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罗安再度看了眼卡兹米尔和寰, 确认这群人里掌权的的确是面前这位没见过的红发男人,才带着几分探究地看向康柯,开口道:


    “就是那次袭击。一照面我就发现了, 卡兹米尔的意识并不清醒。”


    当时的他正窝在懒人沙发上打游戏,卡兹米尔的闯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以至于他条件反射地跃起反击时, 一脚踩上落地的手柄, 毁了他新换的游戏配件。


    罗安迎着众人微妙的眼神,神态自若地挨个看回去:


    “没人规定星盗不能打游戏吧?”


    “流浪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干活的三年间,我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


    康柯:“……”


    所以你选择宅在家里, 窝在懒人沙发上当游戏宅?


    他甚至怀疑流浪处之所以有着“三年开一次张”的惯例,是游戏宅花光了存款,逼不得已才出门赚点钱, 方便自己窝回去继续当死宅。


    罗安已经回到正题, 接着往下说了:


    “他当时的视线是虚焦的, 看起来像是沉浸在某种幻觉里。”


    “我的个子比他矮一点吧?但缠斗的过程中, 他的头一直微抬着,好像在应对一个比他还高大的敌人。”


    对手不在状态, 罗安自然能轻易反杀。


    他患有先天的基因缺陷症, 没有精神力, 用的武器是自制的纳米机器人。很轻易就将没有防备的卡兹米尔制服, 彻底引爆了对方本来就乱得像个火药桶似的精神力。


    【……草。卡兹米尔进疗养院的原因, 该不会是罗安吧?】系统倒吸一口气。


    罗安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系统的猜想:


    “他本该死在流浪处的。”


    “但在停止呼吸之前, 他的身体先一步消失……”


    “我一直没弄清楚是谁接走了他的身躯,是他的同伴?还是令他陷入幻觉的敌人?”


    ——其实是疗养院。


    康柯默然半晌:“你接着说?”


    罗安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当时也顾不上追究他的去向。毕竟在交手的时候, 他那股乱七八糟的精神力糊了我一脸,在他消失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已经产生了畸变。”


    他用纳米机器人延缓了这一进程,将自己关进军火库,试图寻找对抗污染的方法。


    结果在畸变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另一件事。


    “我感知到了那个干扰卡兹米尔意识的家伙。”


    罗安微微坐正,矫健有力的身躯因为这个略微弓腰的姿势,像是从闲散犯懒的状态,切换到了蓄势待发的进攻状态:


    “这很奇怪。”


    “为什么随着畸变的程度加深,我能越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家伙的存在?”


    当时的他只能得出一种结论:


    或许,这个幕后的敌“人”是一只虫族,所以他才会随着畸变,越发清晰地感知到同类在卡兹米尔身上留下的气息、痕迹,发觉对方的存在。


    “说得再简单粗暴一点,就是你当时身上全是它留下的信息素。”罗安冲着绿着脸的卡兹米尔随意摆了摆手,“那气味太浓烈了,畸变之后,根本无法忽略。”


    “畸变到那个程度,我的思维也受到了不小的干扰。发现‘信息素’的痕迹后,居然停下了自救,追随虫族群居的本能,意图寻找自己的同类。”


    他循着痕迹一路跨越了不少星系。


    畸变虫化的身体、血管中的纳米机器人勉力维持他的生机,庇护他成功抵达了终点——


    “圣占星,那颗星球上的人是这么称呼那里的。”


    罗安的神色收敛起来,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并不愉悦:


    “至于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预言家’这么一号人物?”


    系统立刻一个猛冲,扎进帝国军方资料库的代码里,几秒后提取出一份机密文件:


    【预言家


    真名:约瑟夫(待确认)


    出身:未知


    第一次露面:德塔星灭亡事件】


    康柯将光屏放大,方便所有人一起阅读。


    按照资料的描述,他觉得这位约瑟夫很像《福尔摩斯》里的莫里亚蒂。


    所有他插手的事件,必然有两到三方势力入场,再以某一方势力全灭结束。


    德塔星灭亡事件,说的就是联盟某地方长官与德塔星上的星盗相争,最后求助于约瑟夫的计谋。


    在这次事件中,约瑟夫精准地预测了什么时间、什么路线,德塔星星盗会远航至哪条星轨。并亲自带队将星盗全部杀死,只剩下一艘艘空荡荡的飞舰,漂浮在大绞杀爆发的遗址中。


    朝辞凑到康柯身边啧啧:


    “这家伙,明显在两头开吃。不然好好的,德塔星的星盗为什么要全体出动,跑去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团建?”


    多半是约瑟夫答应地方长官的同时,也许诺了星盗会帮忙对付联盟的军队。


    最后两边提供的利益一对比,出价者低的,就成了真正的猎物。


    “他只要告诉星盗,联盟军队会在某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出没,怂恿星盗们全体行动……”


    朝辞晃了晃骨扇,绝口不提自己怎么对约瑟夫的套路如此熟悉:


    “剩下的,就只要考虑,怎么将前后无援的星盗队伍杀死在航道上了。”


    “它吃了他们。”


    罗安简洁地说:“约瑟夫是虫族,只是平时伪装成人形,居住在圣占星。”


    “他以‘预言家’为噱头,钓来可口的猎物,吞食他们,再获取更高的名望,吸引更优质的猎物。”


    当初他追随着“同类”的痕迹,抵达圣占星,恰逢约瑟夫动身,“率队处理业务”。


    原本他还有些好奇,想知道在黑白两道都有些名望的“预言家”——或者更多的人称呼其为“阴谋家”的约瑟夫,会如何铺设陷阱,拿下敌人。


    但实际上,约瑟夫只是简简单单地开艘飞梭去约好的地点;简简单单摇身一变,蜕变成一只鳞翅目凤蝶总科虫族;再简简单单地将敌人吃完,打道回府。


    全过程跟宅男出门,去楼下小餐馆吃顿午饭没什么差别。


    罗安:“他能自由控制自己的体型大小。”


    “捕食飞梭里的敌人时,他能缩小至不到两米宽,钻进飞梭。”


    “但从飞梭里出来,追捕逃亡的猎物时,他又变得比旁边的白矮星还巨大。”


    “……”


    卡兹米尔一时陷入了默然,脸色并不好看。


    虫王,比恒星更巨硕的虫王,他不是没有杀过。


    他的精神力足以割断虫王的头颅,即便会很费力,要经历一场血战。


    但如果说虫王能够伪装成人类?无比丝滑地融入人类社会?


    他、人们,又该如何辨别身边的同伴不会是另一个“约瑟夫”,在谈笑风生间觊觎着自己的血肉呢?


    和卡兹米尔紧绷起来的神经不同,罗安的身体却放松下来。


    他向后一靠——对他而言最关键的情报已经分享完了,剩下的就是不关键的收尾:


    “我在‘欣赏’完他的‘进食表演’后,就想着要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但那时候畸变已经非常严重了,我只能在片段的时间内维持清醒,向南飞十米,失去自我意识后就能倒飞个几十米。”


    鬼知道这流落在外的一年间,他是如何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


    “等我再清醒过来时,流浪处已经换了伊乌掌权;帝国发布公告,认为卡兹米尔已经死亡。联盟……”


    联盟一直菜得抠脚,趴在垫底的位置上就没变过。


    罗安倒是想传递信息回去,但传给谁?


    流浪处?


    伊乌能当场带着人投奔约瑟夫,那家伙一向没有底线,只追随强者。


    那就传给帝国?


    别了,理查德那实力,搞内讧是一搞一个准,遇上约瑟夫估计只能送死。


    联盟……联盟就更不用想了。


    好在老天开眼,没让他郁闷多久。


    “我在废星上看到新闻,说联盟军校收了个一等一阶的好苗子——”


    实力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好苗子’的那双眼睛。


    一看就是个难搞的家伙,这种隔着屏幕对视都会冒出的危机感,他也只在卡兹米尔身上体会过。


    “所以我就去找他了。”罗安耸耸肩,“也算是巧合吧,我当时距离他的位置比较近,没飞到一半又犯迷糊。”


    罗安似乎并不在意被寰捅了个对穿,他大概是个结果主义者,主打一个只要结果好,都可以随遇而安。


    寰倒是趁机给自己邀上攻了,不着痕迹地把朝辞挤开:“先前我行事高调,你还指责我爱出风头。”


    这要不是他抛头露面,罗安哪能看见他?哪会找上门?他们哪来的这份线索?


    康柯回以冷笑,完全不打算用这份撞好运的功劳,折寰总爱先斩后奏、不听命令的过。


    他把寰往旁边排了排,看向卡兹米尔:“所以——你对约瑟夫毫无印象?”


    “……”卡兹米尔神情晦沉,片刻后才道,“不光是对他没有印象,我的记忆缺损了一大段,如果没听过罗安今天的叙述,我会认为我在进入滞留处前,刚从那个变态的卧室里翻出来。”


    没听过这段八卦、也不知道滞留处是啥的罗安意图张嘴,被康柯抬手嘘止:“换句话说,你记忆里的那个‘变态’,很有可能就是约瑟夫?”


    这就能说得通了,为啥有人会觉得“交换肋骨肉就能变成最亲密的人”,为啥有人能一本正经地邀请没穿衣服的受害者共同进餐。


    朝辞欠欠地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致地打量卡兹米尔:


    “所以,那个约瑟夫为什么会看上你?就因为你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救了他一命?”


    不至于吧,卡兹米尔还救了星舰上的其他乘客,约瑟夫何至于因此就对卡兹米尔另眼相待?


    第082章 第 82 章


    一般来说, 正常人是无法窥探变态或者虫子的思想的。


    因此朝辞抛出这句话,纯粹是猫在嘴欠,没准备得到回答。然而话音刚落下, 他就注意到卡兹米尔的眼神游移了一下:


    “——等等,你难道真做了什么事, 才找惹了人家的注意?”


    “……”卡兹米尔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用力皱了一下, “我当时怎么知道……”


    他顿了顿, 像是有些懊恼,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因此而懊恼:


    “他那时在军舰上,表现得很正常。二十来岁,比我稍高一点, 看起来像是从哪个落后的星球来的,穿得很寒酸。”


    ——比卡兹米尔还高?这不得有两米了?


    康柯边听边拍了下系统:“你再具体说说。我让系统试着合成嫌疑人的肖像。”


    卡兹米尔不是很乐意地皱眉回忆:


    “他长得……还不错?眼睛是茵蓝色的,头发是黑色的长卷发。”


    “还不错?”罗安发出不赞同的声音, “是谲艳吧。”


    “重点不在好看上, 而在他的五官给人一种奇怪的非人感。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 对, 恐怖谷效应。”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他长相的问题,是因为他的神态……”


    毕竟是虫子套了人的皮, 会有违和感很正常。


    卡兹米尔着实不太会关注敌人的长相:“他穿着……嗯, 我不记得他穿着什么鞋子了。但我记得很清楚, 他身上只裹着一匹白布, 就像远古时期, 生活在地球上的希腊人一样。”


    “当时飞舰路遇抢劫,那些星盗看他长得好看, 就拉扯他身上的衣服,故意戏弄他, 我就出手拦了一下……”


    ……好吧,可能不只是拦。


    那些星盗显然并没有道德的底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直接扯下了那片布料。


    卡兹米尔因为自己的出身,还有童年的经历,极端痛恨仗着强大就欺凌弱小的行为。


    于是他当场发作,将那群星盗暴打至奄奄一息,期间还顺便帮那个倒霉的穷苦人将布料抢了回来,披回对方身上……


    如果就是因为这一时的好心,就被一只虫族变态缠上,那也太不幸了吧?


    朝辞听得啧啧:“赛博版的恩将仇报,女鬼缠身。”


    罗安也跟着啧嘴:“那家伙长得比你还高,被欺负了还不知道打回去?呵,那我只能说,被欺负是他活该。”


    卡兹米尔很不认同这种话,但又清楚要在流浪处里讨生活,依靠其他人的确不如靠自己。


    罗安是把自己活成了那个“可以依靠的人”,流浪处里才会有那么多弱小的流浪者依附于他。可看看他“死”后,这些人是什么下场?还不是被伊乌捉了,当货品买?


    卡兹米尔无法指责罗安的观念,但也不赞同,于是就此跳过,接着前面的话说:


    “……硬要说的话,也就只有这一点值得那个变态在意了。”


    “接下来……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正常地检查还有没有清醒的星盗——”


    然后就被偷袭了。


    醒来就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肋骨少了一根。面前是那个“可怜的穷苦人”,热情地站起来邀请他吃自己的肋骨。


    死去的记忆又在攻击他,卡兹米尔开始露出有点窒息的表情。


    康柯人性化地拍了拍卡兹米尔的肩膀,以示安慰,转回头进行总结陈词:


    “这次军演,我们也算获得不少信息。”


    “首先,我认为藏在幕后的那只老鼠,一直在试图制造自己的同类。”


    譬如寰,也譬如:“14580。”


    “他现在的力量能与不摘戒律的我均衡,那么他所说的‘半身’……可能不是谎言。”


    只不过,嗯……怎么说呢?他和寰是先天的,14580显然是后期经过改造,才变成了幕后之人的“半身”。


    康柯沉吟:“此外,之前提过的‘敌人可能是概念性的存在’这一猜想,也基本算是证实了。”


    力量强大到他们这个份上,摧毁世界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敌人本可以直接摧毁眼下这个世界,但却选择了扶持非法研究所,旁敲侧击,说明对方和雅威一样,也因过于强大而承受着某种限制——


    就好比“正义”这一概念的化身,只能行正义之事,想达成别的目标,只能迂回婉转。


    这倒是一件好事,给了他们斡旋的机会和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散的收获:


    比如之前寰拿来回溯他时间的公式,似乎也出自敌人之手。甚至有可能,就是从这个世界的非法研究所里研究出来的。


    目前已知,它能回溯时间、进行传送、抵抗康柯和寰的时间操纵……还有,可能和14580临走前嚷嚷的“M■■■■■■s ■■■■■!”有关。


    朝辞闲闲地摇着骨扇:“这么一梳理,接下来的计划倒是很清楚了。”


    “什么半身、公式,都只是不重要的旁枝末节。我们要做的,仍然是找到非法研究所,截停他们的实验,就能成功阻止敌人的阴谋。”


    朝辞这么说着,眼睛却在康柯身上打转。


    他感到好奇,非常好奇。


    其他人可能察觉不到,但作为疗养院的“老员工”,他是经历过康柯天天窝在床上,懒得就差吃饭都要躺着吃的时期的。


    那时康柯和系统给出的解释是,社畜了几兆年,现在准备提前体验养老,养老当然要悠闲犯懒,当撒手掌柜。


    可现在呢?


    院长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像要养老的样子。


    他想到初入院时,康柯就已开始的“钓鱼计划”,想到康柯如今的年轻样貌……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可能——康柯根本不是真的打算“养老”?


    他只是做出这样的姿态,为的是向总局传去风声,“最能打的那个要退役了”,好令那些心怀不轨之徒闻风而动?


    所有人都在听完系统对“当了几兆年社畜”的描述后默认,康柯已经走过了足够漫长的岁月,该是时候休息养老了,但——


    他们的院长,是世界意志啊?


    看看康柯的面容吧,有没有可能,对于世界意志这么个谁都不太了解的种族来说,康柯其实就像他的样貌一样年轻,正处于雄心勃勃、准备干一票大的的年龄,而不是“干完这最后一票就荣归故里”?


    康柯迎着朝辞投来的、看野心家的目光:“?”


    鬼知道这猫在想什么,他继续说正事:


    “至于如何寻找研究所……除了让没暴露的学生继续潜伏,我们也可以试着和约瑟夫接触接触。”


    根据他多年的工作经验,凡是某一物种突然发生堪称质变的进化,背后都有可能站着一个非法研究所。


    众员工们交头接耳:“要怎么做?冲去圣占星抓人?”


    “那你们只能扑个空了。”


    罗安懒洋洋地举了下右手,打发小猫小狗似的挥了挥:


    “我在离开圣占星前,看到约瑟夫对着一颗劣质水晶球发了半天的呆。最后起身跟身边的人说,他准备进行一场星际旅行,归期不定。”


    康柯:“……?”


    是巧合吗?


    还是,约瑟夫的代号货真价实,他真有什么预言的能力,预知到自己可能卷入某种麻烦中,所以试图躲开?


    “那要怎么找,”雷文皱起眉,“让卡尔再把他畸变一次?”


    被雷文意有所指地看着的罗安:“?”


    他像是被气笑了似的哼笑了一声:“再畸变一次也没用。过去这么久,信息素早散光了,没法追踪。”


    换句话说,只能钓鱼了啊……


    众员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卡兹米尔——继而又转向巴尔德。


    巴尔德莫名其妙:“??”


    看他干什么,他和那虫孑毫无关联,钓鱼计划跟他完全无关吧?


    康柯稍作思索,挺诚恳地问西幻版毒唯:“假如,我是说假如——”


    “有一天你卷进了麻烦里,不得不隐姓埋名一段时间。雷文出什么事,你会忍不住一定要去见他呢?”


    巴尔德:“?——!”


    反应过来的巴尔德震怒:“你们竟将那种虫孑与我相比?!你——”


    “是啊,怎么可能?”雷文不以为意的话打断了巴尔德的发言,“就算我死在帝都,巴尔德也不可能放下正事不做,跑来围观我的葬礼吧?那有没有意义。”


    “……!”众人看着巴尔德骤然凝固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倒抽冷气,就差捧点爆米花边吃边围观。


    “……什么是没有意义?”巴尔德的脸色相当难看,他冷声道,“如果面对这种情况,我没有立即解决正事,出席葬礼的能力,那我活着才是没有意义。——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雷文很难理解巴尔德的脑回路,这玩意儿跟看不起巴尔德有啥关系?


    “行吧,”他敷衍地退让一步,“那你说说,我出什么事,你宁可抛下正事,也要出席?”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没有这么友善亲近吧?


    绝大多数时候,雷文都觉得巴尔德像个旁观者,旁观他摔倒、摔得头破血流。


    不论他接下来是挣扎着站起,继续向前;还是再无力气爬起来,就这么死去,对方都会欣然接受。


    就是因为这种明显的旁观感、从不干涉插手的做派,才让雷文始终觉得巴尔德身上有种强烈的非人感,或者说淡漠的神性。


    结果今天,巴尔德告诉他完全不是这样?


    巴尔德并不介意当众剖析自己的心理,只要这么做对他的计划没有影响。


    他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提炼措辞:


    “我希望能见证你人生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改变。但我不会出手干涉,这是出于对你——一个独立个体的尊重,也是好奇你会走出怎样的人生。”


    雷文的感觉其实没错,巴尔德身上的确有着非人的、近似神性的特质。


    但不论如何,当巴尔德将关注投向某个独立个体,投向雷文时,他便拥有了人性的特质——偏爱。


    巴尔德略作思索,总算给出康柯一个可以参考的答案:


    “雷文在经历重要的选择、应对难以应付的敌人时,我不一定会出席,只会远远的旁观,看他会走出怎样的道路。”


    “但一些重要的人生节点——譬如继承仪式、登基仪式、婚礼大典,我一定会去见证,不会想要缺席。”


    康柯跟着众人一起发出唏嘘,很难说西幻款毒唯和赛博款毒唯,哪个更奇葩:


    “那事情就很简单了吧。”


    康柯看向面露警惕,感知到不详的卡兹米尔:“是登基,还是找个对象结婚?你来二选一吧。”


    卡兹米尔:“……”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雷文幽幽抬头,鬼一样伸来双手:“强烈推荐登基哦……助你无痛享受007。”


    “唉,此言差矣。工作的坟墓哪有婚姻的坟墓香甜?”朝辞摇着扇子,满脸写着没怀好心思,“还是选婚礼大典吧。”


    他想看看赛博版毒唯会不会来抢婚。


    卡兹米尔:“…………”


    这都什么同事……这是什么死亡二选一?!?


    第083章 第 83 章


    一场组会从晚上8八点开到凌晨2点半。


    众人围绕“是更想让新同事007呢, 还是更想看他被两米高的同性抢婚呢”唇枪舌战,全程无有一个人在意当事人的意见。


    卡兹米尔:“……”


    罗安在激烈的辩论声中安然入睡,寰也连打了几个哈欠:“你就放他们这么吵?”


    “不急。”康柯淡定地把刚入院时买的名著合集搬过来, 时隔将近一年,这些书终于拆封, “巴尔德还在琢磨。”


    “……?”寰惑然偏过头, 果然看见巴尔德面露沉思, 仿佛在思考什么难以解答的谜题。


    康柯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凌晨2:45分,巴尔德终于肃然抬头,神色中仍有些迟疑:“雷文结婚, 我未必会去。总觉得比起登基,婚礼似乎并没有什么必须出席的价值……”


    愣是熬过了最想睡的时候,现在已经彻底不困了的寰:“…………”


    五个半小时, 你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就这么个问题, 有必要考虑五个半小时?


    雷文本人也倍感震惊, 同时不乏疑惑:“婚礼和葬礼区别不大吧?为什么葬礼一定要来, 婚礼就没价值?


    曾做过一段时间追星system的系统倒是瞬间明悟,一针见血地总结:【你是个事业粉, 不吃爱情线。】


    康柯从书中抬起头:“……”


    那么, 赛博巴尔德是事业粉吗?还是毒唯只会对真嫂子破防?


    由于猜不准单推人的具体属性, 康柯只能面带抱歉地一锤定音:


    “都办吧, 总有一件事能让约瑟夫忍不住露面。”


    卡兹米尔:“……??”


    @#¥不是!辩论了这么久,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两个都要??


    那他们开五个半小时组会的意义是什么??陪伴巴尔德思考“雷文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


    的确是有些恶趣味,喜欢看人破防、但敢怒不敢言的康柯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用后脑勺面对卡兹米尔的瞪视:


    “就这么定了。都回去睡吧,不早了。”


    本来还想开完组会, 给罗安登个记,结果这家伙是真雷打不醒啊,吵成这样还睡得一脸坦然无所谓。


    卡兹米尔死死钉在原地,还试图顽抗:


    “我不认为我对他来说有这么重要,宁可暴露自己也——”


    “肋骨都挖给你吃了,你还要他怎么表现,才肯相信他的真心?”


    朝辞才不管辩论有没有意义,他的目的达成了那就是有意义,此时对着卡兹米尔唏嘘,看卡兹米尔的神情像在看渣男:


    “多掏心掏肺啊,巴尔德都做不到这样。”


    “???”刚走出几步的巴尔德缓缓转回头。


    员工互殴活动虽迟但到,以巴尔德向朝辞掷出水电焊箱拉开序幕。


    康柯在这片鸡飞狗跳中屈指掩唇,微微打了个哈欠,无视这每日必备的日常,走向院长室,一边准备洗漱,一边将组会的结果发给N:


    【……大概就是这样。】


    【结婚的人选还没定下来,找普通人肯定不行,估计只能在院里选。大家公投了一下,新同事全票通过。】


    凌晨两点,还在公务的海洋中浮沉挣扎的N:“……”


    可恶……!加班也就算了!他还错过了新人的霸凌……不是,欢迎仪式……!


    ·


    员工之间的“打闹”,直到凌晨三点才宣告结束。


    此时,绝大多数员工已经入睡。


    还在院里活动的,就只有终于结束互殴,拖着困乏的身体,哈欠连天地回屋的朝辞和巴尔德,以及睡了一觉醒来、此时精神抖擞的夜猫子罗安。


    这位威名赫赫的星盗不是自愿起来的,主要是他醒来后,眼睛还没睁,手就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一摸,盲摸了两分钟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在流浪处了,枕头底下没有压着游戏机。


    每三年只有一天当星盗,剩余365×3-1天都在当游戏宅的罗安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个没有游戏可玩的夜晚,感觉到了饥饿的召唤。


    已知:他上铺睡的是大名鼎鼎的帝国元帅,卡兹米尔。


    且卡兹米尔幼年时,曾在父母经营的蛋糕店帮工(这是他在《艾隆帝国日报》阅读到的情报)。


    问:他是否能叫醒卡兹米尔,给自己做点甜点喂饱肚子?


    罗安盯着头顶的床板思忖半晌,猎豹似的抻了个懒腰,翻身下床。攀着上铺床边的铁栏杆一看,对上卡兹米尔睡不瞑目的眼睛:


    “……啧。吓我一跳。”


    他松开抓着栏杆的手,搭在腰间:


    “你要是睡不着,要不要下来跟我切磋切磋?我不用纳米机器人,你不用精神力。”


    打打架肚子就饿了吧?饿了的话,卡兹米尔就会自己主动去做吃的了吧?那他作为陪练,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蹭吃蹭喝?


    罗安算盘打得很响,然而卡兹米尔只是忧郁地看着他,几秒后翻过身,继续面壁自闭。


    罗安:“?”


    他再次攀上栏杆:“别装睡。你在郁闷些什么?”


    “当皇帝,娶老婆,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哪怕后一样是假的,但皇帝的位置你肯定能坐上——”


    “我并不想坐。”卡兹米尔疲惫地揉了下太阳穴,索性翻坐起身,“假结婚,被抢婚,让同事们看戏……这些都无所谓。但登基仪式……我对那个位置并不感兴趣。”


    比起被一顶皇冠套住,一年花至少四分之三的时间呆在帝都,他更想在战场上自由无拘束的驰骋。


    他爱战斗胜过权利。


    “……”罗安哑然片刻,哼笑了一声坐回下铺,“但你没法拒绝。因为你想要的太多。”


    想要消弭精神力带来的不公和差距,想要生他养他的帝国能够安泰强盛,无法对看见的不幸和阴谋置若罔闻……


    道德感越强的人,越容易被负担和枷锁困住。


    罗安安静了片刻,自己溜进厨房揣了两瓶啤酒回来,一瓶塞进上铺:“谢礼。”


    不等卡兹米尔发问,他先举起酒瓶补充:“感谢有你这种道德水平高的人顶着,我们这群道德水平低的人才能活得轻松。”


    “?”卡兹米尔眯起眼睛,“不像是好话。”


    “是好话。”罗安灌了口啤酒,半真半假地说,“你猜当你叛国前,涌入流浪处的流民有多少?当你叛国后,涌入流浪处的流民翻了多少倍?我敢打赌,很多人拿你的采访照片当门神,晚上才能睡一个没有虫族、好像能看到希望的觉。”


    “那你呢?”卡兹米尔问,“你显然不需要拿照片当门神,你又为什么谢我?”


    “是安慰?还是行动时从不留活口的星盗头领真有这么感性,会替与你全然无关的人代为感谢杀死你的人?”


    罗安没回答。


    发酵的啤酒花与醇厚的麦香浸润着这个安静的夜晚。


    他们没开灯,就这么摸黑坐在病房里,各怀着心思,沉默地一口口饮完手中的啤酒,而后回归梦的怀抱。


    ·


    隔日一早,疗养院和皇宫几乎同时炸锅,陷入兵荒马乱。


    疗养院是因为没人做早饭,以及前一天刚好是N定的每月大清洁日,所有衣服都洗了,但没晾,众人只能在“继续穿昨天的衣服”和“尝试从两百多人的衣服堆里翻出自己的衣服”间痛苦二选一。


    皇宫则是因为——


    “什么??突发重病?凌晨时分休克了五小时??”


    来找理查德的联盟领袖震惊凝噎,大脑先思考了几秒“休克五小时人还救不救得回来”,然后赶紧问:“那现在呢?理查德人还好吗?”


    就像罗安说的,矮个子能安心全靠前面有个高的顶着。


    现在寰没了,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又变成了帝国,如果给“全宇宙最不希望理查德出问题的人”排个序,联盟领袖绝对能进前三。


    代为迎客的军机大臣脸色难看,大概也能挤进前三之列:


    “人是救回来了,但心跳、血压这些基础体征,仍然没恢复到安全线。”


    “理查德陛下苏醒后,关上门和医生单独聊了半个小时,再开门见人时,忽然就说什么‘把卡兹米尔找回来’‘我要跟他谈谈’之类的话,怕是……”


    不大好了。


    军机大臣没把这话说出口,但心里已经确认了这一猜测。


    毕竟理查德陛下从卧室走出来时,脸上的神色绝不像是“精神抖擞,我还能继续跟仇敌死磕”,更像是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过往的恩怨都不想再提,只想给帝国谋一条后路。


    两人面面相觑,没人提出“留血脉”或者“克隆”这种蠢建议。


    毕竟虫潮每分每秒都在扩张,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前线,他们没那个时间等待一个小皇子长大成人,甚至连直接复刻成年体,再花半年的时间灌输所有的知识都等不及。


    在当下这种“急需一个足够强大的顶梁柱接替理查德”的局面中,卡兹米尔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联盟领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只要不耽误战事,联盟会全力支持理查德陛下的决定。”


    倒不如说求求你们快把卡兹米尔元帅请回来,他感觉人类距离反扑虫族就差一个卡兹米尔。


    军机大臣却露出便秘似的表情: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恼火又无可奈何地说:


    “理查德陛下想要让权给卡兹米尔的消息传出后,枢院大臣们连夜赶过来求见,说当年的大皇子罗纳德·艾隆其实没死,完全可以接替理查德陛下的职责。”


    “……@#¥”联盟领袖攒了一百句脏话,憋气憋得脸通红,“……他们疯了?!”


    让一个名不见经传,估计从没上过战场、从没接触过帝国事务的皇子继位,就算是想扶持傀儡,也他妈别在这种时候扶啊!


    虫族都快打进老家了,他妈的还想着争权?!真他妈的……


    他无声啐骂了一声。


    他知道,帝国的绝大多数军人都很清醒,不会像这些枢院大臣一样利欲熏心。


    但怎么办啊,战争就是那么残酷。


    强大的人、高尚的人、愿意为守护而战的人,都冲在了战场的第一线,然后被一波又一波的、无尽的虫潮累垮、淹没、撕碎。


    留下弱小的人,懦弱的人,满腹蝇营狗苟的人苟活下来,因为这些糟糕的品质,反而成为了掌权者。


    他眼睛发红,克制住不让自己失态,加重语气道:“我不同意,联盟不同意!他们想死,休想拽着所有人垫背!”


    卧室里,N的反应更直接些:


    “你们是不是很想死?”


    妈的。他加班加到两点,又演了五个小时的戏,可不是为了听一群老掉牙的白胡子老头“忠言逆耳”的。


    为首的白胡子老头完全不知道面前的“理查德”早已换了个里子,还在威严地指责:“卡兹米尔是叛国贼,这是陛下您当初亲自宣判的,怎么能朝令夕改?”


    “罗纳德殿下就不一样了。他有充足的实战经验,并且也曾执掌过自己的辖地近十年,如果您要选继任者,罗纳德殿下难道不是最佳选择?”


    “?”N倒想知道一个明面上几岁就死的小萝卜头能有什么实战经验,“把他的战绩拿给我看看。”


    枢院大臣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不需要看资料,您一定听说过他——罗安,流浪处的领袖,曾在劫掠时单枪匹马和卡兹米尔对上,并且丝毫不落下风。帝国和联盟曾联合发兵征讨流浪处,但没有一次成功,他……”


    “……”N在枢院大臣滔滔不绝的夸赞中陷入沉默。


    他的内心反应belike:……什么?罗安就是那个早夭的倒霉蛋?


    ……好家伙,他给自己的同事开后门,惨遭大臣严词阻止,然后大臣推举了他的另一位同事?


    大臣们知道自己选来选去,都是在疗养院这一个篮子里挑鸡蛋吗?


    以及,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你们不提这个议,其实也能在登基大典上看见你们的罗纳德殿下——作为卡兹米尔的婚约对象。


    N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半晌拍了拍自信老头的肩膀:“我再考虑考虑。”


    这些老头,他忽然不想杀了。


    真想看看他们见到卡兹米尔牵着罗安的手步入登基大典·兼·婚礼殿堂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啊!


    N绷着张看似不好惹的脸,挥退老头们,叮叮咚咚发消息:


    【卡尔。你对你的‘未婚夫’有什么了解?】


    ——不行。N斟酌半天,又哒哒哒把后半句删了,重新输入:


    【卡尔。你知道你将要和帝国的大皇子政治联姻吗?】


    疗养院里,正在费力地从衣山衣海中找衣服的卡兹米尔:“?”


    同事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疯话。


    第084章 第 84 章


    卡兹米尔丢开通讯器, 继续埋头找衣服。


    五秒后:“……!”


    一瞬间,昨夜的“饮酒交心”如同走马灯,一段段在眼前回放:


    从对方忽然主动送酒, 到后面那句没头没尾的“谢谢”,再到月光下对方捉摸不定, 显然藏着鬼胎的神情。


    他昨晚, 还以为罗安那表情是有什么大计划!暗地里的布置!符合流浪处掌控者身份的那种!


    结果——其实那家伙是在谢他替自己当社畜吗?!?那心思深重的神情, 其实是在心虚吗??


    新一轮的员工互殴活动拉开帷幕,很罕见的与搞事猫毫无关系。


    康柯打着哈欠试图解开自己与寰纠缠成结的长发时,还能隔着门听见两头猛兽的互相对骂,叫嚣一些“这皇位本该你坐”、“喝了我的酒, 就算答应替我坐皇位”、“你拿我酿的酒买我替你干活?!”


    红与黑在凌乱的床单上交缠如蛇。


    康柯努力到一半,感受到一双手臂缠上他的腰,微微用力, 将他又带回被中:“再睡会, 今天又没有工作。”


    “那就给我去找活干。”康柯箍着寰的咽喉, 将人抵开。


    “……”


    寰因这份威胁着要害的力道而睁开眼, 看见某个总表现得矜持正经的半身,正维持着用左膝抵压住他的小腹的姿势, 垂首看着他。


    红而蓬松的卷发垂落下来, 像芬芳热情的玫瑰瀑布, 在他们的周围落下一道瑰丽的结界。


    对方居高临下看来的目光如此专注, 带着欣赏, 似乎从全方位的掌控和钳制他中获取了极大的愉悦,因而唇角微扬。


    系统从床脚缓缓冒头:


    【那个……没有故意打扰的意思, 但是新员工好像在供述自己的情报,爹你要不要去听一听?】


    康柯松开手, 坐起身,等他们洗漱完毕到达现场时,病房里的嗑瓜子声连成一片,一堆到点不上工……不自愿活动的员工们围在病房周围,聚众吃瓜。


    被审问的罗安倒是适应性良好,耸了下肩道: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无非就是我从研究所逃出来,遇上一伙星盗,跟随他们来到流浪处,然后长大成人。”


    他说得很枯燥,因为他的确认为自己的过去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本质上来说,他和N属于同一种人,认为“活在当下”比“回忆过去”更重要。


    被手术刀切割得体无完肤也好,在流浪处无数次濒死也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已经跨越过的沟壑。


    站在山巅的人只会放眼前方的云海与朝阳,没几个会回头数自己一共爬了多少层台阶。


    硬要说的话……他的童年只有一小段经历,是日后的他偶尔会记起的。


    “研究所给我准备的‘房间’有一扇窗。”罗安单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白天我总在手术台上,只有晚上才会被送回房间。”


    大多数时候,他被送回房间时都没有行动的力气,因此只能保持面朝上仰躺的状态,转动眼珠打量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或者越过巴掌大的窗口,凝视窗外的月色,以此遗忘身上的阵痛。


    他出逃的那晚,月光尤其明亮。


    他在料峭的山脊上跋涉,和着玻璃渣子灌下最后一管兴奋药剂时,恰好仰头望见无边月色。


    山风峭寒,他像稚童为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取名一样,给这片月色取名为“自由”。


    众人听得恻然触动。


    雷文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沉默地伸手拍拍罗安的肩膀——


    然后就听罗安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我是绝对不可能坐那个位置的,你们休想。”


    “乒!”


    卡兹米尔果断挥过去的一拳,开启了当日的第二轮员工互殴活动。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员工们顿时大声起哄:


    “打得好!再用力些!你们没吃饭吗?”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不然还是猜丁壳吧?”


    鸡飞狗跳中,康柯一锤定音:“不。维持原计划。”


    他们的目标是利用登基和结婚典礼,吸引详细分类不明的约瑟夫。


    让罗安继位,万一约瑟夫是个事业粉,对卡兹米尔的婚礼不感兴趣怎么办?


    罗安顿时冲着卡兹米尔挑衅地挑了下眉毛,为自己赢得了一只黑眼圈:“嘶……啧。”


    他捂着眼眶自认理亏:“想按原计划走,就得说服枢院大臣。这事交给我解决。”


    只要他主动露面,对枢院大臣表示愿意合作,只是要利用登基大典设局,铲除一个眼中钉,枢院大臣必然不会怀疑。


    毕竟,谁能放弃到手的皇位呢?


    到时候疗养院就可以白嫖大臣们的劳动力,鞭策他们主动提供帮助,加快引诱计划的进度。


    ·


    十天。十天的时间够做什么?


    够罗安与枢院大臣达成合作,将“卡兹米尔即将继承皇位,并于帝都同时举行继任大典,以及结婚庆典”的消息散播至宇宙各处。


    够罗安将大臣们哄骗得晕头转向,打开自己的小金库,为布置典礼现场而慷慨解囊。


    但这十天的时间,却不够让约瑟夫在人生……虫生的岔道口做出选择,决定自己是为了卡兹米尔自投罗网呢,还是为了保全自我不去帝都呢?


    他茫然又矛盾地坐在餐桌前,两眼放空,试图思考自己是如何落入这抉择的困境中的:


    首先,是八天前。


    他在某家摇滚酒吧的吧台前坐着,正等待调酒师倒好他点的酒,就见吧台悬挂的老式电视切播了一条紧急新闻:


    【……病危……赦免……】


    喧闹的酒吧逐渐静下来了,就连吉他手都震惊地停下了拨弦,瞪视向电视上的发言人。


    官方发言人依旧一脸严肃地说着天方夜谭:


    【……因此,经过理查德陛下与枢院的商讨决定,理查德陛下将于本月十五日举行正式的仪式,将皇位禅让于卡兹米尔元帅。】


    “……”


    摇滚酒吧里安静得像老师刚提完问的课堂。


    几秒后,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声音。


    质疑真实性的、欢呼雀跃的、大骂理查德早就该退位让贤的……


    只有约瑟夫仍坐在原位,如遭雷劈:


    人类皇帝在抽什么风?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退位给卡兹米尔?


    啊没有说“卡兹米尔登基”这件事不好的意思,但就是,为什么不能推迟个两三个月?


    他痛苦得酒都不想尝了。


    在他预见的画面里,他会在本月的十五日遭人围攻,失去自由,成为一名永远007、日常兼职多项劳动改造的囚徒。


    但凡理查德的禅让仪式举行在十六号呢?


    ……等等,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继承仪式,他才被抓的吧??


    约瑟夫心里敲响了警钟,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看似平静地端起酒杯缀饮,实则悄悄将长吻探入酒杯,猛吸了一口!


    辛辣刺激的酒液划入胃袋,他感觉自己冷静一点了: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预见已经告知了结果,这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没人会自寻死路……啊但是,这是亲爱的卡尔的登基大典!


    单推人陷入了强烈的矛盾与纠结,但他还能忍。


    只是错过我推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生阶段而已,并不是什么……啊可恶的理查德!!可恶的陷阱!可恶的酒精!


    一定是酒精让他如此动摇,如此痛苦,难怪人类会将酒精称之为罪恶的源血,并且禁止未成年接触。


    满打满算三周岁的约瑟夫恼火、但谨慎地将“万恶之源”推开了,并将酒精正式列为“不必品尝的人类食品”。


    至于他即将坐收皇位的推?


    不不不,卡兹米尔能有什么错呢?他这么优秀,理查德早该禅让,就像周围的人类骂得那样。如果理查德早点识趣,说不定他遇见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也不必因此而纠结痛苦。


    总之,他推是完美的,他推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有理查德、酒精,还有那些布下陷阱的恶徒!


    怀揣着无法两全的焦虑,约瑟夫离开了酒吧。并因此连续六个晚上没有顺利入眠。


    以至于第七个早晨起床时,他将旅游公寓里老旧的冰箱当成了树皮,抱着轰隆作响的机器,陷入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昏迷。


    多么可怜,然而,可恨的敌人仍旧没有放过他。


    第七天的傍晚,他从昏睡中醒来,拖着僵硬的身体离开冰箱,刚疲惫地坐倒在沙发上,公寓的光屏被强制开启,播送了一条新的喜讯。


    号外号外!卡兹米尔有想要共度一生的爱人啦!


    号外号外!本月十五日的登基大典将超值加时!观看登基大典附赠世纪婚礼哦~


    才稍微补回一点睡眠的约瑟夫:“……”


    约瑟夫:“我@#¥%¥”


    是的。约瑟夫是一名铁血毒唯。只要是和卡兹米尔有关的情报,他都在乎得要死。


    如果说登基仪式不能亲临现场,只是让他彻夜难眠,那么真嫂子的出现,就是让他彻底破防!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什么预见,什么陷阱,他都不在乎了,他唯一在乎的是:


    凭什么??那个不知道长什么鬼样的新娘,凭什么能和卡兹米尔共度余生??


    他当初捧着自己的肋骨,如此掏心掏肺、如此期盼地想和卡兹米尔融为一体,成为世界上最亲近的存在,卡兹米尔却拒绝了他!这个新娘,Ta又付出了什么!?


    隔着无数光年,彻底破防的毒唯冲出旅行公寓,向着帝星飞来了。


    而在帝星。


    由于时差的存在,两位“新人”已经换上了西装礼服,肩并肩走出了化妆室的大门。


    枢院大臣们被罗安诓得硬生生忙成婚礼MC,此时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把罗安拉到一边做最后的叮嘱:


    “记得你的承诺——这次婚礼,只是为了替你铲除眼中钉,一旦抓到那个家伙,你就得马上公布真相!”


    他们其实觉得没必要提醒这一段的。毕竟,就像罗安揣测的那样,他们打从心底里觉得: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拒绝皇位呢?


    十天前,才因为不想当皇帝而连打三架的罗安无比可靠地点头。


    N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地将枢院大臣们赶回席位,卡兹米尔则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左耳耳根:“都到位了?”


    礼堂周围,就连该在罗曼大陆“自愿活动”的雷文和巴尔德也被康柯调来了现场。


    恢弘的管弦乐在礼堂中交响回荡,高达三米的彩色玻璃窗将阳光切割成迷幻瑰丽的碎片。


    康柯半倚在二层的栏杆边,就浸在这片如梦幻泡影般的碎光里。


    寰换了一身比较融入环境的军装礼服,此时正垂着雪色的眼睫,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康柯抬手勾住某条随时可能冲出去搞事的疯犬的银链,冲着联络器开口:


    “开始吧。”


    第085章 第 85 章


    “女士们先生们, 欢迎……”


    司仪庄肃但暗藏别扭的开场白响彻整座礼堂。


    朝辞站在一楼大厅入口,跟同样伪装成门卫的伊瑞尔幸灾乐祸地吐槽:


    “难为主持人了,他昨晚大概一宿没睡, 思考要如何同时兼容登基大典的庄肃,和婚礼庆典的喜庆。”


    伊瑞尔用胳膊肘把这个站没站相的同事怼回去:“少废话。这次的行动, 院长明显很看重, 还特地把雷文他们也抽调过来……你今早跟院长单聊过, 他有说什么原因吗?”


    “因为那些字符串——或者公式,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朝辞吞噬的那个大学生痛恨理科,连带得朝辞也不咋的喜欢:


    “院长觉得,这里的研究所可能在研究那东西, 而约瑟夫又有可能是从研究所里跑出来的,说不准会有操纵那东西的能力……诶,新人快上台了!”


    掌声雷动, 管弦乐与唱诗班的颂歌声交织在一起, 除了潜伏在各处的疗养院员工, 谁也听不出这热烈的声浪中的不和谐音。


    前列的圆餐桌边, 枢院大臣布鲁诺听着前奏曲,满意地眯起眼睛。


    他停下鼓掌的动作, 从冰酒桶中拿出一瓶特意带来的香槟, 亲自为老同事们开启, 以庆祝这次说简单也不简单(他们的小金库缩水了至少一半, 这十天忙前忙后, 差点把自己忙进医院),说难也不难(毕竟罗安出乎意料的好沟通)的胜利:


    “朋友们, 举杯吧。让我们一起敬新帝!”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举起高脚杯。


    谁当皇帝都好说,就是不能让卡兹米尔继任。


    这家伙根本不懂政治、不懂利益交换, 从前还没升任元帅时,就敢直接对他们叫板,真成皇帝了还得了?怕不是会直接把他们“裁员”。


    ——当然了,虽然说“谁当皇帝都好说”,但如果这位新帝易于操纵,或者与他们“意气相投”……哈,那当然是最好的。


    好在他们忙前忙后,终于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完美的新上司。


    众人纷纷相视一笑,举杯碰撞,一饮而尽——


    “……为我们的新帝加冕!”主持人高亢的声音从台上传来,“艾隆帝国第十三任帝皇——”


    “卡兹米尔·艾隆陛下!”


    布鲁诺毫无预料:“噗——”


    这绝对是他一生中最失态的时刻。


    好在除了他之外,还有数个枢院大臣跟他同时喷酒。呛咳的、狼狈地寻找纸巾的、怒极捶桌的……原本优雅上流的画面眨眼间乱成一片:


    “怎么回事!?不该是罗纳德皇子加冕吗?!”


    “该死的星盗!我就知道,一个人只要和卑劣的人为过伍,哪怕血统再高贵,都不可信任!”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配合卡兹米尔?为什么要送别的人登上自己的王座?”


    布鲁诺等不及从呛咳中缓过来,红着脖子站起身:“我反对——”


    他一个人的声音,终究还是太单薄了。


    欢呼声、鼓掌声、兴奋到失态的尖叫粗吼声,所有的军人都在为卡兹米尔的继位而狂欢。


    没有任何人会比战士们更渴望一个强大的领袖,他们的偏向性、善恶观是简单的:


    任何能带领他们夺得胜利、从战场上活着回到家人身边的领袖,就是他们愿意将身家性命悉数托付的领袖!


    就像数年前,哪怕远在帝都的理查德一纸诏书,将卡兹米尔打为叛国贼;哪怕帝都的消息传来前线,所有人都知晓卡兹米尔身为下等公民、身患基因病却隐瞒不报,违规参军。


    但面对着虫潮,面对着皇名,没有一个军人将武器调转方向,指向卡兹米尔——


    因为他们看见的,不是“叛国贼”,不是“下等公民”,而是卡兹米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背影;他们心底涌现的不是怀疑、不是犹豫,而是被这份无可匹敌的强大鼓舞起的,对胜利的渴求!沸腾的热血!


    杀红眼的军队,就这样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理查德和枢院确信会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全歼了虫潮,仅五十余人受伤,无人阵亡,全员回归帝星。


    想想吧,这样的神迹,除了卡兹米尔,还有谁能做到?没有!而如今,这位元帅终于回归帝国,甚至继承了皇位——有哪个军人能不因此激动亢奋、战意昂扬?


    ——除了坐在第一列,已经远离前线几十年的枢院大臣们。


    欢呼声卷席了礼堂,令他们的不满和反对弱得像一根稻草,随便推搡就不堪一击地倒伏在地。


    一直到司仪说出婚礼必备的那句“谁反对?”,他们的嘶喊声才从礼堂的入口处传来:


    “我反对!”


    枢院大臣们:“——??”


    啊?从礼堂入口传来?


    他们懵逼地扭过头去,转向入口,想看看是哪个有品的朋友和他们志同道合——就感觉整个礼堂轰然晃了晃。


    一道巨大的、形似蝴蝶的黑影,降落在礼堂顶端的玻璃穹顶上。


    那双大得像能把礼堂拍碎的翅翼扇了扇,下一秒,两双细足凿子似的捅进穹顶里!


    “啪嚓……”


    彩色玻璃哗啦啦倾斜而下。


    在场的观礼者几乎都是军人,只愣了不到半秒,就反应迅速地进入战斗状态。


    枪林弹雨喷薄而出时,他们听见上方又响起殷雷般低沉轰隆的声音:


    “我反对——”


    军人们:“??”


    吃人的虫族他们见得多了,但是抢婚的虫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呃——这是抢谁的婚?


    无数思绪从脑海中划过,但他们的行动半点没停。


    卡兹米尔和罗安也从舞台上翻了下来,听见军人们在匆忙间交换信息:


    “该死,虫族什么时候闯入帝星的?!为什么一点预警没有?!前哨的军区在做什么!”


    “没那么简单,我怀疑这是有人偷渡进来的,不然哪有那么容易绕过军区的防线?”


    “指不定就是枢院的那群老不死……啧,我刚刚坐在前列,还听见他们喊反对,这虫族指不定就是他们搞得鬼!”


    枢院大臣们:“???”


    不是,跟他们没关系好吧——


    澄清的话刚要脱口而出,一道怪异的尖啸声忽然席卷了整个礼堂。


    眼前的现实骤然扭曲,像滴入水中的颜料。


    二楼平台上,康柯一把拽住寰脖颈间的银链,将这个大型不稳定因素扯近几分,第一时间尝试定格时间——


    “嘶。”寰轻抽了口气,像是在抱怨康柯太过粗暴,但人还是驯服地顺着力道贴过来,“时间无法操纵——看来你出门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寰温顺地垂着头,下巴抵着康柯的后背,像天鹅垂下修长脆弱的脖颈。


    这大概出于某种康柯不能理解的乐趣——总之最近寰热衷于扮演成一只柔弱无害的毛茸茸,见缝插针就爱往他身上贴,让康柯怀疑对方是不是有肌肤饥渴症。


    ——当然,更有可能是这种举动有利可图。毕竟自己了解自己,康柯估计是这种亲密的姿势能起到类似“补魔”的效果,有利于痊愈。


    现实像被卷进滚筒中的油彩,转出令人作呕的彩色漩涡。


    他们以一种看似亲密的姿势贴合在一起,眼神却锐利地警戒着可能袭向对方背后的危险。大动脉的搏动透过薄薄的颈侧肌肤,和体温一道交融在一起。


    “咚咚……”


    看起来魔幻又不真实的世界里,唯有他们的心跳真实可闻,如此清晰。


    康柯能感受到寰的心跳有力而快速,像年轻正值壮年的狮子,随时准备挑战头领的权威和地位。


    寰能感受到康柯的心跳稳定而平缓,像饱经磨练的老狮,并不在意任何风波或危机。


    但是渐渐地,他们的心跳逐渐重合,保持近乎一致的节律。


    随后,现实的扭曲停止了。


    他们出现在一条灰色的巷道里。


    “迷宫。”康柯松开手,走了几步停下来,敲敲墙体,“……很好破坏,看来约瑟夫的能力只有在施展时才是难对付的。”


    一旦结束,墙就是墙,人就是人,该是什么强度就还是什么强度,没什么可担心的。


    寰则敲了敲他装死以图躲避工作的系统:“联系其他人,确认他们的位置。”


    “我和灰毛猫在迷宫的入口,”伊瑞尔的声音第一个在频道里响起,“约瑟夫在我们这儿,刚变回人……滋……滋滋……父——”


    “啪。”联系中断了。


    …………


    迷宫入口。


    约瑟夫整理着身上的白色裹布,没去管面前这一大帮子被他回溯回童年期的人类(他并不知道妖精这个物种的存在)。


    人类是脆弱的。


    再厉害的士兵,三岁时也就是个藕娃娃,身体羸弱不说,思维也愚蠢片面,即便放在原地不管,这群人类幼崽也无法造成任何威——


    “铮——”


    金属嗡鸣般的响声直逼后脊,约瑟夫的生存本能猛然拉响警报,驱动他向侧闪避:“——呃!”


    他明明听见声音了,肩膀的关节处涌出大片的血液,然而他却没有看见实体的利刃。


    茫然紧张、本能哭嚎以求救的幼崽堆中,一道身影凭空悬浮而起。在他身后,无形又隐约可见的剑气如同旋转的万花筒,法相光轮般护持于他身后,缓慢地盘亘环绕出古朴而玄奥的阵型。


    那是一个蓄着灰色长发的幼崽,粉雕玉琢得像只卷毛猫。


    可他身后的东西一点都不可爱,绞肉机一样刮搅地面,将水泥搅成齑粉泥坑。


    他的眼神神情也一点都不可爱,冷然逼视着他,浅若琉璃的眼中盛着三岁稚童不该有的憎恶的杀意,和宣告彻底崩溃的守礼克制。


    下一秒,万刃起发!


    约瑟夫被惊吓到顾不上周围环境如何狭小,本能地展开半扇翅翼自我防护。


    周围的墙壁被他的翅翼撑裂的同时,他听见那孩子沉得像恶鬼的声音伴随着俱下的泥沙石块低声嘶吼:


    “朝阕——你当百死!!”


    完全听不懂这小孩在喊啥、为啥这么凶的约瑟夫:“???”


    这是个什么东西!!人类小孩才不是这个样子!!TD!


    他挥动翅翼挡住攻击以图自保,还记挂着要抢婚他推。


    略显狼狈地往迷宫里跑时,简直满头雾水:


    这玩意儿真不是他的同类吗?哪有人类小孩能捏空气cos全自动发射炮台,一炮下去轰穿整个迷宫的??


    跑到第二分钟时,他都逐渐分不清自己是来抢亲的,还是在逃命了,因为那“人类幼崽”的炮弹,是真的能对他的翅翼造成伤害——


    这科学吗???


    赛博虫族对东古世界观发出强烈质疑,并一头撞进第五条三叉路口——也就是N所蹲的点位。


    背后的小孩哥还在轰轰开炮,约瑟夫根本无暇停下脚步,抬手一记回溯拍过去!


    年龄喜减零头的千岁老人:“?”


    第086章 第 86 章


    隔着光屏, 系统做出犀利的点评:【死猫谎报年龄。】


    朝辞一天到晚拿修仙者的身份倚老卖老,结果也就二十来岁嘛?同样是挨一记回溯,N变都没变, 朝辞却变成了个小萝卜丁。


    不过这小萝卜丁确实是有点厉害在身上的,居然能以三岁之身, 力战数敌……呃, 等等, 为什么朝辞跟N也打起来了??


    约瑟夫比系统还茫然。


    首先,他不理解一个三岁的人类儿童,为什么能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甚至略胜一筹。


    他曾与陷入幻觉的卡兹米尔对打过, 就连这位代表人类战力巅峰的元帅也不过和他五五开,这个人类小孩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其次,连卡兹米尔都对抗不了的幻觉磁波, 这小孩又扛住了!最多就是有那么一两分钟, 射来的空气利刃稍微卸了点力道。


    为什么??人类小孩原本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再其次——为什么会有人挨了一记回溯, 却还毫发不变的啊??


    完全不知道世上还有“骨族”、“龙傲天”这类物种存在的非人类, 此时真切地体会到了人类说的“活见鬼”、“世界观崩塌”,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好在这种“变异体”并不常见, 他回溯几百个人类, 也就只能碰见一两个物种成谜的。


    好比会发光的啦, 三岁大却眉眼秾丽得让他差点走不动道的啦……不是!!


    这些真的都还是人类吗??


    约瑟夫感觉自己不像在婚礼现场, 像在大型鬼屋。


    谁也不知道这种奇形怪状的“人类”幼崽, 会在哪里惊喜地刷出来,其惊悚程度宛如玩扫雷点到炸弹。


    那两个一看就是变异种的幼崽还举着小手, 拔足跟在他身后狂追,一个叫着“叔叔受伤了, 不要乱跑呀”,一个叫着“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帮你净化一下”……


    约瑟夫闷头跑的更快了,仿佛身后跟着洪水猛兽。


    问题不大。他想,应该能把卡兹米尔掳走。


    哪怕掳不走,他也能吞掉那个新郎,婚礼一样无法继续。


    这样的想法令他心底生出大概名为“希望”的奇特情绪,将胸口撑得涨涨的,像揣了一颗气球。这气球带着他奔跑的双腿也变得轻盈——


    然后一头撞进最大的两颗地雷所处的小巷中。


    正利用戒律的影响,一路玩赶兔子游戏的康柯头也不抬。


    一旁的寰则心领神会地主动上前,替尊贵的院长干体力活——特指收撞进网里的兔子:“你——”


    “同类!”约瑟夫几乎和寰同时开口。


    他看着巷道里的两人,眼神愣怔中透着不似作假的惊喜:“你——唔!”


    约瑟夫从没想过,自己两米高的个头,能将陨石徒手推离轨道的力气,居然能被人单手拧住,扣倒在地。坚硬冰冷的军制长靴简直要将他的头颅碾碎:


    “谁.和.你.是.同.类。”


    寰的声音带着点磨牙的意味,倍感恶寒:他的同类,充其量就只有康柯一个,哪来的虫子乱攀关系?


    他戴着白色皮革手套的手一把攥住约瑟夫的头发,挪开军靴的同时,迫使约瑟夫向后仰头,露出面孔:


    “说,你是从哪个研究所逃出来的,那个研究所藏在什么地方?”


    康柯抬头瞥了眼正在逐渐恢复正常的员工们,庆幸约瑟夫所持有的那种回溯能力能回溯的时间有限,维持的时间也不长。


    不像之前那个次抛款的公式,足足将他回溯到尚还是雨水的时候……也难怪幕后的人会特地操纵两个傀儡来翻找。


    他收回手,停下对员工(尤其是朝辞)的钳制,走到约瑟夫身边半蹲下身,正要催问——


    “轰——”


    殷雷般的炮火轰炸声。


    大地震了震。紧随其后的,是第二声、第三声轰鸣。


    嘶吼、咒骂与系统的低声急呼一并传入耳中:


    【爹!糟了,迷宫里的人刚恢复正常,不知道受什么影响,又忽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系统再度详细扫描了一遍,语带疑惑:【好像……发疯的都是曾参与过军演的学生?米利尔和拓普他们也在!】


    皇室婚礼本就是面对贵族举办的,米利尔等人会出席并不奇怪。


    卡兹米尔直接启动机甲:“我去控制情况。”


    “——等等!别去!”


    原本还一动不动,意图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完成抢婚计划的约瑟夫顿时挣扎起来:


    “我闻到了那种糟糕的气味……他们都被研究所动过手脚,就算杀死他们,那股力量还是会继续污染周围的存在!”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此时如何形容狼狈,或者说,对于他这样的实验体而言,这样程度的狼狈仅仅是常态。


    康柯微微蹙起眉,抬手拎起约瑟夫,用摇摇欲坠的布料将人一裹,边往混乱的方向赶,边低声催问,“什么糟糕的气味?什么污染力量?”


    约瑟夫盯着康珂看了几秒:“——熵增,我听研究所的人这么命名那东西。”


    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但他在乎卡兹米尔的。


    为了拖慢行程,约瑟夫下半身化出两对细长的足,死死钩钉住地面。


    “被植入熵增计划的种子后,载体会在一段时间内,实力快速增强,而后产生无法控制的攻击倾向。”


    “最开始是载体和载体之间互相攻击,然后是载体的内部组织互相攻讦,最后被孕育成形的熵增能量破体而出,开始污染周围的一切——”


    约瑟夫犹豫了一下,出于对卡兹米尔的重视,还是提出替代意见:


    “你不要去。真想救人的话,我可以替你去。”


    他指了下康柯和寰:“他们也可以去。”


    康柯:“……?”


    为什么其他人不行,他和寰能去?和约瑟夫之前说的什么“同类”有关吗?


    但康柯确定,自己和寰浑身上下绝对没有一点和虫靠边的地方。


    远方的炮火与混战声戛然而止。


    是寰动手定格了时间。


    康柯看了眼寰的表情,感觉应该是定格成功了。


    但似乎有某些地方出了问题,因此寰的神情显得有些困惑和吃力,还掺着几分康柯不太理解的恼火。


    “?”康柯渐渐眯起眼睛。


    定格的时间给了他余裕,去思考一些之前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暂时放在一边的事情。


    比如,在婚礼开始前,寰就表现得有些奇怪,明显在瞒着他什么事。或许这件事还和刚刚寰发觉的、令寰恼火的发现有关系。


    而对方会如此贴心地在这种时候主动出手,暂停时间,给他留足问话的机会——


    明显就是在等着他来问。


    康柯:“……”


    他莫名有种很微妙的既视感,但“对方有事瞒着自己”这种认知,又的确很挑战他的掌控欲。


    于是憋了几秒后,康柯还是暂且无视了不断打量四周,不知为何在嘶嘶抽气的约瑟夫: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交代的?”


    被他当嫌疑犯审问的家伙立即弱柳迎风地靠过来,仿佛刚刚单手把约瑟夫扣在地上,现在又操控着时间流动的人不是他:


    “今早醒来,的确是发觉些许异样……我的伤,好像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大半。”


    这可太古怪了。


    短短一晚而已,康柯又没有替他治疗,他们贴着睡了这么久,也没发觉类似补魔的现象,那这力量是怎么恢复的?


    一直到婚礼开始前,他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还屡次主动贴贴,想试探“补魔”到底存不存在。


    后天养成的谨慎和疑心病令他心生怀疑,总觉得这未必是好事,说不准是藏在暗处的敌人动的手脚。


    而就在刚刚,他先是听完约瑟夫描述的“熵增种子”,又在停滞时间时,切实的感受到那股不断膨胀增长的、趋向于混乱的力量,悬着的心终于定了——


    他的“恢复”的确是不正常的。


    也许在军演区那一次碰面之后,敌人就已经转移阵地,而他们现在的目标,是他的本源世界。


    “……”康柯瞳仁微缩,直接从寰手中接替过停滞时间的工作,的确像寰描述的那样,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些鼓动膨胀着的、混乱无序的能量。


    约瑟夫似乎从众人停滞的脚步中,看到了一点拦下卡兹米尔的希望,趁热打铁地补充道:


    “具体的原理我搞不清楚,”让才三岁大的虫子学数理化未免太过分了点,“但按研究院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任何封闭式的系统——一个人也好,一个宇宙也好,熵总是在不断增加的。”


    他卡壳了一下,体现出自己文盲的短板,赶紧又换了个说法,试图掩盖:


    “总之可以理解为,任何事物都会在熵不断增加——或者你们可以理解为力量不断强大的过程中,从有序走向混乱无序,最终灭亡。”


    “哪怕是宇宙,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康柯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许多的线头,藏在这短短的一段话中。


    譬如“力量不断强大”,这描述不是和寰昨晚一夜变强的情况不谋而合?


    “哪怕是宇宙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敌人是否就是打算用这个什么熵增计划的种子,摧毁这个世界?


    寰显然也感觉他们离弄清敌人的计划和真面目只差一步之遥:“再说具体点。”


    约瑟夫呃了一声,看看混战的方向,显然不确定在这种时候详聊是不是个好主意。


    但他用比人类更擅长捕捉动态的眼睛,瞪了会凝滞在空中不动的灰尘,还是决定听从寰的要求:


    “我所出身的研究所,叫做熵增研究所。熵增,也是资助人的名字。”


    康柯心头微动:“资助人是什么样子?你见没见过?”


    “一个少年。”约瑟夫描述,“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


    “但研究员们都说,他不是人类,而是熵增这个概念本身。”


    第087章 第 87 章


    康柯和寰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想起那个剧院中的少年。


    但哪怕再因“确认敌人的身份”而心跳加速,他们也没有打断约瑟夫,只按捺下情绪, 继续细听。


    约瑟夫道:“应熵增的要求,研究所只进行两项课题的研究。”


    “一是培养出一个活体的——最好是人形自走的熵增概念体。”


    “原因是熵增想得到一个同伴。”


    约瑟夫撇了撇嘴, 显然熵增求交友的心不纯。结合研究所的存在来看, 这个“同伴”多半和克隆体的意义差不多, 有必要的时候可以替熵增挡一挡死劫。


    “二是研究一个韦……”


    约瑟夫尴尬地卡顿了一下,飞快用眼神偷偷左右瞟了眼周围的人,确定自己的文盲没有遭到社会性嘲笑:


    “麦……呃。一个叫什么韦妖的东西。”


    “熵增要求研究所计算出这东西的公式,好像说, 利用这个韦妖,能控制个体内部的分子,将混乱无序的分子重新理整齐——这样, 就能避免这个个体走向毁灭。”


    “……”康柯大概明白那个叫熵增的家伙在做什么了。


    一方面, 对方在不断催化各个宇宙走向崩溃, 从而增长自己的力量。


    另一方面, 封闭的系统会在强大中走向灭亡,哪怕是熵增自身也一样。


    所以他才让人研究这个什么韦妖的公式, 并非是想借用回溯的力量抹杀敌人, 而是想利用这个公式挽救他自己。


    ——简单来说, 就是既想无限强大, 又不想死。


    系统发出一声大叫:


    【麦克斯韦妖!14580之前喊的就是这个!Maxwell''s demon!】


    都他喵的怪有太多宇宙, 每个宇宙又有太多种语言。它用穷举法差点没把自己干瘫痪,但范围一缩小, 哪怕是古早搜索引擎,也能迅速且精确地筛选出答案了!


    约瑟夫不太明白这群人在关注什么, 只能推断出他们似乎和熵增对立——但这和他没有关系,他目前只想让卡兹米尔远离危险:


    “让个体在不断强大的过程中,从有序走向混乱无序,最终灭亡。而后进入更大的封闭式系统,继续循环上一段流程——就是一粒小小的熵增种子所能引发的蝴蝶效应。”


    “我在研究所中目睹过无数次这样的过程,根本没有一个实验体,能够活到最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是熵增计划的实验体,而隶属于麦克斯韦妖实验组,后者的存活率更高……


    虽然还是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但有总比没有强。


    “换句话说,”康柯慢慢斟酌着词句,“即便杀死载体,种子也会继续引发所处的封闭式系统走向毁灭。”


    “那你为什么主动提出代替卡兹米尔救人?还说我和——这个白头发的人是同类,可以一起去?”


    约瑟夫愣了一下:“你们身上有韦……那个韦妖方程的气息,而且比我的更强烈、更清晰——你们不知道?”


    康柯和寰以沉默的回视作答。


    其实话说到这里,所有的线索都可以连接成线了:


    譬如当年雅威“招聘院长”时,为什么要从最强大的世界,一路向下寻觅,找到在无限宇宙中能力等级最低的他?


    ——因为雅威来找的根本不是一个弱小的宇宙,而是熵增私下播种的种子。


    为什么就连康柯自己都没意识到寰的存在,雅威却特意到处搜寻这么一小块宇宙碎片的存在?


    ——因为祂担心那一小片宇宙碎片也残余着种子的能量。


    如果说期待着宇宙走向崩溃,以增长自己力量的敌人是熵增的概念体;


    那么能够以自己的力量,将宇宙归束为有序安定的雅威,或许可以认定为熵增的天敌。


    祂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神话体系中的麦克斯韦妖?


    雅威找到了他们,收养了他们,并插手干预——


    干预的方式,或许是向他们输入自己的力量,所以约瑟夫说“你们体内都镶嵌有麦克斯韦妖方程”。


    干预的结果就是最终陷入沉眠。


    毕竟按照系统搜出来的理论来看,即便麦克斯韦妖真实存在,也无法逃脱熵增定律,最终的结局,依旧是一步步走向灭亡。


    区别只在于,没干预康柯他们前,雅威距离陨落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而干预,却让祂更早地站在灭亡的门前。


    康柯沉默半晌,再度看向颈间的银链。


    负面情绪是决策者的大忌。


    因此他控制自己冷静地思考:


    雅威什么时候向他灌注过力量?


    唯一可能与之相关的,似乎只有这条“七美德戒律”。


    这东西他从没长时间的摘下过,一直以来,只当它是某种约束用具、疗养点的输入输出口。


    但如果,这东西还藏着另一层作用呢?


    “……”寰同样在以看什么新东西的目光注视颈间的银链。


    他烦这玩意儿最大的原因,是戴着它的时候,会有难以忽略的约束感。


    曾经他认为是美德带给自己的约束,但当他已经强大到足以自由摘取银链,戒律不该对他有效时,这种约束感仍旧如影随形……


    这约束感,是否是麦克斯韦妖正在压抑熵增种子、不让它对他造成影响?


    ——难怪熵增如此强大,还要觊觎雅威的躯体。


    他觊觎的其实是麦克斯韦妖。


    也难怪熵增到处投资做实验,却唯独对寰如此重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康柯和寰如今的状态,大概就是熵增费尽心思想达成的状态:


    可以随意变强,反正有麦克斯韦妖帮忙兜底。


    这时候寰再回想当初的会面,就感觉熵增那个疯疯癫癫的形象不一样了:


    那哪是疯疯癫癫?根本是酸到要死。


    寰都怀疑熵增之所以特地整个少年的形象示人,以前指不定试过碰瓷雅威,试图也被收养,白蹭一个麦克斯韦妖buff。


    而证明他们这些猜想的办法,其实相当简单:


    按照约瑟夫的说辞,即便是死亡也无法摧毁熵增种子,只有麦克斯韦妖可以。


    要想验证,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尝试操控、改变那些散播在军校生体内的熵增种子。


    康柯抬起头,对上一双浅紫色的眼睛。


    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情,近乎同步地发动力量,去掌控整片迷宫。


    现实再度被扭曲成漩涡中的颜料。


    迷宫在融化,对战的人群被回溯至种子的负面效果爆发前,而后……


    [嗤……]


    那些在约瑟夫口中“极为危险”、“死亡也无法摧毁”,本该能污染、毁灭整个宇宙的种子,就像孱弱的烛火,仅仅摇曳两下,便消散于无形。


    【叮——T-01-3S世界拯救进度:100%】


    “……”


    时间恢复流淌,远方传来人们困惑的疑问声,康柯等人却陷入安静。


    他们一部分人是错愕于:……这什么情况?就……解决了??


    譬如罗安这几个新员工们。


    老员工们则十分淡定,已经开始思考、整合目前的情报,推敲下一步的计划,顺便体贴地给院长及其……呃,关系复杂的半身,留足整理情绪的余地。


    ——但总有不长眼的人会冒出来打破良好的氛围,譬如某些死性不改的枢院大臣: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虫族入侵帝都?!”


    布鲁诺虽然搞不清楚眼下的情况,但总之先无脑栽给卡兹米尔就好了!现在的重点,是不能让卡兹米尔真的当上皇帝!


    他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向卡兹米尔:“帝星的防线不可能出问题,是不是你故意用精神力污——”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光。


    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至头颅落地,看见自己忽然倒下的另半截身躯,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卡兹米尔像斩断虫族一样,砍下了头颅。


    “……!”原本还在往卡兹米尔的方向赶的枢院大臣们纷纷急刹,差点没撞到一起。


    看着某道战场上足以让虫族闻风丧胆的身影持着刀,一步步走近,“识时务”这个意识,才姗姗来迟的回归他们的大脑:


    “不……等等,你要做什么?!你凭什么杀布鲁诺!”


    “你、你不能——杀死了我们,谁替你把持帝国政局?!内、内乱之下,前线的物资——武器、粮食,要怎么维续?!”


    “理查德”——不,N,一早就想宰了这群不识时务、只会乱拖后腿的混账东西。


    之所以手里捏着这群人为谋取私利,平白害死大量军人的证据,却引而不发,纯粹只是为了看今天这一场热闹,才让他们多活十天而已。


    他反手按下卡兹米尔的手,免得这位陛下在登基之日杀人如麻,留下暴君的污名。


    自己则眨眼间闪至枢院大臣们的身后,举起矮人王国这几日连夜赶制的□□之一:


    “乒!”“乒!”“乒!”


    鸣响的不是枪声,而是被炸裂的头颅。


    “理查德”在周围军人们震惊——又不知该不该、能不能为大臣暴毙而狂喜的注视中,再度抬手,这次是举枪对着自己的头颅。


    为妒忌、为虚荣而以“仁政”害死难以计数的士兵,焚化炉的浓烟至今仍在因这该死的决策而滚滚不息。


    这位理查德皇帝早就该被押上断头台,不过现在补上也不迟。


    “乒——”


    理查德倒下了。


    淋漓的鲜血洒遍礼堂的大地,阳光却从被击碎的华美彩窗中毫无遮掩地倾斜进来。


    礼堂内一片寂静。


    军机大臣过了足足三秒才从畅快中清醒过来,瞬间抱住发际线岌岌可危的头颅发出哀嚎:


    “陛——啊啊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军需!军需怎么办?!枢院大臣们手上——”


    卡兹米尔收起精神刃,按住军机大臣的肩膀:“我有门路,不必担心。”


    一整个矮人王国随时待命,枪.支弹.药早已在流水化生产中。粮食药物也无需担忧,毕竟他们还有一整个罗曼大陆做后备。


    想想从前被枢院大臣百般为难,左抠右抠的苦日子,卡兹米尔感觉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去拟军令吧,准备全面进攻。”


    礼堂静了两秒,而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与呐喊!


    没人在乎倒地的罪人,军人们能给他们的最大体面,仅限于不趁乱踩踏他们的尸体。


    罗安和约瑟夫(被套项圈版,康柯认为这人身上还有剩余的可压榨价值,比如那个预言能力。所以很难说这人留在原地是为了卡兹米尔,还是眨眼就痛失自由,因此僵住了)留了下来,康柯则领着其余员工,在人声最鼎沸时悄然离场,将属于此方世界的战场,归还给此世之人。


    远离礼堂,街道变得安静。


    康柯发觉自己很难不去想雅威目前的处境、以及这处境是否有他一份责任,烦躁了片刻,抬头看向寰:


    “先去你的本源世界看看。”


    原本这一个世界的任务结束,他是打算去朝辞的世界看看的,但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寰报了一串宇宙编号:“A-01-3S,临时给疗养院添加连接点会不会不方……”


    他盯着光屏,陷入短暂的哑然。


    朝辞也闻声凑了过来:“多少?A-01-3A?嗯?这不是我的老家吗?”


    康柯:“……?”


    寰:“……”


    朝辞:“……”


    “咳,这不是巧了?”朝辞理了理衣襟,矜持地颔首,“诚邀诸位莅临在下的别邸小住。大家是喜欢仙境风,还是人间疯?”


    “?”雷文感觉朝辞说的后一个feng语调不大正常,“有什么区别?”


    “仙境风是指,诸位可能要面对一座毫无装饰的毛坯房,但大家也可以选择跟我一起蹭隔壁邻居家住。”


    朝辞一边微笑,一边摇头,用明显的肢体语言表示他对这个选择的抗拒。


    “人间疯是指,诸位可以住进人类世家的主宅。虽然这个宅子里疯子很多,不疯的人说话大多文绉绉,不过院落里有种很多兰芷芳草,看着倒也算心旷神怡。”


    康柯其实没什么心情挑拣住处,情绪反应在言语上,张嘴就是句地狱笑话:“花下没埋什么动物尸体吧。”


    “……”朝辞不摇头了,用眼中不含一点笑意的微笑代替回答。


    第088章 第 88 章


    员工们静了几秒, 猛然爆发出一波激烈的议论。


    管他有没有尸体呢?总比住四面透风的铁窗泪好吧!


    会对封闭式房间感到不安的只有雷文一个,嘶喊着“你们根本不知道铁栏杆多有安全感”,单薄的声音很快被同事们的兴奋议论声淹没。


    康柯很快调整好情绪, 对着朝辞投去教导主任般的凝视:“少设陷阱。”


    什么去仙界还是去人间,搞得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似的。


    康柯思路清晰地指出:“疗养院明明有上好(?)的病房可以居住, 为什么还要另寻住所?”


    分明是坏水猫又在打小算盘, 试图回到自己的地盘, 方便自己搞事。


    他忽略了员工们“他怎么敢这么形容那破铁牢房”的震惊眼神,略作思索:


    “不过要搜集情报,的确是从世家着手更容易。”


    至于为什么不问问万能的天道?


    寰要是知道敌人在哪动了手脚,还不立马出发?会赖在这儿装乖, 分明是没有半点头绪。


    康柯拉来光屏:“你家的地址是?”


    “那可不是我‘家’。”上一秒才说那是自己“别邸”的朝辞否认道,“姑射山,朝家。”


    ……


    十秒过去了。


    …………


    又过去了三分钟。


    等待传送的朝辞:“……?”


    看着光屏的康柯:“?”


    一旁的寰轻咳了一声, 看不出是不是在掩藏尴尬。


    员工们震惊的眼神变成了狐疑:“怎么回事?怎么不传送呢?”


    系统幽幽道:【正在搜寻符合描述的地点……已检索到1434项匹配条目……1565项……1754项……】


    伊瑞尔深深地震惊了, 困惑地看向朝辞:“你们家人这么能……开枝散叶?”


    “天爷, 关我什么事?两千多个朝宅, 绕着姑射山围三圈也挤不下。”


    朝辞似笑非笑地拒认此锅:“你问我,倒不如问天道, 这么多年来, 九州一直在不断扩张, 世上究竟多了多少座叫做‘姑射’的山, 山下又恰好住着姓朝的人家?”


    “天爷”屈指虚掩着唇, 靠近康柯小声解释:


    “被我的吞吃的世界,都和九州拼接在一起了, 本是想等到总局的事了,再分割回去的……”


    康柯也咂摸不出这句“还准备分割回去”有几分真, 几分假,但他已经开始头疼如钟撞了:


    “你到底吞了多少个宇宙?”


    “……”寰欲言又止,含蓄浅笑。


    康柯:“……”


    ……呵!难怪敌人往这家伙的本源里抛垃圾,这家伙却连抛在哪都不知道——


    这家伙连自己吞了多少宇宙都不记得!上哪找敌人抛进来的熵增种子!?


    康柯的眼中喷出凶光,猛然将寰箍着脖颈、扣在一旁店铺的玻璃橱窗上,正想借机彻底发泄一下此前屡次被寰踩着底线试探的火气,就听这人一边呛咳,一边带着笑抛出一句:


    “别总是……动怒,让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将功赎罪?咳咳……对了,雅威的下落如何?”


    “——?”康柯呼吸一凝,下一刻,脑海中某处一直堵塞的思路豁然畅通。


    他真正地暴怒:“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不,不仅是知道。


    雅威之所以会从沉眠地、从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恐怕根本就是他干的!


    所以这人才能在“确认”雅威被熵增偷走后,依旧毫无负担、随心所欲,还跑去联盟军校想两头开吃!


    “啪嚓——”


    橱窗的玻璃陡然爆裂。


    员工们慌得想目睹亲爸亲妈互殴的孩子,一部分试图劝架,一部分焦头烂额地处理周围聚来的吃瓜群众。


    就连原本还打着算盘的朝辞都被迫放下心里的小算盘,先从口袋里摸出银行卡交给老板:“抱歉抱歉,他们平时不这样,那个……密码是六个1,您看——”


    【叮!检索成功,关键词条:姑射山、朝家、剑仙】


    【传送中……】


    天旋地转。


    系统的传送很快,康柯上一秒还能闻嗅到幽凉的兰香掺杂着机油与金属的味道,下一秒便撞入茫茫寒风。


    浅灰色的雪絮如同飘忽的鹅毛,落在他的鼻尖上,落在寰因呛咳而浮上嫣然血色的脸颊,与颤动不止的纤浓雪睫间。


    寰还在笑,即便是被禁锢住要害的那个,他眸中的幽光依旧雪亮锐利得像不会弯折的利刃:


    “只许你用狗链拴住我的脖颈,却不许我拿捏你的要害吗?院长不觉得有些不公平?”


    “……”康柯冷着表情缓缓收回双手。


    怎么会有人看轻自己的能力?


    康柯在心底斥问自己:难道就因为他时常表现得无害,总是温驯,就以为自己真的会变成一条没有獠牙的家犬?


    他本该是最不该上当受骗的人,毕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该是与任何人都不同的。


    康柯无意识地这么想,很快又哂然一笑。


    不同个屁。如果他真有那么信任自己的半身,干什么还拴条银链?


    所以说啊,他这种天性多疑、掌控欲过盛的人,最适合的陪伴者还是冷冰冰的系统。或者不会动、也不会逃的骸骨。


    因为不会动,所以不用担心背刺。他可以将它藏在自己的私人领地里,日日簪花,为它梳洗。


    雪与风无休止地刮着。


    浅灰青色的天空像凿开的冰窟窿,与冰封三尺的鸦青长河连成一色。


    康柯的面颊忽地一暖,抬眼间对上一双柔润而剔透的浅紫色眼睛。


    他们挨得太近了,温热湿润的呼吸在近乎于无的距离间交缠盘旋。


    就像它们的主人,在试探与防备中不断地彼此交融,又彼此挣脱。


    寰注视着他,声音轻柔,像伊甸园的黑蛇游过亚当的足踝:


    “所以,你要记得。”


    “我们之间,是我先选择让步。”


    “——你永远欠我这一回。”


    兰香与温暖一并撤开了。


    寰在康柯有些疑惑的注视中语调轻快地报了串坐标:


    “——你还记得吧?你被回溯的时候,我带你去过那里。那是一个独立的、会在宇宙罅隙间漂流的空间,我常管它叫‘薮舟’。”


    “……”康柯呼吸骤止,当即低头向机动队发出消息。抬头还想再审问对方“为何主动退让,将手中的把柄交出,这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时,远方忽然传来响动。


    最开始还是朦朦胧胧,罩在雪里听不清楚。


    而后,就像是战场上逼近的骑军,脚步声、凄厉的叫喊声、哭嚎哀鸣声,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粮——粮!给口吃的吧,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啊!”


    “我……我已经半个月,没吃上半口粮了,吃……树叶、观音土,还是饿,还是……”


    “哭丧什么?!哭难道这群仙人老爷就会大发慈悲了吗?!看看这片大宅子!凭什么我们这些人忍饥挨饿,他们这些世家老爷们却过得安安生生?砸!砸烂他们的宅门!!吃的就在门后面!!”


    “咚——”


    重物砸上木质门板的声音。荡开的声波扰乱了空中的飞雪。


    康柯瞬间敛起所有的思绪,看向喊打喊骂声传来的方向。


    就见山脚之下,雪色中露出一大片浅鹅黄色的宅邸。


    而在远方,比这片浅鹅黄色面积更大、更显眼的,不断涌来是青灰色的流民人潮。


    这片铁青色像一具被寒苦病饿折磨得扭曲畸形的濒死之躯,正挣扎着,怀着不甘和求生之心,向着浅鹅黄色的宅院重重叩去。


    “咚————”


    又是一声。


    原本还呆头企鹅一样围着巴尔德取暖,顺便安静吃瓜的员工们纷纷探长了脖子,N看向朝辞:


    “你不插手?”


    “插手?帮谁?”朝辞转着扇子,“帮流民?他们可是要闯破朝府的,你猜他们背后可有人指使?可有人拿给他们供粮为条件,煽风点火?”


    “帮朝府?仙门世家,仙人一怒伏尸万里做不到,但蓄养的门客,杀这些拿着农具的流民却绰绰有余。”


    他倒是能令朝府的人一直闭门不出,不做应答,但这些流民呢?怎么劝退?


    给粮?给多少?朝府的粮够让这些流民填饱多久的肚子?


    一旦给了,附近的流民会不会闻风而来,也想讨个活路?


    到那时,朝府的粮又够撑几日?


    “想化解眼下的乱局,无非两条路。”


    朝辞晃晃扇子,漫不经心的样子叫人看不出他的立场:“一条路,置之不理。”


    “门里的人不出去,门外的人进不去,僵持不下时间久了,即便幕后之人希望流民们继续替他们闹事,他们也供不起这么一波饥饿的鬣狗,届时只能被反噬。”


    “另一条……准备好足以喂饱天下流民半年份的粮。”


    最初在疗养院内见到田地时,朝辞还想过,康柯开垦这么一块区域是为了什么,莫非就是为了饥荒应急准备的?


    但后来发现,田地那么小,康柯根本不是为了囤粮。


    院长似乎在有意识的育种。


    他会买大量的书籍交给雷文阅读,哪怕刚来到空空如也的疗养院时,最急需的根本不是种田,他依旧建了个农业部。


    迄今为止,朝辞都在思考,院长偏偏挑中了雷文这个炼金术师种田,究竟是随便安排,还是早有预谋?


    毕竟在后续入院的病人之中,无论是机甲师、亡灵法师、光明圣子,哪一个都不如炼金术师与育种这一课题的相性度高。


    当然,这些思考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这样一批基于现代科学,又经过炼金术改造的高产粮种在,只需要留给九州半年的时间,饥荒就能够被彻底扭转。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争取这半年的时间?


    如何让饥民们在这半年中能够填饱肚子,有余力去耕耘田地?


    罗曼大陆的粮食还需要供应给前线的卡兹米尔,还能从哪儿挤出一份供给九州的粮?


    康柯奇怪地拍了拍不知为啥就忽然陷入沉吟的灰猫脑壳:


    “发什么愣?告诉山下的流民,省点体力,等半个时辰,会有足够过冬的口粮送来。”


    “嗯?”雷文狐疑回望,“院长,我们哪来的粮?”


    “虫族啊。”康柯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不是提出这个建议,可能影响军队出征的士气,原本我也想这么建议卡兹米尔的。”


    一只虫王就有一颗白矮星那么大,喂这些流民还不够吗?又不是蝗虫,群体聚集就会产生毒素。


    至于辐射残余等问题,以罗安的科技力,完全可以轻松解决。


    “……”朝辞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思考的问题早就换了一个:


    之所以先去卡兹米尔的世界,再来九州,院长是不是也像安排雷文种田一样,其实早有预谋?


    ——真的很难说啊!毕竟他们院长是个能把计划拉得很长,埋得很难看出来的人精,但凡寰展露出半点心思深重,院长这个镜子的另一面都不可能完全无辜。


    就好比刚刚那场纠纷,看起来像是寰将康柯逼入绝境,又主动退让,但谁敢真说:院长对寰的隐瞒一无所觉?


    反正朝辞的眼睛和脑子告诉他,真相多半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雪风里的那一番纠缠,可能更倾向于康柯早就知道寰手里藏着雅威,所以始终与对方拉扯试探,而寰同样知晓康柯的知情。


    两人不约而同地挑选在这个时候彻底挑明,估计是觉得终战在即,与其留一道隔阂,不如趁早解决。


    至于结果……鬼知道让步对寰来说是不是全无好处。


    反正他看寰好像还挺高兴的,要不是死装成性,这人高低得哼首小曲。


    从这个角度来看,寰其实还算好的。这人也就表面装装,内心相当坦诚。


    而院长……


    院长就太令人发指了。


    朝辞怀疑,院长已经发现了他的眼睛能读懂人心。


    表面演戏也就算了,心声居然还能给他演一长串,逻辑滴水不漏的?要不是寰完全没打算遮掩内心,他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康柯看着神色逐渐亢奋起来的朝辞:“?又在想什么歪门心思,被风吹傻了?还不过去传信?”


    朝辞回过神,轻啧了一声,踩着雪下山。


    风哪有你的心冷啊院长,这三兆多年的社畜还真不是白做——


    “轰……”


    姑射山蓦然巨震。


    朝辞稳住身体,心跳错漏了一拍。他猛然看向山下,就见朝府的门没有开,人没有出来。


    比他们更先应声的,是大地骤然张开的巨口。


    巨大的,黑洞洞的,深不可见底的裂隙,从鸦青长河横裂至柳垂坡,像庞然巨兽张开的深渊巨口,像小丑咧至耳际的死亡大笑。


    “轰……”


    “不、不——救我!!”


    “救——”


    流民如同坠入汤锅的饺子,惊呼着落入深不见底的裂隙,朝府哪怕用凡间石炮也轰不开的院墙宅门亦轰然坍塌。


    前一秒还拼命往前挤的流民们,这一秒又惊恐万状地拼命往后退,肝胆俱裂:


    “地裂!是地裂!!”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有国师镇守羌古之墙,地裂不会发生在墙内吗?!”


    “天罚——这是老天爷的惩罚啊!罚我们不该围攻朝府,我们合该在这大雪里被冻死!饿死!”


    第089章 第 89 章


    惶恐是一个持续的过程, 生死却只在一瞬间。


    朝府子弟大概也没想到地裂会发生在自家门前。他们只是正常地按照家主的指示,对流民的袭击做出反应:分出部分修习阵法的子弟看顾门墙。却不料地裂骤生,那些持着朱砂法器的弟子, 也惊叫着坠入深渊。


    “怎么——”一旁的剑修子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纵剑去救, 可踩着剑刚掠至巨渊上方, 他们就发觉不对:“法力——”


    忽然感知不到了!!


    死亡从未有一刻如此真实、清晰地出现在面前。它不再是某种未知的虚影, 而就是他们身下这条黑洞洞的深渊。


    流民也好、修仙子弟也好,在这条吞噬生命的裂隙面前并无不同。


    他们同样的崩溃哭喊、徒劳挣扎,或沧桑粗粝或保养得当的脸在坠落中,因相同的恐惧而扭曲狼狈。


    而后, 他们听见了一声如同海兽咆哮般低沉震耳的叹息声。


    “——”


    一股强而有力的风从深渊中猛然吹出!将他们掀出裂隙。


    巨大的黄铜西洋钟表于空中浮现,眼眶中盈着两簇猩红的骨鸟振翅高飞。


    神圣恢弘的光自天而降,恍若洪流, 眨眼间冲散了云层!


    阳光代替风雪, 温暖而柔和地倾泻下来。


    所有坠入地裂的人, 都在呆滞中, 被钟表垂落的指针、骨鸟的长喙、瀑布般的光流送回岸边,安然无恙。


    地裂两端静了数秒, 而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哭嚎、面对未知事物的困惑, 也有朝府子弟认出了凌驾于种种异域“法器”之上的嶙峋骨剑:


    “老祖!是老祖!快, 快去通知家主!”


    朝辞站在骨剑的最前端当驾驶员, 此时半真半假地同坐在后几节车厢(划掉)椎骨上的同事们抱怨:


    “载你们下山, 不是为了让你们出风头的。你们可知这一遭出手,会给我惹多大的麻烦?”


    “?”同事们纷纷侧目, 不知道这搞事精怎么有脸说这种话的,“整个疗养院, 惹麻烦最多的就是你吧??”


    “——还有,”N说,“你刚刚是不是没打算救人?”


    康柯同样注意到了这点,因此多看了几眼打从回到原世界就表现得有些古怪,与平时不大相同的朝辞。


    一直以来,朝辞的立场似乎都是偏混沌善的。


    他会因不幸而沉郁,会对受难之人伸出援手。


    但就在刚刚,就连N都看在“院长在旁边”的份上出手救人,朝辞却立在剑上,纹丝未动,望下去的眼神冷静而超脱,不像在看一场天灾人祸,倒像是棋手在看自己的局。


    “怎会?”


    朝辞语带诧异,按下飞剑,在朝府子弟与百姓的高呼叩拜中降落至朝府后院:“分明是大家动作太快,抢了我出风头的机会。”


    他差遣匆匆赶来的管事去告知流民“稍后放粮”的决定,又用似笑非笑的目光堵回了管事“哪有那么多粮”的问话:


    “打扫一间院落出来,再把不安分的眼珠子都收回去。我们不需要仆人的侍奉。”


    “啊这……”大概是年纪还轻,没应付过这种命令,管事明显有些为难。


    但比起继续纠缠,他还是顶着满脑门的汗,选择了低头应是:“小、小人这就回禀家主,不来叨扰老祖的清静。”


    活像多留一秒,就会有恶鬼蹦出来吃人似的,管事和仆从们着急忙慌地告退走远了。期间管事还在跨门槛时绊了一脚,幸好旁边的仆从扶得及时。


    康柯看着这群人逃命似的背影,就听院落右侧,遮掩着洞门的柳枝“刷拉”一声轻响,被人轻轻拨开。


    莹洁的雪落了来人满头满肩,与如雪的长发混作一色:“地裂合上了。”


    康柯收回视线,走进主屋,和员工们一道蹭巴尔德的暖气:


    “所以,地裂是怎么回事?真是‘天罚’?”


    “天”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进门,闻声无辜地眨了眨眼,抖落睫上的雪粒:“我高兴着呢,为什么要罚无关紧要之人?”


    “这地裂说到底就是普通的板块运动,最多就是因为裂隙连着鬼界,所以飞在地裂上的剑修才会被吸走法力。”


    “不过,先前的流民有一句话喊得没错。”


    “地裂不该出现在这里。”


    青灰色的天映在剔透的眸中,将浅紫色调成一种沉冷凝郁的深色:


    “这种‘板块运动’,应该只会出现在宇宙与宇宙的交界处,不该出现在宇宙内部。”


    “之所以会发生在朝府门前,恐怕意味着在这一个宇宙内,就有至少一粒熵增种子。”


    他缓步走到康柯身边,伸手……凑到巴尔德身边取暖。


    被四把椅子组成的结界困在中央的巴尔德:“……”


    对于圣子来说,活成一台油汀大概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寰的举动仿佛提醒了众人,下一秒,另外四双手也跟着在巴尔德周围冉冉升起。


    康柯就在这滑稽的场面中,满脸严肃地接话:“而你找不到它。”


    巴尔德:“……喂。”


    康柯佯装没听见,把手翻了个面,继续烘烤手背,若有所思:“不应该啊。”


    “这和之前那几个世界不同,这里可是你的本源世界。范围又已经缩得这么小,只需要在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一方宇宙中寻觅……”


    “熵增种子都令你力量剧增了,存在感应该很难忽略才对,怎么会找不到?”


    “除非……14580或者熵增亲自镇守那粒种子,他们这次没再继续场外干涉,而是选择了继续入场。”


    来镇场子的是熵增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如果对方能入场插手,前两个世界早就插手了。


    康柯更倾向于,来的是14580。


    罗安就是在这个档口,揣着新鲜出炉的虫族大餐来的。


    一进门,就看见一贯冷淡的巴尔德面露恼火,杵在主屋中央,其余五个同事及上司严肃地举着双手,将巴尔德团团围住,仿佛正在进行什么封印巴的仪式。


    “?”罗安瞬间警惕地掏出小型枪,“他怎么了?”


    “……”光明圣子无声掀了掀嘴唇。系统敢打赌,如果不是碍于形象,他多少得骂一句傻逼。


    巴尔德大概这辈子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入此种境地,身边的同事们究竟是什么款式的傻叉:


    “……他们在取暖。粮食带来了?”


    “哦,吓我一跳。”


    罗安的身体姿态顿时从蓄势待发变回了无所谓,将枪塞回武装带。


    他信步走到巴尔德身边,跟着举起第六双手,顶着圣子杀人的森然目光递给康柯两粒空间钮:


    “左边这个,装的是高蛋白虫肉。右边这种,可以当碳水食用。”


    赛博星盗——啊不,赛博皇子饶有兴致地环视了一圈极具异域风情的屋宅:


    “所以,这里的饥荒是因为什么?环境污染?洪涝灾害?”


    “人祸啊,是人祸。”


    朝辞像是唱歌,又像是叹息似的说着,分出一道分.身去送粮:


    “我刚成仙时,九州就已战火连绵。”


    “国师只管镇守羌古之墙,不管内务,各大世家——仙门的,非仙门的,都在争夺地盘。”


    “这里没有管事的人?”罗安挑起眉头。


    “有,皇帝。”朝辞试图借巴尔德加热茶水,差点被巴尔德烫成秃头,“我成仙的那年,他就被人杀死了。”


    “他有不少儿子,老爹一死,本来就不多的‘兄’弟情,顿时就只剩‘凶’了。”


    “前一个好不容易爬上皇座,后一个就把他刺死,换自己上去。”


    趁巴尔德听得有些认真,朝辞还是不怕秃地烘了烘茶水:


    “就这么一个萝卜接一个萝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萝卜。”


    雷文皱起眉头:“只剩个小孩子?那岂不是会变成傀儡。”


    朝辞顿时笑起来:“那你还真是高估我们世界人的素质了。”


    “这位小傀儡皇帝也没活过三个月,就死在了奶娘的怀里。”


    “各大世家顿时成了下一批萝卜,都觉得‘我能行让我上’……”


    “如此互相倾轧攻打,战场侵占了农田,农民要么汇入军队,要么变成流民,被驱逐出自己的田地。”


    巴尔德眯起眼睛:“那朝家呢?朝家也在争地盘吗?我们给饥民放粮,岂不是会让人认为在拉拢人心,意图招收兵力?”


    “这都是后话了,”朝辞一个侧滑步,丝滑地躲开冲着他头顶削去的光刃,“在那之前,咱们还要应付另一个大麻烦。”


    “?”康柯原本还在权衡要不要管这堆闲事,当下最要紧的应当还是找到熵增种子,“什么麻烦?”


    “国师啊。”朝辞放下茶杯,“我们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国师啊。”


    “铃……”


    风雪中,忽有银珠落盘般的铃声,隐隐传来。


    朝辞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显得对即将发生的某事充满期待:


    “先前你们听流民提到过了吧——羌古之墙。”


    “这道墙,是现任国师一手筑成的,将整个旧九州围绕在内,与后来新扩张的区域隔开。”


    “国师平日从不离开他心爱的土墙,只有在有人意图推倒围墙、或者有围墙另一边的人,跨越围墙,踏入旧九州时,他才会露面。”


    【?】系统缓缓升起,满腹狐疑,【死猫你看起来像个等待给偶像接机的粉丝——难道东古也有自己的巴尔德?】


    “……”朝辞矜持挺起的胸膛霎时瘪了下去,“仙人哪有这种世俗的欲望?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登仙时,仙台上候着两个小童,本以为是等我的,或者是登仙台的固定迎宾人员,结果一问——他们是等一个早该飞升,但死活不飞的奇葩的。”


    朝辞信手指向主屋门外的大雪:“就是这位国师羌古。”


    他摸摸下巴想了几秒,又溜达到门边,“咚咚”两声踢断了门槛,蹬到一边。


    【??】系统愈发狐疑,【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临时改建无障碍通道。”朝辞“细心体贴”地斩来两根柳条,比划了一下自己腰的高度,将两根柳条一左一右地固定在门上,做成类似辅助老年人起身的把手。


    “我没说吗?咱们这位国师大人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他是个瘫子。”


    第090章 第 90 章


    康柯顿时意外地看向朝辞。


    朝辞其人虽然嘴欠, 但对弱势群体的处境,却有种不知天然还是后天造成的敏感。


    他从不对这些群体使用侮辱性的词汇——甚至可以说是极力避免,放在平时, 一句“不良于行”点到即止就够了,绝不会再特意多嘴一句“瘫子”。


    更别提这人还在缺德地做什么辅助扶手……康柯可以确信, 朝辞和这位国师多少有点复杂的私人恩怨。


    “铃……”


    风中的铜铃声倏然近了。侧院传来积雪被重物一路碾压的声响。


    两个小童先跨进洞门, 而后板着小脸, 像打帘似的撩开柳枝,露出一道靠坐在轮椅上的深褐色身影。


    【哇,】系统悄悄趴上康柯的耳边,小声八卦, 【我还以为国师是个清冷道士——修无情道、镇守门派不轻易出山的那种,结果是个胡人?】


    而且一点也不清冷,只是穿得冷。


    这大下雪天的, 来人却赤着上半身, 繁复奢贵的金银与珠宝紧贴着小麦色的皮肤。


    蓬松带卷的深褐色长发束出几根胡辫, 碧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雷文谨慎地发出质疑, “你们看他身上的肌肉,这来的真是国师, 不是什么土匪打劫了残疾国师的轮椅?”


    因妖精的血统问题, 只能练出薄肌的雷文破防了!!


    N的关注点则与众不同:“这么多划痕, 他身上这套首饰到底有多少年头了?上了年头的珠宝就该收进玻璃柜里好好保养珍藏, 牛嚼牡丹……浪费。”


    康柯抬手压了压, 示意员工们少发锐评,共同维护评论区的友好和谐:“别想了, 这应该是本人。”


    朝辞既然和国师有私怨,那肯定知道羌古的样貌。如果羌古被替代了, 朝辞能不知——


    “嗳,大个子,”朝辞对着轮椅上的男人探头探脑,“你是羌古吗?”


    羌古挑眉抬头,碧色眼睛像狮子锁定了猎物,紧盯朝辞:“我是。你就是朝辞,朝家之前飞升的那位十步剑仙?”


    康柯:“……??”


    相见不相识,你们这私仇是怎么发展出来的?难道是朝辞单方面看不惯羌古?


    但下一秒——


    铜铃与骨剑齐鸣!


    “当——”


    法器冲撞产生的震荡波,将地面碾挖出半个球坑。


    屋宇砖石俱下,风雪灌入豁口。


    一时间,所有的疗养院员工——除了正在迎敌的朝辞,都在打了个寒颤后,向巴尔德拥了过去。


    康柯的矜持制止了他和员工叠罗汉,但呼吸间,就有另一具温热的身躯从背后拥覆而来,隔绝了大半风雪:


    “你猜他们究竟认不认识?”


    康柯停下条件反射想推开人的动作:“……难说。”


    这俩人明显谁都没见过谁,但至少朝辞听说过羌古的“光辉事迹”,还因不知名的原因,对羌古暗藏不满。


    至于羌古为什么先出手攻击朝辞……


    就冲着第一次振铃的音波是向他们袭来的,康柯估计这个锅和他们有关。


    【……就没人在意朝辞刚刚好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吗?】系统幽幽道。


    【什么真实身份?】康柯将系统揣回手里,【风太大,我们大概是没听清。朝辞肯定和这位国师大人解释过了,自己不是剑仙,只是剑仙的侍从。】


    马甲是不可能脱的,绝对不可能脱的。


    站在康柯身后的员工们吹口哨的吹口哨,拨刘海的拨刘海,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N语气肃然:“没想到剑仙的侍从也能和国师战得旗鼓相当,真不知道剑仙本人得有多厉害。”


    习惯了寡言、信奉“说话不如动手”的国师:“??”


    这群外来人,在说什么傻话。


    他并没有因此分神,去跟围观的人做口舌之争,只赤手攥着朝辞的骨剑,双腿的瘫痪仿佛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实力:


    “剑仙大概是在上面呆久了,忘了人间的规矩。‘”


    “‘不可逾羌’,羌古之墙内的人一旦出去,就生死自负,永远别想回来;墙外的人妄图涉足九州,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他们。”


    他的五官长得很豪迈,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爽朗的本性。


    但或许是时间为那双一碧如洗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即便此时的羌古一直是笑着的,依旧让人感觉面前的人是一团偏执、枯槁和神经质的糅合成的集合体。


    朝辞就冲着这样一团集合体笑了一下。


    人在面对疯子、偏执狂时,回本能的产生避让的念头,但朝辞显然不会。


    他只是调整了一下站位,和颜悦色地对着羌古鼓励:“可能的确是在仙界呆久了,这么长的规矩,好生难记。”


    他将脸向羌古凑近几分,带着哄诱的意思:“劳烦国师再诠释一遍?说不定我这榆木脑袋就开窍了。”


    “?”羌古这位东古直男条件反射地向后扬了扬头,差点挤出双下巴,想呵斥“凑这么近干什么”,又直男地迟疑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他要是大惊小怪,反而显得失态。


    后方的员工们啧啧有声,交头接耳:


    “死猫还说自己不是东古巴尔德,这就差没亲上去了!”


    “……哪有亲上去!我觉得不能这么评,有时候为了增加威慑的攻击性,前倾身体和缩短距离都是制造威胁感的正常手段……”


    【宿敌就是宿敌啊!!!宿敌是不能变成妻子的!!前面忘了,后面忘了,被窝。】


    “你们能不能正常一点??死猫明显在设局……他刚刚挪一下是有什么目的?——哦。”


    康柯撩起眼皮,看见调换过站位后,朝辞只用稍稍偏过身,羌古就恰好正对着自己——或者说,正对着他身后的寰。


    对寰的身份一无所知的羌古皱起眉:“再说一遍又如何?不可——”


    “后面半句。”朝辞打断。


    羌古:“?”


    羌古:“墙内……”


    朝辞:“再后面半句。”


    “……”羌古的笑容里透出几分森寒的杀意,“你在戏弄我?”


    “没有,怎么会?”朝辞哄小孩儿似的催促,“说啊,最重要的不就是最后半句吗?”


    羌古不笑了,森冷的神情中透着怀疑和警惕:


    “墙外的人妄图涉足九州,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他……”


    “们”字还没落地,老大一只国师就连带着轮椅一起倏然消失。


    康柯:“……”


    康柯:“幼稚。”


    寰无辜地回视,背地里则继续把搞事的灰毛猫也丢出羌古之墙。


    他当然知道朝辞这是在狐假虎威,拿他当枪使,但那又如何?


    他不像自己的另一个半身,明明不是人类,却喜欢拿人类的道德将自己束缚住——虽然偶尔他欣赏着这样的康柯,总能品出类似“主动戴上口枷的凶兽”、“穿文袍的杀将”这样矛盾的涩情。


    但他不是康柯,有人伤害他,他就要以百倍奉还;哪怕雅威拘束他,也曾解救他,但他依旧会复仇,将雅威困囚在虚无的薮舟中。


    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利用,羌古是不是“不知者无罪”。谁让他不快活,他就让谁不快活。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康柯这个半身。


    他或许在意对方拴在他颈间的枷锁,但同时又因为这份拘束而兴奋。


    “半身”这一身份,似乎令这种受制于人的被冒犯感,转变成了某种隐秘的、只存在于自我之间的,可以缓慢拉扯和互相磨合的征服和调情。


    他也不在意在对方面前佯装乖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姿态放得越低,就越有人在夜半时难以入眠,警惕而防备地反复思考自己会因什么而伪装弱势。


    光是看着另一个自己和一团空气斗智斗勇,就能让他像人类围观小猫咪挠空气一样,心情愉快个一整天。


    我啊,我啊。


    寰在心里叹息般呢喃这个变得微妙又美妙的词,缠住康柯的手臂勒紧了几分,将被风雪冻得微红的鼻尖埋入对方的红发,去闻嗅他遗忘的、可灵魂又如此深刻铭记的故土。


    金属与硫火的气息冷硬而呛人,他却像找到了本已失落的归处。


    ——他应该将兰泽边的那片兰花丛移栽进疗养院。


    某个时刻,寰这么想。


    就像寻觅到心仪的栖息地的鸟,会钓来树枝、羽毛,筑自己的巢。


    ——下一秒,散漫思考的他就被康柯抵开。


    康柯掐了下寰的下巴,食指摩挲过对方线条凌厉的颌骨中央那几寸柔软的肉,如同猎人摩挲过年轻狮子的咽喉:


    “他们俩人呢?”


    羌古不见也就算了,朝辞也被寰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旅游团刚到一个新地方,把导游扔了可还行?


    看寰的表情,这人绝对在心里啧了一下嘴:“墙外。你想把他们都召回来,还是只招朝辞一个?”


    导游可以留,旅行到一半突然闯上巴士、发动袭击的恐怖分子就不用了吧。


    “天爷,还是都召回来吧。”朝辞分去送粮的分.身扒在窗口,冲着这俩明明只是抱团取暖,动作却整得像当众调情似的家伙啧啧了两声,“咱们又来客人了。”


    “?”康柯正想再问,远方浅灰青灰色的雪幕中,骤然荡来一道森白的弧光。


    “铮……轰!!”


    青白交织的阵法霎时在朝府上空浮现,挡住这一击剑气。


    但下一刻,同样刺眼、劈开雪幕的剑与刀光从四面八方挥斩而来!


    守御的阵法眨眼间碎裂无踪,无数朝家子弟与门客从倾坍的屋宇中持剑跃出。


    朝辞这个老祖反倒不怎么急躁的样子,分.身还有闲心靠在窗台边将导游词说完:


    “羌古之墙啊,自国师继任以来,在九州周围竖立了百余年。”


    “无力自保之人有多爱这道遮风挡雨的墙,世家和皇室就有多恨这道截断了他们财路的墙。”


    “羌古平日里坐镇在墙边的紫微塔里,力量最为鼎盛,没人敢去招惹。”


    “但他一旦出行……那可真是,所有世家和皇室的刀剑都吻了上来。”


    康柯:“……你在陶醉什么?”你家塌了啊,还有,“你就是这么招待来家访的上司的?”


    原本他是冲着来享一下福,顺道借用世家势力来的,结果呢?净加班了。


    前脚刚救了一群朝府子弟和流民的命,后脚就张罗着给他们送吃送喝,还得考虑营养均衡、未来安置。


    刚摆平麻烦,国师打上门了。


    国师送走,国师的敌人打上门了。


    你们九州人是不是都有萝卜属性,喜欢一个牵一个,拔出萝卜带出根?


    “轰……”


    剑气如戈,将朝府像豆腐似的切成沟壑纵横的棋盘。


    巴尔德等人早自觉地奔出去庇护多灾多难的灾民了,寰则在康柯死亡凝视下,满脸遗憾地将上一根倒霉西域萝卜薅回来。


    一个眨眼就坠入深海,经历了一整部《白鲨惊魂·截瘫患者版》的羌古猛喘了半口气,后半口新鲜空气还没吸入肺腔,眼前就迎来十数道雪亮的剑光!


    倒霉的西域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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