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劫来
珉霜洞府。
空旷的岩洞内安静得连水滴入寒潭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外面的坏天气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仿佛被厚重的山体隔绝在这封闭的空间之外。
凌灵依然呆坐在空荡荡的莲花宝座上,脑子到现在都没静下来,却又不知道具体在想写什么, 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师尊果然不在这里, 可自己却好像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回琼霄殿去了……
直到整个洞府开始剧烈震动、有小的岩石和土不断落下, 寒潭里的水无风自动、身下的莲台也跟着晃了起来,凌灵才感觉到不对劲,愣愣地起身跳下莲台往外跑,下意识还以为这是地震了。
刚跑到离门口不远的阵眼处,一道水桶般粗的雷便劈了下来,将整个岩洞劈成一个露天的池子,泛着五彩虹光的阵眼像炸开的星辰一般,化作五颜六色的流光散去,千百年来汇聚的灵气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洞内的灵植也在瞬间枯萎殆尽。
凌灵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师尊这个阵挡了一下, 自己只怕已经焦黑冒烟了。
“这是……生死劫?”他突然反应过来, 瞬间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都没有了,心中大怒道:这破书怎么又他妈不按牌出牌啊?!说好的霜降才渡劫呢,这还有小半个月你就拿雷劈我?!
不过明白是怎么回事, 凌灵干脆也不跑了,转身回到刚才的地方重新爬到莲花宝座上盘腿坐下。横竖是个死,趁现在没人知道他来了这里, 悄悄地死了也好,省得节外生枝。
既然老天爷不想让他弄清楚某些事情, 那他也不追着问了,反正好的坏的都带不走, 或许他能来这世上再活一遭,本就只是因为那个人要飞升,怎么算都是他赚了。
不能再贪心。
只是还是有些舍不得。
人死后,这些也都不存在了吧。
不知道凤鸣尘那个老头会不会遵守承诺,把那人的记忆销毁。不过如果一切都只是演戏,也就没有销毁的必要了。
“听说这种大劫一般要劈九道雷,刚才那个不知道算不算一道,”凌灵闭上眼睛撑着下巴,将心思按住,嘟嘟囔囔地跟上天讨价还价,“我说老天爷,能不能看在我一没躲二没跑的份上,您直接把我收了就是了,第一道雷就水桶粗,劈我这小身板上得多疼啊?”
“不不不,我没想留个全尸,”他摆了摆手,接着道,“我知道您一出马,少说也是灰飞烟灭,我是说能不能像灭霸那样,您打一个响指,我直接化成粉末飘散掉,这样雷公电母可以早点下班,我也不用遭罪您说是不?”
说到这里,凌灵自己还笑了两声,死到临头还能幽他一默,这是多么从容和淡定?
老天爷知道灭霸是谁吗?
他又笑了一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两道清亮的泪却从紧闭的眼睛里滑落下来。
三年。
不,十二年。
一个轮回的时间,够不够让一个活了五百年的超凡境忘情道修士动凡心呢?
呆在珉霜洞的这两个时辰,凌灵一直在回忆和那个人经历的过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对方只是顺势配合,还是演着演着也有那么一点真心。
他曾以为在司寇尧出现时,有关这点真心的问题已经随着在那场大战中自己的全面溃败有了答案,却没想到在他跪在扶风大殿上参加登仙大典之前,有一个针对他的万全之策早已展开,并借由孟家之手,千里迢迢地将一个分身送到了他身边。
竟然不是替身文学,而是分身文学,呵,他还是看少了套路文啊。
身为韩羽的时候,那人在想什么呢?
是运筹帷幄的淡然?是不得不陪着过家家的无奈?亦或者只是逼着自己去学常人体验风花雪月,实则内心毫无波澜?
从小到大那么多点点滴滴,这三年里的朝夕相处、抵死缠绵,难道真的就只是一个梦,只是他为了叫他心甘情愿赴死所设的一盘棋吗?哪怕只是一个分身,身在棋局之中十二载,到底有没有假戏真做的瞬间?
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有没有一刻忘记他只是一个祭品呢?
事已至此,无论对方有没有,凌灵已经一败涂地,甘不甘心都已成定局。
“师尊……”这两个字被无意识地说出了口,凌灵把脸埋在腿上,此时此刻,或者在梦里,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忘记。
人哪能不在乎自己喜欢的人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呢?
上一次师尊只是演了一个晚上就叫他走火入魔,这次可是整整演了十二年啊…如果都是假的,让人如何能接受?
凌灵蹭了蹭湿漉漉的脸,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像一颗莲花种子蹲在巨大的莲花宝座中间,等着再来一道天雷,就带着这些心事消失在世间。
其实说不怕死是假的,哪怕天雷落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可一个人在无人知道的地方等死的感觉并不好。凌灵抱着膝盖埋着脸不敢抬头,不知是因为知道马上要死还是死期将至时的自然现象,前世今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播放着,大部分的画面却都是同一张脸……
惊天的雷声又响了两次,一次比一次重,劈得整个地面都跟着震动,每次都把凌灵吓得直发抖。但奇怪的是这两次没有一次落在他身上,按说他又没跑,这老天爷的准头也太差了点,他也没什么修为傍身,根本不需要蓄力到第九道才能把他送走。
难道不是生死劫提前了?
凌灵疑惑地抬起头,下一刻却瞪大双眼猛地蹿了起来。
珉霜洞早已被劈得千疮百孔,盖在洞顶的整片山头都被掀了,冰床碎成几块倒在地上,石桌和石凳更是碎成了齑粉,其他的东西也都破碎不堪,连深不见底的寒潭都干涸不少,潭壁上那个原本水流如注的泉眼中只剩小指粗细的水流。
而凌灵所在的莲台却还完好如初,被一个厚厚的金色光罩牢牢罩住,任凭外面雷电交加、地动山摇,光罩只是偶尔显露出类似龟甲的金色图案和他看不懂的文字,罩子内部的空间平静如初。
一个颀长的背影手握两柄长剑立在莲台前面,长发披散、身长玉立,雪白外袍被风鼓起,衣襟上血迹斑斑,星河飞霜和月华流火一篮一金,散发着茫茫剑气,剑尖上却都滴着鲜血。
师尊?!
师尊什么时候来的!
凌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眼下却又有点陌生的身影,立时便明白他要做什么,心中的疑虑和委屈一扫而空,变得悲痛交加、又悔又愧,抬手奋力拍打着那厚实的光壁叫喊道:“放我出去!师尊!”
那身影顿了一瞬,似乎想转过头来,最终却没动,就那么静静立在那里看着上空,似乎在警觉下一道雷要从哪里降下。
“师尊?韩羽!这是我的劫,和你无关,你快走!走啊!”凌灵疯狂地拍打着光壁,又胡乱地攻击了几次,可连天雷都劈不动的阵,岂是他能撼动的?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姬寒彧凤眸一沉,朝一个方向跃身而起,很快便消失在黑云之间。
须臾之后,巨大的雷声传来,整个孤云峰都跟着晃了晃,凌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只能趴在光壁上焦急地四处寻找那道身影。
“玄夜!”一个苍劲的声音传来,凌灵扭头一看,杨云风乘风而来,朝他看了一眼后白眉一拧,说了一句“简直胡闹!”便也冲入了那乌黑的云端。
“轰隆!”
“轰隆隆——!”
老天似乎不满一个有望飞升的修士为了一个一文不值的异界来客违抗天命,天雷一道接一道,一道比一道吓人,群仙峰内鸟兽俱惊、草木皆惧,赤月宗所有人都被惊动,在各位长老和执事的安排下各司其职、关注着这场天劫。
九重雷劫之后,是九洲大陆再出现一位以飞升的真仙,还是赤月宗陨落一位超凡境半仙便有了答案。
又是一道天雷震得山河耸动、树倒鸟散。须臾,一个身影从云端坠下,落在离莲台不远之处,凌灵定睛一看,是身受重伤、口吐鲜血的杨云风。
“师伯!”凌灵焦急地趴在光壁上看着他,“您怎么样?”
杨云风靠在断裂的山崖上,抬腕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想起身却不得,叹了口气道:“小灵儿,这劫只能你们二人自己承受,旁人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了。”
“师伯……”凌灵的眼泪早就扑簌而下,哽咽道,“弟子不孝,是弟子连累您和师尊…我愿意赴死,我愿意的…您快点叫师尊回来……”
杨云风又咳出一口血沫,轻声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方才那个是玄夜……”
凌灵夹着眼泪点了点头:“您快让我师尊把这阵撤掉,不要再分神费力保护我!”
杨云风目光炯炯地看着稳稳护在莲台上的金色光罩,摇了摇头叹息道:“老夫当年把韩羽放在你身边,虽是不想玄夜赴师尊后尘、有意为你寻一丝生机,却未曾想过要拿他的命来换……想不到他竟三番两次决意要舍身护你…哎,这世上,真有人能修成忘情道么?”
“三番两次?”凌灵闻言一怔,不解道,“师尊什么时候……”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难怪这些年你对他总是……”杨云风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司寇尧混入赤月宗、你差点坠魔之事?”
凌灵点点头,那件事他当然不可能忘记。
杨云风闻言微怔,继而道:“当时你要自裁,是玄夜冲过去替你挨了月华流火那一剑,你可也记得?”
“我……自裁?”凌灵愕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他竟有那么想不开?
杨云风见他果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摇头道:“我就说你被魔元所控,肯定记不清当时之事,玄夜这几年也不找机会与你说清楚……”
说罢,他将当年他赶来时看到的一幕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凌灵这才知道原来师尊和司寇尧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那歹毒之人一边残害师尊、一边利用魔元引导控制他,这才逼得他拔剑自刎,如果不是师尊当时自废修为抱上来,他恐怕早就归西了。
而师尊当时已经被十几片混元莽鳞片封住了各个大穴,却为了来救他强行冲破禁锢,几乎已经是自废修为,又被月华流火一剑穿心,差点身死道销……
“……他可能想过要说,”凌灵垂下眼低声道,“是我没有给他机会。”
他一直介怀着师尊是为渡天劫才收他为徒,明明对司寇尧的事早有疑虑,却不敢去追寻真相;明明放不下师尊,却不肯多想想韩羽为什么总是试图替师尊说话,不给他机会解释。师尊或许尝试过去引导他认出自己,却每每被他打断……
凌灵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前看小说总是吐槽那些主角为什么有误会不长嘴说开,现在轮到自己好像也比人家好不了多少,或许当时自己已经被人误导钻进了死胡同,对师尊和别人的亲密之举又是“亲眼所见”,一心想着不要面对根本就想不到还能有别的真相。
“上一次合老夫和宗主等人之力尚且能将他救回来,可此番怕是无法善终了,”杨云风看着那泛着金色波纹的阵罩,语气颇为无奈,“这金罡御界是上界神物,以上古神兽玄武的万年龟甲为精、道祖亲书的经文为髓,三界之内能破之人不过屈指,连老夫也只是听说过而已…玄夜用此物渡劫已是有违天意,可他竟不是用来自保,而是来护你,怕是神仙难救了。”
凡界的修士修为再高也不可能挡得住九重雷劫,渡劫之人企图靠上界之物作弊本就天道不容,飞升之后的第一件事怕就是受罚,玄夜得了这等神物竟只是拿来保护一个毫无飞升可能、修为弱无可弱的凡人,这天雷怕是恨不得把他们两个一网打尽。
不过这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凡间,玄夜这几年几乎是寸步不离守着凌灵,看来只能是师尊给的……想到这里,杨云风只觉一阵头痛。
啧,师尊怎的也跟着如此胡闹?私自插手下界之人飞升之事,怕是也要受重罚。
凌灵哪能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霎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看着阴沉的天幕喃喃道:“师尊……”
怪不得他伤成那样,光壁却丝毫没有变薄或碎裂的痕迹……原来这竟是神物,师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打算的?为什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说?
又是一道银龙般的巨雷闪过,凌灵的心为之一颤,如果他没数错的话,这是第八道雷,不知师尊怎样了。
正担心着,视线中有什么东西从远处飞驰而来,须臾之间,一道蓝色的飞影激射而来,“倏”第一声插入坚硬的山岩之中,只留个剑柄露在外面,山体随之而裂,那剑柄也“铮!”地一声折断。
绝世神兵星河飞霜就此断裂,一缕蓝色的剑魂从断口飘出,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飓风里。
第102章 住手!
凌灵还没来得及惊呼, 便又又听得“嘭!”地一声巨响,金罡御界不远处的崖壁被砸出一个大坑,从里至外裂出一个巨大的蛛网状, 大坑中间却躺着一个人。
那人右手还握着一柄缺了好几个口子的金色长剑, 浑身已经伤痕累累, 严重之处深可见骨,一袭白衣被血染成红色,脸色却惨白如纸,双目紧闭,唇角和下巴上还沾着血。
杨云风捂着胸口运了运力,很想起身去把人扶起来,却终是失败。
“师尊!”凌灵拍打着金罡御界惊叫起来,只觉这神物不是救命的法宝,而是囚禁他的牢笼,叫他想去师尊身边而寸步难行, 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双手早已拍得又红又肿, 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鲜活,满是纵横的泪水和焦急悲痛的神情。
好一会儿之后,姬寒彧缓缓睁开眼, 不聚集地盯着虚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对凌灵的呼唤有了回应,转动眼珠慢慢朝他看了过来。
凌灵激动地将脸贴在光壁上又叫了一声, 却觉得他的眸子有些奇怪,忙擦掉眼泪看了看, 发现他两个眼睛的颜色有些不一样,一只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深沉湛蓝色, 另外一只却变成了浅棕色。
想到他方才的异样,凌灵吓了一跳,忙挥了挥手:“师尊,我在这里!”
杨云风闻言皱了皱眉,竭力撑着岩壁站起来,蹒跚地走了过去,看清姬寒彧的脸后也是一怔:“玄夜,你……”
不过细看了看,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旁去了。
姬寒彧听得凌灵一直在哭,便用剑撑着地面勉强站起来,慢慢地走到莲台旁边,仔仔细细地查看,见他毫发无损,便勾了勾唇轻声道:“不哭了。”
“师尊……”凌灵哪里忍得住,闻言更是嚎啕大哭,“师尊,都是我的错,呜……”
“方才起你便一直喊我师尊,”姬寒彧却淡淡一笑,长指在光壁上点了点,看上去像在点凌灵的额头,“怎么连自己的道侣都认不出来?我是韩羽。”
凌灵猛地一怔,下一刻心口顿时像撕裂一般疼起来,哭道:“师尊,都是徒儿的错!是徒儿误会你还不许你说清楚,是徒儿一直都没认出你来……”
他虽然没有受伤,可看上去亦是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也散了一半,半跪半趴地贴在光壁上,手掌已经拍裂了,手心连带十根指头上都染着猩红,眼睛也因为长久的哭泣早就又红又肿,神情更是凄惨可怜。
“我……”姬寒彧从不曾见他哭得这般伤心,见状有些动容,顿了顿却还是道,“我是韩羽,你认错了。”
“你是韩羽,”凌灵闻言更是泣不成声,“也是师尊,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了,我也不生你的气,我愿意祭天,你放我出去……”
“你可以当我只是韩羽。”姬寒彧将唇边新溢出的血抹掉,身形有些不稳,干脆将月华流火丢在一旁,一手扶着莲台,一手盖在那金色的光壁上,而后催动了体内的真气,一道金色的光从他掌心钻出,竟穿透了那坚不可摧的光壁。
龟甲上的纹路和经文被注入其中的灵气点亮,从光壁上脱离后在金罡御界内流转一圈,而后系数涌入了凌灵体内。
霎时,凌灵只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入体内,无数灵力汹涌地进入他的全身,已不可思议的速度填充着他原本已经干枯空虚的丹田气海。
这是……
师尊在渡修为给我?!
“师尊!快住手!”凌灵大喝道,想要摆脱,身体却被霸道又强劲的灵力控住,根本动弹不得,很快便随着那金罡御界一块从莲台上浮了起来。
“玄夜,”杨云风见状也是大惊失色,奈何他也是身受重伤,根本阻止不了不说,贸然出手还可能导致那两人两败俱伤,只得焦急地看着那两个浮在半空的身影大声呵斥,“你疯了?还有最重的一道天雷,你如何受得住?!”
头顶的天色更难看了,苍穹仿佛被撕裂,深邃而恐怖的黑暗从裂口中倾泻而出,将整个群仙峰笼罩在厚重的阴影之中,闪电如同天神手中愤怒的鞭子,每一次闪烁都伴随震耳欲聋的怒吼,仿佛要将大地撕裂。
狂风撕扯着一切,将无数黑云揉搓、挤压,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咆哮翻滚着、蠢蠢欲动,风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不祥的低语,似乎在嘲笑着世间的脆弱和无妄的挣扎。
杨云风暗道不妙,吼道:“玄夜,快住手!”
凌灵被金色的经文几乎包成了一个木乃伊,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身体里的每一根筋脉和血管都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忍、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地分裂、再分裂,血液沸腾起来,双眼早已看不清,痛苦地喷出一口血沫。
姬寒彧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从开始给凌灵渡修为开始,一股又一股的鲜血从他的嘴角和身上的伤口溢出,整个人都好像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
“玄夜!”杨云风焦急地看着那暗红色的身影,“你若执意要倒反天罡,整个赤月宗都会遭受天谴!”
可姬寒彧却非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将两只手都撑在光壁上,加快了渡送修为的速度,金色的经文流转得更快,密密麻麻将凌灵裹了个严严实实。
灵力被吸收殆尽后,上面已经没了经文的光壁也快速收缩,金色一点点消失,变成了透明的样子,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裹在凌灵周围。
成了。
姬寒彧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拼着一股执念将最后一点灵力化作掌风打了出去,一头如瀑青丝瞬间化成白色。裹着凌灵的薄膜散发出一阵金色的气浪后消失不见,姬寒彧却被气浪重重掀开,身体直直朝地面落去。
“小师弟!”杨云风目眦欲裂,飞身就要去接人。
另一个矫捷的身影却抢先一步将姬寒彧接住了。凌灵飞扑过去将人抱入怀中,飘然落地后将人轻轻放在莲台上。
有那金罡御界的庇护,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吸收了五百多年修为的凌灵非但没有爆体而亡,反而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一般,样貌身形虽还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气质却和从前大相径庭,衣袂无风自动、长发清扬如瀑,眼神比从前的清澈又多了几分空灵,每一寸肌肤都重生一般、有种由内而外的纯净光泽,明明衣衫还脏着,只是从半空降下,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举手投足却好似带着仙气,让人不敢亲近,又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杨云风怔了好一会儿才接受那金罡御界居然就这么融进凌灵体内,成了他的一部分这一事实。玄夜为了他可真是豁了出去啊……
“师尊,”凌灵抬手擦掉姬寒彧唇边新涌出的鲜血,红着眼眶轻声问:“是不是很痛?”
姬寒彧已经奄奄一息,见凌灵浑身散发着新生一般的光晕,欣慰地勾了勾唇角,轻轻摇了摇头,却道:“我是、韩羽,不是你…师尊。”
都这种时候了,他竟还执着于这件事,凌灵闻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丢进烈火中焚烧一般,喉间竟涌上一丝腥甜,低低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什么都不与我说?”
他只当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天衣无缝,等他死了,韩羽想把他的修为还回来也不行了。可他没想到韩羽就是师尊,不但求来金罡御界保护他,还把所有修为都灌入了他体内,自己却被天雷伤成这般模样。
这分明是一早就做好了替他受死的准备,可他却浑然无知,直到方才都还在怨他。
“我……”姬寒彧缓缓眨了下眼睛,异色的瞳孔看着虚空,好像带着悔恨,又好像已然释怀,声音几不可闻,“要是没有…咳咳…冷落你那么多年、就好了……”
将凌灵挡在三尺之外,让他总是露出委屈又不解的神色,是姬寒彧如今最后悔的事。后来每每有人提到自己凌灵就转移话题、不能以姬寒彧的身份和他在一起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如果他只是凌灵的竹马、只是韩羽就好了。
“师尊……”凌灵的眼泪又要溢眶而出,哽咽道,“我明白的,我不怪你。”
以前他只觉得师尊又冷漠又无情,如果他不主动去请安,师尊便对他不闻不问;现在才明白,师尊一直以另一个身份在自己身边,对他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本无需多问罢了。
“我帮你疗伤。”他擦了把脸,抬手吸过一块巨石放在莲台上,扶着姬寒彧靠着它坐下,手心聚拢一股灵气,轻轻覆在他胸前,却发现他全身筋脉寸断、五脏六腑更是全部碎裂,不由急道,“师尊!为何会这样?”
这天劫到底是来考验修士能不能飞升,还是来杀人的?师尊可是一怒动九洲的超凡境半仙,受了八道雷竟被伤成这样,若真接了最重的第九道,就算有人祭天怕是也活不下来吧?
想到这里,凌灵心中腾起一股逆反的怒意,化作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姬寒彧体内。
狂风将他的衣袂吹的猎猎作响,天边的黑色漩涡伴着滚滚雷声越来越近。
“不要…浪费时间,”姬寒彧痛苦地皱了皱眉,声音几不可闻,“天雷、就要来了……”
“我不管,”凌灵夹着眼泪,咬着牙道,“我要师尊活着!最后一道雷我自去受,是生是死我都认了。”
“小灵儿,”一旁的杨云风见他还不明白,便道,“你可知当初玄夜为何不肯让你靠近他?”
凌灵想了想,语气平静道:“师尊不喜被上天安排了一个命定之人,所以不想和我太过亲近。”
如果不是前世看过很多小说,穿书后就做好了确认目标、攻略男主的准备,凌灵自己怕是也很烦无缘无故被“包办”了恋爱,对方还是一个才八岁、又资质愚钝、看上去一点也配不上自己的小屁孩吧?
师尊这么一个九洲瞩目的超凡境半仙,又修的是忘情道,对自己敬而远之也是情理之中。
“是,也不是,”杨云风摇了摇头,“修忘情道之人进阶超凡境之时如果还没有道侣,体内便会有业火苏醒。你出现得太晚,玄夜当初碰你一下都会引来业火焚心,又不小心伤过你,这才要与你保持距离。”
“碰我一下就会受内伤?”凌灵一怔,继而更怒了,原来竟还有这么歹毒的东西!所以师尊不是老被他“气得吐血”,而是受了伤?!
“你们结为道侣双修后本可以缓解一二,”杨云风又看了一眼满头青丝变白发的姬寒彧,叹了口气道,“可方才他非要倒反天罡,导致业火彻底苏醒将内里烧透,如今怕是回天乏术,你不必再徒劳,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应对雷劫……”
“我不信!”凌灵喝道,灌了更多灵力进去,想要把受伤的脏器和断裂的筋脉修复,“这劳什子的业火既由我而起,就由我来灭!”
师尊的错,就是动过用他祭天的念头,为此被他误会、怨恨多年,可行动上除了第一回误伤他之后再没有过待他不好之处,还以韩羽之身护他长大……如今他更是为自己从未犯下的罪恶赎了罪,凌灵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天理,非要将这样一个人折磨致斯!
不知是他如今的修为太高,还是老天终于听到了他心中的愤懑和不甘,姬寒彧体内断裂的筋脉竟慢慢在重接、脏器也在愈合,凌灵一喜,撑在他胸前的双手发出金灿灿的光,随着这些充满灵力的金光进入姬寒彧体内的,还有金罡御界上的道道符文。
可一旁的杨云风却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第九道雷,来了!
第103章 仙骨
裹着风暴眼的云层越来越低、越来越密集, 颜色也变得如同墨水般深邃,仿佛能够吞噬一希望,闪电已经变成了血色, 如同利爪撕碎了黑暗又瞬间消失, 却留下更深沉的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杨云风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胸前的伤口像是又被撕裂了几分,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姬寒彧费力地抬起手推了凌灵一下:“你…快让开!”
“我不要,”凌灵继续替他疗着伤,见他之前惨白的脸重新有了点血色,突然释怀地笑了笑,“师尊,其实来这个世界走一遭、遇到你和赤月宗众人,我已经赚了。”
他本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之前还不明白姬寒彧的心意, 如今一切已经真相大白, 如果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为姬寒彧的飞升去死, 那他也认了。
姬寒彧伸手抚上凌灵的脸颊,异色双瞳深深看着他,也弯唇笑了笑:“我就知道, 你从小看似乖巧,实际上最不听话。”
凌灵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没等他说话, 又觉眼前俊美的五官突然放大,继而嘴上一凉, 被一双冰凉的唇吻了一下。
那吻轻而又轻,像莲花的花瓣落在唇上又飘走, 一阵冷香过后,坐在凌灵面前的身影消失不见,随着一声劈开天地的雷声响起,他周身重新亮起熟悉的金光,同时一阵蜂鸣般的耳鸣和眩晕感袭来,却察觉后背有一句身体将他抱住,雪白的发丝垂落在他身前。
凌灵猛地一怔,正要挣扎,身体却又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狠狠压制禁锢,那股力量出现的太突然,又带着巨大的威压,凭他五百多年的修为竟反抗不了丝毫。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轰隆————!”
血色巨龙从云端显现,无数闪电像锋利的爪子瞬间将整个孤云峰如牢笼一般罩住,电光带着滔天的力量猛地冲凌灵俯冲而来。
杨云风早已被震飞到几丈开外,饶是如此也又被太过霸道的力量震伤,顿时倒在地上吐血不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玉石莲台亮如白昼的闪电团裹住。
那亮光太过扎眼,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心中不敢存有任何幻想。
当年凤鸣尘飞升之时也不见雷劫有这么重。
这显然是天怒啊!
玄夜就不用说了,魂飞魄散没跑,他一心想护着的那小子只怕也生死难料……
杨云风疲倦地长叹了一口气,眼神黯淡下去,看来这一次,赤月宗注定损失惨重。
……
不知过了多久,笼罩在群仙峰的沉重黑幕终于渐渐消散,那让人晕眩的耳鸣和窒息感也慢慢褪去,凌灵捂着耳朵狠狠甩了甩头,这才清醒一点,却感觉自己还被人重重压着。
“…师尊…?”他喊了一声,自是无人应答,只好慢慢地翻身、一手扶着姬寒彧想看看他的伤势,一边动作,心中一边觉得安慰:起码人还在,不至于真的魂飞魄散,而且还挺重,应该没有缺胳膊少腿……
“师、师祖爷爷?!”等转过身来,凌灵惊讶地看着趴在姬寒彧背上的黑衣男子,这是什么新鲜叠叠乐…不是!凤鸣尘这是帮忙挡了最后一道天雷?他连忙探了一下姬寒彧的鼻息,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息进出。
师尊没有死,太好了!
他见凤鸣尘还压在他身上,又把人挪到一边靠墙坐下,扭头见姬寒彧凤眸紧闭、昏迷不醒,便解开腰间的储物袋拿出一颗浓缩固元丹塞进他嘴里,这才放下心来。
凤鸣尘动弹不得,见凌灵眼里只有自家师尊,气得在一边爆粗口,“没良心的臭小鬼,没看见本君在此?滚过来!”
凌灵脸皮一麻,连忙滚了过去,二话不说跪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祖爷爷出手相救,弟子无以为报。”
他本打算自己扛了最后一下,是生是死都和师尊一起,却没想到最后一刻还是被师尊抢了先,更没想到这雷最后竟劈在凤鸣尘的身上,他欠了这位师祖一个永生都还不清的人情,所以这三个头磕得实实在在,再抬头时,白皙的额头上红了一大块。
“少废话。”凤鸣尘皱着长眉,一张俊脸疼得惨无人色,连形状极美的嘴唇都不见一点血色,上次凌灵见他时周身散发的金光和仙气也消失不见,那股无形的威压更是消融得几乎感觉不到了,显然伤得很重。
他微微低下头道,“过来,帮本君做一件事。”
凌灵自然不敢耽搁,起身走到他跟前恭恭敬敬道:“请师祖爷爷吩咐。”
“这里,”凤鸣尘费力抬手指了指自己后背,“有一把剑,你把它拔出来。”
凌灵走到他近旁探头往他后背上看,这才发现他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只是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的衣服,正面看不出来罢了,加上他方才骂人时还中气十足,凌灵便以为那道天雷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眼下乍然发现他伤得这么重,不由惊呼道:“您受伤了!”
“让你拔剑没让你乱看,”凤鸣尘似乎有些着急,催道,“快动手。”
凌灵刚才的注意力全在他的伤上,压根没看到哪里有剑,闻言只得又仔细在他背后找,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说的并不是真正的剑,而是一道金色的剑气。那剑气呈深蓝色,藏在凤鸣尘披在身后的乌黑长发里,而且只露出一个剑柄的形状,剑身似乎插在他背脊里。
“师祖爷爷……”凌灵迟疑道,“这是?”
“云海剑心,这可是养了上千年的剑魂,天界的好东西,”凤鸣尘勾了勾唇,笑道,“玄夜最喜欢的星河飞霜已经断了,你不想帮他把剑修好?”
凌灵心下一动,那星河飞霜的剑魂已经消散,就算请易星津把剑身修好也只是一把普通的剑了,如此一来,月华流火便只剩孤零零一把,要是能修好,以后他和师尊一人一把,这样才是真的成双成对了。
不过他有些奇怪,修剑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这奇怪的老头子怎么这般着急,便道:“眼下您和师尊都受了重伤,还是先疗伤……”
“就是这东西伤的本君,”凤鸣尘有些不耐烦道,“它插在本君身上,本君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凌灵恍然,方才那最后一击力量巨大,凤鸣尘本是早已成仙的山神,按道理不至于伤得连动都动不了,原来是被一道千年剑魂钉住了。
难怪他这么着急要将它拔除。
想到这里,凌灵便又拜了拜,打算去拔剑,可手伸到半空又道:“弟子修为浅薄,万一拔不出这天界圣物,会不会再伤到您?”
虽然他现在有五六百年的修为,可对上这天界圣物就不堪一提了。
“不必担心,因为,”凤鸣尘瞥了他一眼,“这人世间或许只有你拔得出这把剑。”
凌灵不解:“为何?”
因为他有金罡御界护体?
“你的灵魂来自异界,就算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碰了上界之物也不会有事,”凤鸣尘道,“否则那金罡御界你就该受不住了。”
可金罡御界却对自己变成区区一个凡人的一部分毫无异议,甚至还帮他压制了那几百年修为的冲击,也就是说,天界之物根本就辨别不出此人并非天界之人。
金罡御界如此,这柄剑自然也一样。
凤鸣尘微微一笑,他赌赢了。
他见凌灵还站着没动,蹙眉道:“你这个臭小鬼,年纪不大却如此拖拉,是不是看本尊被钉着有趣,想多看一会儿?”
“弟子不敢。”凌灵连忙又拜了拜,心说这师祖爷爷脾气还真大,惹不起惹不起。
他直起身,掐了个决,将灵力汇聚在掌心,缓缓握住那如有实质的剑柄,厉声道:“师祖爷,得罪了!”
杨云风在几息之前已经醒了,却用尽全力也没能站起来,幸而谢玉堂等人见雷劫结束、黑云开始散去便都往孤云峰这里赶来,谢玉堂见他躺在地上,连忙上前将他付扶了起来,可扶着人还没站稳,便听得他喝道:“住手!”
话音出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谢玉堂下意识便沿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是立刻变了脸色,丢下杨云风便犹如炮弹一般朝凌灵飞了过去。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凌灵已经将那柄插在凤鸣尘背上的剑魂抽了出来,深蓝色的剑气萦绕成一把十分漂亮的宝剑形状,通身散发着逼人的灵气和威压,将他的衣服吹得鼓荡不以。
凌灵松了一口气,虽然连吃奶的力都用上了,却没想到这么顺利,正要扭头去和凤鸣尘说话,却被人一把拉开。
“师尊!”谢玉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又扭头满脸惊骇对凌灵道,“逆徒!还不快点给我跪下!”
谢玉堂这一跪,跟着他来的几位长老和杨云风也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凌灵刚才全部的精神都贯注在拔剑一事上,自然没听到杨云风重伤之下那迟来的一吼,见众人都跪了,便也低头跪下,双手捧着那剑魂道:“弟子已经将剑魂拔出,请师祖爷爷……”
“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谢玉堂打断他的话,指着他怒骂道,“你这欺师灭祖的逆徒!今日若师尊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拼出这条命不要也要清理门户!”
“与他无关,这剑是本君诓他拔的,本君也还死不了。”凤鸣尘的声音悠悠传来,听着却比刚才被剑魂钉住时还要虚弱不少。
诓我的?
凌灵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凤鸣尘依然无力地靠着墙坐在,脸色比把剑之前还差,如果说刚才他身上只是没了肉眼都能看见的灵气和威压,如今再看,别说还有一点神仙的样子,简直比普通人还不如,就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整个人都灰暗了下来。
不应该啊,难道这剑是不能拔的?
凌灵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
杨云风瞥了一眼那散着仙气的长剑,痛心疾首道:“师尊,这云海剑心可是您一半的仙骨啊,您怎可……”
其他人也是一脸惶恐,一个山神失去了半根仙骨,那还能是神仙么?
看来赤月宗今日非但要有一位半仙陨落,还把已经成了仙的开山鼻祖也搭了进去,可大概是整个九州大陆有史以来最失败的一次渡劫了吧?
想到这里,几位长老看向凌灵的眼神一个个都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
仙骨?
凌灵瞪大眼睛看着手中的剑魂,瞬间觉得有千斤重,凤鸣尘是剑仙,可不是以剑魂为仙骨吗?他怎么就没想过这一点呢?!
完了,他怎么把师祖爷爷的仙骨抽了出来?!
他下意识去看姬寒彧,往日但凡闯祸,要么有韩羽替他收拾烂摊子,要么有师尊为他撑腰,可眼下那个人却还重伤未醒。
凌灵垂下眼帘,心中默默祈祷师尊能平安无事。
他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
第104章 任性
“无妨, 这是我欠他的,若我当初不执着于飞升,也不至于到今日这个局面。”凤鸣尘却道, 好像一点也不心疼。
他说这些话时自称“我”而不是“本君”, 且语气平静、唇角还带着一丝浅笑, 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眼睛虽然看着凌灵,目光却十分悠远,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又好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凌灵一怔,继而明白他说的人是辽渊。
失去了半根仙骨,凤鸣尘肯定会被削去仙籍,加上金罡御界、帮凡人挡雷等事,怕是还要受罚,接下来他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只是看他的神情, 好像除了不想再做神仙, 还特地要找机会去受苦受难似的。
“弟子鲁莽之下闯下大祸,”凌灵纳头俯跪,双手还托着那剑魂, “请师尊收回仙骨。”
“你当这是什么,说收回就收回?”尽管凤鸣尘解释凌灵是被诓了,谢玉堂依旧横眉冷目, 不过他口气生硬地训完凌灵,又转头对凤鸣尘拱手道:“师尊, 上界仙人之中必有能将仙骨还回您体内之人,不如……”
“你也说了, 这不是想收回就能收回之物,”凤鸣尘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本君既让他抽了出来,就没打算再插回去。伤了本尊的仙体,自有老天来罚他,不许有人再责备于他。”
亲眼目睹了一切的杨云风闻言摇头叹息道:“师尊神机妙算,却不该用来算计自己。”
凌灵一届凡人,却“以下犯上”抽了山神的仙骨,上天自然不会放过他,说天打雷劈都是轻的,往后的雷劫只怕一个接一个,只是不会像今天这般了。
可师尊显然想到了这一层,将那金罡御界送给了凌灵,加上玄夜渡给他的修为,即便是上神亲临,以天诛之刑施加在他身上,怕是也无法令他再有性命之忧。一般的雷劫对他来说更是毛毛雨,其中的能量和灵力还会被金罡御界吸收,老天往凌灵身上劈的雷越多,反倒是越帮助了他增加修为。
至于将金罡御界送给凡人这一过失,自然由师尊自己来承担——这人正是要让自己难受,刑法简直越重越好。
师尊这是故意要恶心老天。
五百多年过去,他除了悔恨自己的过错,也在埋怨当初不曾给辽渊留一丝生机的上天。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替本君办到这件事的人,”凤鸣尘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本君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凌灵与姬寒彧的情况和凤鸣尘与辽渊当年很像。
不过姬寒彧和凤鸣尘不同,那冰冷的石头一旦动情便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任由命运捉弄,不再将失去心爱之人当做飞升路上必然的一环,而是想方设法、不惜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凌灵,而不是像凤鸣尘那样继续放任自流,一心想着要飞升,直到最后关头才醒悟,却为时已晚。
如果凤鸣尘不出手,这两人之中必然要折损一个,无论死的是谁,活下来的那一个必然永生难安,以这两人的性子,怕是要么跟着殉情,要么在思念和悔恨的牢狱里度过漫长而黑暗的一生。
这是永失所爱的凤鸣尘不想再看见的。
他不是没想过按照凌灵的请求,在他死后抹去姬寒彧的记忆,可他当他听到姬寒彧的计划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自己这个冷冰冰的小徒弟情痴起来简直令他自愧不如。
也罢,反正自己早就不想再当什么劳什子的山神,不如成全他们。
于是除了助姬寒彧一臂之力,凤鸣尘还干脆诓了凌灵一把。
“师尊,还是将仙骨带回上界,请上神……”谢玉堂话还没说完,却被凤鸣尘摆摆手打断,他看了凌灵一眼,又冲姬寒彧所在的方位扬了扬下巴:“布度厄聚灵阵,把仙骨植入玄夜脊梁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怎么行?”谢玉堂忙道,“师尊,您不能再任性了!”
“圣尊,不可啊!”
“圣尊万万不可如此儿戏!”其他长老也纷纷劝阻。
凌灵更是被凤鸣尘的话惊得呆若木鸡,虽然他刚穿过来时的确打算“欺师灭祖”,可那也只是想压一压师尊罢了,眼下却是抽了祖师爷的脊梁骨,要安在自家师尊身上,这……这要是还不被天打雷劈,那真是……
杨云风却没有再说话,凤鸣尘的性子他最清楚,这人要是闹将起来,天王老子都管不住。
果然,又听他道:“反正本君这回犯的天条也不止一条两条了,债多不愁,等今日之事了解,本君自去领罚。”
凌灵迟疑道:“师祖爷爷……”
“让你去就去,”凤鸣尘挥了挥手,“天塌下来你有金罡御界护着,怕什么?要是没有这仙骨,玄夜以后就是废人一个,你想看到他这般?”
“……弟子遵命,多谢师祖成全。”凌灵不再胡思乱想,一咬牙,拿着那剑魂转身走向姬寒彧。
几位长老都面如菜色,却不敢上前阻拦或抢夺。
这东西可是从神仙身上抽出来的,饶是他们每人的修为都不低,却也是碰不得的,而凌灵拿着它却像拿着一把普通的剑,显然的确如师祖所说,这人是唯一一个能动这仙骨之人。
可师祖也真是太胡闹了!
谢玉堂见阻挠不了,心思又活络起来,暗暗分析着凤鸣尘的用意。
他本是群仙峰的山神,没了半根仙骨便属于半陨落状态,且很可能因受罚被调离群仙峰上面为了以示惩戒,大抵也不会再派山神前来,如果没有大拿坐镇,单靠杨云风这个陆地神仙,群仙峰这上千年来汇聚的灵气恐怕短短几十年就会散个干净,对宗门来说就是伤了根本。
事已至此,这仙骨留在世上会招来各种麻烦,被上界回收多半也是销毁,不如给了玄夜。
玄夜本就是半仙,眼下修为散尽、身受重伤,本是神仙难救,可他本就是修行奇才,又有几百年辟谷修行的底蕴,大抵也能受得住这半根仙骨的仙气,且其中还有师尊一半的修为,不但能帮玄夜恢复半仙的气运和灵力,或许还能再上层楼。
再者,凌灵身上也还有几百年的修为,有了金罡御界的辅助,彻底炼化后晋升半仙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赤月宗的实力虽然不及师尊这位山神坐镇之时,可不就之后便能拥有两位半仙,在九洲的地位依然无人能撼动。
就眼下来看,这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主导这一切的师尊怕是要受重罚了……谢玉堂重重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像看魔星一样看凌灵。
姬寒彧身受重伤,虽然凌灵刚才帮他辽过伤,此时依然十分虚弱,静静地闭着眼靠坐在莲台上。
为确保他不被仙骨中那磅礴的灵力误伤,杨云风不顾伤势要去给凌灵护法,谢玉堂将他拉住道:“紫阳师兄,我来。”
其他长老见状也知局势已定,留了苍云川给凤鸣尘疗伤,其他人都不约而同跟着谢玉堂一块过去了。
布度厄聚灵阵并不难,但这个阵要能镇住半根仙骨,还不被上界所感知他们将仙骨植入不属于他的凡人躯体中,所需的灵力非常大。凌灵将在场所有人储物袋中的灵石都倒出来放在阵眼的位置上,却还是有些不够。
谢玉堂见状,打算传音让执事再运几车过来。
“傻小子,你堆再多的灵石有何用?”凤鸣尘已经能站起来,背着手走过去戳了戳凌灵的脑门,“要屏蔽天眼,自然要用天上的东西。”
凌灵一拍脑门,对啊,自己身上不就有最好的屏障么?
当下不再犹豫,一挥袖子将阵眼上的灵石全部扫开,自己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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