肤底下,一旦没入,血丝颜色由赤色转为更加可怕的纯黑。
手掌手臂的皮肤水波一样的涌动,好似被菟丝子选中的猎物,秋亦全身上下、甚至连识海神魂上都爬满了一条条漆黑的咒文,咒文如水般流淌循环,每动一下,血肉经脉似乎被拧成了一团,呼吸与动弹好似千刀万剐的酷刑,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整个人撕碎成一片片纸末。
恢复成正常模样的珠玉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咕噜咕噜滚落下台阶。
灵力神识皆是无用,疼痛从每一处、每一寸身体传来,秋亦额头渗出冷汗,牙齿打着颤,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像是要将他淹没一般,他甚至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与意志,身体无力、孱弱,连站立也无法维持,神智因为超越阈值的痛楚而混沌,但却又被折磨得无法真的晕眩昏迷过去。
秋亦踉跄着跌倒在地,用地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双腿却又感觉到更加一筹的疼痛。
手升起又无力垂下,秋亦身体不停地在颤抖,腰间昭时剑随迷蒙的心智出鞘,然后被一缕强撑着抽出的神识驱动,慢慢、慢慢地转向,秋亦闭上眼睛,不断抽气,指甲深深抓入胳膊,昭时剑冰寒的剑尖对准其剑主——既然做不到逃避,那便以疼痛压制疼痛,他要清醒一点,而不是这般浑浑噩噩忍受痛苦。
“……”
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落地的九龙珠玉被捡起,跪坐在地上的少年低着头,抱臂,虚弱地呼吸着,脑海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与分神,于是失去剑主驱使的昭时剑啪嗒落在琉璃地面上。
虞观弯下腰,一边将昭时剑放入剑鞘之中,一边皱着眉细细看弟子的情况。
少年脖颈、手腕、脚踝等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漆黑的咒文滑动着没入衣下,如同一道道锁链。他浑身颤抖着,牙关战栗磕碰,似乎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恶咒。
世人这么称呼种种污秽之物在特殊条件下形成的诅咒。
十万士兵的情绪、血祭污浊、天鬼气息与哀嚎等尽数被一颗容器吸收,一并被时间糅杂沉淀,最终居然形成了恶咒。
虞观忽地察觉到了什么,近乎强硬的伸手抬起秋亦的头,没有任何反抗,秋亦温顺、无力地抬头,整张脸露出来。
他额头冷汗细细密密,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着,薄薄一层眼皮下的眼球也在不停颤抖,嘴唇附近有猩红的血。
虞观一手用力捏他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另一只手伸过去,抵在秋亦唇边:“咬这个。”
秋亦神智不清醒,耳朵嗡嗡鸣鸣,几乎很难听得进去其他声音。但他刚刚就能察觉到他来了,现在应该也能听到。
虞观又耐心地重复了几遍,秋亦好像明白了,他张开口,露出鲜血淋漓的口腔,然后啊呜一声咬了上去,牙齿与手骨相碰,一口咬出血来。
力道如此之深,却也只将主人的痛苦宣泄出一两分。
虞观神色未变,另一只得空闲的手摸摸弟子的头,这个姿势对他做事不太方便,半蹲下身,想要将跪坐的弟子整个人从地面上搂抱起来。
秋亦浑身无力,唯有牙咬得紧紧的。虞观的手在他脊背上微微压下,他就顺着力道软趴趴、半靠到对方怀里,额头抵着胸膛,呼吸间是熟悉的冰冷气息,手下意识地攥紧虞观的衣服,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连痛楚都轻了一些。
虚弱的状态下,居然显得轻飘。
虞观想着,用手掌托起秋亦的大腿,在弟子大概率是无意识的极度配合下,把人抱放亭边的美人靠上半依微躺。
他站着,与秋亦面对面,右手全程没有抽走,鲜血将秋亦惨白的唇瓣染红,顺着下颌滑落,又嘀嗒地滴落到腿上。
虞观抿唇,那个功法需要秋亦的血,原先本想着划一刀逼出血,但是此时他却忽然不想那么做了。
他不想再给他增添痛苦。
——而且,确实也另有办法。
左手拇指指腹碾擦过秋亦的唇角,又从牙齿缝隙中探入口腔,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柔软的舌尖,虞观飞快收回手,拇指濡湿,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有他的,也有秋亦的。
目光始终落在秋亦身上,虞观含住指腹,血腥气溢满口腔,喉结微微滚动,属于另一人的血被他咽下。
他轻声念了几句法诀,一切进行得飞快,灵力光带在两人间闪烁一瞬又消失,冥冥之中一道新的、无形的联系建立。
恶咒没有消退,但一半的痛苦像是轻飘飘的云一样散去了。
秋亦眉头舒展,忽如其来的轻松让他抓回了一缕神智,他睁开眼,微微松开了口,看见站在自己面前之人。
虞观收回留了深深牙印的右手,挨着弟子坐下,目光垂落:“只能帮你分担一半。”
《苦甘濡血问心解》,少年虞观无意中阅读过的一本秘法,昔日被他一看而过,后来又被他从书阁中特意寻来。
这道要求互相咽下彼此血液的秘法只有分担性质,让关系格外亲厚者可以分走一部分的痛楚。
漆黑的咒文在白皙皮肤上流动,秋亦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但剩下的一半痛苦仍旧压着他的忍受边缘,他心神俱疲,往自己师尊那边倒去,头搭在虞观肩膀上,贴贴师尊,目光望向亭外的花海,轻轻呓语:“师尊。”
“嗯。”
虞观在想大概什么时候离开秘境,恶咒并不会一直生效,他想要等到恶咒消退、弟子睡着。
不枯花摇晃,鲜活热烈。
秋亦想,花海没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苦甘花好看。
太难受了,秋亦闭上眼睛,一声声将虞观与师尊两个词反复念叨,好像这不是普通的字词称呼,而是上好的止痛药。
虞观一声声耐心应答他,心中怜爱。
《苦甘濡血问心解》一开始是创造者为了道侣而创造出,虽然后来使用者范围变广了,但是还是道侣关系者使用最佳。
若他与秋亦是道侣就好了,他可以为他分担走所有痛苦……
这一道想法如同惊雷划过心间,虞观沉默。
他怎么会这样想?
他闭了闭眼,开始思考恶咒的解决办法。
可以直接从神魂中剥离,但为下策,如果真要选择这一条路,他只能接受自己出手,不过那样算是越出限制,会对秋亦的福泽气运有损,可能会影响最后的果;从恶咒方面考虑的话,倒是有适合的,盛世既然到了,那东西自然也有可能出现……
呼吸渐渐平稳。
虞观微微偏头,他的弟子神色安宁地睡着了-
宁王秘宝固定的出口处。
青碧草地被滚滚鲜血染红,一名名修士尸首分离,恐惧不甘的神情凝固在脸上。
这是那些中途退出宁王秘境的修士,皆数被梁文秀与其门客击杀,以此慰藉梁文秀丧子之痛。
修真界杀与被杀太常见不过了,这些修士死在这里也只能说运气不好,谁也没有多分给他们一丝目光。
梁文秀与几个门客将留影石中内容看完了,几位门客皆是立下了天道誓言,不允许外传。
一位门客还沉浸在兴奋中,道:“王爷,此事干系重大啊。”
“不错,”梁文秀也没想到还有此等意外收获,眉目洋着笑意,“不过你们不必多言,我自会谋划。”
无论是卖与天机阁,还是卖与易天教,都是不错的交易。大势力要考虑的东西很多、能提前做的准备也很多,他们自会愿意买下这条消息。
梁文秀笑颜一收:“接下来,就是惩治杀我儿的人了。”
还有那项链,他要一并收下。
他们等了许久,空中终于浮现一道门扉,有人从其中走出,背上背着一名熟睡的少年。
几个洞虚境的门客皆是出手,但时空好像凝固了一般,他们的法术、手段、刀剑靠近不了分毫,他们的嗓子怎么样也发不出声音,门客们惊骇,努力想要出声,却只能感到自己在不停地往下掉,没有任何声音地碰到了地面,然后一蹦一倒,看见了自己僵直无头的身躯。
元神和性命一同葬送。
境界最低的、只有分神境界的五王爷梁文秀因为恐惧而颤抖,发不出一点声响。
白发银眸的剑客背着人,一步一步步伐沉稳、目不斜视地走过,与梁文秀擦肩而过。
梁文秀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是被放过了吗?
心中刚升起欣喜,他眼睛一花,闻到了沙土铁锈的气息,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居然已经身处不知何处的擂台之上。
他的对面,定北将军拿着王爷的乾坤袋,从中倒出几十枚沾血的留影石,他再抬起头来看梁文秀,目光如同淬了冰-
大夏地室。
年幼的太子对着一面水镜跪坐,忽有所感,转头看向摆放所有皇室弟子魂灯的香案,目光微凝。
属于梁文秀的魂灯疯狂摇曳颤抖,不消片刻,竟然只余一缕幽幽火苗挣扎跳动。
第083章 道别
一层软被盖在身上, 时不时被不安分的脚踢动飘起。
已经睡醒有一会儿的秋亦半趴在床上,手肘搭着, 一手横放在胸前,一手手背支着下巴,表情认真地总结:“所以说这个恶咒很会浪费我修炼时间,而且还是个定时炸弹。”
相处很久,虞观也懂秋亦一些过去世界带来的词汇。
他手指动了动,一卷地图在空中摊开:“所以要尽快解决。”
恶咒更像是一种用痛苦折磨人的东西,每月定期发作一次, 一次一夜, 但若是持续三年时间还没被拔除, 它侵染到了一定程度,也会让宿主死亡。
所以沾染上类似恶咒的倒霉蛋几乎全都是不顾自身神魂完整、请大能出手拔除。
秋亦抬起头来看, 支下巴的手放下来, 一齐搭在身前。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些咒印,连伪装都一并褪下了, 原本的、虞观更熟悉的面貌恢复。
空中这一份地图是崇山书院的五洲之图,画得粗糙, 但能看出来各洲的大概景貌,上面稀疏地标注了一些重要地点。
静静看了片刻,少年人收回视线, 对虞观一笑, 眉心的朱红好像也随着其好心情的笑容生光:“师尊觉得呢?”
虞观道:“去西洲寻魂蛊解你恶咒。”
西洲各种走兽爬虫繁衍得繁盛, 蛊虫算是特产。魂蛊吃魂, 也可吃恶咒。不过罕见非凡, 这一劫中还未出世过。
秋亦说:“好。”
于是就这么定了。
秋亦还看着虞观,唇瓣动动, 又纠结地缩了回去,把被子当成避风港。
虞观收好地图,走到床边,站着投下的阴影很有压迫感。秋亦探出头来,又缩回去。
师尊一把掀起被弟子弄得皱巴巴的被子,秋亦穿着里衣,趴在床上像条白生生的鱼一样躺在案板上,他连忙坐起来。
居然破他被子结界!
秋亦努力瞪自己的师尊,但不等他控诉,虞观银灰眼眸看过来,目光似乎都有重量,不淡不咸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秋亦:“……”
他微微移开目光,把被子抓回来,团团卷起抱着,双腿交叠,头抬起来:“我是不是咬了你的手?”
看起来浑噩最后就记得这个了。
虞观:“嗯。”
秋亦判断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想起自己咬人的力道,还是蹙眉,忧心道:“我能看看吗?”
虞观忽然笑了一下,冰雪融化,他将右手平放到他眼前,五指张开又并起,手背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光洁得很。
“已经好了。”
秋亦小小松一口气。
虞观道:“也不疼。”
秋亦大大松了一口气。
“对不——”他放下心来,想要道歉,但话才说到一半,虞观忽地抬起手掌,轻轻拍了一下秋亦的脑门:“走之前还要去哪里吗?”
手掌伸过来,只有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尖指腹在额头柔柔拂过,像是春日的绒花,带来微微的痒意。
秋亦眨眨眼,顿了片刻,回答虞观:“最后再走一遍崇山书院吧。”-
老黄狗趴在三圣的石碑下,它在他们回来时便已经与他们见过面,已经知晓秋亦和虞观要离去,现在只是做一个正式的道别。
“记得画卷。”它站起来,又提醒道。
秋亦:“不会忘的。”
他指指脑袋:“记得很清楚。”
包括柳蓝的委托也是。
老黄狗安心又高兴地趴下,睡在了日光里。
走过三个修炼场、致行堂,秋亦用剩下的贡献点将屋子留住,算是一个纪念。
从一道木桥行过时,恰好撞上灰头土脸的红香和方肃,看起来又是刚刚出完任务回来。
秋亦与他们道别。
红香惊讶道:“你们要走了?”
“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得到了可以提前离开的允许。呆在这里够久了,也是时候离开去看看其他地方了。”秋亦模糊概括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们多少会在这里停个几年,还真是天生就是乱跑的命。”红香道。
旁边方肃面无表情,心累拆台:“不,人家那是正经历练,你才是乱跑。”
红香磨磨牙,心想正事要紧,没回方肃,而是悄悄传音给秋亦,“我的那截本体你最好用在领悟上,悟什么都行,你这种悟性高天赋好的这样用效果最好、最划算。”
没有谁比红香更懂他本体的作用了。
秋亦:“多谢。”
与要回屋休息的二人道别,路过学堂,里面弟子正在上课,讲经声朗朗,秋亦被吸引着看了一眼,大概师尊当时便是这样旁听的吧。
再经过藏书阁,行至后山,两人一同去看了当时苦甘花种下的地方。
苦甘花海早已凋零散去,那块洼地现在被新生的一茬茬绿芽占据。
秋亦看了一会儿,确认不是花或树苗:“野草?”
虞观说是。
好吧,野草也不错。
秋亦蹲下来,伸手戳戳,把幼嫩草叶弄得来回摇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快快长大,不然马上就要到秋冬了。”
天空忽地落下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虞观为他撑伞,倾斜了半边:“春夏还很长。”
秋亦站起身,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两块留影石师尊你怎么处理了?”
秋亦并不认识什么影响力很大很广的人,鬼族的事情又确实该传出去,他思考之时,虞观见他头疼,便把这件事包揽了过去。
虞观转了转伞柄:“挑了几个足够大、有影响力的势力,现在已经送出去了。”
有含糊的地方,凭借自己对虞观的了解,秋亦有理有据猜想自己师尊恐怕有些社恐,也不认识几个人,全靠武力把留影石送了出去。
他露出笑容,没有细问,只道:“两块留影石够么?”
“我又复刻了几份,”虞观道,“不是难事。”
他们共用一把伞,漫步在雨中。
秋亦抬头,望向远处的浅淡灰黑、混着深蓝黛青的天空,忽然道:“主角的那颗心脏也是天鬼的一部分吗”
虞观道:“是。”
虽然看似被那人用得分外弱小,但心脏灵窍本就是鬼族的致命弱点,它与断手的性质是不同的。
而且地久天长,只要时机恰当,说不定会酿成比断手更庞大的灾祸。
也就是说,那时候虞观就察觉到了鬼族……不,如果是从第二劫便留存至今仙境的话,或许知道得更早。
秋亦:“师尊为何那时不告知其余人?”
“……”虞观沉默片刻,移开目光,轻声道,“我习惯如此。”
他是散修出身,一路来也未曾与谁结伴同游,单打独斗的信条铭记于心,后来登至仙境,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愈发孤僻少言,与定北将军的想法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秋亦哑然,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他有一瞬间想说:以后至少可以与我说道。但想到目前算是低微的境界,还是姑且把轻狂无用的话咽了下去。
“那师尊你找到那些鬼族了吗?”
“它们隐藏在界外某处,”虞观斟酌着言语,尽量透露一些秋亦现在可以知道的消息,“此方世界屏障已经完全修复,除非第三次大劫到来,否则它们暂时无法进来。它们不主动来,我寻不到完整的钥匙,也无法进入鬼族躲藏的那方世界。”
秋亦思考片刻,眨动眼睛,还想再问,虞观偏头看他,竖起食指抵于唇边:“噤声。”
秋亦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睁大,一眨不眨,映着虞观的影子。
虞观觉得可爱,吓唬小孩:“知道得太多会被捉走,以后再告诉你。”
“……”
秋亦把伞抢走,对虞观这等恶劣幼稚行径很看不上,嘀嘀咕咕:“我师尊就在身边,谁能把我捉走。”
虞观未用灵力,被细雨打湿了白发与衣裳,也不恼,悠哉哉地跟上快步离开的弟子。
过了一会儿,伞又把他罩住了-
一片片雪白柔软的信笺如同燕子般飞向修真界各处,其中一片徐徐破开皇宫的阵法禁制,于大庭广众之下飞向坐于一侧听政的年幼太子。
信笺被接住之前,除了太子、太后之外的其余人都视若无睹,等到太子起身接住,大家一阵恍然,忽然醒觉,纷纷紧张道喊道:“敌袭!”“太子小心!”
梁紫微表情镇定,还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字迹,“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信笺吐出,血腥味瞬间弥散。
森森寒气漫进心底,有朝臣惊呼出声:“是五王爷的门客!”
——更准确的来说,是五王爷门客的头!
早已知道梁文秀身处不测的太后亦是目光一紧,面露怒容。
几颗头颅表情凝固在死前最后一刻,迷茫、惊恐、无措、悔恨,浓厚的感情似乎能从尸首中溢出。纤尘不染的宫殿朝堂瞬间被朱红腥臭的血沾染。
简直是挑衅!根本不把大夏放在眼里!
有人想怒叱做出其事之人,话还没说出口,他看着同僚们惨败的神色,忽地也意识到了什么,话堵在嗓子眼,“啊啊”地说不出一声。
梁紫微也看到了那些人头,但他看了看信,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块留影石,面沉如水,只传唤下人来将殿中收拾干净。
这般直接打脸的行径,代表一朝之力的太子居然不动怒示威,究竟是……
有猜到的几个老臣浑身战栗,低着头,宛若鹌鹑,心中打鼓:要不乘早离职吧。
太后轻声询问:“紫微,是谁?”
梁紫微一弹信笺,上面只落了两个字,“观之”,笔迹锋利如刀,未有任何署名,气息沉重可怕。
能有这般手段的……他道:“是那位。”
另一只靴子终于点地,太后不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深深皱眉。
朝中鸦雀无声。
“他只是来告知我们一件事,”梁紫微看过众臣子,声音若定海神针,“既然诸位爱卿都在,便一起看看吧。”
留影石被抛至半空,一幕幕影像开始闪动。
……
半个月后。
老阿婆领着两位客人上船,港口热闹,一路喧哗,一位客人弯弯眼睛,说:“天底下居然有这等手段。”
“是咯,几个大洲都是这样,据说那些大势力一个都没被放过,都收到了这鬼信。”老阿婆知道他是在说那些船员船客讨论的事情,这半个月以来,“鬼信”之事都已经传疯了。
那客人似乎觉得好玩,歪头看了看旁边不言不语的同伴一眼,又笑了一下,对老阿婆说:“为何叫鬼信?不该叫仙信吗?我看这是好心肠的神仙做的才对。”
老阿婆说:“书信传来,讲的是鬼族相关的事情,后来大家就都说是鬼信了。”
客人点点头,又看向船上镶嵌的明珠:“这些珠子只是装饰用吗?”
“不,雾海风浪大,经常泛起迷雾,又有精怪邪异爱作弄掀翻船只,镶嵌夜明珠是为了给大家照亮前方、让所有人船翻时也能重回船边,”老阿婆问,“两位是要去哪的?”
咸湿海风拂面,秋亦望着远方蔚蓝海面,皮肤下潜藏的恶咒似乎还在流淌,使人隐隐作疼。
他对老阿婆一笑,回答道:“西洲。”
第084章 漂浮着的
“万明七十一年, 雾海出行时有人见到巧灵,与之交谈, 得五阶宝物海珠花。”
“元兴十六年,雾海高境界邪祟出没,两年后才被大夏遣送的修士捉到除去。”
“章宝三十七年,雾海鱼妖作乱,连续掀翻六只海船。”
……
大夏年号每五百年一换,秋亦翻了翻,发现雾海历史还挺有趣的, 单单今世就有百来页异闻。
东洲到西洲正好相对, 渡过需横跨中洋, 耗费时间不少,所以秋亦选择漂洋过雾海去最近的一个传送阵直达西洲。
原本是想搭载灵舟直接飞渡过去的, 不过港口的飞行灵舟颇为抢手, 两人来得迟了些,没能赶得上, 权衡利弊后还是直接搭乘渡海灵舟过去。
秋亦放下那本《雾海志异》,提笔圈出其中几行, 其中距离最近的一条是:“永安元年,雾海船翻,有人被困第二劫一座城池, 五十载后才脱困归乡。”
类似的记载有数条。
“砰砰砰”。
门被敲响。
门打开, 一个船上干活的小厮说:“船要起航了。雾海最近不太平, 客人记得时时点灯, 夜晚少出行, 那些家伙怕这些。若是灯油不够了,可以叫我们来添上。”
他说完很快就走了。
秋亦想了想, 转身同虞观道:“船要启航了,我们出去瞧瞧吗?”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坐船过海。
虞观不感兴趣,海在他眼里是水,无论哪里的景色都已经过了会新鲜惊奇的年纪。
不过秋亦眼睛闪亮,神色殷切,他心中忽然也就生出了兴趣:“好。”
外面阳光正好,碧空如洗,海面倒是平静,纯粹的水蓝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空中时不时掠过几只飞鸟,噗呲一下探入宝石中捉来大鱼。
巨大的风帆呼啦一下张开,被海风吹鼓起,灵力壁障一闪而过,这艘搭载了上千人的灵舟沉浮着悠悠离开港口。
再转头一看,刚刚还猫腰揣手半蹲、纠结要不要捉一只停在甲板上的海鸟的秋亦已经跑到另一边去了。
虞观走过去,恰好看见一位老人笑呵呵地给了秋亦一袋子麦粒:“可以拿去喂鸟。”
虞观:“……”
想起了那个一路带他们来这灵舟的热心老阿婆。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弟子好像很讨老人喜欢。现在化身清秀少年知冬、收敛气势,好像就更惹人喜欢了。
虞观想来想去,觉得或许是因为气质和性格。
秋亦推绝不了,只好硬是给了几块灵石。
老人很热情:“这些小麦粒里面还混着其他东西,是我的独家秘方,你一洒,保管鸟全望你这边来,我撒了几百年它们都吃不腻。”
秋亦眨眨眼睛,出来玩也不忘打探消息:“您几百年来一直在雾海上做船员吗?”
老人只有筑基境界,不到金丹境,是众多卡在门槛之外的修士之一,气息腐朽,可以判断往后若无机缘应该会这般境界停滞到老死。
——但是,炼气境、筑基境修士不过同凡人一般只有百年寿元而已,几百年何从谈起?
“嘿嘿,”老人见他露出惊讶神色,不禁露出得意神色,“我年轻时有奇遇,得到了延年益寿的宝物。”
秋亦问:“那您知道《雾海志异》那本书吗?”
“那书就是我写的!”他更高兴了。
两人攀谈一会儿,秋亦将话题拐到他好奇的第二劫小镇之事。
“实话告诉你,永安元年的那个人就是我,”老人说,“我也是在那里得到的延年益寿灵丹,很多人不信这事,以为我夸大其词,但是要是它不存在,那我现在早该入土了。”
秋亦打量他神色,笑了一下:“我看了那记载,觉得很有意思。您能和我讲讲里面情况吗,说不准我也有机会碰上?”
老人摆摆手:“嗨,都已经三百多年没人看见了,不提也罢。”
秋亦和他又说了几句,然后离开,走向看海的虞观。
虞观表面看海,实则在等人。
秋亦那边对话一结束,他便偏过头,看向弟子平静的脸庞:“不顺利?”
“真把我当小孩骗呢,”秋亦道,没怎么当回事,“故事是编的,至少他的故事是编的,大概是为满足虚荣心。”
“可惜,我还以为能听到一些真消息。”秋亦道。
虽然老人是个骗子,但他不认为那个幻境是假的。
虞观道:“我去调查。”
“不了不了,”秋亦笑道,“不用浪费时间,我本来也只是随便一看,兴趣不是很大,能知道消息不错,不知道就也罢了。”
他感兴趣的不是那个幻境,而是远古,或者说第二劫时期。
于是虞观转而道:“我们还要在雾海上待一个月,或许有机会。”
秋亦:“嗯。”
他让虞观伸出双手作捧状,从小袋中倒了一些麦粒过去,麦粒砂状,一粒粒像是小小的碎宝石,甫一倒出就有纯白的海鸟看过来。
转瞬之间,白色的剑客身边就围了一圈跃跃欲试的白鸟。
它们开始畏惧虞观身上的凌冽剑气,不敢靠近,但是未过多久,发现虞观没对他们动手后,一只只胆子变肥,漆黑眼睛盯着虞观,翅膀扑棱闪动,在危险的边缘来回试探。
“不过他的麦粒确实不错。”秋亦笑道。
虞观看了这群来回试探的白鸟片刻,把麦粒洒下,又看了一眼秋亦,微微笑了下-
等到黑暗即将降临之时,船上间间房门关闭,走动声音渐无,秋亦和虞观回到了房间中。
从宁王秘境中得来的天阶中品《意动经》与秋亦所修的《蕴灵诀》相像,都是只要求悟性的功法,编者言,最好在安宁的环境下修行。
点上灯,周围布局极像他的那间小小房间,但又比那间杂物间宽敞不少,昏暗让秋亦有一瞬间恍惚,好似回到了凡间。
那是第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不过凝神,能听见波浪涛涛的声音,海风呼呼的声音,房间中的另一人在躺椅上翻动杂书的声音。
这是那间已经消失的房间里不存在的。
从自己的小小房间里出来,秋亦凝神专注于功法之上。
他从夜幕落下时开始看《意动经》,一字字一行行细读,不紧不慢的,以一种令人很舒服的速度进行,到夜半时,秋亦目光扫过玉简上最后一个字,心中那篇功法也终于添上了最后的句号。
每一个字闪着金光,透着玄哲,灵力流转,黑字鼓起,被金光染上金色,于是每个字变作一道金钟,每一座钟又有一种独一无二音调,一声声钟声响起,如振聋发聩的山洪,又若扣人心弦的柔曲,咚咚的声音敲打着识海,将识海淬炼得愈发坚韧。
识海之内,澄澈明净的湖底,一把似有似无的小剑一点点凝炼,寒光湛湛。
……
这艘名为“乘风号”的灵舟在海上行驶了半月,一路风平浪静,《雾海志异》中记得那些邪祟、巧灵、妖族一次也没碰见。
海上无事,秋亦多数时候呆在房间中沉寂修行,时间对他来说是个珍惜之物。
《意动经》不愧是天阶中品功法,效果远远胜于只是玄阶下品的《三圣道解注释外篇》,不过几日下来,秋亦感觉自己识海那把心剑已经凝聚小半形态了。
那柄小剑由心剑功法而成,等成型,心剑威力会有新的飞跃,他的底牌又多了一张。
这日,“咚咚咚”,门被敲响了。
还是那个小厮,他前来通知,声音带着些忧心:“这几日会起大雾,有暴风雨,客人们请好好在房间里呆着,需要膳食的话可以提前备好。如果船翻,记得朝光亮的地方走,船上的破雾珠会发光,我们剩余的人聚在一起才会安全。”
小厮走后不久,雨声淅淅沥沥,一点一点变大。
乘风号出于种种考虑,房间没有布置隔音阵法,秋亦和虞观也没有再多布置,噼里啪啦的暴雨声重重落下,如在身边。
随后就如一只巨掌狠狠砸下,一声巨大的闷响,整只乘风号猛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倾斜,喧哗惊呼声中,用了大量灵石维持的灵力罩子如同鸡蛋壳一样啪地一声被打碎!
所有在乘风号之上的人都能听见呜呜的一道哭声,宛若婴儿哭啼,震轰在耳边,引得头昏脑胀、恶心无力,神识如同被针刺,心中哀恸。
哗哗,咸湿海水涌入,轻而易举地推开道道房间,不消片刻便冲垮了秋亦和虞观所在的房间。
噗通的沉闷一声,两人一齐堕入海中,避水决运转,削减了部分水的力道,但是呜呜的哭声在响,又是一道巨浪隆隆拍下,原本近在咫尺的两人瞬间一股沉重的巨力被冲开!!
秋亦瞳孔紧缩,伸手就去抓。
虞观好像时时刻刻关注着距离,他比秋亦动作更快,身体前倾,手臂尽数伸展,手猛地抓住对方的袖袍。
但他用的力道太大,只听清晰的刺啦一声,上好的布料被他扯断,一截袖子在海水中飘荡,又很快被巨浪卷向远处。
顾不得自己断掉的袖子,秋亦连忙拽住虞观,很快又被他回拽住,可能是吸取教训,虞观这次力道轻了很多。
两个人手紧紧锁在一起,一齐往上游动。
哭声渐渐小了,雾海似乎恢复了平静,秋亦先破水而出,只见漆黑海面上浓雾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温度骤降,身边几片破木板漂浮。
哭声还未消失,不敢动用神识,秋亦与虞观一起看了看四周,慢慢向外试探。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一点淡光破开迷障,有人在那边呼喊集合。
靠近,再靠近,白雾呼地被冷风吹走,柔柔的光照亮了周身。
漆黑的天空与漆黑的海面之间,一具雪白骷髅幽静的飘着,人影与呼喊皆在远方,而那光——它在骷髅肋骨之下!
光蠕动着,“哇——”地大声啼哭!
第085章 新娘子
是邪祟?
来不及思考, 骤然拔高的可怖声浪轰地炸起三尺高浪,雾海中新的风波再起。
秋亦皱眉, 深蓝蛟龙鳞片刹那激活,屏障蹭地将他与虞观护在内部,及时挡下了攻击,水浪和声波的冲势在接触到保护罩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一空,爆开的浪花落成了雨。
但海上巨浪如丘陵起伏,秋亦与虞观不动,那具幽幽白骨就顺势被一个浪头猛地推来, 其肋骨下的光点越来越璀璨, 哭声呜咽, 隐隐能看见其中有一颗混着紫粉色的明珠。
被风吹散的大雾呼呼再起,光点越来越大, 一种难以抵抗的吸力从其中传来, 以骷髅为中心,雾海海水哗啦涌过去聚成漩涡, 疯狂旋转。
漩涡深邃,极强的引力让秋亦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他一个踉跄,跌落向前方,身边人用力地拽住他, 但却无法阻止秋亦往光点漩涡坠落。
少年眼睛猝然睁大, 白光彻底占据了视野。
……
黄铜镜摆于桌上, 有人坐下, 落入镜中。
双目似一泓秋水, 闪动时波光粼粼,清洌洌透着澄澈, 肤色雪白,眉心一点朱红被点成花钿,仿若一瓣花瓣。
漆黑柔顺的长发披散滑落,三两道从鬓角滑落于胸前,赤红耳坠轻轻摇晃,银勾冰凉,光芒在红鱼上流转,散落的流苏鲜红。
因为迷茫,少年的锋芒也被软化,透露出更软和柔和的一面来,这令他像是一株适合栽种在黑山白水间的漂亮花朵,明亮又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拥抱他、见他眼睛亮起、然后眉眼弯弯、欢悦地露出笑容。
但漂亮的花此时心情看起来不佳,双眉蹙起,看着镜子中的倒影,好看的眼睛中透着困惑,像是一件精致、适宜呵护爱护的琉璃玉件,愈发惹人怜爱。
“……”
秋亦抿唇,静静看了一阵,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眼前景象毫无变换,轻轻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这好像确实是他现在的模样。
跌落漩涡、被光点吸入进去后,秋亦再一睁眼,便出现在了这个房间中。
但不仅境界全无,本来就算没有灵力、应该也能维持一阵伪装的万化诀也莫名失效了,脸上还多出了妆容,连衣服也变了一套。
他捏了捏衣袖。
身上现在穿着的这件衣裳极重绣工,庄重明艳的正红布料上,金银二色丝线钩织绣出花团与龙凤的图案,下方柔软的红罗裙垂落到地上,美若霞云。
……要是不是嫁衣就更好了。
秋亦试着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想要擦去上面的东西,然而手指擦过,不但没有擦去颜色,红色的口脂还在唇角与指腹洇染开淡淡红晕,嘴唇被按得又泛起点血色,看起来更鲜红润泽了。
好像更加不能见人了。
秋亦停下来,不敢再随便乱擦,转而看向妆奁上的物件。
除了镜子之外,桌上和抽屉里还放着步摇凤冠、发钗等饰品,那一片红头盖在其中格外醒目。
秋亦刻意略过,仔细找了找,又翻出了些妆容用的瓶瓶罐罐,此外再没有什么。
他继而看向书桌,那里说不定有帮他了解情况的东西。
还没等秋亦起身走去书桌,木门悄无声息开了条缝隙,一位嬷嬷探出头来。
她看见秋亦还披头散发随意坐着,大吃一惊:“二小姐,你怎么还没收拾好!?”
二小姐。
秋亦默不作声,偷偷瞥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嬷嬷催促道:“快些快些,再过两个时辰关家就要来人了。”
两个时辰,好像也不是很着急。不过这句话潜在的意思……
秋亦手搭在膝上,想着自己这身喜庆的扮相,眉心不由得一跳:两个时辰后不会要出嫁吧?
嬷嬷说完飞快走了,根本不给秋亦提问的机会。
木门转瞬被带起,然后有哐啷的声音响了两下。
秋亦脚步轻轻,走过去试着推开门,木门不为所动,应该是从外面锁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又回到屋内试图掀开窗,也是完全被木板钉牢了。
再在窗纸上轻轻一戳,戳出一个食指大小的洞来,秋亦透过洞孔、从木板缝隙中往下看,楼下数个侍卫在看守。
这二小姐看起来境况也不怎么样。
想了想,秋亦找出先前看到的金钗,收入袖袍中藏好。
没有剑,先用这个凑合一下。
至于刚刚嬷嬷的催促……
打扮是不会打扮的,出嫁也是不可能出嫁的,秋亦握拳,心想:马上就跑路。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但秋亦也不着急走,他翻了翻屋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神识也跟修为一道被封着,秋亦只能一处处地看,不过好在房间不大,他全部看下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这间屋子整洁干净,除了那些用来修饰容貌的物件外几乎看不见什么私人用品,唯一亮眼的东西是书桌上摆放着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束雏菊。
秋亦对书桌寄予厚望,甚至连花瓶都倒了倒,结果竟然一无所获,只能猜测出二小姐应该是一位性格安静、喜好诗文的女子。
他把花插回花瓶,搜罗了书桌附近的其他地方,确认一样的一无所获后,秋亦走向最后一处:床榻。
床榻也是一种私密的地方,秋亦以前就干过在枕头底下藏刀的事情,不知道二小姐有没有类似的习惯。
把被褥掀开,又把枕头翻开,秋亦忽地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伸手一抓——通讯玉盘!
这东西居然也被带进来了。
作为当今修真界最普遍的通讯工具,通讯玉盘的受众自然包括凡人。它认主后也可以被凡人操作,所以即便现在境界神识被封,秋亦亦能动用。
暂时放下检查,秋亦第一时间打开通讯玉盘。
他被卷入了白光之中,师尊或许也一道来了。
果然有虞观发来的消息。
他抓秋亦抓得很牢,所以秋亦被卷进来后,不愿放手的他就也跟了过来。
两人聊了片刻,各自简单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最后决定先汇合。
考虑到秋亦似乎被监控的情况,虞观到时会过来接他。
秋亦长舒一口气,即便把床榻检查完后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愉快的心情也没有一点变化。
再三确认房间中没有密室、暗道、其他小机关后,秋亦坐回椅子上,靠着椅背,等虞观过来。
忽地,他又想起了什么,腰板一下挺直,双目睁大,表情认真地开始在瓶瓶罐罐中翻找查看。
嗯……哪一个是卸妆作用的呢?-
城中另一头的关家。
虞观服饰倒是没有丝毫变化,脸上也未多出精致的妆容,但是比起秋亦那头的独自忙碌寂静,他这边热闹得像是一千只走地鸡在争着打鸣。
关家大房说:“从前让关洋天赋高,我们都是心系关家,让他占了便宜也就罢了,但现在他已经是废人一个,鼎炉与他而言根本无用,他用便是浪费!为何还不把联姻婚约换成另一人?”
他咄咄逼人:“家主难道还要继续偏心于一介废人吗?”
本来两家就是联姻,现在临时换人虽然紧迫,但也未尝不可。
关家家主口风松动,询问:“那你欲如何?”
“我儿凌风天资虽然一般,但擅讨人欢心,长相甚是俊俏,爱慕他的男女不少,白青青或许也是其中一员,家主不若让凌风试试?”关家大房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旁边关家二房不可能把好处拱手相让,叫道:“凌风逛花楼的事传得甚远,要这样一个不收心的过去,岂不是惹恼白家了吗?”
“要我说,还是女子最能体谅女子,青青与月儿往日就相谈甚欢,今日婚约换人,无论如何也该选月儿,她才是个体贴知己的……”
……
事关人生大事,被谈到的小辈们也在这里坐着,但各房势力争吵得喧哗,不管是父母一辈说话,还是家族长老说话,他们都都插不上嘴。
坐在这里完全只是起一个表态作用。
虞观无聊地把玩着通讯玉盘,不想听他们叽叽喳喳,只想要快点结束去找秋亦,却忽然听见近距离之内不停有声音在叫,嗡嗡嗡,很扰人烦。
他握住通讯玉盘,上面银绳银穗滑落,抬眸一看,是一个长相轻浮的白瘦青年——关家庶长子,关凌风。
关凌风语气可怜的:“关洋兄长,我们这些弟妹到时候要是真抢了你的未婚妻,你不会生气吧?”
对,虞观在这里的身份是一个境界被毁、从天之骄子沦落到婚约被抢境地的倒霉蛋,名叫关洋。
由于同年出生,关凌风与关洋之间数次爆发过资源的争锋,最后往往是天赋更高的关洋大获全胜,所以关洋落魄后,见到关洋他就要过来踩上一脚,狠狠除掉过去阴影、斗败心魔。
今日这种场合真是落关洋面子的大好时候。
取代了关洋身份的虞观懒懒看他一眼,正要说话,家主目光看向他,也问了过来:“既然如此,这次婚约就让月儿替你,流儿你觉得如何?”
原来最后的赢家是二房。
关凌风脸色难看。
那白青青虽然只是个没天赋的凡人,但是体质对他们这些修士有不小用,居然被二房拿到手了,往后那关月说不定就要长成一个难缠的对手……
这一个个假象幻影活灵活现,虞观看着,没有一点多言的兴致。
不过既然已经到需要他最后表态度的时候,他也可以离席了。
虞观起身,感知通讯玉盘定位出来的秋亦的位置,语气冷漠随意:“可以。”
谁成婚都与他无关。
第086章 相会
今日是二小姐白青青新婚的日子, 虽然新郎出了意外、现在可能还未定下,但白家已经准备好了。
为了防止这位知道自己要被卖出去联姻后日夜以泪洗面的小姐出逃, 白家将她关到阁楼里的一间房里,并且在阁楼下布置了人手看管。
监视一个凡人而已,侍卫之中却甚至包括几位炼气士、一位筑基境修士。
白家家主听了嬷嬷关于二小姐消极怠工的汇报,不甚在意地一挥手:“不用管她,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最后会知道要怎么做的。”
家主起身:“继续看着,我去问问关家家主是否定好了更换的人选。”-
虞观翻墙踏瓦, 身影轻飘无痕, 一路潜行至秋亦所处的位置, 轻松瞧见了一座被侍卫围着的阁楼。
阁楼只有二楼一扇窗户被钉上了木板,那是秋亦所在的位置。
虞观站在阴影里, 扫了一眼那几名修士, 抽出剑来,本欲就地斩杀, 忽地想起弟子的要求,于是剑光扫过, 侍卫们脑袋一痛,眼前一黑,砰砰砰地几声, 接连倒在地上, 呼吸却还尚存。
修为没了, 但是剑道境界却还在, 对付这些侍卫不成问题。
虞观收剑, 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唰唰的声音。他正欲给秋亦传讯, 忽地听到四楼传来动静。
抬头一看,木板崩断,哐哐从空中掉下来,一双白皙的手从屋中探出,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然后明眸皓齿的少年探出头来,趴在窗户边,笑着往下看,说:“你来啦。”
是他的弟子,
虞观静默片刻,才应答:“嗯。”
“有种私会情郎的感觉。”
秋亦还穿着那身嫁衣,望着自己师尊时,心头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
虞观闻言笑了。
他仰头,看了一会儿秋亦的脸庞,伸出并张开双臂:“来接你。”
好入戏。
秋亦有些想笑,按在窗底的手一用力,身体借着力轻盈地一跃而起。
他翻过窗户,像只飞鸟一样跳下阁楼,红色的霞披和罗裙在空中飘扬,像是一团火焰。
这只飞鸟落到虞观怀里,被稳稳接住。
虞观将秋亦放下,又看了秋亦一会儿,看得秋亦睁圆眼睛、莫名紧张时,他才忽地伸手帮秋亦把被吹到身前的黑发撩到耳后,然后拉开距离,微笑着提醒:“妆没有卸干净。”
秋亦揉吧揉吧脸,原先浓妆其实已经卸了大半了,他委屈:“因为你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我想见你呀。”
虞观不知为何沉默了。
秋亦示意师尊看自己的衣服,带着一丝怨念,说:“我现在好像是什么二小姐,再过三个时辰就要成婚了。”
他本来还想换衣服的,不过那间屋子里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所以只能穿嫁衣来见师尊。
虞观看着他,等未尽之言。
秋亦一把抓住自己“情郎”的手,目光坚定:“不管怎么样,我不想成婚。师尊,我们私奔吧!”
他灼灼目光之下,虞观轻轻拂开他的手,慢慢开口:“不行。”
“……为什么不行?”
秋亦根本没想过虞观会拒绝,懵懵地看他。
虞观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你夫君。”
“……?!”
新娘了瞪圆了眼睛。
虞观给出另一个更现实的理由:“我观察过了,这个幻境只有一座城大,两个家主都是元婴境,我们私奔不了。”
秋亦叹气,觉得遗憾,又有些忧愁。
虞观简单讲了一下他那边的事情,说到他主动离开定夺新郎的会议时,秋亦遗憾,神情懊恼:“唉!”
虞观眨了一下眼睛:“我错了。”
不过当时他就算出声也改变不了局面。
秋亦蹙眉,担心:“我不会真要成婚吧。”
“不用担心,”虞观道,“关家有规矩,年轻一辈中实力最强的一人可以向家主要求任何资源。”
一场会得益的联姻,自然也是资源的一种。
虞观:“我去抢亲。”
秋亦安心下来,与虞观探讨如何能离开此处。
如果能在成婚前离开,他就不用再面对嫁不嫁人的事情。
“此处应当是执念造就的幻境。”虞观道。
秋亦也想到了这点,点头,与虞观说起那颗被卷入光点前看到的紫粉二色的明珠:“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蜃珠造的蜃影中。”
蜃珠是一种难以评定品级的罕见天地神物,可以根据人的记忆执念捏造幻境。这种幻境也好破,只要找到执念并化解就行。
虞观道:“你认为这是谁的执念?”
蜃珠一般都只会困住该执念的主人,秋亦和虞观能被莫名被卷入这个执念幻境,说明执念之主已死。
既然如此,他们进来后所拥有的的身份应该就是提示。
执念之主基本上就是关洋、二小姐白青青中二选一。
秋亦道:“先问问活口吧。”
是的,他先前让虞观留下活口来,方便他们盘问。
这本就是孤僻幽静的地方,四周一时半会也没有人来,秋亦随便叫醒一个侍卫,细细盘问。
大部分信息都能从虞观那边得到,秋亦问的问题很小。
“我桌上的花是谁送的?”
“好像、好像是和关家小姐一起出去玩后带回来的……”
“我对成婚感觉怎么样?”
“您一直以泪洗面,大概是不情愿吧,不过后来您也不闹了,接受了联姻,家主安排这些只是不太放心。”
“我平时同谁关系最好?”
“小人不知。”
“我见过关洋吗?”
“这、这肯定见过的,就算是联姻,婚前也是要见一面的。”
“我什么时候知道联姻的?”
“应该是一年前……?”
……
确认没有再多信息后,秋亦打晕这个越回答神色越惊恐的侍卫——应该是把他当成夺舍的妖怪大能了。
“原先我以为会是白青青,”秋亦道,“但是现在看来不像是她。”
白青青性格应该是比较柔弱的,她以泪洗面,最后也接受了为家族献身的命运——秋亦怀疑自己的妆容就是白青青画的。
当然,也可以是白青青太恨了,决定给自己画完全妆,收拾整理好容颜,穿着好看的喜服决定赴死。
不过秋亦思忖,总觉得这时间也拖得太久了,一年前就得知了消息,心狠或非常恨的可以干出很多事,而不是被家族拿捏、关进阁楼。
秋亦:“我觉得应该是关洋。”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又加了一点作为读者的主观解读:“关洋这个套路,太太太标准经典了——”
“什么套路?”
“龙傲天修为被废,一朝落魄,被退婚打脸,然后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秋亦道,“一路升级,让退婚的人悔到肠子青。”
就算是因为这一点作为读者对熟悉套路的朴素感情,秋亦也觉得执念之主是关洋。
虞观听他说完,也点头道:“我也觉得是关洋,修为被废后恢复,比无天赋者开窍入门要轻松。”
那关洋的执念是什么?
一个被看不起、被家中族人抢走婚约的落魄之人会怎么想?
秋亦:“……”
秋亦:“我好像还是要出嫁。”
就算关洋对白青青没什么感情,但根据身份安排来看,他也一定把这事看得很重,说不定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嫁给我。”虞观微笑补充。
秋亦知道他故意的,但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不好意思。
他本来很大方的,但是虞观这么一说,瞬间耳根通红,憋了半天,说:“那我先回去了。”
虞观让他等等:“你要剑吗?”
作为剑修,自然是要有一把剑在手才安心的。
不过秋亦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他掏出袖子中的金钗:“剑不方便携带,我有这个就行了。”
金钗在他手中亦可夺人性命。
虞观道:“在袖子里也不方便。”
容易掉。
秋亦问:“那怎么办?”
然后虞观和他一同进阁楼之中,重新回到那间房间。
他让秋亦坐好,为秋亦梳发,最后插好金钗。
“凤冠不戴吗?”虞观问。
“……”
秋亦狠狠摇头。
虞观看向步摇、凤冠、红盖头等饰品,似有遗憾。
他将梳子放下,道:“我走啦。”
秋亦闻言心生遗憾,总觉得才刚刚见面,现在却又要分开。
然后眼前忽地一暗,有什么东西盖住了他的头——
“好看的。”有人弯下腰,在他耳边含笑说。
秋亦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脸噌的一下红了,慌张揭下,给他盖红盖头的人却已经翻过窗户、跟小贼一样走了,徒有轻快的笑声的传入秋亦耳中。
秋亦呆了片刻,闷闷地把脸埋进手中被攥紧的红绸缎中,脸上热气腾腾往上冒,可恶的,坏心眼的!
居然拿这种事情捉弄他!好幼稚一仙人!好幼稚一过去身!-
离开阁楼、离开秋亦身边,虞观步伐中轻快不在,笑容渐渐淡去,从融化的雪重新变回了刺骨的坚冰。
不该那么做的。
虞观反思着,提剑斩杀了那个被秋亦审问的侍卫幻影。
这人知道的太多了、猜想也太多了,不能留下,不然秋亦会有麻烦。
他死之后,虞观与秋亦见面的事情会变成有人想要带二小姐走、但二小姐为了家族努力抗拒,坚持让歹徒离开。
以真身进入蜃影,秋亦在这里自然也有受伤、死亡的风险。
虞观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掐灭这些风险。
又回头看了一眼敞开后还没被关上的窗户,虞观收剑,悄然离去。
——现在,回关家把他的婚约抢回来。
第087章 注定
屋中。
关月正在与母亲商量礼服的事情。
关洋与她身形差许多, 原先备好的礼服肯定是不能穿的。
正商议着,有人来报:“大少爷来了。”
关洋?他来做什么?
关月皱眉说:“他有什么事吗?”
“他说他要……”下人顿了一下, 表情露出点犹豫。
虞观迈过门槛,走入屋中,正午炙热的光掠过其身影,在地面上投下影子,腰间佩剑缓缓出鞘,银光冷冽。
他道:“我来抢亲。”
……
关家家主刚刚送走白家家主,心情正郁闷。
这老东西, 仗着关家理亏一些, 居然还想得寸进尺, 不愧是卖女儿的玩意。
他们关家相比之下就要好多了。
却有一群人慌慌张张找到他:“家主,不好了, 大少爷他要把婚约抢回来!”
“家主!大少爷发疯了!”
“家主……”
“?”
“!”
“他拿什么抢回来?!”
确实是修为全废了啊!当初他和几位长老都检查确认过的, 不然他也不至于放弃他、把婚约临时换人!
“他、他剑道境界太强了,其他少爷小姐都不是对手。”
什么东西?
关家家主一把抓住这小厮:“在哪?带我去看看。”
一位小厮惶恐地给他指了路:“在练武场!大家都在!”
关家家主抓着他的领口, 在小厮惊呼声中腾空而起,几乎三两步飞掠过去, 瞬息功夫到了练武场。
练武场上冰冷剑气如一条银练,劲风寒霜卷地,关凌风胸口一寒, 抵挡不得, “啊”地一声, 被一剑之威势打得噗通滚落到一旁, 摔得狼狈不堪。
着急赶来的大房几乎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连忙将儿子抱扶起,但关凌风两眼一翻, 已经昏厥了过去!
这是最后一个了。
虞观收剑。
在练武场周围,是败于他手的关月以及关家其他弟子。
关家家主落地,一手把那小厮丢到一边,神色变幻多端。
他第一时间怀疑是夺舍,可是元婴境界威压压下,神识横扫,对方捂住胸口,闷哼一声,却没有出现任何灵肉不和的现象。
——不是夺舍。
“流儿,你这是何苦呢?”关家家主收起神识和威压,叹息一声。
虞观直起腰身:“我只是要拿回我的婚约。”
“我的要求已经提出,”他继续道,“家族千年前定下的规矩也该启用了吧。”
关家家主嘴角一抽,你当初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继续劝:“就算你打败了凌风和月儿他们又如何?你现在一介凡人之身,谁知道你还能不能重新修炼。只要你还是凡人一天,这个婚约就不可能落到你头上,我关家同意也没用,白家绝不会允许……”
他自以为好言好语相劝,谁料虞观打断他:“所以说家族的规矩只是摆设吗?”
这话可不兴说。
家族是靠大小规矩立威严的,关家也不是那等随随便便只手遮天的家族。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关家家主表情冷下来:“既然你执意如此,好,那就给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白家态度如何不由我关家决定。”
他说完,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虞观摩挲腰间青色玉盘,也欲离开,忽然周身响起一道暴呵。
“关流,你不会得意太久的!”关月目光发狠,“白家已经定下是我了,他们不会承认你的!”
这个梁子今日结下了!
关凌风服下丹药,亦是幽幽转醒,一双眼睛赤红地盯着关流:凭什么凡人境界也能打败炼气,他什么时候把剑练得如此好!
更有关家弟子叫嚣再来一场,刚刚肯定是虞观用了某种手段才把他们打败!
虞观本不想理会幻象,可想到现在被争抢的是秋亦,心中竟然闪过烦躁。
他放下玉盘,语气冰凉:“是我的,便注定永远是我的。”
一一把说话的人看过去,虞观嘴角扬起极浅淡、几乎有些渗人的笑:“而不是你们的,这辈子也不会属于你们——不要再叫了。”-
关家家主步履匆匆追上不久前才离去的白家家主,面色阴沉地说了些什么。
白家家主生性急躁,才听了两三句,勃然大怒:“你是看不起我白家?一而再再而三,现在又换成了废人上,故意来戏弄于我家!?”
关家家主一番解释后,白家家主平静下来,目光闪烁:“既然如此,那不如取消联姻。”
关家家主皱眉,听白家家主几句言语后,脸上也露出笑容:“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
秋亦静静等了许久,时候到了,门锁被打开,那个嬷嬷又过来:“怎么没化妆!”
秋亦面无表情:“我就要这样。”
他语气强硬,好像心死了一般,嬷嬷一时之间居然不敢刺激他,只说:“不化就不化,你想通就好。”
下一秒,她瞥见破开的窗户,被吓了一跳:“这窗户怎么回事?”
秋亦掏出虞观的那一堆解释,把嬷嬷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个情郎了!”
秋亦:“……”
总之人没跑就行。
嬷嬷不再关注,把红盖头一盖,遮住秋亦根本没有修饰的脸庞,赶紧把人拉出去:“家主来见你了。”
下去一楼,厅堂中白家家主果然已经在那里了。
秋亦看不见,却能听见他的声音:“等会带青青去云楼。”
秋亦出声道:“不成婚了吗?”
“当然不会,”白家家主道,“青青放心,万事俱备,我们现在不过是换一种方式。”
“联姻还是太不自由了,我决定让青青你抛绣球,到时候你抛给谁,谁就是我白家的女婿。”
说得好听。
若是真的是白青青自己来,她凡人身份,又盖着红盖头,底下一群修士围着,又哪里能做到白家家主所说的抛给谁就是谁!
他不过是想要用好听的借口粉饰自己的真实目的而已。
知道虞观已经成功抢回婚约的秋亦觉得此人甚是虚伪。
不过白青青是白青青,他是他。
他的绣球,他要抛给谁便抛给谁,他要谁接到便是谁接到。
穿着华服的新娘默认接受安排一般,沉默地被嬷嬷带着走了。
嬷嬷说着一些要注意的事情,絮絮叨叨,却不知道身边的人根本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红盖头之下,少年的双目中似有莹莹光辉流转,手握紧了通讯玉盘,同另一端的人传递悄悄话-
白青青是城中有名的美人,特殊的体质更是惹得不少人眼馋,抛绣球选婿的消息一放出,云楼外顿时围了个水泄不通。
关家人来了,一些年纪不小但迟迟困在炼气筑基的老东西也来了,还有不少想要过来捡漏凑热闹的。
两名家主站在远处另一座楼上遥遥看着,时刻准备动手。
忽然有人喊:“新娘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穿着嫁衣的新娘由嬷嬷扶着登上楼,红盖头轻轻摇晃,红衣上的金银绣纹鲜活欲飞,身段纤细匀称似一只燕子,一只精巧红绣球被抱在怀里,即便半点风光未露,也让人心神摇曳动荡。
到了地方,嬷嬷停了下来,悄悄说:“可以偷偷朝外看一眼,别让他们瞧见全部容貌就行。”
新娘摇摇头,拒绝了。
罗裙翩飞,他从飞檐遮蔽的暗处走出来,午后的光落在红色的盖头与嫁衣之上。
原本的熙攘一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静悄悄的呼吸声之中,那双白皙的手抬举起鲜红绣球,随意散漫的一抛。
红绣球呈抛物线落下。
无数法光瞬间爆开,所有人兴奋起来,像是角逐猎物一般角逐着那颗绣球。
“是我这边!”
“放屁,是我这里的!”
“谁在踩我头?”
“球怎么又往那去了!”
……
红绣球在空中轻盈跳动着,时不时被一个修士拿到手,又很快被另一个修士抢到。
虞观指尖触碰到红绣球的那一刻,关月拔下发髻上的一束花,轻吹一口气,花朵花盘爆开一团巨大的花粉,然后倏地旋转飞出花瓣,一片片花瓣有人巴掌大小,锋利飞旋向红绣球。
花粉迷眼刺痛,其余修士一时猝不及防,彼此推搡,虞观身体一倾倒,红绣球从他指尖飞过,竟然还真让让那些花瓣触碰到了红绣球!
关月欣喜叫一声:“好!”
花瓣推着绣球就往他的方向去,眼看着将要落入手中,一旁等候已久的关凌风手中扇子一摇。
平地忽生一阵妖风,狂风呼啸间将花瓣尽数卷回去,红绣球被风卷向关凌风,关凌风猛地跳跃起,猛地跃去,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最终不还是要落到他手里吗?
白家家主目不转睛:“选这个也可以。”
关家家主却说:“还没结束,小心关洋!”
他才不会相信关洋这么容易得就被推挤得失败!
白家家主错愕:“为什么?”
关凌风掌心触碰到红绣球的那一刹那,先前一直表现平平的虞观忽地飞出一剑。
一剑霜寒,剑气破空,杀气宛若寒冬腊月被从头倒下一桶冰水,浇得人心冰凉,剑尖寒芒直奔红绣球、关凌风手掌、咽喉三点一线而去!
如果不躲就要丧命!
关家家主根本来不及回答白家家主,灵力猛地爆发,就要靠威压强压下虞观。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抛完绣球后就无人关注的阁楼上,沉默的新娘抬起手拔下金钗,那美丽的饰品在他指尖透出利利锋芒,如同一把真正的剑一样迅疾如雷火一般飞钉向关家家主所在之处!
剑气逼人,关家家主瞳孔紧缩,还未成形的威压散去,下意识地抬手先挡下那一枚暗器。
就在同一时间,生死关头,关凌风惊惶往旁边侧身一躲,狼狈离开争夺,身上被凌冽剑气划出道道伤口,衣服划成布条,鲜血四溢。
虞观衣角翻飞,轻轻巧巧地握住了那一颗先前被秋亦抱在怀中的红绣球。
他转过身,绣球花落谁家一清二楚!
白衣剑客抬起绣球,望向楼上垂首向下看、轻轻掀起部分红盖头,露出柔和眉目的新娘。
彼此相视一笑。
他们赢了!
第088章 询问
大庭广众之下, 白家家主和关家家主不可能再自打脸,盖因这不仅事关他们颜面, 更是事关家族颜面。
虞观和秋亦这门亲事彻底定下、不容更改了!
幻境核心执念被化解,这里的一切如同光下的薄雪一般飞快消融。
灵力和力量如水般涌回体内,身上鲜红嫁衣褪去,昭时剑出现在腰间。秋亦倏地挥出一剑,银光剑气直刺白家家主,还未消散的幻影露出吃痛的表情,身形气泡一样啪地破裂散去。
不好意思, 记仇。
幻境散去, 脚下不是木板而是海面, 秋亦与虞观轻巧落在一块飘零的木板上,哭声不再, 周围大雾弥漫, 白骨与光点沉浮在海面之上,拿幻境飘散成新的雾气, 全部被封锁到一颗紫粉二色的明珠之中。
光点猛然缩小,吐出闪着那颗光芒的蜃珠。雾气翻沉, 蜃珠在空中盘旋转了一圈,转转悠悠落入秋亦手中。
浓浓幻雾瞬间逸散融入秋亦体内,一种清凉之气蔓延至头脑, 识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一馈赠, 只有几分凝实的心剑忽地嗡动, 一声剑鸣长长清悦如雀, 转瞬功夫由虚无到凝实, 凛凛剑气撩动湖水与白光。
光点蠕动,又吐出一块吊着红绳的木牌, 木牌飞落向虞观,结果半道便被虞观挥动劲气推给秋亦。
蜃珠之中烟雾全部被吸收殆尽,紫粉光晕纯净,秋亦双目中似乎透着缕缕锋锐之气,透明之剑悬于识海之顶与湖泊之间,其锋芒之锐闪,光芒亦不可压。
他手掌一翻,将木牌与蜃珠一并收入乾坤袋中,昭时剑铮鸣,清碰一声回归剑鞘。
秋亦澄澈眼眸中闪动银银剑光,体内澎湃力量在涌动,他伸出手,忽地伸手向后一抽,一把透明之剑被寸寸抽出。
大雾四起,黑暗中,一道冰冷的霜雪寒芒一线闪过,面如冠玉的少年轻轻吐气,似有剑鞘一般收剑,轻轻闭阖上流光闪烁、令人不可直视的眼睛。
无形剑入无形鞘中,下一秒,天翻地覆!
“嘭——!”平静如镜的漆黑海面猛然坠下一道深深断流,遥遥延伸至天际,两侧被挤压的海水翻起高大浪潮,重重浪潮翻滚拍下白沫,雾海咆哮,海水如珠玉雨雾溅落落于人身,十里尘雾荡之一空!
心剑成!
光点发出呼呼的声音,它似乎想了片刻,再次吐出一物,但这次的物品瞬如疾风一般目标明确地冲向秋亦。
秋亦唰地睁开眼睛,眼中光芒已经敛去,双瞳漆黑如玉石,他精准接住那东西,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方玄黄珊瑚。
光点呼呼呼,任由海水冲刷漫进洁白骨骼中,它与白骨一同沉没入海底。
海风习习,虞观伸手接住落下的海水:“回船上吧。”
秋亦点头。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救声:“有人在吗?救命救命,我快撑不住了!”
……
乘风号在风浪中颠簸,一大片地区的大雾莫名散去,在黑暗与迷雾中没寻到地方的零散人员也终于摸回到船上。
剩下的人大概都遭遇不测了吧。
一名年轻船员叹气间,忽地听见了脚步声,抬头一看,又是三个人回来了。
其中两个都是佩剑的剑客,衣衫整洁,白衣翩翩,并肩而行,一眼能瞧出关系亲密。
后面则跟着一位老头子,身上湿漉漉的,整个人被海水打成落汤鸡,很狼狈的样子。
年轻船员认得那老头子,是船上的老船员,平时很爱攀谈侃大山,有一手不错的制作鸟粮技术。
秋亦与虞观正要回屋,那老人忽地叫住秋亦:“你、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不用了。”秋亦拒绝,“只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这老人正是刚刚呼救之人,秋亦顺手抛了一颗回灵丹给他补充灵力,此外再无帮忙,就算剩下的路也是老人一路游回来的。
“我知道我上次骗了你,你现在或许不相信我,”老人面露惭色,“但是我现在承了你的情,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大半辈子都在和人交流,知道不少事情。就当是了结因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问我。”
秋亦被了结因果那句话触动,修士欠下因果确实需要及时还清,不然后面彼此被因果牵扯,容易让因果越欠越多。
于是他问:“我们要去西洲寻找魂蛊,你知道相关情报吗?”
老人眼睛一亮:“嘿,别人不知道,但是我还真知道,你问对人了!”
……
回到屋中,虞观点上灯。
“那光点居然是巧灵。”秋亦道。
哭得船翻浪起,将人拉入幻境,居然是个清正的巧灵,而不是邪祟。
虞观道:“它无害人之心。”
光点的目的应该是找人来把蜃珠幻境给化解,只不过动静太大了。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在个体拥有可以呼风唤雨的力量的世界中,想要自在、安全地活下去太不容易了。秋亦默默想着。
他取出光点给予的三样东西,一一摆出。
蜃珠、黄珊瑚、木牌。
蜃珠中的幻境雾气已经全部融入秋亦体内,被心剑吸收,那是悠久时间沉积下的天地灵物,如今蜃珠透亮,随时可以放出去再寻一人编织新的幻梦,虽然只有不断重现记忆这等单一手段,但仙境以下皆能被困住一瞬。
如果用在执念深沉、不得圆满者身上,这看似无害的蜃珠会是比刀剑还要厉害的武器。
秋亦看了片刻,将蜃珠收起,接着看向其他两件东西。
玄黄珊瑚在灯光下看着透明,玉质的液滴在表面流淌凝固。
六阶神物,息壤珊瑚,有它在的地方,任何品阶不如它的作物都会长得很好。
好东西,但是好像他这个单打独斗的散修用不上,收起来。
再看木牌。
褐色的木牌表面刻了“鬼面”二字,灵力探入,一道苍老的声音说:“吾乃鬼面尊者关流,遗憾止步合体境,后世有缘者若得之木牌、愿意诚心拜师,可继承吾之衣钵……”
要求太高了。
秋亦啪的断掉了灵力,用不上的东西喜加一。
“你知道鬼面尊者吗?”他问虞观。
都是第二劫之人,他师尊说不定听说过对方呢?
一转头,虞观正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手中握着块莹莹发光的留影石。
他闻言,懒散道:“不认识。”
秋亦狐疑地看过去:“这留影石录的是什么?”
他的好师尊回答说:“你穿嫁衣盖盖头的样子。”
“……”
你什么时候录的!
秋亦看着过去身皎然如月的身姿,兀自陷入茫然、震惊。
他反思、反省自己,为什么过去会傻乎乎觉得他的师尊是个清正端庄、绝无任何坏心眼的人物。
如果可以,他要提醒全天下所有弟子,和师尊之间距离产生美!
秋亦张牙舞爪扑上去,眼睛扑闪,耳根红了一片,巴巴地去抢留影石,声音委屈含冤、控诉道:“你看我笑话!”
留影石被他一把抢走,一看,里面录下了幻境中虞观所有见到的东西。
“还有了吗?”秋亦本想销毁,可是这是他师尊第一视角欸,他想了想,还是把留影石丢进了乾坤袋。
虞观说:“没有了。”
秋亦信他,但是还是不高兴地抿唇:“噢。”
虞观凑近,淡色的瞳孔像是一片落下的薄凉月光,这轮月亮说:“你生气了吗?”
秋亦严肃点头,一板一眼回答他:“我有点生气了。”
虞观说:“为什么?”
秋亦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会不好意思?他会脸红?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他皱眉,找出了理由:“因为我觉得有些尴尬羞耻。”
其他人都可以说,但是虞观不可以。
毕竟他只在乎虞观。
他只会对着虞观面红耳赤、不好意思。
虞观说:“我尽量。”
“为什么是尽量?”秋亦困惑。
虞观:“因为你不好意思的样子很可爱。”
秋亦摸摸灼热的脸颊,然后恶胆向边生,把带着温度的手掌贴到虞观冰冷的脸庞上,大声抱怨:“唉,好幼稚啊你!”
冰冷的仙尊轻轻眨动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子,语气淡然:“可能是过去身状态的影响。”
“应该是。”
秋亦想了想现在身,初见时上仙的冷漠之态还在他心中,高岭之花,天上之月,他点了点头,又说:“分神境真奇妙啊。”
居然能让一个人分出不同性格的化身。
脸被手掌的温度捂热,虞观说:“现在不生气了吗?”
秋亦目光闪闪,摇摇头:“生气。”
“那要怎么办?”虞观觉得好笑。
弟子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卷纸,呼啦一下展开,上面是不知何时列的清单,空白还有很多很多。
秋亦看了看写在第一个的:“最近的一册知识应该也快整理好了吧,你读给我听,我就不生气了。”
对,他也要听睡前故事-
西洲,灼日沙漠地带,黄沙城。
城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人为经典扮相的秃驴小和尚,另一人穿着严实的黑衣裳,将自己的面容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听声音能听出来应该是名女子:“你说你叫什么?”
秃头和尚一下下敲着木鱼,表情悲戚:“无中。”
黑衣女子:……
什么破名字,她这回不会真一发不中、颗粒无收吧。
无中忽然指着远处:“那边来人了!”
黑衣女子掉头看去。
被热气烧灼到扭曲模糊的漫漫黄沙中,有两个修士御剑破空而来,抵达城门之前从剑上落下。
两个金丹中期,运气还不错。
黑衣女子想着,拉着无中一起欢快迎了上去,无中木鱼敲敲敲,黑衣女子道:“两位道友,我看你们骨骼清奇,修为上佳,要不要加入我们的小队?”
第089章 一支小队
西洲是四洲当中疆域面积最广阔的一个大洲, 地形复杂,为各种外族的主要栖息地。
在西洲四处历练时往往很容易发生惹怒妖兽种群, 然后被团团围攻的惨案,所以这里的修士很喜欢组成小队、结伴而行,彼此有个照应。
秋亦与虞观两人一起行动习惯了,不想一路上身边再多几个人,他也不太适应那种大概需要信任与友谊的团队生活。
不过秋亦倒也没有一口否决,还是多问了几句:“组成小队有什么好处吗?”
黑衣女子、即陈冷虹道:“当然有好处,黄沙城的任务都需要以小队形式才能接下, 接任务可以赚取灵石、提高声誉、换取功法法宝……”
秋亦静静听着, 心如止水, 他现在其实不缺什么,功法法宝都已具备。
陈冷虹见秋亦表情没什么变化, 没有一丝心动的样子, 又加重了砝码:“声誉达到一定程度的小队能得到地城拍卖会的邀请函,得到参加拍卖会的资格, 这是最快捷拿到邀请函的办法了。”
秋亦耳朵动了动,终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地城拍卖会?”
无中停止敲木鱼, 和尚的脸上露出向往神色:“嗯,这是西洲最大的暗市拍卖会,每百年举办一回, 距离下一次还剩两年, 有很多好东西, 只要有灵石有好东西, 不愁找不到你想要的。”
西洲地城拍卖会名气很大, 它背后站着的是几乎遍布整个修真界的万宝阁,拍卖物来源四洲, 会上受邀请的客人也来源世界各处。
连其他洲的各个大势力也皆与其有联系,每次拍卖会开启,它们都会专门派人过来拍下需要的物品。
秋亦淡淡看了这和尚一眼,问陈冷虹:“组成小队最少需要几个人?”
陈冷虹伸出手掌,比了个五:“你们要是加入,我们只要再蹲守一个人就行了。”
秋亦道:“有队长吗?”
“放心,还没定,”无中敲木鱼,“等人齐了再说。”
秋亦:“好,我加入。”
“你这位同伴没有意见吗?”陈冷虹困惑。
全程都是秋亦在问话和回答,他身边的虞观一言未发。
秋亦弯眼,嘴角扬起,说的话像是什么控制人心神的坏蛋:“我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
“傀道傀儡不能算队员的……”无中碎碎念。
虞观开了金口:“活人。”
他偏头看向秋亦,语气平淡:“他刚刚说得没错。”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陈冷虹左看看右看看,来回打量这两人,说,“认识一下,我是陈冷虹,蛊师,金丹后期。这位敲木鱼的是无中,佛修,金丹中期。”
哦,蛊师。
“我叫知冬,”秋亦笑起来,嘴角陷下去两个小小的酒窝,为他的师尊现起一个假名和假身份,当场开始造谣,“这位是我的兄弟,知秋。我们都是金丹中期。”
无中感慨说:“原来是兄弟啊,怪不得长得挺像的。”
那可不,这两张脸可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来的路上秋亦足足精心捏了半天。
……
秋亦和虞观入队后,这个尚在组建中的小队还差一个人,大家一起在阴影里等候新人。
黄沙城虽然环境恶劣,但是资源尚可,又有地城拍卖会邀请函的萝卜做诱饵,来往的人并不少,不过上去询问,基本上十次有十次败兴而归——人家早就有自己的队伍了!
又有人进城了。
那是一个长着一对斑纹豹耳的黑发少女,穿着轻便的劲装,身后有一条豹尾轻轻晃动,腰间挂着一串闪亮的碎片,容颜俏丽,看着却冷若冰霜。
是半妖,秋亦多看了两眼,有些新奇。
虞观见秋亦好奇,与他说:“她应该是幻纹豹一族。”
幻纹豹最独特的地方就是身上一重一重花纹繁多,因这份过于好看的特性,它们有一段时间被修士专门狩猎,成为了饰品与衣裳,很是风靡。
后来幻纹豹们举全族之力供养出了厉害的幻道大能,这种情况才渐渐变少。
秋亦在头上握了两个三角,作猫耳朵状,小酒窝笑得很甜:“下次如果还要伪装的话,我可以给你捏一个半妖身份吗?”
虞观淡淡看他一眼,将他的一只手从头上抓下来,说:“你若愿意,那我也情愿。”
秋亦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红了一片,他沉痛地乖乖收好手。
算了,还是当人吧。
他们两个屡屡被拒绝的在这里不务正业地聊天,那头百折不挠、对组队拥有巨大热情的陈冷虹已经自己一个人迎了上去。
无中喝茶,觉得自己没事干,又开始敲木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攒功德攒功德,他这次一定不会运气太背,一定能捞到好处。
没过多久,陈冷虹的热情得到了回报,她步伐中透着喜悦,隐藏在面纱下的脸笑盈盈,身后跟着一只懵懵懂懂就被拐过来的冷酷豹耳少女。
最低人数的条件彻底满足了。
豹耳少女脸绷紧,开口说:“我是毛丸丸,金丹中期,法修。”
等其余几人各自介绍完,名为毛丸丸的少女点点头,开口也直接,道:“我要做队长。”
陈冷虹说:“登记处旁边就有空的地下室训练场,很隐蔽,我们几个到那里去打一架,谁赢了谁做队长。”
修真界拳头就是话语权,在他们这种陌生人组成的队伍中,队长别的不说,至少实力要强,不然轻易不能压下队员。
几人都没有意见,正要离开,忽然有一人高声呼喊:“等等!”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黑色短发少年。
他看着同毛丸丸、秋亦、无中差不多大,皮肤呈小麦色,头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针织羊毛帽,不怕热程度堪比全身黑的陈冷虹。
少年一路狂跑过来,飞快插入几人之间:“能带我一个吗?我之前看好的队伍不收人了。”
他来得突然,不过秋亦和虞观无所谓,剩下三人则觉得队友多是一件好事——大不了再把他踢出去,便同意了。
“我叫牧直知,金丹前期,”他咧开一口白牙,“队长是谁我无所谓,反正我境界也最低,就不和你们争了。”
其他人再介绍过后,陈冷虹感慨:“我怎么看起来变成年纪最大的了呢?”
明明她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啊,结果一对比起这一个个水灵的小脸,忽然感觉自己长了辈分。
无中哈哈说:“没事,我才是看着年纪最大的一个,长得太早熟了。”
他确实是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虽然也就二十七八的青年模样。
秋亦没有说话,一直在和虞观悄悄地传音,眼中时时流露笑意。
虞观只是无奈看他。
牧直知来回看了一圈,发现这里虽然只有五人,却已经隐隐已经划出了一点微妙的团体。
两个剑修站得极近,关系应该很亲密,大概率是之前就认识,而剩下两位女性站得也略微相近,只有那个秃驴和尚摇头晃脑、梆梆梆敲着木鱼,偶尔插上一句话,好像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拉开了距离。
牧直知脚步动了动,离无中近了些-
大家一道向登记处走去,到了地方,旁边果然有一块专门腾出的地下室空场地供大大小小的队伍在这里磨合。
走进去,上面灯光透亮,虽然是地下室,但是很明亮,四周专属于灼日沙漠地带的温度也没怎么没降,还是一样的炙热。
此时正巧没什么人。
“先确认一下队长的职责,按照黄沙城的说法,队长需要为队员的性命负责,队员则要听从队长的合理安排。”无中说。
都组成小队了,还要继续硬要单打独斗显得很没必要,一个领头人队长人是必须要定下来的。
虽然实际情况下肯定会有变化,但总得来说队长的权力不小,所以秋亦、无中、毛丸丸、陈冷虹四人都不愿意拱手相让——在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智障的情况下,还是自己操心操心当个队长算了。
陈冷虹:“怎么打?”
擂台式一对一还是一起混战?
“抽签怎么样?”无中从乾坤袋中翻出不知道哪年哪月买来的签筒,“就守擂式,谁抽到好签就去做第一个,然后剩下的人主动一对一挑战。”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意见。
不参与争斗的两人站在一边阴影里,看着剩下四人交谈,等他们最后给出的结果。
牧直知的人生处事原则就是和身边大部分人打好关系,他看了看身边,想要和虞观攀谈,但是这种人一眼能看出来性格冷漠,不从其感兴趣的话题下手根本说不上话。
他本想放弃,忽地心中一动,发现虞观的目光一直静静凝视着秋亦,完全没有移开过,便半带真心地感慨说:“你们兄弟关系真好。”
虞观微微一笑,默认了。
牧直知好奇问:“你们谁年长?”
两人外表年纪看上去一样大,个子确实是虞观要高一点,但是兄弟之间可不能以个子论。
原本这个兄弟身份就是秋亦随口乱说的,虞观眼睛也不眨,给弟子即兴发挥、不完全的设定填上漏洞,道:“我年长一些,我是兄长。”
那头,四人一并摊开手掌,无中脸上布满愁云,看向自己手中的好签,他的运气全用在这种没用的地方了:“好吧,我先来,你们谁来和我斗斗。”
佛修手段路数也多,无中看不出来是哪种,倒是能直接看出他的木鱼是一件玄阶中品的法宝。
其余两人打量的时间,秋亦将手中下下签丢回签筒,木签碰底,发出当的一声响,他道:“我来吧。”
毛丸丸的下签、陈冷虹的中下签亦是丢回签筒中,无中将签筒收起,其余人拉开距离,留出地方给这两人。
无中摸摸噌亮的光头:“我主修神识一道,你多小心。”
秋亦抽剑,银剑冰凉如雪,亦回之以善意:“我为剑修,你也多小心。”
双方各抱拳一下,无需再多言。
无中表情严肃,一袭袈裟在光下闪亮,灵力流转,双目如同盛着耀眼的日光,梆梆梆的木鱼声响彻,圣洁莲花盛开,佛光大湛!
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神恍惚,但是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无中口吐经文,那些由历代僧人编撰、具有大智慧的书文从唇舌间滚出,如同滚滚惊雷一路火光掠过地面,比声音、比佛光、比人的动作更快地飞入秋亦身躯识海内!
无中确实是一位精于神识一道的修士。
即便并没有正面对上经文雷火,但其余的几位也已经能感到自己被震动的声音影响,那絮絮的声音在心底、胸腔中共鸣回荡,劈斩向脆弱的识海神魂,引人心神激荡。
最不擅长神识的毛丸丸被余波影响得心神摇晃,她心底一沉,庆幸不是自己面对上这位佛修,灵力运转清醒后再抬头看去,她野兽似的眼睛瞬间睁大,面露惊异之色——
漫天让人心颤的经文没入秋亦体内,却好似进入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什么都没有发生!
秋亦一步步走近,木鱼声音却开始颤抖。
神识手段的博弈,就和幻梦博弈一样,在围观者还未提起兴趣来时便已经都过了千百招。
无中的经文与识海的外壳碰撞,他只感觉那识海外壳如同钢铁堡垒一般坚硬沉默、不可动摇。
心性坚定、被种种经历打磨,兼之修行过神识相关的心法后识海的外壁自然会加强,但是这种程度还是让无中吃了一惊。
他字句说得飞快,一手托着木鱼,另一只手举着木槌,一下一下敲着,就好像在一下下敲动秋亦的识海。
经文声传,佛光萦绕,莲影生出,攻击透过壁垒传入识海之中。
到这一步差不多可以收手了,毕竟切磋点到为止,涉及神识的伤害很难恢复,无中正想着,手忽然一抖,敲击木鱼的声音一乱。
经文、佛光、莲影,所有的一切刹那便被一股锋锐无比的力量绞杀殆尽!
识海中湖水悠悠扬扬溅起,剑甚至未现身,只有剑气萦绕。
一道无形的角斗博弈在无人知处展开,一道尖锐得像玻璃摩擦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刺耳声音倏地响起,无中面色难看,手颤抖得不行,木槌从木鱼上一擦而过,咚咚掉地。
秋亦平静地走至他身前,银剑出鞘的声音,一点银芒抵在和尚的咽喉之处。
冰凉之气蔓延,无中忍不住将脖子往后仰,狠狠咽了几下口水,寒毛直竖。
一柱香时间还未过,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完完全全的克制与压制!
陈冷虹一改嘻嘻哈哈的模样,表情凝重,吸取教训:对付知冬此人不能用神识功法。
而且他还是个剑修,她看向昭时剑,仅仅只是看过去,目光却也好似被那锋芒一刺。
秋亦收剑,切磋而已,点到即止。
无中苦哈哈地说:“我就说我运气差!”
怎么还碰上了被天克的一类。
“服气了,兄弟你加油。”
他走向阴影里,灼热的阳光下只剩下秋亦一人。
热浪滚滚,他的气息却冰凉刺人,漆黑的眼睛看向剩下两位。
少年一旦静默,柔和的眉目沉静,与他那位兄弟就更相像了,如不近人情的冰冷新雪、噬人浴血的剑刃刀锋。
陈冷虹想试试这位剑修之剑到底有何威力。
她上前去,站于秋亦对面:“接下来我来吧。”
秋亦眨眨眼,好奇打量着容颜盖住的陈冷虹,猜不出这修士会有什么样的手段。
他还是第一次对敌蛊师,这类修士更适合隐藏幕后在关键时候拨弄局面,正面对敌倒是少见。
拉开一段距离,彼此抱拳致意,沉默之间,战意一触即发。
秋亦先发制人,如同一只绷紧了身体、忽地猛然弹射身体露出毒牙的白蛇,冷冷剑光似蛇之獠牙,转瞬之间就要到面前!
速度也很快,陈冷虹表情凝重,明明她也修行过品阶不低的身法,却有刹那也感觉跟不上对方的速度。
好在她要做的事情很少,来不及思考差距究竟从何而来,蛊师一拍腰身那一只只漆黑小陶瓷罐,其中一个罐口霍然打开,里面窸窸簌簌爬出一只颜色斑斓的毛茸蜘蛛。
那只颜色花花亮亮的蜘蛛甚至没有人的拇指大小,它正对陈冷虹,腹部的纺织器小口猛地射出一张巨大柔韧的密密麻麻重叠蛛网!
洁白蛛丝交叠,几乎看不出任何缝隙,就如同一柄巨大的柔软伞盖,将其后的蛊师护得严严实实。
这是陈冷虹最常用的保命手段之一,帮她挡下过大大小小的各种攻击,大部分敌人甚至破不了防御。
昭时剑猛然斩下,银光像是一道流淌的雪水,美丽到惊艳,冰凉寒气之下,富有韧性的蛛网发出崩断的声音。
一击之下,三千白丝飞落,厚厚伞盖只剩薄薄一层。
好锋利的剑。陈冷虹来不及思考,另一只蛊虫已经蓄势待发,趁着攻击之间短暂的间隙,猛然穿透蛛丝扎向秋亦!
透明的翅膀扇动,蛊虫像是一道闪电般袭来。
那也是袖珍大小的生灵,漆黑的蜂尾部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的四分之三,毒刺上光芒闪动,透着渗人的紫色。
秋亦险之又险,擦边闪过这道刺芒,他抬起头,目光也似一把剑,细小袖珍的黑蜂在他眼中分毫毕现。
黑蜂转向,就要刺伤,另一边花蜘蛛噗呲吐出激流般的粘稠毒液,直喷向秋亦!
平整地面上留下深深凹洞,围观的牧直知和毛丸丸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也不知蛊师到底是如何养的蛊虫,这两只毒物身上的毒意可怖。
就算是腾空也会被又一次夹击,而且在空中更不好发挥。被老兵训练出来的经验教训又一次帮秋亦取得了判断。
看似被夹击、无路可去的少年在陈冷虹惊讶的目光中,霍然对一处挥出一剑。
这一剑与之前的一剑都不同。
霜冷冰雪掀起,四周灼热也散之一空,反常的落雪飞扬,残留的蛛网冻裂、喷射而出的毒液凝固,连只是让花蜘蛛停留在手上的陈冷虹也感到了一阵从蛊虫上传来的冷意,刺骨渗入肌肤,让手掌一阵麻木。
黑蜂啪嗒一声掉地,花蜘蛛亦是变成一座小小冰雕。
秋亦停在那里,没有再动。
陈冷虹弯腰,连忙把她心爱的蛊虫拾起放回黑瓷罐中,并且盖好盖子。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打了不打了,我退出队长角逐。”
那就还剩一人了。
秋亦剑持手中,看着毛丸丸走过来。
毛丸丸表面高冷,但是面对面时秋亦无端觉得她可能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现在甚至是有些紧张的。
她尾巴摇晃,耳朵颤抖,手摩挲着腰间的闪亮碎片。
陈冷虹摸着被藏在黑布之下的脸,是她把毛丸丸拉入伙的,她自然也看得出毛丸丸的刻意隐藏但依旧无意暴露出来的青涩,惆怅:“是个刚离开家不久的小崽崽啊。”
这要怎么能打过老油条哦!
牧直知眼中光芒闪动,说:“不一定。”
虞观:“没有不一定。”
毛丸丸对秋亦点头,秋亦亦肯首。
“开始吧。”
一进入战斗之中,原本难掩紧张的毛丸丸瞬间镇静下来。
见过此前两场对局,她知道秋亦的神识、速度、剑法都强,若是可以,她很想找出其破绽针对入手,可是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她真的怀疑秋亦到底有没有短板。
他好像远远胜于他们这些同境界修士,所以无论怎么看,哪一面都是很完美的。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硬碰硬吧。
试试他能不能让自己也心服口服。
腰间碎片被毛丸丸摩擦地熠熠生光,忽而一片被甩出,透明澄澈的镜面反射,无数神光哗啦冒出,每一道都绚烂似虹,内藏无数杀机。
碎片旋转,无数的光好像散花一样落出,神光威力莫测,不伤地面分毫,落到敌人身上却如火柱,轻易就能洞穿血肉,就连神识也躲不开湮没。
以光做武器,以镜做载体。
底下,陈冷虹也看出来了,不由愣了一下:“咦,我眼光这么好的吗?”
随便一碰就碰到了不得了的剑修,再随便一拐就拐回来一个小怪物。
为对局捏了一把汗的无中:“……”
闭嘴,影响他看打架了!
秋亦感到了危险,光无处不在,这一片小小的碎片被毛丸丸使出来却比刀剑更可怖,即便有锻体,以现在的境界水平,他亦不敢轻易去碰这些光——会被洞穿的。
错落的光影之间,秋亦身影闪动。
沙沙,沙沙,毛丸丸紧盯着秋亦,开始摩挲第二枚碎片,每擦过一下,碎片就会变得明亮一分,光芒就会变得繁多璀璨一分。
面对秋亦这样的敌人,她非常警惕,没有任何分神,但就像先前陈冷虹所说的那样,她还是太稚嫩了!
光芒闪动,刺目的世界中几乎看不见自己和敌手,毛丸丸的兽瞳紧缩,而就在这一瞬间,一点微弱银光忽地刺向绚烂光芒中的一点薄弱——那是连毛丸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疏漏之处!
哗啦啦,好像镜面被破开,无数的光影明灭,微弱的银光冰凉璀璨,整间地下室最耀眼的好像都只剩下了那一把剑!
冰寒寂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一刹那滚来的寒风吹乱了豹妖的头发,毛丸丸错愕地张开嘴巴,炸毛竖尾,心脏好似要跳出嗓子眼。
来势汹汹的银光忽地停下,秋亦笑了一下,收剑。
地下室恢复常态,地面上冰霜狰狞开出一条剑道,冒着森森寒气,又逐渐被灼热的温度融化成水流。
毛丸丸恍惚了片刻,一颗心这时才落回胸膛中。
她尾巴放下,学着先前两人那般说话,对秋亦道:“我也服了,你做队长吧。”-
专门开辟给各支队伍的佣兵处中,人来人往,喧喧嚷嚷。
各支队伍摩肩接踵而过,天气炎热,人心中的火气也噌噌噌往上冒,一言不合就要碰两下。
侍卫将他们赶出去,指了指北面:“看见那里没有?有专门的训练场或擂台供你们打架发火。”
看两支队伍走远了,侍卫翻了个白眼,距离地城拍卖会时间近了,素质差的人也变多了,居然还想在这里打起来,也不看管事和他们允不允许。
一处冷冷清清的登记处,新晋队长和他的几位队员们在探讨起队名。
队长很有一番自己的主见。
秋亦说:“一支小队不好吗?”
“……”
虞观目光飘悠。
他的弟子学坏了,学到了更省事的起名方法。
无中担起吐槽役的职责:“不是,这队名也太废话吧!到时候介绍时怎么说,我是一支小队的队员吗?”
牧直知哈哈笑起来,补充完后续:“然后别人就不断追问你到底是哪支队伍的,陷入反复的循环中。”
这样一说好像有点好玩。
陈冷虹喜欢好玩的事情:“投一票。”
毛丸丸一会儿觉得无中他们好像说的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这种小事该听队长的,最后弃权了。
至于虞观。
“你觉得起得怎么样,知秋兄长?”秋亦笑弯了眼睛,凑过去。
他刚结束交战,还没伸个懒腰放松下筋骨,就得知自己多了个兄长。
被叫兄长的虞观沉默一瞬,语气果断:“很好。”
无中:“……”
牧直知:“……”
吐槽役和常识人收到了冲击和震撼。
居然是一票弃权,三票打败了两票的格局!
秋亦满意地哗哗写下几行字,然后提交了登记表。
从今天起,一支小队小队诞生了!-
所有登记的小队都可以得到免费的住所,大家一起去看了下,一人一间,居然还不错。
然后所有人挤在队长的屋子里,开始研究他们小队的第一个任务要选什么。
毛丸丸主动说:“我需要收集黄沙城附近某些妖兽材料来打磨镜子。”
其他人皆是随意,毛丸丸感激地看了其余人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气。
于是最后任务就只剩了下了一个:清理赤鳞兽。
赤鳞兽是一种筑基境界的妖兽,神智低,但是繁衍极快,一只小赤鳞兽从诞生到孵化只需要三月,而它们一破壳就能在一周内发育到筑基境,成为一只成年赤鳞兽。
这妖兽还颇为喜欢吃城墙,若是放任不管,迟早会有兽潮攻城。
毛丸丸看上了它们的鳞片,说闪亮亮的,是不错的材料。
虞观传音跟秋亦说:“妖族对非本族的妖族不会有同族情谊,半妖也一样。”
秋亦正听着,那头陈冷虹感觉很敏锐,狐疑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队长,你有在听吗?”
“当然,”秋亦说,他只是对虞观那边多了一点点关注而已,“那就接下这个任务吧。”
又确定好路线,外面天色已近黄昏,气温有轻微的下降,秋亦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你们今天离开后可以去采购各自需要的物资。”
今天也算经历了不少事情,众人也都累了,正要一一离去,毛丸丸忽然见虞观稳坐不动,迷茫问:“知秋,你不走吗?”
虞观说:“不走。”
两兄弟这么大了还睡一间屋吗?就算是亲兄弟好像也有点夸张了……
大家摸不着头脑,又一头雾水地被虞观平淡送了出去,等出门了,众人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虞观问秋亦:“感觉怎么样?”
秋亦已经鞋袜褪去,躺在床榻上了,骨碌骨碌滚来滚去,正思考着措辞,就被坐到床边的虞观一把按住。
他浅浅挣扎两下,动不了,像是被按住的乌龟,好半天才努力动起来,翻过身在床上躺平:“感觉……大家都有隐藏。”
他没用上全力,其他人也没用上全力,大家都很克制地点到即止了。
今天最上头的可能是半妖毛丸丸,但也没到动真火的地步。
一群卧龙凤雏正正好碰到了一起,明面上大家都是为了方便接取任务积攒灵石、得到地城拍卖会的邀请函而来,但实际上可说不定。
他和虞观是为了魂蛊,也不知其他人是为了什么。
“不过性格都还好,应该没有那种会故意拖后腿的。”秋亦说。
他又把同样的话题抛给虞观,眨着眼睛,躺着仰看自己师尊:“你感觉怎么样?”
秋亦滚来滚去,头发被扯动,马尾被压得塌下,发带滑落,头发也有些乱。
他外表在金丹境后变化极度慢下来,但是头发倒是长得很快,原先到背部,现在若是站起来,散落下去能垂到大腿。
滚啦滚去,头发扯动时不疼吗?
虞观垂眸看他,想摸摸秋亦的头发,替他理顺一点,秋亦眼睛澄澈明亮地映着他,虞观伸出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往日做惯了的举动,此时却不知为何又感觉不妥。
宁王秘宝、蜃楼幻境后,他就时不时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但即便回顾这两段经历种种、回顾见到秋亦后的一切记忆,也抓不住任何可以说是转变原因的片段。
这种心中的古怪感觉……就好像直觉在劝告他,不可以太靠近,也不可以太亲近——因为再这样下去就要突破某条本不该突破的界线了。
秋亦已经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到死时也不会放手。
已经如此,难道在此之上还有什么不可以跨越的界线吗?
仙人也理不清自己的奇怪的思绪,他的手偏了一点方向,最后只是将发带取下放好,放下那些古怪飘离的念头,看向就在身边的弟子,回答道:“我的感觉和你一样。”
安静了一会儿,秋亦道:“那个无中很眼熟,是百得的孪生兄弟吗?”
燃香秘境争夺橙红灵香的过程中,秋亦曾经遇到过一位名为百得的佛修天才,最后被他用心剑偷袭一剑刺穿。
无中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性格相差不少。
“也有可能是特殊功法。”虞观道。
百得、无中……
不怎么关注各种天才八卦的秋亦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听见虞观说:“两年时间还算宽裕。”
来黄沙城的路上,秋亦的恶咒又发作了几回。
他难受,虞观也感到了一样的难受,他心疼他。
秋亦轻松地笑笑,就好像被痛苦折磨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的不是他:“就算地城拍卖会没有秘银蛊,我可以用剩下的时间通过其他途径想想办法嘛。”
那个编写《雾海志异》的老人说,魂蛊这等神物太稀罕了,百万年也难出,与其寻找天生的魂蛊,不若自己培养出这只蛊虫。
第二劫的蛊师们研究了上一只魂蛊,指出了一条明路:将秘银蛊与见心蛊这两种极为罕见的蛊虫同罐而居,再用秘法融合培养,最后就能得到珍惜的魂蛊。
他顺便还告诉秋亦,黄沙城前十年有过秘银蛊传闻。
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反正找魂蛊也是找,找其他蛊虫也是找,彼此并不冲突,秋亦便记下了。
陈冷虹这个蛊师是意外之喜,之后可以考虑能不能用物品交换来秘法。
不过既然说到恶咒这件事,秋亦忽然想到:“我明天得和他们说一下这件事。”
一月一次,一次一夜,恶咒的频率确实有些高,发作时他倒是可以不需要有人关照,但是肯定也分不出心神做其他事。
“可以再晚一点。”虞观道。
再看看这些队友的品性才好。
秋亦也想到了这一点,“嗯”了一声,又说:“到时候要是有危险,你要保护我呀。”
他最后只记得自己咬了虞观,没有听见、或是被痛苦模糊记忆以至于忘掉了功法的事情。
虞观在他面前从未露出破绽,所以秋亦到现在也不知道一半的痛苦被虞观担了过去,不知道自己昏沉时与自己师尊建立了个本该用在道侣之间的秘法联系。
虞观沉沉地看着他,微微笑了:“当然。”
太阳沉没,屋中时不时有谈话声响起。
突破金丹后,有金丹在丹田高悬掌控,修士可以同时进行睡眠和修行,且这样做的好处要大过单纯修行。
秋亦权衡利弊,心安理得地躺下入睡,他睡觉速度向来很快,几乎一闭上眼就陷入了黑甜梦境。
熟睡没多久,秋亦乍然睁开眼,一下挣脱舒服的睡眠,坐直起来,挪挪挪,然后抱着被子,拍拍腾出的地方,眼睛闪亮亮地呼唤已经坐到椅子上的虞观:“师尊,你过来睡觉吧。”
睡觉是享受的一种。
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秋亦被这么放纵着养,面对虞观时胆子一天比一天膨胀,越是亲近就越是骄纵,还胆子大地想贴贴,到现在都敢主动分一半床给他的师尊、要虞观来睡了。
虞观拿书的手微不可察地用力按了下,表情冷漠:“不要。”
秋亦头低下去。
虞观语气凉凉,刻意强调:“你真要和我同床共枕吗?”
那颗垂落的毛茸茸的脑袋往下点点,然后反应过来似的,又顿了顿,慌张摇了摇头,然后又顿顿的、吭哧吭哧点头。
虞观轻笑。
秋亦懊恼地把自己的头塞进了柔软的枕头中,拿被子把头一蒙,主打一个看不见就没事,声音嗡声嗡气:“……不管你了,我要睡觉了。”
秋亦不出声,又一次睡着了。
他身体蜷缩着,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成一个球,还留了一半的地方给他的师尊-
第二天醒来时,秋亦发现自己躺得好好的,脸露在被子外面,睡姿很安详。
他洗漱完,其他人也收拾好了,看着从同一间屋子出来的秋亦虞观,神色有几分微妙。
如果他们懂一些网络用语,大概能描绘出现在的感觉:好像磕到了,不确定,再看看。
集合后,众人循着早已规划好的路线出城。
外面烈阳当空,沙漠酷暑难耐,离开城门前,虞观让秋亦伸手,然后在他手心里倒下异水。
冰幽异水爬至秋亦手腕,在他的右手腕形成了一个冰寒墨蓝的水镯,与左手腕挂着的深蓝鳞片手链遥相呼应。
秋亦习以为常地放下手,水镯贴着肌肤,传来一寸又一寸舒适的凉意。
其余几人不好意思上去讨要,眼巴巴地看着。
秋亦与虞观传音几句,眨巴眨巴眼睛。
过了片刻,一支小队小队人人手上有了降温神器,一个个容光焕发,看向队长的目光都显得那么亲切、那么钦佩,好像凭空生出了二十年的友谊,一个个昂首挺胸大步向灼日沙漠冲。
哦,冲单指一个人。
无中:“冲啊——”
牧直知:“。”
牧直知:“有病。”-
赤鳞兽小心翼翼刨出沙坑,然后将那颗蛋深深埋入沙底。
确认上方捂得严实后,它走开去,勤勤恳恳地继续埋下一颗蛋。
沙沙,风吹过,黄沙如丝绸一般滑动,掩盖于沙下的蛋却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啪”。
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纯白的蛋壳碎了一地,液体粘稠,还未真正发育好的小兽瑟瑟滑落而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对生的渴望让它用力地、挣扎地睁开了眼睛。
于是它看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第090章 并肩而战
烈日当空, 灼日沙漠一片荒芜,只有偶尔能看到几株绿色的植株, 脚下的沙砾上滚烫炙热,还躺着几只没来得及躲进阴影的小虫尸体。
漫天飞扬的黄沙中,一只只筑基境的赤鳞兽兴奋地喷着热气,井然有序地向沙漠深处前进。
这是一支百来只赤鳞兽组成的小队,它们刚刚狩猎结束,现在要回去。
不过仔细来回数数,这只小队数量居然已经锐减到只剩三四十只了。
忽然, 十几只队尾的赤鳞兽眼睛忽然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光晕顷刻间拿捏了它的所有心神。
它们失神的片刻, 冰寒剑光一线斩过!
……
又几具新的赤鳞兽尸体被蛛网拖来,金黄的□□吐出绿色酸水, 白烟阵阵, 对众人来说都无用的骨肉化成水渗进沙砾中,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完好无暇的鳞片与一颗筑基境内丹。
一套流程下来, 从解决到解剖几只赤鳞兽只耗费了几息功夫,毫不费力。
毛丸丸拿走鳞片, 内丹则按照之前定好的顺序分配完。
秋亦道:“还剩三只,是继续,还是跟着它们去埋蛋的地方?”
黄沙城的任务系统和崇山书院的也差不多, 这里多数委托都以积分形式发放奖励结算, 然后再由修士自己兑换需要的资源。
崇山书院的杂役弟子、外院弟子、内院弟子到这里则成了黑铁小队、白银小队、黄金小队, 每一步晋升都需要消耗一定数额的积分。
赤鳞兽这个任务按情况结算, 以留影石为记录凭证, 剿灭越多,结算的贡献点数也会更多。
地城拍卖会只会给黄金小队发邀请函, 而他们现在只是泯然众人的普通黑铁小队。
毛丸丸在擦她的新鳞片,神情满意而喜悦,对大家都充满了好感:“你是队长,听你的。”
陈冷虹:“去呗,积分越多越好。”
无中犹豫:“连蛋都要一锅端吗?”
那只是毫无威胁的蛋。
陈冷虹眉头一皱,她与秋亦有着共同的目的,都想要尽快把小队等级晋升上去,两年后去地城拍卖会,所以积分是越多越好。
无中这话一出,陈冷虹面色不善起来,她正要说话,却忽地一愣——秋亦笑着,对她比了个暂时闭嘴的手势。
那边,牧直知拍拍无中的肩膀,很哥两好地道:“你不要只想到那是新生生命,它们虽然是新生命,但也是害虫卵,孵化后会吃掉黄沙城和其中人族妖族的那种害虫。”
“大家立场都不同,就不要太为赤鳞兽着想了,”牧直知吊儿郎当地手一摊,“而且这里只是一支赤鳞兽的根据地,它们泛滥到都要把其他种族逼死了。”
他说的有道理,至少无中是听进去了。
和尚露出点羞惭之色,点头道:“你说得对。”
“是吧是吧,”牧直知说,“孺子可教也。”
秋亦拍拍手,吸引了队员们的注意力:“好了,赤鳞兽都要跑远了,我兄长都在催我了,我们得快点跟上。”
路上,陈冷虹落在后面,看着秋亦的背影,又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或许他真的很适合做队长。
不仅仅是实力适合而已-
一行人尾随着还剩三只的赤鳞兽,终于在下午时摸到了地方。
根据地已经有不少赤鳞兽回来了,基本上都是筑基境,但也有少数赤鳞兽突破了血脉限制,有金丹元婴的境界。
比起妖兽这个泛称,或许叫这些开智、懂得修行的赤鳞兽为妖族更为合适。
它们不似同族那般混沌低智,也不生蛋,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守此地。
被护着的根据地中,一只赤鳞兽趴在沙子中,一颗颗滚圆的蛋从它身下落下,然后被扒拉到沙坑之中。
在这里埋完蛋后,它就会又退后一块地方,然后继续生蛋。
一只繁殖期的赤鳞兽最高可以一天内生下百来颗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秋亦他们离得很远,只能远远看到根据地的情况,等虞观回来后才知道具体情况。
虞观:“两只元婴前期,两只金丹中期。”
大家听完,皆是沉默下来。
元婴前期是不是有点超出金丹小队的水平了?
秋亦与虞观彼此看了一眼,心有灵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弟子对师尊露出一个笑脸。
“我和我兄长都觉得可以一试,”秋亦看向自己的几位队员,问道,“你们觉得呢?”
陈冷虹咬牙:“富贵险中求,我愿意冒险。”
毛丸丸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无中连忙表态:“我也可以。”
牧直知:“我境界不够,可能不能对付元婴前期。”
“不会让你对上元婴前期,”秋亦说,“你能对付金丹中期吗?”
“……”牧直知沉默了一会儿,“可以。”
他看了看众人,思索片刻,又补充道:“如果是妖兽,我应该能斩杀。”
……
元婴前期的赤鳞兽智力比同族高,也学着其他灵智高的生灵那般,自封左王右王,还给那两只金丹中期封了两小王,作它们的随从。
照常地看了一圈地盘,确认没有意外后,左王满意趴下,准备小憩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一刻,它心中忽地一个激灵,猛然抬首。
赤鳞兽据地的边缘,一道持剑的身影如飞鸟般迅疾而来,银色的剑光霍然斩落,宛若洁白羽翼。
玄阶中品的灵剑锋利非凡,鳞甲好似无用的装饰品,还未触碰便毫无抵抗地碎裂了一地,甚至连灵力都没有用上,一只只筑基境赤鳞兽就这样无了气息。
血色飞溅成一串串猩红花朵,鲜血从剑身滑落,一剑之辉芒,十来只聚集的赤鳞兽就这么死了!
左王猛然起身飞扑追去,它的怒吼声炸响,沙砾颤抖,四周赤鳞兽战战兢兢匍匐倒地。
另一只元婴前期赤鳞兽忽地也吼叫一声,镇压下蠢蠢欲动、差点就跟了出去的两只金丹中期。
秋亦杀完就跑,动作飞快。
但是境界差距如此显著,左王怎么可能让这个修士逃走。
它眼睛闪动着怒火,一道赤金烈火唰地从口中喷射而出,呼呼向秋亦灼烧而去,四足踏空,几乎转眼就要到跟前!
好快!
秋亦猛地转身避开可怖的火焰,手臂擦过火焰,手腕上异水瞬间蒸发一空,未让手臂上留下任何灼伤。
秋亦抿唇,表情略有变化,就在此时,他队友们的支援也到了。
这种只吸引到一只元婴前期赤鳞兽的情况,一支小队之前早已经讨论过如何应对。
几人迅速从沙丘之后冒出,动作飞快跟上,当初和秋亦对敌时用出的手段此时一一砸到左王身上。
陈冷虹蛊虫早已提前放出,花蜘蛛的吐丝器蓬出一大团柔软蛛丝,唰地遮蔽出一片阴影,将火焰以及左王一并笼罩在内。
火焰灼灼,迸溅的火花几乎刹那就将蛛丝燃烧殆尽,左王停顿了一瞬,眼看着就要挣脱,元婴境的威压近在咫尺,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只要这一瞬就够了!
一只玻璃似的蛊虫抓着一面碎片飞出,耀眼的光几乎翻了几倍,左王痛吼,脆弱的双目被彻底洞穿,血流如注。
碎片散落,蛊虫飞走,不等左王缓神过来,已经有人在这段时间中蓄势待发,又有一道——不,应该是两道几乎融为一体、同出一源的凛冽剑光一并刺来!
锋利的剑从眼眶直刺头骨,酷热之气也被寒意压下,一剑幽冷,一剑含怒,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巨大的冲势几乎把这只赤鳞兽整个翻直,它露出柔软的腹部,于是又有蛊虫与光线击来,痛苦的怒吼震得在场所有生灵耳朵嗡嗡作响。
它有一身力量,现在却硬是被控到没办法使出来!
同伴呢?同伴在哪里?!
左王殷切的呼唤声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右王和两名金丹境的小王也在头疼。
它们当然发现不对了,但正欲动身相助,咚咚咚,咚咚咚,极有规律的敲击声与明亮的光芒一道涌来,妖兽的心神如同水波一样荡起涟漪,它们的视线粘在那个敲木鱼的身影上一样,如痴如醉,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无中敲着木鱼,额头渗出冷汗。
从金丹境往后,每隔一个大境界,神识境界差距越大,要不是对方是妖兽,神识一面终究还是弱了一筹,他根本做不到牵制。
但即便如此,硬生生对上一面元婴、两名金丹,无中几乎绷到了极限。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牧直知神色一凝,当机立断根据情况改变了计划,从胸口拽出一条骨哨吊坠,尖锐的一声哨音呜地划破了这片空间!
这是他的法宝之一,有玄阶下品,每次使用时需要提前滋养一月时光。
右王与两位小王只觉一道重锤狠狠砸在心头,心神惶惶不可知,刹那被无中如羔羊般牵走。
而本来就被各种连招困住、伤势严重的左王下场更为凄惨。
秋亦目光一亮:“来的好!”
灵光涌动,全身力量汇集一点,与虞观如同真正的胞胎兄弟,同一时间同一动作,像是照着镜子一般,两把剑身再向里三分!
冰霜飞扬,头骨被浩荡剑势碾碎,左王的气息顿散,躯壳中一只莹白小兽飞快跑出,想要跑向天际。
咫尺间的秋亦反手一剑,冰冷寒芒刹那刺穿小兽,尖锐的叫声中,脆弱元婴嘭地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消散于无。
第一位元婴前期,斩杀!
骨哨光芒黯淡,哨音影响消失,右王与两只小王猛然惊醒,无中闷哼一声,苍白嘴角溢出鲜血,不过没关系,他的队友来了!
刚刚解决完左王,秋亦、虞观、陈冷虹与毛丸丸,这四位一支小队的主要战力极速赶来这边,可靠地挡在了右王之前。
牧直知放下骨哨,扶了快要虚脱瘫倒的无中一把,给他塞了一根干枯参须,传音:“快吃!”,然后飞快冲向他所能对付的两只小王。
无中大势力出身,见识广博,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五阶灵植七叶参的一部分,来不及震惊疑惑,他三两下咽下去。
干枯参须入口即化,无中体内灵力爆棚,之前的虚弱感一扫而空,他振奋举起木鱼,重重地敲击而下,周身佛光亮堂得晃眼。
左王已死,有无中这个恢复状态的强力辅助在,右王和两只小王面对已经轻车熟路、配合愈发默契的小队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很快也含恨倒下。
同一时间,牧直知在围攻中斩杀了一只小王。
等到所有人都专心来帮他时,一切也尘埃落定。
剩下筑基境的赤鳞兽逃得逃、散得散,众人早已疲惫,于是也没有人再费劲去追它们——反正它们的蛋可比它们的数量要多!
无中收起木鱼,累得汗流浃背,但还在哈哈大笑,和尚高兴得手舞足蹈:“赢了赢了!”
毛丸丸也兴奋不已,她比无中矜持多了,但此时也握紧拳头,大声欢呼,一改之前冷冰冰的样子:“赢了!”
俩傻孩子的欢呼声中,陈冷虹计算着这次能拿多少积分,心疼地给自己萎靡的蛊虫喂下什么,把它们一一收回瓷罐里。
牧直知看起来状态还好,他东张西望,眼中有神光流转,然后忽地脖子一痛,龇牙咧嘴地就被无中一把拽了过去,被迫参与了他猴子一样的欢呼。
秋亦和虞观一道收剑,看着队友的表现,彼此相视一笑。
而后,秋亦对师尊抱怨:“手镯没了。”
虞观便拉过弟子的手,握住那一节皓腕,给他仔细套上新的水镯,又轻轻调整好。
异水冰凉,秋亦乖乖曲肘抬手,伸着手腕,任由他师尊摆布,眼睛一眨不眨。
等虞观要抽开手时,秋亦忽地手向外翻,用手背贴了贴虞观的指节。
贴贴!
虞观顿了一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眉眼弯弯的弟子,慢慢收回了手。
秋亦贴到了,觉得亲近,心里欢悦,又语气轻快地道出自己的刚刚对战时心中闪过的念头:“一直以来,我似乎又忽略了一个无形的资源。”
虞观眨动眼睛。
秋亦无比认真地看他,露出一个含着雀跃的笑容。
他道:“我该与你比剑,同你论道。”
他眼睛里闪着光,神情那么的高兴,像是偶然吹开灰尘,发现底下居然藏着了不得的宝物。
虞观静默了片刻,伪装变色的漆黑眼睛沉沉落落,如同深渊。
半晌,他闭上眼睛,无奈地、微笑着肯首,应允了弟子眼中的光亮。
……
将左王右王、两个小王的尸骨和内丹都分配好之后,一支小队在这片沙漠里勤勤恳恳地杀蛋。
沙沙。
牧直知看了看四周,忽地神色一变,大声喊道:“有危险!”
太迟了!
黄沙疯狂地向不知名的地方涌去滑去,流沙滚滚,只是顷刻间,原本的沙地陷落为流沙地,这些流沙紧紧缠绕上在场的所有人,将他们一齐拖拽着带入下方!
……
又一阵风吹过,沙地终于安静下来,四周静悄悄,一道人影也无。
第091章 镇狱
失重感与纠缠感消失, 流沙散落在地面上,众人终于触碰到了地面。
灼日沙漠的高温不再, 冷风呼呼吹过,一股阴寒湿冷之气从地表蔓延至躯壳,让人心底甚至生出几分寒意。
再抬头,来时的路已经遥远不可见,头顶漆黑的穹空上无形裂口迅速闭合,残余的流沙飘落散开。
……暂时可能回不去了。
“随机秘境?”无中嘀咕,有些困惑。
他们居然能撞见这种小概率事件?
众人看向四周。
这是一座黑色的城池, 地面与天空一样漆黑, 砖墙阴湿。
他们现在所在的广场空地之外, 四周矗立着由竹子编织而成一间间小屋子,里面豆大的灯火晃动, 整体形状像是竹条间的一个个棱形小格缝隙。
“这什么鬼地方?”陈冷虹皱起眉头, 话说出口,却忽地打了个寒战, 噤了声。
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这些意外的来客。
那些目光从静悄悄地窥探,再到嚣张恶意毕露, 怪音怪腔调、根本不是通用语言的絮语声窸窸簌簌响起,阴暗地像是地底老鼠。
还具备着人形、却残留着皮毛獠牙等种种异族特征的,或者已经失去大半人形的生灵迅速从四面八方走来, 他们神情怨毒, 眼中闪着嫉恨和兴奋的光芒。
每靠近一点, 又有新的半妖加入队伍之中, 最后数量之庞大, 一眼看不到尽头,令人心惊。
而且一眼扫过去, 金丹、金丹、金丹……
密密麻麻的,居然全都是金丹境界!
来者不善!
小队气氛一时紧绷。
金丹境他们谁也不怕,可是这么多的金丹一起围上来来,未免也太过分了点吧!
一支小队的六个人心中警觉,面对密密麻麻、好像能把广场边缘都填满的半妖潮没有轻举妄动,彼此更走近了几分,警惕地打量四周。
他们其实还没摸清楚这到底是哪里,也根本不知道这群金丹境半妖什么身份、为什么这么苦大仇深地看着他们。
无中觉得古怪,神识传音,让所有队员都能听到:“看我们跟看仇人似的。”
哪来那么大仇!
然后牧直知的声音也响起:“部分法宝被限制了。”
他是个法宝大户,法宝被限制,牧直知受影响最严重,是以第一时间发现了。
秋亦握住剑柄的手微动,垂落的左手手指内伸,指尖可以摸到几次助力颇多的深蓝鳞片——它灵光好似被封锁了般,完全动用不了,同样,通讯玉盘也失去了效果。
他心念电转,提醒大家:“应该是与外界有联系的法宝都被压制失效了。”
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规则出乎意料的严苛,连深蓝鳞片这种防御性更强的法宝都要禁锢。
一只只蛊虫从罐子中爬出,安静落在陈冷虹胳膊上,以便于她马上点兵点将。
蛊师的好处就是即便刚刚经历过大战,但只要有空更换蛊虫,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视作毫发无伤。
不过即便如此,陈冷虹表情也有些烦躁——刚刚才对上两只元婴前期的赤鳞兽,他们小队现在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怎么现在又遇上了这等离奇之事。
周围声音越来越大,在道道听不懂的含混恶毒之言中,金丹半妖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沙沙,黄沙混合着蛋壳碎片被踏过。
小队众人围成的圈子也跟着越缩越小,背挨着背,牢牢紧盯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一根无形的弦越来越紧绷。
陈冷虹连骂几声:“把我们当成好欺负的软柿子了。”
牧直知飞快丢出一根根七叶人参参须,每人一份,即便是他也有些肉痛,咬牙道:“可以恢复状态。”
然后各种各样状态信息被几人汇报过来,一一流入秋亦耳中。
大脑齿轮转动,他语速飞快,迅速将之后众人的行动安排好,最后道:“牧直知,看一下去哪里最好。”
牧直知愣了一下——他可没告诉秋亦那个秘密——但是这不是询问的时候,他没有犹豫,飞快地指出了一个方向。
“好,我们到时就往那边跑。”秋亦道。
毛丸丸兽瞳紧盯那些神情说不出亢奋的半妖,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瞳孔逐渐紧缩,瞳仁几乎要成为一缕细线——
“啪”,轻轻的一声响动,一片蛋壳碎片被踩碎。
紧绷的弦刹那崩断!
各种法光爆开,金丹境半妖们刀剑法宝、法术利爪齐至!
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庞狰狞怨恨,他们的声音嘶吼干哑,好像从地底下爬出来宣泄愤怒的恶鬼,不将站在阳光里的几人撕碎便决不罢休。
就在此时,沉闷的木鱼咚咚敲动,经文诵念声乍响,佛光如同太阳一样闪耀。
毛丸丸唰地扔出一块大一些的镜子碎片,透明的镜子飞向空中,它所经过之处,佛光更加光亮璀璨,无数道光线折射向四方,所有修士感到自己心神一荡,步伐一顿,眼神开始变得飘忽。
同一时间,陈冷虹手上灵光一现,一只羽蛇蛊虫噼里啪啦散开,一只只无形羽翼在众人背后浮现,“嘭”地完全舒展开,柔软轻飘的羽毛飞落空中,最终飘落到地面上。
这双羽翼只能存在一刻钟时间,但能够让他们飞行与攻击互不干扰,而且可以大大加快身法速度!
秋亦果决一声:“我们走!”
他和虞观站在最前面,白衣飘飘,两道雪寒剑光合二为一,如同一道怒涛惊雷,滚滚向前,刹那劈开黑暗!
猩红鲜血涌动,血光如影,人头滚滚落地,寒霜咔嚓蔓延向深处暗处,肃杀之气凌冽,一条冰路刹那浮现。
现在半妖们被定住、道路也被劈开,六人身形飞快,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迅速逃离。
牧直知作为境界最低的那个脆皮,直接被安置在队伍正中间的位置。
他身前是秋亦、虞观,身边是游走的陈冷虹和蛊虫,身后是毛丸丸与无中。
剑影飘寒开道,光柱与佛光经文断后,蛊虫又吐出一阵毒液,哗哗击退边上猛然冒出、试图跳脸偷袭的半妖们。
牧直知显得好像没有什么事,只能简单帮帮陈冷虹补刀,混到了极致。
他咬牙,也不甘做拖后腿的那个,双眼闭阖一瞬,再睁开时,一点豆大的光芒从小到大扩散,迅速覆盖上整个眼瞳,金黄的神瞳光芒璀璨,整个世界都被剖开。
所有好运厄运、隐秘机关,在这双眼睛中都清晰可见!
前方,秋亦与虞观又各是一剑挥出,半妖凄厉的呕哑嘶吼声之中,两人错身而过,简单交换调整了一下位置。
目光触及的短暂刹那,秋亦欣然一笑,神情中带着微微猜中的骄傲得意,虞观微微肯首,给予他肯定。
——果然是六临福运瞳。
世人爱说气运,喜欢求好运避厄运。但气运这件事摸不着看不见,还涉及命理因果,不同寻常,尤其是修士,他们的好运厄运更难估测。
各种道途之中,窥探未来命运的卜算修士倒能见一见气运,不过这类修士日常被天地未来因果捶打呕血,寿命折了又折,短命又罕见。
六临福运瞳则不同,有此神瞳者天生可见福运厄运,见气运汇集之地,相当于生下来就是半个卜算修士。
而且神瞳会自行规避会带来严重后果的窥探,所以拥有六临福运瞳的修士基本上活得比真的卜算一道修士滋润多了,不过这类天赋神体也更为罕见就是了。
据说修行到至深处,六临福运瞳的修士甚至可以以这双眼睛颠倒灾厄福泽、斩断一方未来气运,本事玄奥难测。
牧直知天生神瞳,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虽然知晓自己没有危险,可此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秋亦声音扬起,将他的停滞打断,队长命令道:“牧直知,指路!”
再一看其他人,皆是表情平静。
又是运气不好要硬生生对抗几百数千人心神的无中更是摇摇欲坠,声音极大:“拜托了——我要休息——”
太苦命了,下辈子他要做花做树做浮屠宝殿上的云——
牧直知猛然惊醒。
对,这几个队友自己都不简单,他暴露一点神瞳也没什么。
他沉下心来,凝神静气,认真辨别前方,为开路的两人指出什么时候转换方向。
一双双羽翼振动出气流,众人进入了一排排深巷之中。
围攻的金丹境半妖越是捉不到就愈发疯狂,像疯子一般牢牢黏在他们身后,时不时还要被无中与毛丸丸的配合硬控停留,精神状态令人堪忧。
又一个转角,牧直知眼中光芒散去,大喊:“停!”
话音刚落,一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布瞬间飞来,精准将脚踩急刹车的六人瞬间盖住。
半妖们的攻击落至,将黑布撕扯得粉碎,却发现底下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
……
穿着黑斗篷的少年摘下兜帽,露出布满了怪异神异花纹的脸庞,额间生着一只洁白独角。
他另一只手中抱着一只嘤嘤鸣叫的小兽,那是一只格外瘦弱、比营养不良还不如的赤鳞兽幼崽。
少年问道:“你们是怎么落到镇狱来的?”
第092章 第一层
镇狱?
一支小队六个人, 有五个人都在保持沉默。
——完全没听说过!
虞观缓缓道:“无涯君?”
无涯尊者,荒古早年的一名渡劫境大能。
无涯君是他夺得盛会之首后得到的尊号, 天机阁为这位魁首尊号批注道:“此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引得时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位天骄怕不是短寿。
后来无涯尊者用事实证明没有短寿这回事,他活得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长,一直活到寿元耗尽、归化天地。
少年说:“没错,就是他搭建的那个镇狱。”
在万万年的岁月中, 喜欢收集的无涯尊者完成了他很久以来的一个梦想, 他用一张网捕尽天下犯了滔天罪孽的修士, 把他们关到他的洞天——一方虫笼中,像是安放收藏品一样分层放好, 然后斗蛐蛐似的, 日日夜夜看虫子的争斗。
因为所入者皆是有罪之生灵,所以他的虫笼得了个“镇狱”的名号。
也因为这件事, 无涯尊者名声毁誉参半,如果荒古有谁闲聊时提到“爱管闲事”“自我中心”, 那么一定是在暗戳戳地在讨论这位。
荒古末尾第一劫都没留下多少记载,更何况早期的东西。
两眼一抹黑的五人听完虞观的神识传音,才总算了解了无涯君是谁、镇狱又是什么东西。
秋亦问少年:“那你是谁?”
罪人的后代吗?
“我是为他看守镇狱的灵宠的后代, ”少年道, “我叫青骄。”
然后他看向众人:“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众人用神识暗地里交流一番, 看向青骄的神色奇异了些, 最后由秋亦说出他们的经历。
秋亦说完失足掉进镇狱的悲惨奇遇记, 又道:“你既然是替无涯尊者看守镇狱的,那能送我们回去吗?”
青骄听完, 大概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面露尴尬之色:“之前可以,但现在我做不到。”
无中幽幽:“为什么?”
青骄抱着赤鳞兽幼崽的手用力了些,小兽痛得叫唤一声,他更尴尬了:“因为我被赶出来了。”
他很快又道:“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帮我的话,我回去就能把你们送出去。”
“……”
据青骄所说,镇狱从上往下共有十八层,取十八层地狱之意……
无中:“可是十八层地狱并不只是一层层的十八层。”
它是不分层次的。
青骄诋毁自己先祖的主人看起来很随便,没有一丝尊敬之意:“因为无涯尊者是文盲。”
无涯尊者觉得这个不错,那个很酷,大家都很有意思,然后这里取一点,哪里捞一点,拼凑了一个自己的十八层镇狱出来。
“……”牧直知感慨,“这就是大能的世界啊。”
秋亦冷漠否决:“并不是,大能还是文化人比较多。”
青骄看他们插科打诨,似乎并不焦急的样子,眸光沉了沉,继续道:“十八层是整个镇狱的核心,也是我先前在的地方。”
别看青骄现在只有金丹境界,但他在十八层时拥有镇狱的所有权限,是镇狱中无敌的存在。
可惜他贪杯,醉时跑出了第十八层,那些被镇压了两劫、看不见任何未来的罪人和罪人后代抓住这一时机,发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乱。
脱离十八层后只有金丹境界的青骄完全打不过这些人,直接跌落到最低的第一层,然后在这里捡到了赤鳞兽、发现了秋亦这几个外来客。
“我需要你们帮我回到第十八层。”青骄说。
一支小队六人静默片刻,神识不断交谈。
青骄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相信这些人没有别的选择。
小队队内的交谈结束。
秋亦看向青骄,微微扬唇一笑:“好。”-
镇狱的每一层之间都有传送的通道,每一个通道又有特殊的启动方式。
“不需要一层层地爬,”青骄说,“只要到第三层就好。第三层往后各个层级之间的通道直接相连,我们到时可以从第三层直达第十七层,直接跳过中间的层级。”
也就是说他们要闯的只有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第十七层这四个层级。
陈冷虹一一摸过自己的瓷罐,里面的蛊虫在养精蓄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等这次出去以后,她要再补充一点战力。
等小队休整完毕,众人跟着青骄一起离开这间暂时的庇护屋,每人身上披了一件漆黑如夜色的披风斗篷。
秋亦揪揪他师尊身上的斗篷,薄如蝉翼,触之却又绵软虚浮,莫名不像是有形之物。
这是青骄提供的,穿上后可以完美收敛气息,可以抵挡高一个大境界者的感知。
虞观:“……”
他伸手将秋亦的兜帽拉上去戴好,帽檐落下,遮住了少年人大半张脸。
隔着兜帽,虞观叹息一声,点了点弟子的额头。
一边的毛丸丸惊讶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眼尖的陈冷虹拽走,两人凑一起絮絮叨叨许久-
第一层原先关押着人类与妖族,不过时间太久了,当初的那一批人与妖大多都已经死绝,现在只剩下越来越疯狂的混血半妖后代。
规则限制,这些半妖无论修行了多久,最后也只能有金丹境。
“一直被关着,还没有离开的希望,精神不正常才是正常吧。”秋亦忽然说。
如果他被迫被关着,他或许不会想杀其他从自由世界而来的人,但绝对会想尽办法捅死笼子的主人。
青骄目光闪了闪,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没错。”
会疯才正常。
无中念阿弥陀佛。
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未免太过不幸了。
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斗篷在,没有任何半妖注意到这一行人。
青骄引路,秋亦他们很快走过这一片菱形的住宅。
“第一层的通道由四具元婴境的傀儡看守,”青骄说,“只有击倒它们、得到认可才能进入通道。”
毛丸丸:“囚犯们为什么不去打到它们、去其他地方?”
他们人那么多,就算都是实力差劲的金丹,那也能靠数量取胜。
“那些后代用不了通道。”青骄说。
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道石柱。
棱状的、如同刺针一样的石柱之下,东南西北四具傀儡静默站着。
远远看去,它们宛如身披青铜盔甲的勇士,身上一点灵光也没有,只有有神纹雕刻的青铜盔甲隐隐诉说不凡。
“原来是这样的傀儡!”和毛丸丸不知道聊什么聊了一路的陈冷虹眼睛一亮,神色欣喜。
青骄抱着赤鳞兽,有些迷茫,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一支小队的神识交流不包括他这个临时的合作者,他只能看见陈冷虹停顿片刻,自己一个人跑了过去,没有一个人管她。
是要舍弃这个金丹后期的队友吗?
青骄心中琢磨,却见到无中寻了块干净地方,掏出一张毯子铺下,又拿出蒲垫、小桌、一把叶子牌,看起来像是要玩游戏。
青骄:“……”
好冷血一群人。
无中见他看着,说:“人太多了,你想玩先站着吧。”
谁想玩了。
青骄气恼地揪赤鳞兽尾巴:“你们不管那个人了?”
毛丸丸说:“冷虹姐姐说她能解决,让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毛丸丸什么时候和陈冷虹关系这么好了?
秋亦多看了一眼对方,没有想通。
这两人之前虽然稍微亲近一些,但是也就是稍微而已,现在“冷虹姐姐”都叫上了。
虞观站在一边,低声问坦然分得一个座位、加入牌局的小队队长:“你会吗?”
秋亦只看别人玩过类似的游戏,不知道修真界怎么玩。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你会吗?”
虞观不会,老年仙人被时代浪潮无情拍下。
不过面对弟子信赖的目光,他背在身后的手掐指一算,无数知识一瞬涌来。
他镇静点点头:“嗯,我教你。”
那边无中说:“要不要赌什么?”
“赢家命令输家做一件不过分的事怎么样?”毛丸丸眼睛眨了眨,尾巴晃了晃,有些紧张地说。
桌上其余三人都没意见。
……
连队友都不管了,青骄还能说什么?
他忍了一会儿,听见牌被拂动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走近了。
就让他看看第一劫、第二劫过后,外面的人现在在玩什么-
被所有队友“抛弃”的陈冷虹打了个奇奇怪怪的喷嚏
修士轻易不会生病,打喷嚏什么的多是某种预感。陈冷虹回头一看,彻底陷入沉默:“……”
可恶,打牌居然不带她!
不过不关注这边也好。
陈冷虹手上爬来一只小石粒那样大的小虫,它全身透明,有薄薄羽翼,外壳脆而软弱,虽然散发着金丹境的修为,但恐怕凡人一碾也能碾死。
这是陈冷虹的底牌之一。
是她还是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小愣头青时花大功夫培养的小脆皮。
“终于等到你起作用的这天了。”
陈冷虹捏捏小虫,站在一个较远的、不会惊动傀儡的距离,灵力从她身上流入小虫体内。
小虫吃饱喝足,懒洋洋扇动翅膀,一瞬起飞。
它速度快得惊人,几乎看不见影子,四具傀儡身上纹路才亮起,一只虫子从盔甲缝隙钻进,抱着它们的“核心”,狠狠用头一碰。
夜幕下,盔甲傀儡忽地浑身抽搐起来,甲胄武器碰撞间哐当作响,身上的光明明灭灭,灵力来回波动。
陈冷虹加大了灵力的输出,透明小虫更卖力了,又是一啃!
旧的纹路消失,新的纹路形成,一具具傀儡逐渐安静下来。
……
陈冷虹嚼着参须,领着自己新入手的四具元婴境傀儡嚣张往回走。
那边一场焦灼牌局已经结束,毛丸丸凭借运气和计算获得了惊人的胜利。
无中抱头哀嚎自己惨绝人寰的运气。
牧直知默默挪了挪位置,思考自己以后还是离无中远点吧,以免受到牵连——虽然六临福运瞳的视野中,无中只是一般倒霉,但是实际表现好像还挺糟糕的。
秋亦对这种不见血的游戏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他好胜心强,抿唇对虞观比了个手势:“差一点点——”
本来他不会输的,可是后期三个队员不讲武德地暗戳戳联手围剿他们的队长。
虞观怜爱摸摸他的头。
赢家把牌一摊,宣布了自己惦念了一阵的“不过分”的要求:“你们两个两个一组,抱一下!”
秋亦迷茫:“?”
“无中和牧直知一组抱一下,”毛丸丸先敷衍又飞快地说,然后指着秋亦,磕绊地说,“你、没有人和你抱抱了,你就和你兄长抱一下吧!”
第093章 第二层·上
秋亦:“……”
还有这种好事!
回想一下, 好像师尊是很少抱他。
秋亦转过身,嘴角压着雀跃笑意, 开开心心、大大方方对师尊伸出双臂,眼中闪着期盼的光:“抱一下。”
虞观舍不得拒绝他。
伸手抱住弟子的腰身,凑得极近时,他看到表面坦然的弟子耳根通红,身体有些紧张地轻微颤抖。
这么正式的拥抱还是第一次。
秋亦呼吸都紧绷了。
他小心地回抱住师尊的脊背,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脸越来越热, 心中越来越不好意思, 跳得厉害, 幻觉之下,好像冰凉的师尊也变得灼热——不然他怎么一碰就感觉自己热乎乎的呢?
师尊给弟子留面子, 悄悄地与弟子咬耳朵, 神识传音:“既然不好意思,为什么还要抱?”
秋亦羞赧得说不出口, 嘴唇嗫嚅,没有回答, 只是依恋地贴贴对方。
即便不好意思,可想亲近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虞观似乎还有想问的,但秋亦觉得自己估计答不上来、又要被坏性子的过去身逗弄, 于是抢先倒打一耙:“是你平时都不抱我!”
又不是小孩子, 当然不可以随便乱抱。
……虽然他已经抱过很多回了, 只是秋亦不在意或是不记得了而已。
虞观微微笑了下, 没有回答, 他轻轻拍了拍弟子的背,见他平复了心情, 脖颈与耳朵没那么红了,再松开他:“好了。”
抱过了。
秋亦“噢”了一声,乖乖退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变地看着虞观,满足之余又有点难言的怅然若失。
如果可以一直贴贴就好了。
毛丸丸和回归的陈冷虹也是一阵怅然若失,两人对视一眼,握拳暗自下定某种决心。
那边,不情愿的牧直知抗拒许久,最终一脸沉痛地和无中抱了下,感觉自己刚刚下的决定瞬间破了,脸疼疼的。
无中:“……”
他狠狠熊抱,连被牧直知推开还要凑上去,脸上露出一个恶毒笑容——兄弟,来点厄运尝尝。
玩闹过后,陈冷虹给大家展示了自己的新收获。
她的手将傀儡的甲胄拍的哐哐作响,有一种自己也能和剑修刀修一样肉身上天下地杀敌破军的冲动:“我觉得我现在强得可怕。”
气氛组无中和牧直知很给面子地鼓掌欢呼,毛丸丸悄悄摸摸盔甲光滑的部分。
秋亦问:“灵力跟得上吗?”
如果是单纯的傀儡师的话可能会很疲惫,不过陈冷虹是利用的蛊虫。
她骄傲点头:“还好,勉强能支撑,不过不能战斗太久。”
青骄等了许久,勉强插上话:“既然已经把傀儡收服了,那我们现在赶快去下一层吧。”
收服傀儡也是进入下一层的可行方法之一。
无中吐槽:“你好着急哦。”
“如果你们有像我一样的境遇,你们也会着急的。我毕竟还是守护这里的妖兽后代,有职责在身。”青骄皱起眉,不满反驳。
秋亦悠悠道:“不急,第二层的情况你还没和我们讲。”-
一路行至石柱边上,四具傀儡的手按上去,一道阵法亮起,一行七人全部淹没在灵光中。
眼前景色变换,一片银白的世界徐徐展开,积雪深厚,风霜沾染鬓发与衣角。
寒风凌冽,温度完全不是人类或妖族可以待的,七人各自放出灵力抵御严寒,但蚀骨低温接连不断地侵蚀着灵力,如果再什么都不做,就算是金丹境也会活生生被冻死在这里!
肉/体最脆弱的无中打了个哆嗦,浑身冰凉,露出苦笑:“我应该穿法衣出来的。”
牧直知掏掏乾坤袋:“我有法衣,不过估计没多大用。”
毛丸丸嗅嗅空气,露出失望神色:“没有闻到酒的味道。”
陈冷虹指挥着自己的四具傀儡向四个方向分散远去:“等会可以让牧直知看下。”
秋亦将昭时剑插下,寒芒凉凉穿过最上面松软的雪层和底下的冻得几乎要和冰一样的坚硬硬雪,他心里有数,拔出剑,道:“先将冰屋建起来吧。”
青骄抱紧赤鳞兽,这只小兽虽然被他的灵力护着,但瑟瑟发抖,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他连连点头:“是啊,雪妖行踪不定,我们还是赶快建造冰屋吧。”
无涯尊者除了热衷收集外还是个酒痴,镇狱第二层是他专门拨出来酿酒、存酒的地方,这里没有什么囚犯,只有足以杀人的冰天雪地,和一只作为守护者的半步元婴境雪妖。
第二层地域广阔,去往下一层的通道就在雪妖身上,所以他们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秋亦看了青骄一眼,伸手摸了下青骄怀里的赤鳞兽,一缕火焰在指尖流转,小小幼崽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身体顿时暖和起来。
这等低温下居然还有火焰能燃烧起来。
青骄目露诧异,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没有言语,只是看秋亦的目光又复杂了些-
冻雪难破,其余人的攻击方法都不太适合,秋亦和虞观两个剑修便承包了绝大部分挖雪砖切雪砖工作,雪砖倾斜角度一开始还有不当,但越到后面就越熟练。
一群队友在后面进行再加工,很快麻利地搭起四座冰屋,偶尔还会过来加油打气,喊喊大佬厉害,情绪价值完全给足。
青骄勉强融入了后面的那个团体,不过他是干不出来欢呼之事的,于是只干活不吭声。
等到冰屋堆砌好,雪砖洁白隆起一个小堡垒,在这个贫瘠的世界显目而又凸起。
青骄在知道冰屋数量的时候就有猜想,但现在他还是得再问一句:“怎么分配?”
秋亦收起又一次惨变挖土道具的昭时剑,指尖弹出四抹火焰飞入冰屋中,生息幽火温暖的光照亮了冰屋内部。
分配他也早已想好:“你一人一屋,陈冷虹和毛丸丸一屋,牧直知和我一屋,无中和我兄长一屋。”
毛丸丸“咦”了一声,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这对形影不离的兄弟要分开。
但是她又想了想,发现这好像确实是最合理的安排——谁叫牧直知境界低、无中又是个脆皮呢!要是没有关照,这两人真的很容易死。
牧直知:“……我一定尽快突破。”
这种拖后腿的日子他真的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同样被队长关照、但是根本不想和虞观呆在一个空间的无中凄风苦雨,一腔心事无人可说,想要拍拍难兄的肩膀,却又被牧直知敏锐躲过。
无中:“……”
牧直知:“兄弟,先别拍,我最近要努力破境,这段时间可不能倒霉。”
无中:“。”
秋亦等他们说完,确认没有意见后,再接着道出其余安排:“第二层寒气不仅损伤灵力也消耗神识,注意休息。夜晚先由我和虞观两人一组守夜,然后你们其余四人一组明日守夜,一次一轮换。”
毛丸丸和陈冷虹:“好好好。”
……
无所事事的青骄抱着赤鳞兽先进了冰屋。
与寻常火焰好像并无不同的生幽异火在跳动,屋内温暖,青骄将赤鳞兽幼崽放到了更靠近火焰的位置,然后取下兜帽。
他坐了片刻,似乎在发呆。
片刻,青骄幽幽一叹,神色沉沉,手指在地面上随意滑动。
还是不信任他-
白昼结束得很快,牧直知的六临福运瞳没寻到无涯尊者酿的酒,陈冷虹四具无惧寒冷的傀儡也还没有找到雪妖踪迹。
其余人都进了冰屋之中,只有秋亦和虞观留守在外。
黄昏时的天空呈现一种瑰丽的粉色,深深浅浅,逐渐蔓延向半边还未褪去的湛蓝,飘云如被扯开的柔软棉絮,温软而甜蜜。
景象梦幻美丽,周围温度却更低了,秋亦试图哈了一口气,吐出的全是冰雾。
真是一点也不体贴的地方,完全比不得他师尊的洞天。
秋亦心中点评拉踩完,学着虞观之前所为,也捏了一条由生息幽火铸成的手链给师尊戴上,让原本就冰冰凉凉的师尊更暖和一点,不要在这里被冻成了冰雕。
在地上点起篝火,又从乾坤袋中取出柔软厚实的毛毯,两人挨着坐下,灵力蔽体,寒冷减轻很多。
火焰的噼啪声响中,秋亦静静打坐修行,神识漫出这片地区,时刻保持着一分警惕。
虞观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像是连呼吸都不存在,在温暖中静静地注视着天空。
下午时短暂停了一会儿的雪再次飘扬落下,逐渐落满了两人头顶与肩顶。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天空光芒黯淡,梦幻蓝粉二色沉为如墨的漆黑,又淡淡变为深邃的幽紫,星云朦胧失真,碎星散落,化一条静谧流淌的星河。
清冷空灵的绿色光晕旋开,翠绿极光飘动横贯于天地之间,光芒此盛彼暗,飘散似弥天之雾,又有若天河流淌。
夜深,一阵呼啸寒风刮过,火焰发出呼呼的声响,然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
秋亦猝然睁开眼,昭时剑出鞘落于手中,一线冰寒银光刹那向远处斩去,雪白剑光纵横!
第094章 第二层·下
飘游的极光之下, 空间扭曲,一道身影于雪地凭空浮现。
雪妖分两种, 一种为巧灵邪祟,由寒冷气息化成,无影无痕;另一种为妖族,是有形冰雪聚拢。
面前这只一只浑身雪白,没有一丝血色,体型与人类似,外貌似少年又似少女, 两双眼睛与人族相反地横竖, 寒冷的气流在瞳孔里流动, 被剑光破开的伤口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吐露冰雾。
是前者。
隐藏破开, 这只潜行来此的雪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无色的眼球上下滚动,它飞至半空, 一股强大境界威压压下,欲先压人一头。
“元婴境。”秋亦握紧昭时剑, 眸光微动。
一个……刚刚突破的元婴。
虞观说出了他所想的:“试试?”
反正时间很充裕。
秋亦展颜。
身边有一个足够了解你、又足够为你而想的人是多么舒服,言语似乎都成了不需要的存在。
极光散去,他的眼睛中映出漆黑的天空, 白雪皑皑, 昭时剑盛了雪色。
……
雪花飘扬划过, 浮在半空的雪妖身形飘飘渺渺、似有若无, 如同虚无的幽灵。
伤口处残留的剑气还在不断破开躯壳, 灵力不断冲刷,但愈合依旧显得如此缓慢, 雪妖清晰感觉到了痛楚。
威压没有令那两个修士和它想的一样颤抖不已,先前那个攻击它的修士反而还再度挥剑。
雪妖战斗次数不多,没什么战斗经验,它浮在空中,主动再次拉开距离,秋亦在地面,隔着那么远远距离,剑光确实是没有再落到它身上了,但银弧划过,剑芒点地,爆开的雪浪铺天盖地而来。
锋锐剑光之下,雪妖熟悉的风雪此时变得陌生不已,脆弱的雪花犹如夺命的飞刀,锋芒伤人,它试图操纵与自己密不可分的雪,却骤然被其中剑气所伤,身上又是一痛,心中茫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仅仅片刻分神,狂暴的雪猛然吞没雪妖,将它从高空狠狠拍打向坠落至地面。
大片大片的雪如海水一样蔓延堆积,厚厚一层新雪覆盖旧雪。
雪妖挣扎起身,噗呲一声,如同喷泉喷出强有力的水流,白雪因为其愤怒在它身边旋成暴风。
它竖眼眨动,先前被剑气所破开的伤口也已经要愈合大半,状态几乎无损。
同样是元婴,雪妖甚至还是初入元婴,但它的实力与元婴境的赤鳞兽几乎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这就是血脉与天赋的差距。
风雪迷眼,少年白衣猎猎作响,天地之间有一道银芒再度落下!
——就在雪妖从雪中爬起的时刻,秋亦已经到了!
扭动如龙的暴风雪居然硬生生被撕开一道口子,银芒近在咫尺,危险的疼痛之前,雪妖终于跟上了节奏,它张开嘴,霍然吐出一束有力碎冰,碎冰与剑相撞,轰鸣炸开一团又一团不详冰雾。
碎冰吐出,雪妖飞快借冲力向后退去。
蛰伏的冰雾在秋亦身边萦绕,冰冷而渗人,忽有火光闪过,赤色火焰跳跃,冰雾散之一空,空气中蒸腾出白雾热气。
雪妖退去,银剑便如它的影子般追来,寒凉得像是一片轻飘飘的雪花,有莹莹的光芒浮动。
寂静的深夜杀机浮动,少年目光平静而冰凉,似蛇似鹰,疾驰的风声掠过,足尖落地时悄无声息,皑皑雪地连一道痕迹也未留下。
毒蛇的獠牙再一次无声而突然地跳至面前,雪妖能感受到感觉锋芒,先前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疼。
不过境界差距摆着,它不可能任由秋亦一招接连一招把他打得抬不起头——这里可是雪的主场!是它的地盘主场!
雪妖俯下身,双手猛然拍地,灵力迸发,地面在震动,积雪簌簌而动,飘雪变化冰晶。
它的身上寒气森森,它的四周冰霜落雪冷肃寂然。雪妖是冰寒的造物,此时冰寒听它召唤、为它杀伐,连天地都在助它!
身处局中的秋亦作为敌人感受这股助力感受得最为明显,好似天地都在排斥针对他一般,低温紧贴,刺骨的冷意几乎破开肌肤,呼啸的冷风逆向而来,飞扬的霜花刮过皮肉、冰晶在身边爆开,足下的雪也要拽住他的步伐。
这是“势”!
寒气犹如刺鞭狠狠甩下,冰晶漫天,人的那一点温度顷刻就能被带走。
秋亦四肢被寒气冻得僵硬,他脸色苍白,生息幽火在灵力驱动下炽烈燃烧,灵力的消耗速度飞快增加,但降温太快,昭时剑的锋芒也被冻停一瞬。
剑势一顿,风霜吹过,洋洋风雪霎时遮住了雪妖身影,旋转的冰锥四面八方破空飞来,像是一把把坠落的长矛,不可触碰的冻寒白气萦绕,就要在此地将这个金丹境钉死成雪地里的死尸!
四肢骨骼动弹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无尽的寒气像是一层层枷锁,灵力在疯狂地消耗,若不是秋亦底子厚,顷刻便能透支。
——这又是一场绝不可以拖久的战斗。
冰锥飞射而来,秋亦表情冷静,他手腕放松,掌中雪白之剑忽地以己身为中心画下一道环圈。
剑光如幕不散,冰锥猛然撞上,发出一阵滋滋响声。
火焰在躯壳中燃烧,金丹转动,寒气驱散,肉身有了活气,但也就在分秒之间,剑光破碎,势头未弱的冰锥猛地刺来——!
寒雪剑法匆匆挡住几击,可连自己灵力凝结出来的冰霜此时都在抗拒,原本应该尽数挡下的冰锥还剩大半,锋锐的戈矛一齐落下,秋亦紧急避开要害。
冰锥穿透血肉,被刺穿的伤口冰寒,血液也被酷烈寒气凝固,飞射出去的冰锥上有猩红的血。
疼痛、无力、失去控制的僵硬一并涌上,秋亦一声不吭,运转灵力迅速封住被冰锥刺穿的伤口。
冷意从伤口渗透,再度蔓延全身,他咳嗽两声,火焰疯狂流转,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手中剑势飞快变换,目光冰凉。
既然冰雪抗拒,争抢不过,那就换一套剑法就好了。
铺天盖地的冰晶风雪之中,赤红的火焰如同彩带飘动,所过之处寒雾冰晶灼烧升华,银白的昭时剑舞出道道残影,白衣的少年步履轻动,身影在冰锥的围攻中灵活游动,剑招剑势柔柔,宛若翩然舞剑。
剑身灵巧贴过每道冰锥,飘飘如飞絮柳条,所有被触碰到的冰锥颤抖,宛若被戳中了死穴命脉,原本不可一世的势头戛然而止,毫无反抗之力地便被打落向另一个方向。
然一招未破,下一招又至。
先是“隆隆”“隆隆”,好像浪潮滚动,又有尖啸挤压破碎之声,平地上忽然有无尽的雪咆哮涌来——秋亦先前埋了雪妖一回,现在它就要以同样的手法还回来,它要彻底埋葬秋亦!
雪崩来了!
脚下的地面颤抖,秋亦第一时间飞跃而起,可雪浪似一张巨大的遮天手掌,他跃起,巨掌便也扬起,雪妖扯出僵硬生疏的笑容,又是一掌抬起,两手猛然向秋亦抓去!
视野猛然被铺天盖地的雪盖住,浪头就要打下。
秋亦看向雪浪高幕之后,滚滚白雪遮住了雪妖身影,但是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柔而弱的剑似螳臂挡车般斩向雪浪,少年衣袍作响,宛若将被浪淹没的飞羽。
雪妖忽然茫然地睁大了竖起的眼睛,心头漫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这一剑、这一剑??!
剑与雪浪相碰。
如同漫漫长夜中第一声闪电霹雳轰然劈下,金色的雷鸣轰隆隆穿透沉重雪浪,万物都都在它的声音中律动,冰晶融化成柔雨淅淅沥沥落下,漆黑夜空被照得刹那明亮,冬的气息过去了,春夜一声惊雷,惊蛰声至,寂灭肃杀的冰雪也要被柔韧新芽顶开。
落雨纷纷,新雪化水,雪妖被冲力推得狼狈跌落地面,身上再添新伤,骨头似乎都要被摔散架了,不过它是元婴境界,刚刚一切只是尔尔罢了,还没有结束,在这里它就是最强大的……
可抬起头时,它看见了剑。
一把纯粹冰冷、像是远方的星星一般雪白耀眼的剑。
从严寒中诞生的巧灵这一瞬间好像也懂了寒冷。
心剑覆叠,剑光重重,漆黑的夜空之中,极光又要飘来,遥远的星星斩出半边柔柔月色,雪花飞落,春意涌动,好漂亮的剑,雪妖就这么看着,目光永远停滞在了这一刻。
巧灵脆弱的身躯、连同识海之中的元婴一并被月色平滑斩成两半,积雪又一次飞起,在这一次彻彻底底地将雪妖掩盖。
以雪妖为中心,厚雪化为潺潺流水,长长的河流流淌向远方,河流之下冻土被剑斩裂,黑色的罐子露出一角盖子。荒芜的世界没有种子,冰霜凝成花朵绽开,花瓣花朵飞舞,好像名为冬的春日。
飞花被似乎也变得柔和的寒风吹动,虞观伸手接过一朵,置于掌心,银灰的眼眸垂落。
他看了片刻,慢慢扬起一抹微笑。
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冰晶桃花。
第095章 第三层·上
第二天早晨, 雪屋里的其余人费了老大功夫钻出,一时愣了。
地面上的雪涨了得有两三层, 厚得齐腰,处处狼藉一片,这里被什么东西铲了一条道,那边被什么东西砸了一块坑。
兄弟两个昨晚上打架了?
陈冷虹脑海里瞬间划过这个念头,又飞快被她否决:那两人切磋倒是或许有,但真打出这个画面就很离谱,他们金丹境还是很柔弱的, 这种程度得到打生打死的地步了。
再一看。
陈冷虹:“……”
果然, 兄弟两个坐在一起, 旁边是熄灭的篝火。
弟弟眉眼弯弯在给他的兄长头发上插花,氛围和谐得不得了。
虞观微微低着头:“好了吗?”
一朵两朵三朵……
秋亦小心地在虞观的黑发上插上最后一朵花, 放开手, 拉开距离好好观赏,语气雀跃:“好了。”
虞观抬头, 表情是一贯的平静而冷淡,无论是低头还是任由秋亦骄纵地在他头上插花, 被他做出来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
冰花顺着发丝滑落,被手掌接住消失。
秋亦眼巴巴看着,决定回去就买留影石以备不时之需。
几名队友们隔了一段距离, 感觉咫尺好似天涯。
他们在一旁看了一会, 见兄弟两个的玩乐时间好像结束了, 无中才弱弱出声:“……这是在干什么?”
陈冷虹:“……当然是兄弟在交流感情。”
毛丸丸在一旁点头。
牧直知:“对, 真是好感人的兄弟情谊。”
几人说的那是头头是道, 不过心中到底怎么想的大概就与口头上有些不一样了。
在一旁听他们说兄弟情的青骄想:这群人神经病吧!
他现在居然还需要仰仗这些神经病,世间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了吗?
秋亦用乾坤袋收好杂物, 对几人道:“雪妖于昨晚出现,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我一点声响都没听到。”青骄惊讶。
自然是因为虞观考量后布了阵法。
等听完半真半假的两人刷本故事,无中一脸复杂:“队长,你们兄弟这也太勇太头铁了……”
怎么还要给自己上上难度。
秋亦说:“只是试一下,看看目前的极限,摸个底。”
《春风剑法》到手后,他一直在继续研究琢磨关于《飞絮剑法》、金色雷霆结合改造,到昨天初次在实战中试过,应该能算是小有成就。
他也不是随随便便选的时机。
适合放大效果实验这套剑法有两种地方,一种是春之气息昂然的主场幻境,另一种就是第二层这种毫无生机的荒芜冰天雪地。
第二层又有雪妖层层逼迫,可以把他惯用的寒雪剑法封住、强行逼迫他突破拿出新东西,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伤势还好吗?”毛丸丸问,“你脸色不太好。”
少年脸色苍白,泛着一点红晕,像是病了。
秋亦平静道:“还好,不用担心。”
火舌舔舐伤口,一刻不停地修补破损,伤势在愈合,吞食牧直知先前给的参须后灵力也已经恢复丰沛,这点病气他修行几天就能压下去。
虞观淡淡看他一眼。
毛丸丸能发现的,他只会更早发现,不过他比旁人更懂得秋亦对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态度-
镇狱第三层是血婆的地盘。
每一次大劫都是对大世界的重击,渡劫时需要拿人命去填,渡劫后分神境及分神以上的修士会暴毙而亡,分神境以下的修士修行时遇到的劫难又会增加,世界相当于被强行重新洗牌了一次。
有人说这是因为第一劫、第二劫他们实际上都没有完美渡过,只是硬撑着熬到了大劫该去的时间而已,所以自然会受到“反噬”。
不管是不是反噬,总之世人暂时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回潮”。
回潮影响任何一片与修真界有联系的地方,避世如独自睡在小秘境的柳蓝也会受影响,镇狱亦是如此。
第二劫的回潮后,镇狱爆开了一大片的血雾血海,那时青骄还没睁眼,血婆就这样从血海中诞生,自行占据了一层天地,境界现在不知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杀死雪妖后去往第三层通道自动出现,几人对已经冰封落雪的河面啧啧称叹片刻,一起进入像是光洞一样的传送阵法。
走过传送阵,身体猛然沉重,头重脚轻,大脑发昏,所有人陷入一片灼热的海,赤红天空笼罩,无尽的血浪扑打而来,天翻地覆间滔滔将人溺毙淹没。
一行七人原本就落点不一,此时几乎瞬间被拍散。
“灵力没了!”毛丸丸颤抖着,浑身无力,大声喊道。
这是一片会吞噬灵力的血海!
身上的咕噜噜的气泡升腾,灼热烧灼着肌肤,无中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赶在灵力彻底消失前取出一道树枝。
只有短短一截的树枝漂浮,刹那变宽变大,像是一艘小舟。
无中三两下抱住舟身边缘,双脚踢蹬着上去,灵力还是没有恢复,但好歹是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来不及喘一口气,他大声招呼其他人:“快点来这里!”
好歹有喘息的时候!
靠的最近的牧直知连忙爬上,然后是青骄,其余人也一并赶去。
船在血海中颠簸,秋亦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泼天的血浪翻滚泼下,血沫翻涌,喊叫声中,树枝化作的小舟瞬间翻倒崩裂,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化为灰烬!
无中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血海推动向不知何方,但是就算推向遥远的岸边也没用,他身体素质太差,被吞没灵力后宛如俎上鱼肉,死得比任何人都快!
身体被无尽的血水灼烧,无中拼命地上游,但血水好似山压在身上,让人不得翻身,太沉重了,他的动作幅度一次比一次更弱,意识还清醒坚韧,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到了极限。
不能上升,就只能不停地坠落,能看到的只有浑浊的血水和昏暗的红光,眼睛太痛了,无中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他从未有这么一刻如此迫切希望成为百得。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猛地破开混沌,像一道飞射的箭矢般游来,几乎在无中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擒住他,无中忽然睁大双眼,那少年表情平静,脸色还有点虚弱病气,他的手臂发力——!
“噗通”!
几乎要死的和尚被巨力甩得破开水面,呈斜线抛向岸边方向,一道洁白蛛网在他要落海时及时打捞住他,把他包住。
陈冷虹用力地拖拽着他:“喂,别死了!”
无中动弹不得,虚弱回应:“没死……”
只是差点去了佛国一趟。
“那就好,”陈冷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渔夫抓一天的收获一般牢牢抓住束缚无中的有力蛛网,目光紧紧盯着就在不远处的赤红礁石,“呆好别动,我们现在游上岸!”
她并不以力量见长,一个无中几乎已经是她的极限。
血海翻涌,疼痛像是针刺一般,无中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身体又几次被浪推开,陈冷虹真的想要丢下背后的重担,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在阴险蛊师手里的人数不胜数,何必在这里为了只相处短短一段时间的队友拼命?
但想想身后,总感觉松手就是输了,大家都是天骄,她境界还要高一等,凭什么被甩这么一大节差距,陈冷虹心中憋着一口气,即便身体都快软绵无力了,她的手硬是没松,咬牙继续往前莽。
她离岸的距离够近,而且接到无中前还被狠狠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很快,已经累到眼前发黑的陈冷虹手脚并用地爬上岸,被血海折磨到麻木的血肉终于得到了平静。
她眼冒金星,一身淋湿冷汗,手都在抖,再一看,无中已经昏过去了,连忙几巴掌下去把人囫囵拍醒。
灵力还没有恢复,两人再下去也是拖后腿,只好狼狈地在岸上等候。
远处,有人向令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血海深处潜下,将快要脱力的人捞起。
“谢谢,”无中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他、他们……”
“真是好人,是吧?”
陈冷虹看着远方,还有人没有回来,或是被迫,或是主动。
她拉一个无中已经是极限,一丝力气也用不了了。那血海多呆一刻,危险都是呈指数级别的上升,无力和痛苦会将人拖拽入深渊。
而现在,有人在冒着风险打捞坠落的人,把他们推出这片海。
是由于深厚的友谊吗?
不,至少绝大部分原因不是,是良久时间建立起来的“应该去做”,是接过职责后的责任感,与顺手一帮、所以未多加思考的善意。
陈冷虹叹服说:“他当队长可真不错。”
虽然现在在捞人的有两个,但是毫无疑问,一切的根源是他们的队长想要这么做——所以近乎一体的另一个人会主动走分担风险。
被甩离死亡边缘的无中肯首,赞同陈冷虹的话。
……
折腾许久,在灵力已经恢复过来的陈冷虹和无中的帮助下,一支小队连带着青骄与其怀中的赤鳞兽幼崽两个编外成员完全上岸。
秋亦被虞观推着倒数第二个上岸。
血水顺着苍白的脸庞和漆黑发梢滑落,丹田早已经完全干涸,肉身的疲惫令人想要倒头就睡。
用力将虞观拉上来,秋亦握紧他的手,眼睛闪动,失去血色的嘴唇抿起,没有看围过来的其他人,转头望向赤红的血色天空,眼中映出一道身影。
——第三层的主人,血婆来了。
第096章 第三层·下
第三层没有日月, 赤红的苍穹映照着血海的颜色,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照亮一切, 到处都是令人头晕目眩的红色。
但即便如此,远方那处身影也绝对是这个世界最鲜艳、最亮丽的一抹红色。
它体型高大,站在那里如同堆叠而起的云山,生有六只手臂,每一侧各安三只,身上穿着鲜红拖地的长裙,一侧为男性, 面丑且狰狞, 另一侧为女性, 半张脸姝美动人。
……罗刹!
无中一瞬想起了佛教中有部分类似的记载。
毛丸丸呼吸颤抖而急促。
她对水应激得厉害,先前在血海中受尽了折磨, 现在又被威压恐摄, 更加躁动的妖兽血脉几乎压制不住,绒毛长出, 豹纹蔓延,她浑身颤抖, 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就要逃走——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牢牢拽住她, 锋锐剑气近在咫尺, 毛丸丸呼吸一滞, 动弹不得。
是虞观。
他表情平静, 冰冷的视线像是一盆冷水狠狠泼在毛丸丸心头。
秋亦站在他身边, 对毛丸丸轻轻摇了摇头。
灵力在运转,他状态好了些, 但脸色依然说不上好看,既苍白又虚弱。
毛丸丸被莫大的愧疚扎了一下,她神色紧绷,不再动弹,虞观收回手。
另一边,青骄抠挖自己的皮肤手掌,居然比应激要逃走的毛丸丸还要恐惧与紧张。
血婆缓缓走来。
它的长裙拖曳在空中,每走一步裙上掀起重峦般的血浪,血雨落入海中,它的身体会更小一分。
“大乘境。”虞观给秋亦传音道。
若是不算境界跌落的柳蓝,那么这位可以说是秋亦迄今为止历练时直接遇到的最高境存在。
等到了秋亦等人面前,像是太阳或山峰一般大的血婆变得和常人一样大小。
“欢迎来到第三层,”血婆男女美丑各半的面孔上露着淡淡笑意,透着零星的慈爱之意,和蔼地真像是一个爱拉家常的婆婆,“你们要从婆婆这里去哪?”
“……”秋亦谨慎回答说,“第十七层。”
“要去那么远啊,”血婆说,“那可不是个好地方,要在婆婆我这里歇歇吗?”
静默。
邪祟占据持有的血海与身上浮动的血腥气息都让人心惊,没有人想要在此停留。
……但他们真能就这样拒绝一位高境界吗?
拒绝还是不拒绝?
血婆呵呵地笑,等着回答,可它无意间泄露而出的压力便足够让人毛骨悚然,属性最相冲的无中冷汗淋漓,其他人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秋亦顶着压力,缓缓开口:“那就多谢婆婆了。”
他的话说出口,不管结局如何,其他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血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反正逃也逃不走!
“婆婆喜欢识相的孩子,”血婆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忽然露出真实的笑意,它捻起长裙在地上如同湖泊般蔓延的那一部分,“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款待你们吧,让你们这些小孩好好休息一天。”
一颗颗白骨头颅在它的脚下长出,像是种子发芽开花,地面颤动起来,灰尘抖落,泥土裂开,大地龟裂——
一层一层剥离,居然露出一艘神光内敛的白骨灵舟!身骨为木,头骨为饰,通体的白色纯洁,阴森的冷气萦绕。
秋亦他们正正站在灵舟甲板上!
泥土坠落底部,血海掀起波涛,洁白骨头莹莹,灵舟无风扬起巨大黑帆,一点一点爬动脱出,在无尽血海之间劈风斩浪飞向天边-
白骨灵舟神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一座宫殿面前。
这座宫殿屹立于血海之上,外观亦是赤红一色,投下的阴影暗淡一团,宛若一颗巨大的颅骨。
几人一一从白骨灵舟上下来。
血婆好像这时候才看到了紧张的毛丸丸、躲在大家身后的青骄,道:“诶呀,还有婆婆的同族在呢——青骄也在啊。”
说到后面,它话音一转,语调扬起。
血婆从血海中诞生,存在介于邪祟与妖族之间,说是其中任何一方都没有问题,不过和毛丸丸这个半妖说是同族……勉强能扯上一点点关系吧。
毛丸丸不吱声,她看着宫殿,脸上是一种赴死的神情。
“婆婆。”青骄早知道自己藏不住,此时被直接点出,他也只好讪讪地笑。
血婆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得青骄冷汗打湿了后背。
好在血婆没有再说什么,宫殿大门霍然敞开,几个戴着半面罗刹面具的下人恭敬地请它进来。
“这是主动要跟着我的人,”血婆一一对这几人肯首,露出笑,又对秋亦等人说,“你们要是想,也可以留下来像他们这样跟着我。嗯,我可以收你们做干女儿干儿子。”
“……”
大乘境让人心动,这危险的环境让人抗拒。
众人摇头摇头,狠狠推开这泼天的富贵。
血婆点了几个人,让他们领着秋亦等人去房间休息:“我给你们准备了点礼物,好好休息,第二天再来见我,到时候我送你们离开。”
几人走得战战兢兢,好像踩在云端一样不敢置信,无中悄悄传音问他们淡定的队长:“……它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
还准备礼物?!
秋亦:“我倾向于没有。”
反正要动手他们也挡不住,何必大费周章。
再看向众人,一个个都在血海里扑腾得狼狈不已,没有谁有空收拾,沉默片刻,料想到自己应该也是这个狼狈样,道:“好好休息吧。”
“你也是。”
“好好休息。”
“注意身体。”
被托付了好似对重病患者一般的叮嘱后,大家和秋亦虞观二人分开。
秋亦和虞观跟着一位下人进入一间房间中,屋内陈设正常,但是多了一道隔间,推开门扉一看,是一潭如同晶石般宁静的血色池水。
下人摊手道:“这是婆婆的礼物,可以炼体,你们两个人要一间而居吗?”
“是。”
下人说:“那这样另一间的血池就闲置了。”
门关上就是关上了,打开关闭都要血婆允许,然而他们绝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去打扰血婆。
不过血婆早有准备,下人想了想,给虞观一条柳枝:“这是替代血池礼物,在第十七层有用。”
等这位下人离开,秋亦长长舒了一口气,卸下和虞观神似的沉稳淡然,神情蔫蔫的,像朵脱水的花:“当队长好累。”
早知道不当了,反正看着都很靠谱。
虞观:“可是你做得很好。”
“你是我见过的最负责、最好的队长。”他回想片刻,认真道。
秋亦望着他,从以前他就发现了,他师尊一定很少夸人——完全不会夸夸。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压唇角,缓缓松开对方的手,转移话题:“不用一直输灵力给我。”
“你不难受吗?”秋亦问。
虞观告诉他,每一个大境界都是对肉/体和精神的提升,他虽然压低了境界,但到底是仙境,这点痛楚微不足道,就像在凡人难以抵挡的天灾洪水,对于高境界的修士来说不过是一滴水落在身上罢了。
秋亦蔫巴是真的蔫巴,少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回答:“所以难受果然还是难受。”
虞观失笑。
秋亦戳戳自己的脸颊,示意虞观看:“我感觉好多了。”
确实是红润了一些。
可虞观说:“你回去一定会生病。”
他语气笃定。
秋亦想了想,狠狠犟嘴反驳:“……应该不会吧。”
虞观将柳条放下,把人推向血池走:“去炼体吧,血池确实是礼物。”
或许还能压一压病气。
秋亦真的累了,一路没说话,乖乖到血池边,只是走进隔间之前,他忽地抓住虞观的手,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真的会生病吗?”
“你害怕生病?”
“我讨厌生病。”
“没关系,我在你身边。”虞观摸摸弟子的头,声音尽力地放柔,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秋亦磨磨蹭蹭摸着门,就是不肯进去,继续眨巴眼睛看他,眉眼耸拉,黑眼睛湿漉漉的,他现在又虚弱,看着很可怜,像是阳光下要化掉的小雪人。
虞观叹息,轻轻抱他一下。
秋亦不虚弱了,开开心心地蹭蹭贴贴,又说:“好!那你这次不准罚我一直躺着了!会生锈的!”
他话一说完,迅速飞进隔间,一手把门带上,警惕地将刚刚还索要抱抱的对象拒之门外。
虞观静默站在原地,无声无息与门对视。
过了片刻,过去身微微笑了一下。
真的很可爱,不是吗?-
秋亦关好门,站了片刻,确认他师尊完全没有追究和进来的意图后,心神慢慢放松。
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师尊面前装了一下,还成功蹭了个抱抱,太刺激了,他心脏都跳得有些快。
等心脏跳动变得平缓,秋亦努力不去回想刚刚的事情,再摸摸脸,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温度。
这次脸红褪去的时间快了些。
只要继续努力贴贴,他早日戒掉脸红的坏毛病,成为一个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想亲近师尊就亲近师尊、毫不忸怩毫不羞耻紧张的理想优秀三好弟子的未来指日可待……应该。
秋亦褪下衣物,又忍不住看了眼门。
他其实不太想把虞观关在门外,他喜欢师尊在他身边、睁眼闭眼都能看见师尊、然后与师尊亲近。
……可他现在确实非常不好意思在师尊面前裸露身躯。
这就是长大带来的苦恼吗?
秋亦一边思考着,一边进入血池之中。
与血海吸收灵力且灼烧疼痛的难耐截然不同,血池的力量温和而舒适,酒红的血水浸润着疲惫的肌理,将一寸寸绷紧的肌肉经络抚平,腾腾的热气温和熏红了皮肤,让秋亦想起锻体后的用于滋润身体的药浴。
秋亦依靠着血池的边缘,目光凝望着虚空一点。
片刻,他的眼睛轻轻闭上,好似睡着了一般安静,只是意识始终保持着清明。
血水澄澈,一缕缕精华不断融入体内,灵力运转,随着血水精华一道冲刷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泛着红润的光晕,许久未有动静的《无相锻体法》第二层屏障此时似乎在颤抖。
池水漾起涟漪,时间的沙砾流逝,这副身躯被打磨淬炼得更加强韧有力。
识海得到反哺,四周壁垒变得愈发坚韧,冷白的光照射,有“哗啦哗啦”锁链拉动的声音响起,一册玉简缓缓滑开。
“咔哒”。
清脆的一声。
安静静坐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漆黑的眼睛似琉璃闪烁光彩,深色的眼瞳之中,道道如剑般冰冷锋锐的字文闪动。
被锁住许久的其后篇章在此时破开枷锁。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语气,仙人为他的弟子一一讲述功法之中种种细微玄奥之处。
第097章 第十七层
《无相锻体法》的全部尽数在秋亦眼前展开, 其共有六层,秋亦修完第二层后身体素质可与元婴前期境界媲美, 随着他境界再破,功法效果也会进一步提高。
若是雪妖再出现在秋亦面前,他只用《寒雪剑法》或是单纯的《飞絮剑法》就可以与之对敌,无需再动用心剑与《飞絮剑法·改》。
时辰到了,隔间的门被不紧不慢敲响。
如痴如醉沉浸于修行之中的秋亦被唤醒,他换上新衣,推门看见等候多时的虞观。
“不要忘记时间。”昨日的事情好像尽数忘了, 虞观微笑着提醒秋亦。
秋亦原本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机警心态瞬间消失殆尽, 他点点头, 示意知道了清楚了,又忍不住轻声说:“因为有你在嘛。”
与虞观一道出门。
青骄与几位队员都已经在等候。
青骄目光游移, 有些神游天外、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拿到好处。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精神状态都要比来时好上不少。
牧直知大概是改变最大的一个, 小伙子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见到一个人便和他宣布好消息——他境界突破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是队伍中境界最低的那一个了!
无中摸着自己的脑袋,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感,完了, 不会没有和他一起垫底的了吧。
陈冷虹身上气势也昂扬了一些, 此时正抱臂对牧直知说, 这事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能不能换个话题。
毛丸丸在一边捂嘴笑, 她腰间的一列碎片明光噌亮,比无中的脑袋还要亮上几分, 显然也是得了好处。
血婆这一层前半程是波折坎坷了些,但是后半程的奖励确实也给足了。如果在游戏中,这可能会被叫做“奖励关”。
秋亦看了片刻,道:“走吧。”-
沉默的下人在前面引路,青骄和大家说起第十七层:“那里确实和血婆说的一样不是个好地方。第十七层是吞光生物和齿轮锁链的地盘。”
吞光生物还可以直接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但是后一个就有些不大能理解了。
“齿轮锁链?”
“是奇观的一种。”青骄摸着赤鳞兽幼崽——难为那只幼崽经历这么多还没死,经过昨夜修养,它甚至又焕发了一点生机,令人不得令人感慨生命的顽强。
青骄继续道:“第十七层一样没有昼夜交替,那里一片漆黑黑暗,除了与齿轮锁链奇观共生的吞光生物外,其他生灵只有抓住因果线才能走出第十七层,不然就会永远迷失在黑暗中。”
这是一个至少要有两人彼此依靠才能过去的地方。
无中说:“可我们目前的修为境界是看不到因果的。”
那可是因果。
“无事,”青骄说,“只要在第十七层待上几个时辰,眼睛会自动地开始适应,因果线也会显现。”
他们走过如同血管的深红走廊,前面豁然开朗,宫殿之中,血婆正依靠在摇椅上小憩。
未等多久,血婆懒洋洋地睁开眼。
传送阵法在地面上显现,旋转闪烁。
“再见,”血婆的两半张脸上一同露出微笑,意味深长道,“希望我们能在第三劫中再见面。”
第三劫还说不准什么时候来呢,大家心里都希望着它能迟一点、再迟一点,血婆这话可真像诅咒。
一行人心思各异,默不作声地进入传送法阵。
……
恐怖修为的邪祟与宫殿消失,眼前变暗,纯然漆黑的空间中,一道道散发着荧光的锁链横贯,齿轮在锁链中间嘎吱嘎吱地转动着。
毛丸丸终于忍不住出声,有些惴惴不安:“它到底什么意思?”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好像就是纯粹地送好处来了……?”无中摸摸他的光洁脑袋。
陈冷虹说:“是结善缘。”
牧直知肯首。
杀两个金丹境对血婆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这些天赋不错的小辈只要还活着,未来可不会一直都是金丹境,这一点善缘保不准哪天就会结出善果。
“原来是这样……”毛丸丸和无中恍然大悟。
牧直知捂住脸,心说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傻里傻气的。
青骄默默往一边走了两步,他步伐悄然、一点声响也没有,黑斗篷完美地融入漆黑世界中,先是好像单纯嫌弃这些人太蠢所以想要远离的两步,然后又是几步迈出——
就在此时,他忽地心中一颤,猛然抬头,在微光之下看见了秋亦的微笑。
清秀的、无害的、容易亲近的,笑起来时有两个可爱的酒窝,眼眸却很冷漠,秋亦说:“青骄,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要去哪里。”青骄心脏都被吓得停了一瞬,他抚摸着赤鳞兽,强装自如地回答。
“噢。”秋亦只是这样回应他。
令人脊背生寒的沉默中,青骄不抱期望地往旁处一瞥,果不其然,另一个也在,只是更加寂静无声。
秋亦:“回去吧,这里太黑,小心走散。”
青骄松了口气,他确信秋亦已经发现不对,不过看起来是不准备在这时候动手了。
也是,毕竟他们不知道具体实情,不确定之后还要不要继续仰仗他。
他转身向无中他们走去,心想还是和傻子们玩吧,傻子有傻子的好,至少不会给他什么压力。
第十七层的路漫长到令人绝望,如果不抱有坚定意志是绝对走不到出口的,他可以等到他们精疲力竭时再离开,到时……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安静的世界中,出鞘声响起,青骄心中警铃大作,他刹那回头——一道银色的剑光猛然斩落!
“啊啊啊啊——!”
痛彻心扉的剧痛撕扯,青骄后背直接被这一剑劈开裂口,赤鳞兽幼崽被摔到地面上,小兽发出痛苦的叫唤,青骄他——“他”呕吐着,紫色的雾气大股大股地从口腔中吐出。
秋亦丝毫没有惊讶,眉头也未挑一下。
又是一剑劈下,直接将最后一丝残留彻底斩断,雾气哀嚎尖叫,挣扎着完全脱出。
他对师尊说:“看,我钓到了神奇生物。”
虞观笑着肯首。
最后一点雾气吐出,青骄噗通倒在地面上,两眼一闭,就这么直接昏了过去。而被当作小花小草般炫耀的“神奇生物”紫雾愤怒翻涌,它要让这个修士知道它的厉害——
又是寒光凛凛的一剑。
无形的心剑锋芒直接刺向内核。
实则是梦魇的紫雾身体有一部分当即被斩断,紫雾飘散在漆黑世界中,它哀嚎着,浑身刺痛难忍,不明白这剑修怎么还有这样的剑招,而且居然还如此针对他。
强大的武力之下,梦魇一瞬改了主意,它直直往青骄身体里钻去,吸取教训,这次它会粘得更紧,不会让秋亦再有机会斩断!
但它没有这个机会了。
闲聊声早已停下,周围静得可怕,其余四人不知何时看向了这团紫色雾气。
陈冷虹无中惯用的木鱼在进入阵法前便换成了一只金色钵盂,他此刻丢出,钵盂随着飞舞越来越大,周身金光越来越璀璨,梦魇左撞右撞,怎么也逃不开这一金光禁锢,还被佛光灼烧得厉害。
钵盂铛地扣落在地,旋转两下,最终连微光也消失不见,梦魇被彻底罩住。
再从外看去,钵盂一直是原来一手可拿的大小。
无中捡起钵盂,看见了其中小小的梦魇,手一倾斜,这团紫色雾气就会顺着钵盂边缘开始流动。
——并不是钵盂变大,而是梦魇在变小。
“放我出去!”梦魇尖叫,“我可没害过你们!”
无中说:“这得问我们队长。”
旁边牧直知也看过来,觉得这法宝有点意思,听见梦魇不甘控诉,他道:“你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谁知道你到底是想干嘛。”
“就是,我们也很害怕你寄生到我们身上啊。”有着类似蛊虫的陈冷虹心有戚戚。
毛丸丸想不出可以说的了,于是狠狠点了三下头,赞同每一个人说的话。
秋亦将一缕生息幽火打入青骄体内,想了想,又给叫声渐弱的赤鳞兽幼崽打了一道。
其余人走过来,找回自信、觉得自己一时半会不会成为队伍拖后腿存在的无中乐滋滋献宝:“队长,看!”
秋亦点点头。
“说起来,这玩意是什么物种啊?”陈冷虹道。
梦魇此时勉强冷静下来了,它说:“我当然是梦魇!”
“是神奇生物。”
秋亦轻松的声音和它交叠响起。
“哦,”该听哪个已经不言而喻,毛丸丸恍然大悟,“原来是神奇生物啊。”
“……”
神经。
“开玩笑的,是梦魇。”
师尊给他讲过,不会忘记的。
秋亦低头看向这只货真价实的寄生虫:“说说看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梦魇说:“我只是想出去!我被囚在这里太久了,想出去难道有什么错吗?”
“好,你的话我记下了,稍后我会问问真正的青骄。”秋亦冷淡点头。
梦魇:“……”
雾气挤出声音:“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寄生是它的最强大的天赋神通,它扯的谎本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但是这几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
“这个啊,”秋亦说,“你说无涯尊者是文盲,但你好像也犯了同样的毛病。”
六临福运瞳又不是摆设。
梦魇:“……”
喜提文盲称呼,茫然不知所措。
少年露出一个怜悯的表情:“真可怜,你有师尊吗?看样子好像没有。有机会的话记得下辈子或者下下辈子找个好师尊,然后这些事情师尊会跟你讲的。”
他幽幽道:“这个修真界里文盲真的很不好混的。”
梦魇想要点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被炫耀了:“……”
……
青骄昏迷的时间有点久,久到秋亦都能看见因果线了。
因果是红色的。
秋亦抬手,细细密密、色泽或鲜艳或黯淡的红线落下。
他身上缠绕着许许多多的红线,一根又一根,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其余几人没一个有他多。
不过他都如此了,师尊的因果又会有多少?与他相连的因果红线会是最好看的一根吗?
秋亦心中微动,一腔好奇之心几乎要溢出。
心中隐隐生出似乎更近一步的兴奋,他握紧手中最赤红鲜艳的一根红线,过分的紧张让人恍惚间感觉掌心好像都有点濡湿,顺着那根红线,秋亦期待地看向身侧。
第098章 结束
——空荡、干净、什么也没有。
世界漆黑, 莹白的锁链与齿轮散发萤火一样的微弱光芒,虞观一身清净地站在那里, 白衣如月,尘缘因果的缠绕在他身上好似不存在。
……只除了一缕因果、一根红线。
鲜红、漂亮、仅此一条的红线缠绕系在指尖,被仙人紧握。
“……”
秋亦想起了因为用不到所以被他遗忘的、关于仙的事情,他呼吸轻轻的,有些紧张,下意识拽了一下手中那条红线。
因果本是无形之物,也只有在这里被赋予了用于观测、但无法影响其存在的形态——可仅仅只需要这样就好, 视野中那条松松荡下半弧的红线收起、紧绷。
虞观对秋亦微笑, 是很平常、很熟悉的笑容, 但秋亦也知道这是几乎不会对外人会露出的柔和一面。
就好像因果一般,仙境本也是不沾因果的, 他们走到修行路的尽头, 红尘、争端、过往尽皆自然滚落离去,万物生灵的变化不会再影响到他们, 虞观一身清净,显然是对过往一切都已经不感兴趣, 于是斩断挥去诸般联系。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接过那段因果,并将其系在指尖。
他从虞观这里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偏爱。
喉咙好像卡住了, 秋亦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变成了飘飘的红线, 被收起、紧绷。
胸膛中的心脏跳得很快, 一种奇妙的心情在流淌, 无数次状似错觉的朦胧化成种子, 它被掩盖在深深的心底,在此刻努力地、静谧地破土而出, 冒出幼嫩、懵懂的嫩芽,蓬松的欢悦与其余复杂的情感好像泡沫般哗啦啦涌出,将站立在这里的躯壳填了个满满当当。
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又感觉到混乱与无言,心弦颤抖,莫名失衡的感觉甚至让秋亦感觉到一丝恐慌。
令人庆幸的是,下一秒有道大嗓门在一边响起,及时打破了秋亦的晕眩混乱,没有让他面对虞观沉默太久。
“为什么知秋你只有一根红线啊?”几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奇怪,无中挠头,困惑极了,难不成这人身上只有一段和他弟弟有关的因果?
虞观目光在秋亦身上停了一瞬,然后移开,对其余人说出了他早已提前想好的原因:“体质特殊。”
这在修真界可以说是个万金油的回答,因为这个世界太大了,奇人与天赋总是层出不穷。
虞观这样说,几乎是明晃晃地透着拒绝旁人寻根究底之意,无中也不是不识趣,和尚立马转了话题,询问秋亦:“队长,梦魇那边问不出什么东西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梦魇作为邪祟,活得倒是很久,从第一劫一直活到现在,不过弱也是真的弱,到现在也就只有金丹境,能寄生青骄是有心算无心与踩了狗屎运。
无中他们围了一圈盘问,结果发现梦魇现在嘴巴硬得很,啥也不说了。
移开视线后心跳终于回归了正常,秋亦平静又隐隐带点嫌弃地远离了几人要凑过来的脑袋:“再等一炷香时间,如果青骄还不醒,我们就出发。”
“好。”
陈冷虹眼睛骨碌碌转了一下,和毛丸丸一起伸手一抓,把还想和队长聊天的两人抓回去,继续逗梦魇或者小赤鳞兽玩了。
无论如何,有他们突然打岔一下,秋亦从刚刚那种好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虞观、既想要贴近又想要瑟缩远离的矛盾状态中脱离,感觉好多了,也能够用神识询问虞观了。
秋亦:“当时为什么会留下它……?”
与仙有关的因果不会落到仙人身上,一端毫无凭依的它们会自然地悄然消失。
这样因为“拒绝”而消失的因果就算之后有联系,往后也不会再出现,所以现在秋亦能看到这根因果红线还意味着一件事——虞观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就接过并留下这一根红线。
他觉得困惑,手无意识地绕动,将这一根红线缠绕在指上,一圈一圈,像是什么特别的戒指。
虞观走过来,秋亦又好像回到了还不甚熟悉的时候,微妙的情感流淌,他感到了紧张与畏惧,不知为何居然下意识退后半步——但也没退后成功,少年很快停住收回脚步,乖乖站在原地,任由虞观无奈地将他身上那些混乱的线拨弄打理得清爽。
很多很多的线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但那么多的因果之中,唯有秋亦手中攥紧的这一根最为沉重和美丽,鲜红到灼烫。
线的另一端,虞观冷冽的声音传过来:“因为你那时看着很不安。”
少年将头抵在冰冷的雪中,没有看他,但他不知道,就在他说出拜师的那一刹那,代表联系的因果在颤颤巍巍的、试探地凑过来。
他能走到哪里?他是否够格?他可以成为下一个吗?
虞观与秋亦对视,审视着这个异界而来的灵魂,觉得很好、很不错,或许有一条更完善的路可以试试,于是他收下了人生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弟子。
对视时,那双漆黑的眼睛在忍不住地在颤抖,虞观于是知道他的弟子貌似镇定,但实际上不安且紧张。
他的心很轻微、很轻微地软了一点。
因果还在,但是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仙人。
虞观可以像过去对待一切似地继续漠视它,就这么看虚无的联系滑落冰雪中,消弭化作真正的无。
反正谁也没有说师尊与弟子之间一定要有因果的联系,他与这位弟子之间最后也不一定会有多亲密,保持冷漠的距离就好。
但是……也许联系的加强会让他感觉好一点。
虞观静默接过那段因果,将它系在指上,默许了往后或许会有的、来自弟子的任何影响。
“……”
秋亦似乎含混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地呜咽了一声,他悄悄捂住脸,不让虞观看他的表情,好半天,秋亦才挪开手,脸还有些红,幸好藏在黑暗中不是那么明显。
他看着靠近、但保持一定距离的虞观,想说,不要对我太好。
不要太偏爱。
他会忍不住为了这份不一样觉得安心、开心,然后想要进一步贴近。
可最终通过神识传来、小声压低的话语是:“师尊,我好喜欢你啊。”
再对他更好、更偏爱一点吧。
虞观将最后的线打理好,一并放到秋亦的另一只手中。
听见秋亦的话,他只是垂下眼眸,微微叹息一声-
一炷香后,在物理疼痛和精神噪音污染的双重打击下,青骄依旧安详地长眠。
几人面面相觑:“……”
这睡眠质量不要太好。
虞观过来看了一眼:“梦魇影响还在,让他睡醒就好。”
他在这个队伍中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存在感,对秋亦以外的其他人都是很寡言的模样,大家心里也发怵,不大敢靠近他,不过即便如此,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莫名让人信服。
谁知道梦魇影响的一觉什么时候睡醒,秋亦一锤定音:“我们带他和赤鳞兽先去第十八层。”
众人排列成直线形式,虞观由于身上只有一条线,所以在最前面,他身后是秋亦、无中、陈冷虹、牧直知、毛丸丸,每两人之间都要拉着因果线走,牧直知背着昏迷的青骄,而毛丸丸抱着赤鳞兽幼崽。
出发前,虞观将血婆给的柳条交给秋亦,秋亦把玩一番,柳条伸长,除了能让他能够触及任何一个人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秋亦姑且将柳条留在手中,对其他人道:“第十七层应该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我觉得估计是针对心灵层面的。如果还能听见我的声音,记得相信我,如果听不见,那就跟着因果线走,千万不要动摇。”
大家纷纷回答:“好。”
……
虽然梦魇一声不吭,虽然锁链齿轮在黑暗中发光,但是秉持着能不碰就不碰的原则,黑暗之中,大家静默地绕开了每一道锁链和齿轮,顺势也避开了那些吞光生物。
又走了一段路,锁链齿轮变得稀疏,无中忽然一愣,好像灯忽然被关掉了,眼前的视线暗了下来,前后身影消失不见、感知不到,能看到只有两手中被握住的因果线。
秋亦冷静的声音传来:“不用慌张,继续向前走。”
“你们可以多聊天。”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于是继续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就连无中这个最话痨的也聊不动了。
黑暗、孤身一人,看不见四周,让人忍不住怀疑四周的声音都是假象。
秋亦之前的预测完全成真了,第十七层确实是一个考验修士心性的层级。
后面拽着的红线有一刹那停了,秋亦喊:“无中?”
无中赶紧迈出步子:“我在。”
“继续向前走。”秋亦道。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修士都感觉到疲惫,周围已经完全漆黑。
毛丸丸犹豫地说:“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那些发光的异象全都消失了……”
也许他们一直都是走歪了?
陈冷虹说:“我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牧直知看不见该往何处去,也道出自己的不安现状。
“是错觉,”秋亦果断道,“前面是我兄长在引路,我确定我们一直在向前走。”
那你的声音是不是也是错觉或者幻觉?
脑海中有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一支小队的几人选择相信队长的判断,像之前答应秋亦的那样信任。
队伍沉默着继续前进,像是黑暗中的一列蚂蚁兵。
秋亦的镇定仿佛是队伍的定海神针,只要他说话,其余人心中都会涌上坚定的信念与勇气。
但很快,声音也传递不出去了,四周变成了死寂的安宁。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一天、两天、三天……
迟迟不到尽头,也听不见声音,心神难免动摇浮动,虽然也不会就这么直接地就停下,但越到后面,时间感混乱,一瞬就好像一生,谁也摸不准到底花费了多久光阴,心中难免有杂念……
就在此时,一条柳枝忽地飞至身边,还未惊讶,秋亦的声音又响起:“能听到吗?不要动摇,继续向前。”
“……可以听到。”
就这样轮回地提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恢复,然后被关掉的灯重新打开,终于又能看见了前后的人,再最后,漆黑的世界中远远的有一道光亮开辟生出——传送阵的光亮!
“好!”众人精神一振。
陈冷虹兴奋大喊:“我受够这个第十七层了!”
牧直知纠正她:“受够这个莫名其妙的镇狱了!”
解决这场无妄之灾、回归黄沙城的普普通通小队生活就在眼前。
去往第十八层!
也就在此时,趴在牧直知背上的青骄缓缓地睁开双眼,从安详的长眠中醒了-
青骄一睁开眼,嚯,一片黑的第十七层。
再一看,他疑似被和尚与杀手一起联手绑架了。
他被早已感知到苏醒的牧直知放躺倒地上,此时周围围了一圈人,一个个人头压下来,颇有压力感。
和尚、人、人、半妖……
不对,镇狱哪来的这几号人。把一个个镇狱生灵都快背下来的青骄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起来,警惕地看向众人:“你们是谁?”
来活了!
无中撸起袖子,给他絮絮叨叨讲完了全过程。
青骄沉默。
“你别不信,”无中给他看了看寄生虫本虫——钵盂中滴溜溜打转受苦的梦魇,“喏,就是这玩意附在你意识里。”
这钵盂是连无中都只能勉强用一下的高阶法宝,梦魇待得很难受,先前又被几人接连被玩弄得奄奄一息,此时见到青骄,如同遇见了救世主一般,激动地大喊:“青骄,快放我出去!”
青骄还在消化之前无中所说,他看着梦魇叫唤,神色有些失望:“你本来还差一点时间就可以出去了。”
梦魇听到这个就应激似地凄厉尖嚎:“你从来不告诉我们具体时间,我怎么知道还要熬多久?你个虚伪的家伙!”
“对不起,”青骄被这么说过很多遍,但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听见梦魇也这么说,他也有些疲惫,“虚伪就虚伪吧,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我真的很不擅长管理。”
他只是个勉强收拾烂摊子的废柴。
没什么好说的了,青骄不再理会梦魇忽然又变得柔弱下来的求助声音,对秋亦等人说:“谢谢你们的帮忙。”
“十八层可以去吗?”秋亦不怎么在乎恩恩怨怨,指了指前方传送阵。
“可以。”青骄点头,并立下天道誓言,发誓只要秋亦等人不动手,他绝不会害他们。
至少比梦魇有诚意得多。
无中晃晃钵盂,对其中的某只梦魇说:“看着没,学着点。”
毛丸丸一直抱着小赤鳞兽,犹豫了片刻,递给青骄。
青骄说:“谢谢。”
就那样自然地收下了。
毛丸丸:“你能养着就好。”
他们小队中没人想养一只赤鳞兽,带回去后要么杀了要么放归,此时交给青骄或许是它的另一条路。
青骄抱起小赤鳞兽,姿态比借了躯壳的梦魇更娴熟。
秋亦:“那就先去第十八层吧。”
踏入传送阵,传送的感觉很快便消失,眼前的景象变换。
在到达第十八层的瞬间,秋亦手中变得空荡,他收起另一只手中握住的柳条,心中好像也有一瞬空荡。
不过他知道,因果还在,就连在他的身边。
看向第十八层的四周,众人皆是心头一撼。
第十八层是一个很大很拥挤的房间,让人想起故事中的“巨人的房间”,天花板并不平整,它是两侧弯下、中间隆起的形状,一根一根弯曲的森白的长长骨头从两侧撑起漆黑柔滑的布匹,布匹上繁星闪烁,白骨缝隙如星河——他们现在处于一具巨大骸骨的内部!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只巨大的纯白颅骨,它两只空洞的眼眶有人高,黝黑一片,额头正中生有一只锋利美丽的金色长角,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实重叠的皮毛,踩上去好像陷入了柔软的棉层,一堆应该是监控管理用途的仪器和屏幕随意堆叠,上面的画面闪动。
角落有两扇根据肋骨缝隙而造的高大扭曲门扉,不知道通向何方,其中一道缝隙中有热浪滚来。
青骄站在一堆零零碎碎之中,虔诚地对这颅骨絮叨几声:“老祖保佑老祖保佑。”
接着骄傲地指着它,对众人道:“这是我的老祖宗。”
也是昔年无涯尊者身边最好的玩伴。
……虽然是和他一起作为荒古流氓为非作歹的那种最好玩伴。
牧直知仰望气势凶猛的野兽颅骨,这时才认出来青骄的种族是什么:“白角一族?”
它们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白角一族是千千万万个因为大劫灭绝的种族之一。它们不擅长杀伐,常常爱钻研一些神神怪怪的东西,除了少数几个兴趣爱好走偏了的,往往没什么自保之力,面对大劫根本无力抵抗。
青骄点头,道:“是的。不过我老祖当时跑来给无涯尊者看守镇狱了,无意间免受了第一劫的影响,虽然最后还是被回潮拍死了,但是好歹尸体留了下来,第二代白角从它尸体上诞生,然后我又从上任白角尸体上诞生。”
这是他们一族特殊的繁育方式,只要不遇到形神俱灭的危机,白角一族就可以这样永远延续下去。
青骄挥袖呼风将这一片狼藉收拾清净,给众人腾出了落脚休息的地方,然后给一支小队的众人补充了一下梦魇给出的故事。
整体上梦魇所说的都是真话,青骄确实贪酒,镇狱的居民也确实蓄谋已久地发动了暴乱,不过它扭曲了其中关键的几个节点:青骄不是因为贪酒而离开第十八层,也不是因为被镇狱其他人袭击才坠落到第一层,这一切只是因为梦魇背刺了青骄。
它长久地进入青骄的梦,成了青骄的朋友,并用劝动青骄离开了第十八层这个安全屋、偷袭寄生进入青骄的识海。
两者在缠斗间打斗掉到了第一层,最后梦魇这个精神领域的专家获得了胜利,还等到了几个因为镇狱变动而掉进来的外来者。
“如果让它凭借我的身体和神魂来到第十八层,就算它不懂得如何具体掌控镇狱,后果也不堪设想。”青骄又接连对几人道谢。
或许梦魇一开始只是想逃出这里,但是拿到青骄的躯壳和权限后,青骄也不敢去想自己这个朋友会做出什么。
陈冷虹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尴尬:“呃,那几具傀儡你不会还要跟我要回去吧?”
说完,她表情凶恶,好像青骄说一个不字她就要动手似的。
那可是她凭本事得的,就算你要也不会还给你!修真界没有吃了再吐的道理!
青骄连连摆手,目光又看向秋亦:“没关系,你们拿走就拿走吧,这些护阵者镇狱都会再生的,包括第二层的雪妖也是。”
陈冷虹长吁一口气,默默唤回蛊虫。
青骄也长吁一口气,忽地又想到了什么,为自己和镇狱的声誉振声:“我们镇狱穷虽然穷,但是这点东西还是不缺的!你们救了我,我当然不会斤斤计较这些东西,而且之后还会给你们报酬!”
好像是第二次听见小秘境持有者说自己很穷了。
“……”秋亦心情微妙,又问,“暴乱现在解决了吗?”
这玩意听起来就很严重,但是他们走过一到三层、十七层,一路好像都没怎么见到。
青骄想了想,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回答说:“问题应该不大。”
他利落在一堆屏幕中翻出一个,拨动时间轴,这个和留影石效果类似的修真版监控器上彩色的画面快速闪动,最后停在了一张截影上。
青骄:“看,就是这群小崽子。”
几人定睛看去。
只见画面上,一群半妖和妖族一起在街上游行,义愤填膺地高举摇晃手中写着“我要休学”“取消上学”“你再不给我放假,小心我炸你五层学堂”“反抗学习暴政,让修炼重归本性”的旗帜。
这群自由的学生在前面狂跑,身后还有几个老师在气急败坏地在狂追。
“……”
青骄用一种半赞叹、半古怪的语气说:“他们还真炸了。”
“……”
年轻的白角关掉画面,调出近期的监控,监控屏幕闪烁,青骄说:“如果不是他们能力不够,我真怀疑他们也要学第二劫的太阳一样撞上镇狱,把镇狱炸个大洞。”
第099章 太阳
第一劫(荒古时代)结束的标志是鬼潮退去、大陆重新聚合分裂、五洲诞生, 第二劫(远古时代)结束的标志则是陨落的太阳再度升起、三百年的长夜阵雨结束。
但是少有人知道那颗如同流火般落下的太阳到底去了何方、又是经过什么样的经历才重新升起。
青骄本是随口一说,见几人感兴趣, 便又多讲了几句。
白角老祖死在第一劫的回潮中,它死得太突然,镇狱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无管理岁月,后来第二代白角懵懂出生,正准备管理管理野蛮生长的镇狱,还没有什么建树,一颗在四分五裂和聚合的状态中摇摆不定的的巨大火球——太阳——啪地撞上了镇狱。
“镇狱当时被撞出了大洞, 上一任直接死在了太阳下, 我从它的遗骸中诞生时, 镇狱已经自行修补好了大半,不过还是留下了裂纹, 所以现在镇狱内一旦有什么大动静, 就很容易把外面的人拽进来。”青骄说。
“然后呢,那颗太阳去哪里了?”牧直知好奇询问。
青骄摸摸自己的脑袋——每一只在尸骸上诞生的新生白角都能继承前任的记忆——说:“熄灭了。”
他还能记得当时的画面。
熔岩一样流动赤红火球无情地灼烧穿过, 虫笼被这颗巨大的火石砸出黑洞,十八层轰然毁掉了大半, 而本就在聚拢和碎裂之间岌岌可危的太阳也在那时到达了极限,璀璨到令人流泪的火焰黯淡熄灭,无数的碎片飞向四方, 光就那样消失了。
毛丸丸脊背慢慢渗出冷汗:“那现在的太阳是什么?”
既然原先的太阳熄灭破碎了, 那么今世新升起的“太阳”又是什么?
青骄摇摇头:“不知道。”
“……”
小队几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未知让一些恐怖的猜想不断冒出。
秋亦开口道:“今世有仙人在, 亦有仅在仙人之下的渡劫大能, 既然他们都没有说什么,我想我们也暂时无需去想这轮太阳究竟是什么。至少它现在确实是对生灵有益的太阳。”
一旁的仙人化身微笑, 轻轻肯首。
毛丸丸等人愣了一下,也是,高个子的大能还没说话,就算太阳真有问题,也完全轮不到他们这些金丹境的担心。
青骄也赞同秋亦的话:“是的,一开始我也提心吊胆的,不过到现在应该已经有二十万年过去了吧它还是好好的,我感觉不必担心太多,说不定就是堕仙在旧太阳碎掉后又造了一个新太阳而已。”
秋亦用余光看虞观,虞观也在看他,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是又不是吗
秋亦心领神会,见其余几个还有点恍惚,又对青骄道:“后来你就在镇狱中建立了学堂?”
其余几人的心神果然被拉了回来。
青骄点了点头:“是,我参考了一下外界的学宫,觉得这或许可以适用于镇狱。”
新生的青骄继续接过烂摊子,试着处理镇狱内那些囚徒后代。
这些后代多数是妖族、半妖,还有部分为巧灵与邪祟。
在镇狱有限的资源和空间挤压下,他们的性格变得残忍,心智变得浑噩,明明是灵智更胜纯兽类的存在,最后却活得像是真正的野兽,被环境催化的越来越疯,与外界也完全脱节了。
失去真正主人、还被太阳撞了的镇狱肯定不能再容这么多生灵,但随随便便放出这些已经完全被镇狱逼疯的生灵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它们基本上都活了很久,现在表现出来的低境界只是因为有镇狱压制而已!
真放出去,一大批的高境界疯子对外界来说完全是蝗灾!
青骄勉强清理出两层,然后安排一些好像还清醒的后代去种田。
一方面给他们找点活,一方面给镇狱再生产点资源,减少一些新生儿活活饿死、或者被喂血肉长大的情况。
等这一长长的种田阶段结束了,他又挑些好像正常些的随机投放去外界,慢慢地又再清出五到十层,选出先生,开办学堂,对年纪还小的那些进行进一步的教育,在观察中选择性放走一些人。
不求它们变成什么道德品质优秀的,只要别一出去像疯子傻子一样哐哐乱杀就行,不然青骄会无颜面对老祖和无涯尊者。
陈冷虹问:“那第一层那些妖族和半妖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层是我划出来的真正监狱,里面有些是管教过程中犯下重大错误的,更多的是岁数已经不小、智力更低或杀性更重的囚犯。”青骄道。
能力有限,他最先选择的是年轻一些、更容易被改变的生灵-
聊天也聊得差不多了,青骄看过最近的监控,确认他的镇狱学堂已经恢复好了后,请几人到那两道肋骨缝隙而造的门前。
青骄推开两扇门,一扇门后是灰暗的仓库,混乱得像是杂物间,另一扇门背后是工具备齐的锻器室,热浪扑面而来。
“你们可以在仓库里随意挑选一件东西,也可以过来找我冶炼武器,”青骄说,“我虽然只有金丹,但是借助镇狱之力,勉强也能算是一个极高境界的锻器大师。”
这就要看各人的需要了。
众人思考一番,先进入仓库,打算看过一遍再说。
仓库里堆的都是远古时无涯尊者的库藏,吃灰得厉害,但是除尘诀用过,灰尘洗净,神光重现,灵石、丹药、功法、法宝……各种各样的神物被随意叠放,一时间闪耀到令人眼花缭乱。
在这里选东西不是捡漏寻宝,而是在珍贵的东西中选取更珍贵的!
就算小队中人都见多识广,此时也少有能保持住矜持的。
无中三两步上前,瞅见一尊随意插在灵石堆之间的佛像,简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这是哪位佛陀的金身!?”
牧直知满眼都是灵光,他不得不减弱神瞳,慢慢地去找最适合自己的,但看过去,这也好,那也好,一时竟然都难以割舍,甜蜜的负担牢牢压在肩上。
陈冷虹摩拳擦掌,兴奋地打开一个未上锁的箱子,里面锻器师苦苦追寻的骨银像水一样流淌出,她虽然不锻器,但也忍不住想:如果这些骨银浇铸到她的瓷罐上……
毛丸丸还没想好要什么,但这里她能用上的东西不少,豹耳半妖目光游走,在仓库中踱步,每到一个耀眼的地方,都要仔细看上好一会儿。
……
秋亦和虞观两人并肩走着,一一浏览过每样东西。
这样看种种或是明面上陈列好,或是隐藏在旮旯角落的天材地宝,有一种在逛荒古博物馆的感觉。
秋亦兴致勃勃,时不时会驻足在某样神物面前看上片刻、甚至伸手把玩。虞观静默站在一旁,看他因为好奇而闪亮的眼眸,只在秋亦不解问询时出声解答。
逛了一圈,秋亦将心中的各个选择来回比较一番,最后取下了某个柜子上的摆放着的白玉瓶。
昭时剑已经是玄阶中品,目前他还发挥不出它全部的实力,暂时不需要再冶炼。而这玉瓶虽然无奇,其中藏着的东西可不简单。
虞观大概能想到秋亦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又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已经是默认了要把他的那份给秋亦。
瓶中液体流淌摇晃,秋亦抬起头来,没有拒绝。
他塞好木塞,想了片刻,说:“你给我选吧,你选什么我都要。”
虞观便取来一道卷轴。
他动作很快,几乎看不出有斟酌的时间。
秋亦道:“你一早就想好了?”
“嗯。”
到底是什么卷轴?
秋亦好奇接过来观看,而后一愣——是传送卷轴。
“这卷轴有什么奇特的吗?”秋亦将白玉瓶放到一边,翻来覆去看这卷轴。
虞观道:“这上面烙印的是一道稳定的高阶传送法阵,能在修真界大部分秘境使用。”
秘境内除了该秘境的传送造物,其余传送道具一律失效——这条每个修士都知道的定律也会有被打破的时候。
秋亦面露诧异,一下明白了它的价值-
最后只有牧直知请求青骄帮忙重新冶炼武器,将他的一件用料较差的成长型法宝冶炼成了更高品质的成长型法宝。
毛丸丸选了一张药方,按照上面的药材配比定期炼制服用,可以增加自身与武器的亲和度。牧直知与她私下里达成交易,取来一并使用。
陈冷虹要了地阶上品的一件小罐法宝,为以后养新蛊做准备。
无中纠结了很久,拿走了一本像是连环小人画的感悟集,据说这是感知中和他最有缘的东西。
青骄再看向秋亦和虞观,虞观手里是传送卷轴,秋亦则举起白玉瓶,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我要这个。”
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过想到留在仓库里多半也是继续吃灰的命,青骄并不怎么心痛,还对大家比了个拇指:“有眼光。”
东西选完了,也该送人离开了。
青骄:“我刚刚搭了个传送阵,你们直接从传送阵离开就好。”
无中扬了扬钵盂,梦魇大半已经被炼成了水,继续下去,只有被洗刷成一无所知的新生形态、或直接死去这两个选择:“这个梦魇……?”
青骄沉默片刻:“请随意。”
无中把钵盂收起,准备等之后带回去交给佛塔-
目送着几人从传送阵离开,青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收起先前给秋亦等人摆出的座位,脚忽然碰到了什么。
青骄:“咦。”
有一坛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桌底。
青骄把酒坛抱上来,嘀咕:“不是已经说过谁拿到手了就是谁的了吗?”
难不成当时他没懂?
正想着,青骄忽地又“咦”了一声,发现了不对,他把酒坛翻过,上面原来还贴了一张字条。
撕下一看,上面笔迹生涩,又隐隐锋利,用灵力写着:“陈年桃花酿,送你了,贪酒时可饮之解渴。”-
重新回到灼日沙漠,日轮滚烫。
毛丸丸再看见太阳,不由得感觉一阵恍惚,无论哪里都看不出异样,可如果青骄所说是真……
不知道族长清不清楚这轮太阳究竟是什么。
她望着太阳,忽然听见身边同伴发出几声惊呼。
怎么了?!
毛丸丸警惕快速地看去,双眸霎时瞪大。
——队长晕倒了!
第100章 养病
怎么忽然晕了?!
小队其他人连忙围上来, 很想扶着仔细看看情况,但虞观搂抱住秋亦, 他们再靠近不了,只得在一旁干看着,心里焦急。
白皙皮肤上流动的漆黑咒文太过明显了,陈冷虹一下认出来了那是什么,皱眉:“怎么会中这玩意?”
说完了,她又有些懊恼:这根本是没必要问的问题!
肩头微弱的呼吸在颤抖,异水随主人的心意轻柔缠上庇护, 虞观道:“回去再说。”-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将落的时刻。
太阳沉没, 最后一线橙黄朦胧的微弱光芒透过窗户跳入屋内、落到点灯人的白衣上, 灯火在他手中跳动,驱散了一室昏暗。
秋亦的目光跟着那一点光走动, 直到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
身上恶咒已经消失, 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深深的虚弱与无力——病气缠身。
恶咒打得秋亦猝不及防,它宛若一根导火索, 将将还未驱散干净的寒气、与寒气招来后蛰伏的病气彻底点燃爆发。
秋亦这一位炼体小有成就、不久前还突破了锻体法第二层的金丹境修士,最终伤心地倒在了三者围攻之下。
这回虞观果然是没拘着他, 但秋亦被浑身病气弄得虚得厉害,此刻居然还是只能在床榻上躺着慢慢生锈。
他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像是发烧了一般, 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尽管身上叠了厚厚的被子, 但身上依旧感觉很冷。
生病果然令人难受。
秋亦又伸手推了推被子, 手臂无力, 那些叠起的厚被子也仿佛成了一座大山。
他没有一定要掀被子的想法, 被病气纠缠的无力手臂缩了回去。
透着病容的少年人躺在床榻上,轻轻地呼吸, 神情沉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虚空,看不出一丝难受的模样。
光影在墙上变动。
秋亦转过头来,看见虞观在身边坐下了,心头止不住地泛委屈,拉下嘴角,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这不合理,我都修仙了,为什么还会生病……”
虞观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书,说:“百病不侵只是相对的。”
凡人有凡人的病,修仙者也有修仙者的病。
秋亦惆怅地“嗯”了一声。
过了会,他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好呢?”
虞观:“会很慢,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你不会像最开始这样虚弱。”
秋亦觉得自己遇到的病像是修士版的发烧、感冒……这些反复的、既大又小的病在各种报道中总是折磨着大众。
秋亦又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睛,把被子往上拉拉,只露出自己的眼睛和额头。
虞观看他——这一般是秋亦不好意思的表现。
果然,弟子声音很轻地对师尊说:“你得摸摸我的额头。”
他们对视,然后虞观败下阵来,手掌触碰他的额头,底下的皮肤温热柔软。
虞观问:“然后呢?”
秋亦脸被被子盖着,他高兴地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说然后应该是看看额头烫不烫、嘘寒问暖、再喂对应的药物……
虞观眼中闪过笑意,一一照做,只是最后喂的不是苦涩的汤药或药片,而是一块定格在了新鲜出炉状态的、云朵似的薄片点心,酸酸甜甜,很好吃。
秋亦被从头到尾地顺了毛,满足得要呼噜呼噜叫了。
他消停片刻,再伸出无形的爪子,磨磨蹭蹭扑棱翅膀飞近一点——总之往师尊那里凑了凑,吸引走他的注意力:“你在看什么?”
“某位修士的自传。”虞观道。
“我可以听吗?”
虞观摇摇头,拒绝了。
秋亦:“哦。”
见到弟子眼中的失落,虞观思考片刻,说:“下次吧。”
秋亦记下来,说:“好。”
不久后,虞观合上那本多情道修士自传,换了一本博物志-
第二天,秋亦见到了小队其他四人。
大家乐呵呵地从外面回来,告诉他不用担心,好好修养一阵,就算没队长他们也已经磨合好了,现在配合着完成任务根本不是问题,租下这间别院用的积分也分分钟赚回来了。
是的,一支小队现在不凑合住那个临时分配的居所了,完成清理赤鳞兽的任务后,几人商议一番,一起搬到了一间更大更宽敞清凉的别院——主要让秋亦躺得舒服些。
秋亦皱起眉头。
牧直知问:“又觉得难受了吗?”
虞观于一边垂眸,微笑:不是不舒服,他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其余人居然没有想要离开。
秋亦回答牧直知:“没有。”
他心神一动,地面上忽然出现好几大坛酒,坛身素白厚实,醇厚的酒香似乎能从坛中透出来。
秋亦看了一眼师尊,虞观便替他向几人解释:“这是过第二层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冰露酒,你们一人取走一坛。”
秋亦一剑直接劈出了藏于冰雪之下的酒窖,当晚他把那个本就储备不多的酒窖直接搬空了。
他拿到手后便一共分了六等份出来,不过忌梦魇这个潜在危险在,秋亦没有声张,决定离开镇狱后再分给其他人,当做一个惊喜,
冰露酒本身便是非常醉人的罕见上等灵酒,时间越久越香醇。秋亦发现的这一批,观其灵力丰沛程度,贮藏或许有万年之久,出窍境以下喝之必醉,金丹境喝之可助力突破境界,堪称酒中一绝。
不然他也不会想了又想,还是有点良心不安,留了一坛自己仅有的桃花酿给青骄。
无中虽然是和尚,但是他也爱酒,不过馋是馋,拒绝是拒绝:“无功不受禄!雪妖那我们都没能出力!”
其余人纷纷点头。
秋亦这样分是因为觉得能这么顺利取得冰露酒、或是离开镇狱是所有人的功劳,不过看起来其余人不这么想。
如果掰扯还是很能掰扯的,秋亦不想再耗费这份精力,他很快想到了新的理由,道:“那就当我补偿送给你们的吧,我病的这段时间,积分就靠你们了。”
这次总算没拒绝,但一个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毛丸丸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这实心眼的孩子被感动到了,说:“队长,你好好休息,你放心,有我在一天,队伍就永远只有你这一个队长!”
无中小声:“我们抢的那是队长吗?抢的明明是副副队长的位置!”
四个队员一步一回头地一起走了。
过了一会儿,陈冷虹偷摸摸一个人过来,和刚闭上眼又睁眼的秋亦说:“队长,你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恶咒吧?没事,我不会说的,我有炼制解咒蛊虫的秘法,等会儿我交给你,那两只蛊虫的消息我也会帮你留意的。”
虞观并未对四人解释过多,所以“恶咒”被归结为了病气的一部分。
秋亦无奈。
虞观再次替弟子说话:“他说其余人知道是恶咒也没关系,还有谢谢你的秘术,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按照秋亦的想法,利益交换才是稳妥的。
陈冷虹笑了,虽然这秘法很珍贵,但她摇摇头,把珍贵的秘术交出也不要报酬:“就当是我感谢你的冰露酒了。”
“好好修养,早日康复。”
陈冷虹叮嘱完走了。
不久,又有人踏入屋内,一个人左瞅瞅右瞅瞅,孤身一人来了。
无中肉痛地掏出一方舍利,让秋亦伸出手,捏住舍利在他手上转了转。
秋亦身上的凉意消退许多,精神清明了,好像病气和恶咒也被缠走了一部分。
无中摸摸鼻子,懊恼道:“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我对恶咒不太了解。”
“没关系。多谢,帮大忙了。”秋亦身体轻快,语气也轻松了。
无中比比肌肉:“放心,恶咒这事我绝对不会对其他几人透露的。”
无中走后又是轻手轻脚过来的毛丸丸。
他们一个个下水饺似地过来,还互相小心不让其他人注意到,秋亦忍不住想笑。
毛丸丸说:“别灰心,恶咒一定能解。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求求我家族长,她心好好的,肯定愿意帮你解决恶咒。”
秋亦脸上带着笑意,说:“好意心领了,我有别的办法,不用担心。”
毛丸丸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队长,你好好休息吧,我悄悄走,不让他们知道你的情况。”
门关了。
秋亦忍不住笑了一下,用气音和虞观说:“你的错。”
虞观说得太少,藏得太多,所以大家才会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真实状况!
虞观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最后再等了一会儿,夜深时分,终于等来了牧直知。
牧直知也是蹑手蹑脚,他原先还在踟蹰犹豫,见到屋子中灯火未熄后才大着胆子进来,见秋亦此时睁眼醒着,还有点惊讶。
秋亦想打哈欠,但是为了维护自己作为队长的威严,到底没打,清醒地看他:“什么事?”
牧直知带来了一个劲爆的消息,一下让秋亦清醒了。
他说:“恶咒可以用秘法培育魂蛊去除,这要用到秘银蛊和问心蛊,秘银蛊我不知道在哪里有,不过我可能知道一只问心蛊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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