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寡人不解其间意


    位于雍城的宗庙是秦宗室总庙, 咸阳虽也有一处,总归是没有这边的规模庞大。


    路途疲累,宗庙虽不远, 秦政有这个劲头,赵姬却不想去了。


    最后赵姬先行住下,秦政前去宗庙祭拜, 嬴政在外,看着他对着牌位几度叩首,觉得有些奇妙。


    也不知先灵能否看出在场有两个他。


    在此祭拜完, 秦政领着随从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才回了宫。


    最后赵姬先行住下,秦政去宗庙祭拜完,又领着随从在四处转了一圈, 看了个尽兴,最后才回宫。


    就算回了宫, 他也不消停, 在各处宫殿逛,一天下来, 像是不知道累一样, 直到晚间寝殿,才挂在嬴政身上喊累。


    嬴政比他累多了,他是甩手掌柜, 一路什么都不用管,哪像他又是管秦政的车架又是管他身边的侍从,一路还要骑马赶路。


    直到方才, 他还在忙着安置秦政带来的行李,待一切结束, 这才得了空闲过来找他。


    秦政带来的行李中有个长条物件,用布包着,问其他人,也没人知道是什么,只说秦政特意嘱咐了不要让人打开,特别是他。


    也不知道他就来雍城暂住一旬,要这大件东西来做什么。


    只知道现在挂在他身上的秦政颇为烦人。


    从咸阳到雍城统共三日不到,他还是坐的车架,仅仅今日未曾休息走了一日,就说着自己累,嬴政嫌弃他娇气,推开他,道:“白日可不见你累。”


    “这不是晚上了吗。”秦政却又粘了过来。


    以前再苦再累都只往自己心里去,没想到有人在身边陪着长大,居然给他养出了些撒泼赖皮的性子,嬴政又推他,道:“撒手,我要回房去了。”


    秦政这才从他身上起来,道:“暂且不急。”


    “做什么?”嬴政问他。


    “我若是现在睡,也睡不着,”秦政道:“陪我说说话。”


    明明方才还喊累,若是真的累,那么此时只会想着休息,嬴政知道他方才又是嘴上胡话,无奈得很,又只得留下,道:“你想说什么?”


    “今日民众迎我之势,已然算得上浩大,”秦政道:“我在想我日后在此行冠礼,该是如何一副景象。”


    想来应是万人景仰,盛大无边。


    嬴政在心里道。


    前提是此世能提前掌权,冠礼按时举行。


    从前他的冠礼拖到了二十二岁,且不说时间上就不对,那时雍城还在赵姬和嫪毐的控制之下。


    他冠礼后就要亲政,在此地的嫪毐担心他与赵姬的事情败露,贼胆包天,趁他还在雍城,盗取玺印后便发动了叛乱。


    经此大乱,此后民间讨论的都是平叛时的险情,而不是秦王及冠的喜事了。


    嬴政抛开这些,只假想一切都会按他料想的进行,回秦政道:“会比之如今更加盛大。”


    “不仅是雍城的民众,整个大秦,都会为你及冠而喜。”


    秦政深表赞同,又道:“届时你会送我些什么?”


    嬴政看他一眼,看来他今日实在有些亢奋,居然想去了这么远。


    只是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他不知道自己会送什么,也就揣测起了秦政会想要什么。


    几经思考,他道:“剑。”


    及冠所送之礼,概是会寄托些对及冠之人日后的展望。


    若是回想自己那时想要什么,少年初长成,血气方刚,届时又放眼天下,尽露锋芒,没有什么比一把好佩剑更相称了。


    “唔,那倒是极好。”秦政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又喃喃道:“怎么与我想的一样。”


    “嗯?什么一样?”嬴政问他。


    秦政见他没有一点反应过来的意思,于是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提冠礼吗?”


    “难道不是因为来了雍城?”嬴政奇怪道。


    “这也算一点,”秦政道:“还有呢?”


    看秦政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嬴政却难解其意,只好道:“不知。”


    秦政惊讶于他这都能忘,于是提示道:“你可还记得,你比之我年长几岁?”


    嬴政险些都快忘了年龄这茬了,回想了一下,道:“四岁。”


    随即在秦政殷切的神情提示下,他终于反应过来,道:“还因为我之及冠?”


    许是他反应实在太过迟钝,神情又过于惊讶,秦政忍不住道:“你怎么看起来对自己的年岁不太熟悉?”


    那是自然,嬴政心道,毕竟这不过是他披着的一层皮囊罢了。


    只是还是要避免露馅,道:“自小没有长辈在身边,不太注重这些,一时忘了而已。”


    没想到秦政记着此事,看他的神情,好像还颇为在意。


    他如今的身份低微,又无长辈,因担了侍郎这官职,平日也早已冠发,冠礼什么的几尽于是空谈。


    可秦政既然有这份心意,也是难得,于是道:“那就多谢你还帮我记着了。”


    话说到这,嬴政以为到此就结束了,顶多秦政与他说些吉话,此事也就这么过了。


    可没想到秦政又唤人来,附耳吩咐了些什么下去。


    不多时,那边就呈上来一个物件。


    嬴政一看这形状,不正是今日所见的那大件行李吗?


    只是现在没了布包着,显露了真容,原是一个通体漆黑的盒子,颇长,却不宽。


    嬴政一见显出的肃杀气势,就觉得里面装的会是兵器。


    待盒子摆到面前,人都下去之后,秦政道:“猜猜是什么?”


    “剑?”嬴政觉得这个长度和宽度的兵器也不会有其他了。


    秦政觉得没意思,道:“你怎么一猜便知?”


    “未免过于明显,”嬴政道:“你若是想要我猜不到,应该拿大些的方盒来装。”


    又想起来秦政方才自言自语般的一句怎么与他想的一样,嬴政意会到了什么,道:“给我的?”


    “是啊,”秦政示意他打开,道:“在咸阳时就锻好了,只是没机会给。”


    “你又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具体是何日,”秦政道:“我今日高兴,那便今日给你吧。”


    生辰一事,以前偶然提起,嬴政懒得编造一个日子,索性说了不知,没想到先前的信口胡诌都被他记下了。


    漆黑的盒子开启,一把漂亮的剑便呈到了眼前,剑身光亮,其上纹理细致,精致程度,分明不是军中统发,而是按照贵族规格锻铸。


    嬴政拿起来试了一下,很是贴合他手,用起来颇为顺意。


    他早就不满自己的佩剑已久,都是统发的兵器,长度虽可以申请更换,却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许是魂灵的缘故,这具身体也长到了与以前一样的高度,使用这统发的佩剑,不免觉得过于短小。


    但他久居咸阳,又未去战场,也就一直没有费事去更换。


    这把剑与他来说刚好,想来是秦政特意请人锻造的。


    秦政如今受制于人,要提防着别人知道他的存在,防止有心人利用他来威胁,去锻这把为他量身定制的剑定是秘密行事。


    他说先前没机会给,想来是怕引人注目,锻好了,却一直藏着,没有取进宫内,趁此机会脱离漩涡中心,也就吩咐人取来带来雍城了。


    又说是因为今日开心才给,估计是此事藏在心里太久,一有机会,就迫不及待同他说了。


    秦政嘴上不说,对他倒是用心,嬴政稍稍有些感怀。


    以前诸多进贡,或是生辰之礼,虽场面盛大,礼品众多,却大多是因他的身份,因为他是帝王,就算再繁杂,再用心,也都有这一层身份在。


    能为他设身处地考虑,能这样懂他,又是怀揣着一份真心的,也只有眼前人了。


    在此之前,嬴政总觉得秦政能有他陪,是秦政此一生的幸事。


    殊不知以前他的一些遗憾,秦政虽不懂,却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也在一点点地为他填平。


    他能来到这个世界遇见秦政,其实也是之于他的幸事。


    “喜欢吗?”秦政问他,“喜欢我便叫人拿去开锋。”


    一番话又把嬴政从感性中拉了回来,他抚上剑刃,确实没有开锋。


    想来也是,就算再怎么对他好,也不可能让他拿着一把开锋的利剑与他共处一室。


    嬴政又将剑放了回去,道:“喜欢。”


    秦政满意道:“我就知你会喜欢。”


    “只是你暂且不能佩带,”他又嘱咐道:“以后封官,再随身带着。”


    嬴政知道秦政的意思,以他现在的身份,佩这样精细的剑还是太显眼了,于是道:“好。”


    见他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秦政凑过来,道:“是不是很感动啊?”


    一看他又是这副臭屁的模样,嬴政哭笑不得,道:“我可没有。”


    “你撒谎,”秦政眯眼看他,道:“明明就是。”


    嬴政其人,一大特点就是嘴硬,拒不认账,道:“没有。”


    “切,”秦政不信他,却也拿他没办法,于是换了话说:“为你费心这么多,你都不言谢啊。”


    “那你过来。”嬴政朝他伸手。


    秦政不解其意,难不成一句谢谢他还要凑自己耳边说?


    却还是牵了他的手过去。


    方才搭上他的手,嬴政稍一用力,就把他带了过去,而后将他拥进了怀里。


    嬴政一向觉得,没有什么会比拥抱这种亲密接触更能表达情感。


    他不说话,不过他觉得秦政会明白。


    毕竟,在对面这具温热的躯体里,生长的是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灵魂。


    秦政靠在他的肩上,半响,才记起来回抱住他。


    他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他感受到了崇苏其实对这份礼物非常喜欢,不知何故,他还很是动情。


    只不过他和自己一样嘴硬,总不会言之于口。


    他好像很满足于崇苏为他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这个拥抱也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同于玩闹,这是他第二次情绪外露。


    上一次是为了家族伤心,而这一次无关乎其他,只是对于他的感情。


    秦政感受到这股情绪超出了感谢,却又说不清具体。


    他在想些什么呢?


    秦政说不清楚。


    只是温热的呼吸打在颈侧。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


    第032章 乌龙


    此剑赠出, 秦政又赠了他许多财物锦帛,觉得满意了,这才放他回去歇息。


    之后几日, 因身处雍城,没有政事所扰,也没有朝堂上各种诡局, 秦政过得很是舒坦。


    只是舒坦过了头,又不免居安思危起来,想着咸阳城中该是如何了, 或是想着蒙骜攻韩又如何了。


    到了第六日,蒙骜攻下韩国七城的消息送到了秦政手里,拿到了这个消息,秦政就更加受不住这边闲散的日子。


    终于, 又是一日午后,秦政终于忍不住, 与嬴政道:“我觉得在此不必住到一旬。”


    嬴政知道他是闲不住了, 道:“嗯,想什么时候回, 那便什么时候回吧。”


    “明日或后日?”秦政思考一阵, 又道:“后日吧,既是临时决定,忽而说明日便走, 太过仓促。”


    这样决定下来,去告知众人之际,那边赵姬却说她不回去。


    秦政以为她是想避过这个夏日再回, 可再差人去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咸阳,她却答不上来。


    单这一点秦政就起了疑心, 猜她可能是不打算回去了。


    这几日赵姬并未有什么动作,不过秦政也担心是他在这的时间太短,她暂时按兵不动。


    他走后,雍城这边可就全然在她掌控之下了。


    不过对于她,秦政总是摸不清她的想法为何,又不知道他的这份怀疑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不管是与吕不韦交好,还是养男宠,难道只是为了取乐吗?


    秦政又觉得不是。


    自己幼时,常见她偷偷流泪,问她也总不会说原因。


    只是她每每看到他人一家其乐融融,眼中都会有掩饰不住的羡艳。


    或许她只是想有一个正常的家,像寻常女子一样,有个可以依靠的归所,被夫君所爱,子女承欢膝下。


    可惜嬴子楚将王位看得比她重,而秦政把秦国的大业看得比一切都重,都不是她所期望的家人。


    人总会陷于一份可望不可得,为了这份不可得而愈渐偏激,她之期望明明早已随着嬴子楚的离世而彻底破灭,可这份执念从赵国留到现在,是怎么也散不了了。


    如今有了权势在手,她不曾得到的东西,却也怎么都想去争一下。


    秦政只觉得这种想法太过愚蠢。


    无论她想法如何,只要她还是太后,就不许做出过于逾矩的事来。


    想与一人相知相爱共白首,这种事放在乱世,特别是放在掺杂利益纠葛的王室中,本就是不可求的。


    不仅仅是赵姬,他也是如此,秦政明白这个道理。


    她既然想在这长住,那这便要有长久的眼线,秦政吩咐了几人留下,赠给崇苏的那把剑,也暂时由他们看管。


    他是以自己的名义锻造的这把剑,带回安插着各势力眼线的咸阳宫不妥,不如暂存在此。


    待回咸阳之事都安排下去,秦政又是一身轻松,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之时,忽而冒出一个想法。


    他想再在这宫中各处看看,先前大致看了一圈,今日想去寻一些偏处。


    做这事肯定是要人陪的,当晚,他理所当然拉上了嬴政。


    嬴政一听他这忽而冒出的点子,心道这不就是一次在宫中的寻宝游戏吗。


    不过秦政当值少年,大好年华,爱玩也是正常。


    这宫殿甚大,照秦政的想法盲目走,怕是走到明日都还寻不到什么好看的地方。


    以前虽不常来,但一次偶然,叫他发现了一处风景。


    时隔太久,这本是极小的一件小事,埋在了记忆的角落,却因为秦政又见了光。


    今日无云,月光常照。


    宫中很是安静,秦政没带其他人,本意是和他一起走到哪算哪,遇到拐角,也是随心意,拐去哪边就算哪边。


    嬴政却不动声色地引导他往那处去,他只能回忆起大致方位,但只要到了那个位置,细细找一番,说不准就能找到。


    约是两刻钟后,嬴政看四周,觉得应该是到了地方。


    接下来只要在附近找找,估计就能看到了。


    走着,秦政余光似是撇到了什么,叫道:“那边!”


    说着就牵过了嬴政的手,拉着他跑了起来。


    嬴政被他拉了个猝不及防,可也只是身形不稳了一瞬,随后被他带得跑起来。


    方想叫他慢走,可又一想,以前哪有这样在宫中肆意跑的机会,再来一世,何必做秦政的管教者,也就纵着他这份心气。


    而穿过这一条窄道,奔到开阔处,就见了一小池。


    池中盛了几株荷花,其间萤火点点,一旁绿叶为衬,正在微风中轻摇。


    四周皆是绿荫,亦有花卉,月光照下来,皆镀上银白月光。


    像是欢迎他们的到来一般,绿叶摇动着,沙沙作响,平日觉得正常不过的声音,现在听来,不知为何却添了些色彩。


    以前是因为什么路过此地,嬴政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对这副景象的惊鸿一瞥,却不知因为何种缘故留在了心间。


    那也是个夏日。


    正好,这个世界的夏日,秦政来到了这里,又恰好提出来一个新奇的点子,让他回想起这个地方,得以将秦政带来。


    他都要说不清,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在某个瞬间,以前的他和现在的秦政,本不是同一时空,意识却有了某一瞬间的重叠。


    秦政没想到真的能找到一处好景,开心道:“今日气运真好。”


    “是啊。”嬴政笑道。


    两人靠着一颗树坐下,晚间的风很是舒适,不时传来些虫鸣,或是在他们靠着的树上,或是在周边草丛。


    四周静谧非常,安静了一会,秦政道:“想不到宫中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其实真要说美景,这放在环水的雍城,只是一处很普通的寻常景色罢了。


    只是添上了今日寻宝地的期许,又或是添上了身边人,他才会觉得这样好看。


    从位置上看,这是后宫嫔妃住的地方,想来是前人消遣用的后花园。


    想到这,秦政忽而蹦出来一句:“母后好像就住在这附近。”


    嬴政一惊,这里久不住人,方才只想着这边会有一处景,却没想这边是何地。


    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妙。


    而就像是印证他这不妙的想法一样,秦政视线之处的尽头,忽而就有人来。


    秦政所在的角度有些巧妙,他能一眼看得到那边人,那边却一时看不到这边。


    只是再往前走走,估计就能见着了。


    秦政赶紧拉着嬴政躲到了树后。


    可没想到树后地势较低,他着急过去,一脚踩了个空,往前滑去,连带着被他牵着的嬴政都滑了下去。


    嬴政怕他摔着,往回扯了他一把,自己垫在了下边,两人就这样囫囵摔在了一起。


    因是草地,又因距离尚且较远,好险是没被那边人察觉。


    嬴政只来得及瞥了一眼来人,此时顾不得被他砸了个晕头转向,压着声音问道:“躲什么?”


    秦政从他身上转过来,示意嬴政转头看。


    那边人出来了两个,方才从嬴政的视角看恰好被挡住,直到此时,他才看清。


    这不是赵姬又是谁人。


    而走在前边的那个,秦政不认得,嬴政却印象深刻,那透着些妖冶的长相,正是嫪毐。


    “母后身旁那个是谁?”秦政问他。


    嬴政回他:“她的男宠之一,名为嫪毐。”


    “喔,”秦政趴在他身上,道:“且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他们肯定想不到这地方还会有他人,反正来都来了,在此听墙角,若是听到赵姬说些日后的打算,也算是今日的意外收获。


    嬴政猜到了他的想法,他什么都不知情,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只是事情不会如他所愿,在这待着,不但什么有用的都听不到,或许还会让他听些污言秽语回去。


    方才不走,现在走也显得怪了,既来之则安之,嬴政也就顺了他的意。


    不过他两现在的姿势有些怪异,他半靠在树上,而秦政抓着他的两肩,跪坐在他身上。


    秦政现在全神贯注看着那边,许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嬴政本想将他扒拉开,可估计人也走近了,树干勉强能遮住他们,再动作恐怕会被看见。


    晚间不待在寝殿,逛到离寝殿尚远的此处,又是这般姿态被人看见,怕是不好解释。


    想到这,他没有再动弹,而是保险起见,把秦政往回拖了拖,示意他小心被注意到。


    秦政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往他这边缩了缩。


    那边两人丝毫没注意到有什么异样,赵姬近日住在这边,早就见了这边小池,趁着今日月光好,特意来逛逛。


    此宫本不住人,这个偏处更是没人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边会藏了两个人,一切照寻常,与嫪毐说着话。


    秦政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话,间杂着一些调情的话语,并没有什么特殊。


    越是听,秦政就越觉得,方才就不应该躲。


    可若是现在出去,总不能说他自方才起就在偷听他们说话。


    忽而,那边人的说话内容有些转变,却是向不对的方向去了。


    不仅如此,那声音还渐渐靠近,嬴政顿感不妙,只听那令人生厌的尖声细语缓慢靠近,片刻后,那二人偏偏就靠到了他们躲藏的这颗树上。


    接着,那边忽而就默了声。


    却也只有一瞬。


    几乎是下一刻,黏腻的唇齿相依声响起,欢笑声随之而来,加之衣物窸窣声,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


    嬴政:“……”


    想来他真的和这嫪毐八字犯冲,前世那些仇怨也就罢了,今生居然还与他对上,对上的还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迅速捂住了秦政的耳朵。


    秦政听得有些发懵,还没来得及反应,嬴政就将他按到了身上,不让他听。


    他听不见,嬴政却听得见,那边响动渐起,嬴政心里将嫪毐碎尸万断了无数遍。


    以前只处他车裂之刑还是便宜了他,这次他要将世间能想到的所有酷刑都在此人身上施加一遍。


    他心中想的其他,却没注意到怀里的秦政很是不对劲。


    秦政只觉得周遭的风都停了。


    身上多了几分夏日的潮湿与闷热,鼻腔中又充斥着崇苏身上的味道。


    他虽然听不到,脑子里却抑制不住去想,想出了些画面,想的却不是那边的人,而是抱着他的人。


    越是想挥去这个荒唐的想法,这些画面就越是占在他脑中不走。


    渐渐地,他呼吸都粗重起来,却也是尽数闷在崇苏身上。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跪呈在眼前人身上,方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有多少肖想,这个姿势就有多怪异。


    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趁大事不妙之前,他想从崇苏身上起来。


    可他的动作都尽数被崇苏压了下去,越是这样,他越是惊慌,就越是抑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反应。


    夏日衣衫薄,他们又贴得如此近,有什么反应对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崇苏就是不放手,就算是为了不被发现,那也不至于一点都不能松开。


    秦政又气又急,也不敢大幅度挣扎,被他死死制住,最终恼羞成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偏头就咬在了他脖颈上。


    嬴政吃痛,却也躲不开,任他咬着,心道这小崽子怎么回事,明明都听不见声,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起了反应不说,好心帮他捂着耳朵,还要被他反咬一口。


    咬就算了,还叼着不肯松口了。


    只等头顶那欢笑声愈演愈烈,两人终于是舍得往房中去,待他二人确实走远,嬴政撒开秦政,将他从自己身上提溜起来,道:“你咬我做什么?”


    “你方才压着我做什么!”


    秦政脑子里一团浆糊,赶紧从他身上逃开,就往外去。


    “是你要躲,”嬴政跟上去,见他还吼人,不免也有些火气,道:“总不能半道又被发现吧?”


    “可是!”


    秦政却可是不出个所以然,只径直往前去。


    嬴政追上去,方才树后昏暗,此时见了光,他才发现秦政满面通红,简直连脖子都红了。


    恍然悟出来了什么,他尚且是个未经此道的黄毛孩子,虽然在自己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生理反应,但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于是道:“害羞啊?”


    “没有!”秦政好像就只会这样感叹式的说话了。


    嬴政再一想,方才他那般挣扎,想从自己身上起来,就是在羞了,可自己没理会他,怕他被看见,一次次又把他摁了回来,对于秦政来说,好像确实有些过分了,于是宽慰他道:“其实也没什么……”


    秦政却打断了他:“没有没有没有!”


    这是听不进去他说话了,嬴政于是也不说了,就这么跟着他走。


    可他即使是跟着,秦政只消看见他,脑子里也全然是方才的画面。


    又站住,指着他道:“不要跟着我!”


    随后甩袖而去,只留嬴政在原地。


    就算是再怎么生气,事出有因,也不该这样不留情面。


    何况事先还是他要留下的。


    被他咬的地方还隐隐作痛,看他这副样子,嬴政又好气又好笑。


    不让他跟着就不跟,嬴政换了个方向,朝着自己住处,同样是甩袖而去。


    第033章 寡人忽解其间意


    一路疾走回寝宫, 秦政在一众侍从惊讶的目光下冲进殿内,猛地把门一关。


    而后钻去被褥,将自己盖了起来, 企图立即入睡,最好睡着睡着就能忘掉这段记忆。


    盖了一阵,却怎么也睡不着, 又起来,在屋里兜了几圈。


    最后实在没地方去,遂蹲去了墙角。


    漫无目的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又想去了那一片静谧的地方。


    不,也不静谧。


    当时慌乱的心跳都要把他自己震聋了。


    他越想越郁闷,闷在胸腔里的一股气无处发散, 干脆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声。


    “啊啊啊!”


    屋外的侍从听这动静,面面相觑, 半响, 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大王?”


    被这么一喊,他好像被唤回了些神智, 从墙角起来, 镇定了情绪,回道:“无事。”


    回完,见桌上摆着壶水, 拿起来就灌。


    待整壶凉水都灌完,他才终于冷静下来。


    夜深人静,秦政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其实最让他崩溃的, 还是他之所想。


    在那个场景之下,他想到些什么也还算正常, 可是对象不对。


    先前说自己好男风只是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诌,可没想到他在那种情况下,下意识想到的对象居然会是崇苏,还想的是他自己和崇苏。


    并且,就是想到这个,他才……


    他才!


    秦政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


    耳根上又爬上了红。


    他到底对人家怀了些什么心思啊。


    头发被他揉得越来越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乱起来。


    定是平日和他相处得太久了。


    平日与他太过亲近,没有其他人可想,所以才会想他。


    秦政在心里给自己找补,拿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半天,又抱着已经空了的壶冷静了一阵,这才重新睡去床铺。


    可躺下,又是睡不着,那份潮湿和闷热直往心里钻,扰得他心烦意乱,辗转反侧到后半夜,秦政实在撑不下去,这才合上了眼皮。


    本想一觉起来就忘了此事,可惜思量太多,睡之前所想,都尽数找去了梦里。


    他又梦见了崇苏,梦见几年后的将来,他们对坐而谈。


    谈及的都是政事,那时他早已及冠,也已然掌权,而崇苏着一身官服,两人对坐而谈。


    谈着谈着,话题一转,不知为何就转去了私情。


    他好像还很会说情话。


    还不待秦政跟着学几句,就见这两人越说靠得越近,而后崇苏抚上了他的脸,近到极致后,两人贴到了一起。


    “!!!”


    秦政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想要逃开,在梦里他飘在天上,无论飘去哪里,这两个人都在眼前。


    秦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过了一会,又悄摸移开了手指,从指缝间窥了些画面。


    对面也不知在做什么,秦政见这两人就像在较劲一般,谁也不服谁,手本是交握着,随后又搭去了对方的腰,愈渐往上,挑开了腰间带,衣衫尽松,一层层地褪。


    之后,崇苏倾身过来,只见自己稍稍反抗了一下,不过被他制着手,也没有过多挣扎,就这样被他压了下去。


    哎!


    秦政在心里骂道。


    不争气!


    怎么就这样屈服了,秦政很是不服气。


    以他的性子,不应该啊。


    随即反应过来不对。


    这场单方面的肖想,他怎么还看上瘾了??


    那边如今是什么景象,他却也不敢看了,所幸这次也是真的看不见了。


    好像有人在喊他。


    “醒醒。”


    又有人摇他。


    “大王?”


    随后来人拖长了调子喊:“小.秦王——”


    秦政终于清醒过来。


    一睁眼,眼前人就是方才梦中人。


    嬴政抚上他的额头,又探上自己的额头,觉得没什么不对劲,自言自语道:“怎得睡这样沉。”


    一般情况,秦政都会起个大早,可他今日在外等了半天,都未见秦政出门来。


    有一瞬间,他都怀疑秦政为了躲自己,昨夜都没回来。


    不过转念一想又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就躲着一个侍郎。


    问门外侍从昨夜有没有什么异样,侍从大眼对小眼,犹豫一阵,才与他道秦政昨日回来之后,屋子里一直不安静,闹腾到很晚,还不知为何忽然大喊了一声。


    等了太久,周边人都不敢贸然进屋,于是他推门进来。


    哪想秦政连推门的动静都没听到,甚至走到他床前,秦政依旧没有醒过来。


    这也太没有防备心了。


    嬴政看着仍旧熟睡的他,稍稍有些不满。


    随后,他又听了些梦话。


    首先是一句:“我不要看了。”


    然后是:“快停下。”


    随后没声响了很久,忽而又特别恨铁不成钢地来了一句叹气,紧接着叫了一声不争气。


    嬴政在一旁听乐呵了。


    做个梦还挺有代入感,不知道他都梦到了些什么桥段。


    之后,他叫了秦政几声,又摇了几下,终于是彻底把人叫醒。


    秦政方醒来,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不过这次是正常的他。


    反应了好一会,忽然又看到他脖子上那醒目的咬痕,这才觉出些不对,随即透出些惊慌,几乎是蹿了起来,道:“你怎为何会在这??”


    嬴政示意他看外边:“多少时辰了?”


    秦政一看,艳阳高照,估计都快午间了。


    他昨日睡的时辰太晚,又在梦间沉得太深,不曾想一觉睡到了这么晚。


    “起来了。”嬴政为他拿了衣裳来。


    只是秦政呆在了原地,仿若停止了思考。


    昨日他拿与崇苏相处得太久作为理由来安慰自己,没想到做了一个梦,就把这个理由彻底推翻。


    他所梦的,分明是自己与他以后的事,这便说明这份肖想不止是现在,他居然潜意识将崇苏的将来也划归给了自己。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自己在梦间看得还挺开心的。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心中那片静海又翻腾起来。


    他到底存了些什么心思啊?


    他思索间,嬴政过来,要为他穿衣裳。


    这事若是放在以前,那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今日嬴政一碰他,秦政不知为何,居然下意识躲开了。


    嬴政以为他还在生昨晚的气,有些不满,他都不打算与秦政置什么气了,秦政居然还要躲他,当下把衣服扔给他,没好气道:“穿好了便出来吧。”


    秦政见他语气有些不对,赶忙拉住他,可脑子乱得很,又不知道说什么,眼睛不自觉又盯去那咬痕,于是道:“疼吗?”


    “你说呢?”嬴政捏了他的脸,两边晃晃,道:“我给你原样咬回去,你就知道疼不疼了。”


    随即放开他,又道:“牙挺尖。”


    “嗯。”秦政只吭了一下声。


    “怎么了?”嬴政瞧他藏了什么心事一样。


    秦政拿了衣裳来自己穿,道:“没什么。”


    “你先行一步,”秦政松了他的手,道:“我……我想些事情,待会就来。”


    见他也未置气,在嬴政这里昨日之事就这样揭过,随即听了他的话,也就出屋了。


    可在秦政这里,却是悟出了新的东西。


    秦政回想这三年,不,不仅仅是这三年。


    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莫名对自己有一种吸引力。


    八年,这八年来与他相处,这三年更是朝朝暮暮,没有人再比崇苏更与他亲近了。


    在花树下的脸红,对他独一份的好,给他独一份的特权,在他面前总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想方设法护着他,又想方设法为他准备生辰礼。


    他真的能说,这么对他只是因为看重他的能力,这么将他绑在身边不让他为官,仅仅只是忌惮他身上的那一份神秘吗?


    以前秦政就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舍不得他,想要他一直留在身边的原因,可每每又把这想法否决掉。


    如今对他起了这种心思,就更是骗不了自己。


    这种感情,他不是不懂,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


    这应当是喜欢。


    他好像喜欢他。


    秦政更崩溃了。


    怎么能够喜欢他?


    至今为止对他的好,他给的陪伴,到目前为止,秦政认为自己是可以掌控,是可以舍弃的。


    若是他以后不再为自己所用,甚至是他背叛,秦政觉得自己可以承受起这个后果,可以选择将他抛弃。


    如若真的是喜欢,如果越陷越深,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喜欢他,会不会拿这一点当作筹码。


    他真的能保证崇苏永远都不会背叛他吗?


    这几日的相处好似是在做梦,好像要产生一种错觉,错觉他真的会永远属于自己。


    可就如他所说的,世界上哪有人会一直属于另一个人?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不能再放任这份莫名的感情继续增长。


    秦政止住了一切想法。


    这三年的相处,他发觉自己都快溺在其中,这个美好的梦境编织的太过完美,他已经有些不愿意将其戳破,若是越陷越深,他承受得起破灭之时的后果吗。


    这样下去,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崇苏,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再说了,秦政又想起了先前他那一句概是不会有喜欢的人。


    那他概是不会喜欢他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这莫名的感情先掐灭。


    首先就要保持距离。


    漫长的思考过后,秦政终于整理好着装。


    从昨晚就开始混乱的脑子忽而就变得清明起来,想通了此事,之后便这样做吧。


    秦政强行砍断了从心底深处生出的一丝不舍,就往外去。


    连这点东西都舍弃不掉,他又如何为王。


    况且,如今也没有时间让他纠结这些了。


    门外,嬴政收到了急信,快步紧走进屋,全然没有察觉到秦政方才心中的天人交战,与他道:“咸阳有信来,是为请大王速归。”


    第034章 归咸阳


    秦政接过了他手中的竹简, 见其上写着王龁病重,怕是撑不过几日,请大王归咸阳。


    扫过一眼, 秦政发觉此不是官面公文,问道:“这是哪来的消息?”


    嬴政示意他看被他手遮住的一字,上边显然是个贺字。


    是为扶苏编造的假身份。


    秦政奇怪道:“他字迹是这样?”


    “是, ”嬴政答他:“这才是他原本的字迹。”


    他第一次给嬴政写东西,因为想瞒住自己的身份,故意写得极其歪曲。


    这三年为了避免传信被人截取, 他也都是用经过更改的字迹。


    只有这次才是他自己的字迹。


    嬴政收到传信之时,其实也很惊讶。


    他预想此次来雍城,咸阳是不会有何大事发生的,也就并未与扶苏商量过这期间该如何传信。


    估计也是因为未有商量过, 扶苏怕他以为是他人假冒的消息,才特意用原本的字。


    可他传此条消息的目的又为何?


    王龁作为几朝老臣, 又是监国大臣, 其之将死,秦政是有立刻回去的必要, 可回去也只是出于敬重, 除去在他的葬礼上露面,也就并未有其他特殊了。


    他的死,也并不足以促使咸阳城中生乱。


    按理说, 他在外地,扶苏给他传信,要么就是十万火急, 要么就是此条消息官面不会传来这边,被朝中人压下去了。


    前者基本可以否定, 若真十万火急,就不该只传王龁之死了。


    而若是后者,为什么朝中人要压此条消息呢?


    确认此消息确实是贺桦所传后,秦政也想到了这两点,道:“先回咸阳。”


    嬴政赞同,无论是哪种情况,又或是其他,回去一看便知。


    可就在一刻钟后,众人忙着准备回咸阳之仪仗时,官面便传信来了,内容几乎一样,都是说王龁将死,请秦政速归。


    这下两人都猜不透其中因由。


    既然官面已有信来,扶苏又为何要多传一次?


    虽说他的信早到,但他要这个时间差做什么?


    面对秦政的疑问,嬴政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于是放弃胡乱猜测,道:“待回咸阳,就都知晓了。”


    也在此时,那边仪仗备好,一行人踏上了归咸阳的路。


    一路快马加鞭,后日,众人抵达了咸阳。


    城中风平浪静,未有生变,也就证明嬴政并没有想错,不是急事。


    入咸阳后,秦政先行回宫,他去驾临王龁府上要另起仪仗,也要更换合适的礼服,嬴政没有等这个时间,将事宜都推给下属,便先行找去了王家。


    到时,王龁府门上已然挂上灵幡。


    众多人前来悼念,府前人员聚集,嬴政穿行过去,在府中找到了扶苏。


    王府如今就剩了王家那小孙女,着一身孝衣,还未到及笄的年岁,失了最后的倚仗,神色戚戚,更多的却是茫然,此时站于正中,迎着众人。


    在她身边,围着三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分为蒙家二子和扶苏。


    嬴政凑近他们这孩子团,示意其中的扶苏出来。


    一时其他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来,蒙恬看了扶苏一眼,眼神询问,扶苏则与他解释:“或有要事,我们借一步说话。”


    随后又看向王乔松,又独与她一人道:“我很快回来。”


    许是顾及她的情绪,扶苏声音都放得轻些。


    与他到了一旁,嬴政拿了那竹简,问他道:“为何与我传信?”


    扶苏知道他是为此事而来,道:“是我的一个试验。”


    “试验?”


    “嗯,”扶苏拿出来一个令牌,交由他,道:“我在组建招揽只听命于我们的死士。”


    嬴政看这令牌,黑金配色,纹路繁杂,在令牌背后,分外醒目地刻了一个崇字。


    扶苏补充道:“只是一个初步构想。”


    近来他一直在做此事,虽有蒙家的帮助,但也不能太过引人注目,到目前为止,他挑选出来,并且合格的成员,不足十人。


    扶苏继续道:“此次传信,我的命令是不被官面的人所察觉,最好比官面传信早到。”


    嬴政接道:“确实比官面消息早到小半日。”


    “那便好。”扶苏抿唇,露了一个浅浅的笑。


    “你这样做,是为了两重确认消息?”嬴政问他。


    扶苏答:“是。”


    他深受消息误传之害,道:“用他们传信加上官面传信,会减少消息误传的情况,也能判断消息的真假,还能由此推断假消息自何而来。”


    就像他们知道嬴政的诏书被改,可由这个假消息推出当时在他身边的赵高李斯都有嫌疑。


    只是与这不可挽回的情况不同,他们在这个世界得到假消息,还可以展开调查。


    当然,扶苏费劲去养这样一群人,也不仅仅是为了减少传信误差。


    扶苏与他说自己的构想:“将来攻打他国,也可以用到他们。”


    “哦?”嬴政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扶苏于是继续:“我们既然知道以后局势,秦国攻他国的一些契机,以我之所见,可以利用。”


    “比如攻赵,是因为燕赵之争,赵国兵卒尽数东去,我们乘其西部亏空,乘机东进。再比如楚国,那时是楚王室内乱,我们趁他们政权不稳大举南下。这些机会,我们既然知道,为何不能人为诱导?”


    “而诱导,就可以用到他们,从现在培养一群听话的死士,届时散布去各国,伺机而动,可以为攻打他国省下很多兵力,也可以不那么劳民伤财。”


    一席话说完,扶苏见他不答,等了一会,见他摸着那块令牌不言语,顿时有些怀疑自己,道:“只不过这只是我的构想……”


    “很好,”嬴政终于出声,道:“我也是如此想。”


    只是他一直被秦政绑在身边,还未有机会去实施。


    “你做得很好,”嬴政再度夸他,道:“我们需要可以散布民间的从属。”


    日后想要凭借己身所知去改变进程,除了在朝堂要有分量,能力排众议,让朝中人按照自己所说去做,在民间,这些决定性的诱因,也确实需要早早埋下种子。


    “只是,”嬴政看着那醒目的崇字,道:“这是统领众人的令牌吧?”


    “是的。”扶苏回道。


    “既是你一手创建,”嬴政方才未出声,就是在想这一点: “那为何要刻我的名字?”


    扶苏答:“建成之后,不该是由陛下统领吗?”


    “为何?”嬴政却问他。


    扶苏被他问得一愣。


    命人去锻这令牌之时,扶苏几乎下意识就这样想了,在他潜意识里,嬴政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还是统领一切的主宰。


    将他所成尽数交给嬴政,在扶苏这里,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嬴政猜到他定是这么想了,不免有些头疼。


    既是重来,扶苏根本没有必要再听他号令。


    自三年前的那场对谈后,嬴政不免意识到了两人之间存在着诸多误解,这份误解或许就是来源于从前的身份之差。


    既然那层身份导致这样多的误会,又何必继续在意。


    何况在这个世界,他们之间的君臣,乃至那层亲缘关系,随着他们的转生都不再有,若是没有这层记忆,他们就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扶苏从前总被禁锢在大公子的身份之下,一度重来,嬴政不想看他再禁锢在谁的号令之下。


    他应当作为真正的自己。


    “我不再是你的陛下,也不是你的父皇,你不需要事事都听我号令,”嬴政将令牌交还给他,道:“将这个崇字改成贺吧。”


    随即又添了一句:“以后也莫要唤我陛下。”


    不然哪天让人听到,传到秦政那去,有理也和那小崽子说不清。


    那边扶苏接过令牌,默默点点头。


    见他连话都不说,嬴政看他一眼,见他是一副失落的神色,不免问道:“怎么了?”


    扶苏有种奇怪的心理。


    一种他忽而就被抛下的心理。


    可并不好意思说,胡乱答了一句:“贺字好像有些奇怪。”


    嬴政悟出了什么,扶苏之所以用假名,不像他这般,是绝对不能用真名。


    现在他的身份已经被自己知道,也就没有必要再用这个假名,嬴政于是道:“喜欢扶苏这个名字?”


    “嗯。”扶苏点头。


    “那便用回去吧。”这种小事,嬴政替他做了个决断。


    扶苏抬头看他,道:“可是,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一个扶苏吗?”


    嬴政之所以这么说,还是有依据,道:“概是不会的。”


    待明年,将吕不韦一党削减下去,朝中就华阳太后能与秦政分庭抗礼。


    再几年,秦政掌控权势,到婚娶的年岁,就定不会全然受制于人了。


    届时也就不用听谁的话,而是秦政自己找喜爱之人,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扶苏,也就没有了出世的机会。


    况且,就是先占了这个名字又如何,他与秦政一说,秦政总不可能给他的孩子起个重名。


    嬴政与他道:“如若真的喜欢,那就安心用吧。”


    又看他谈话间一直往大堂那边看,知道他是挂心那个姑娘。


    她方才丧了至亲,作为好友,是该快些回去,嬴政于是随口道:“回去找你的小姑娘吧。”


    扶苏听此话,莫名解释了一句:“不是我的。”


    本来就是无心的话,他这样一辩解,就稍显了些欲盖弥彰,嬴政看他,有些意味深长:“哦?”


    扶苏:“……”


    他没答话,而是一溜烟就逃开。


    顺着他稍显慌乱的背影,嬴政看到了此时恰巧登门的人,是杨端和。


    也就是这时,他想起来,王龁家的这个小女子,最后就是嫁进了杨府。


    同为武将之家,这桩姻亲该是由王龁主导,目的是为了给自家孙女寻个栖身之所。


    王龁已死,若是他心意未曾改,这桩姻亲,概是已经定下了。


    嬴政替扶苏感到些不妙,不过这种私情,就不该是他来替着操心了。


    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去操心秦政会喜欢谁,若是以他现在的心理来揣测,交付真心这种事概是不会有的。


    可秦政方才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少了他从前面对的桎梏,若是真的喜欢谁,凭着些少年心气,估计都得去表明心意一番。


    若是被人伤了心,以秦政现在这样粘他的性子,指不定就会来找他哭。


    秦政长着一张和他如出一辙的脸,他可不想看自己为情所伤的模样。


    想着,那边府门,嬴政视线所投之处,兀地闯进来一片玄色衣袍。


    正是秦政。


    第035章 远离


    府门处顿时跪下一片人, 恭迎之声齐齐响起。


    秦政免去了众人跪拜,道:“今日无须多礼。”


    而后入了府门,往停灵的大堂去。


    辅国大臣死, 他在其灵前行揖礼,而后静默一刻。


    礼毕,他道:“王龁将军自昭襄王始忠于秦, 战功无数。告老之际,又为寡人辅国,其功赫赫, 寡人特许其以诸侯之礼下葬。”


    此话一出,在场人暗暗心惊。


    却也无人反驳,尽数道大王英明。


    秦国近年来又是出兵灭去周王室,如今又率先让臣子以诸侯之礼下葬, 从他国的角度怎么看也显出些狂妄来,又逢近来蒙骜攻韩, 不免让他国觉得兼并之心已然急不可耐。


    秦政却已下了决断。


    他不会想不到他国会窥得这份野心, 此事是迟早之事,而他现在急需一个外部矛盾, 来减弱围绕着他的权势之争。


    韩国势弱, 蒙骜连攻几城,与韩之争这并不足以成为之于秦国的难题。


    至少得是赵国或者楚国这样的大国。


    他需要这样一个矛盾来转移吕不韦和华阳太后尽数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再寻找一个机会, 彻底挣脱他们的束缚。


    只是这个矛盾也不能太大,若是天下联合攻秦,即使秦有一战之力, 但损耗实在太大,不为上策, 激发与其中某国矛盾的同时,还需得稳住其他几国。


    此事明日朝堂上再议,现今还是处理好王龁的后事,秦政想起他府中独一的孙辈,扫视一圈,见到了灵体旁戴孝的王乔松,看她年纪尚小,于是问道:“府中可有代为操办之人?”


    杨端和于是站出来,道:“将军生前将乔松交由臣,受此重托,便由臣代为操办。”


    秦政见王龁自己都有安排,也就不再管其他,道:“如此甚好。”


    至此,他再留在这就是徒增场上的沉重氛围,便示意身旁侍从准备回宫。


    走前,他看了一眼在角落站着的崇苏,示意他跟自己回去,而后就上去了车架。


    临行前,却有人追了上来,经由他身边亲卫,给他递了一卷竹书,附加一个布袋上来。


    “谁人呈上?”秦政扫了一眼。


    亲卫则与他道:“回大王,由蒙家两位小辈呈上。”


    秦政这才接了过来,让亲卫下去,一一打开来看。


    这三年间,吕不韦和华阳太后以勿扰他温书习武为由,夺了蒙恬和蒙毅随意入宫的特权,三人少有机会见面,此次是在葬礼,他们也不好寻他说话,只是趁此机会给他送了些东西。


    竹书中没有什么特别,展开来,是左右分开的两版字迹。


    一个写得豪迈,都是诸如大王最近如何,大王最近过得好吗之类的直白问候。


    一看就是蒙恬写的。


    另一个字迹工整许多,内容也差不多,只是比前者委婉不少,末了,还附带与他说了最近的趣事,说是跟人学了些木雕的手艺。


    秦政心中一动,随即打开了那布袋。


    里面果然是一个小木雕。


    从中拿出来,只见是三个小人同坐案边,一人在正中,明显是他。


    身旁两人,一人手撑桌案,倾身和中间的人说着话,而另一人静坐其旁。


    虽是初学,刻得有些许粗糙,其上神态却极为贴合,一时从前之景浮现眼前,秦政轻笑了声。


    可爱。


    他打算摆在日常处理政务的案台上。


    一路回去宫中凉室,秦政将木雕放到眼前,而后拿了笔来,一面在竹简上写着东西,一面与身旁的嬴政道:“你觉得我所做可妥当?”


    问的是方才的那个决定。


    嬴政却看着那个小木雕思及了从前。


    以前那两兄弟也给过他许多这种小玩意,后来时过境迁,蒙恬时常不在咸阳,蒙毅和他亦忙于偌大帝国的政事,无暇顾及这些。


    随着他的年岁增长,这些小玩物也不再适合摆在明面。


    久而久之,这些故物带着他们故去的回忆,不知在何处落尘。


    片刻后,他将思绪绕回秦政的问题。


    如果是站在秦政的角度,应当是妥当的。


    秦政不知他的计划,也不知明年会有何事发生,如今王龁离世,是老臣逐渐凋零的趋势,新起之秀又不能确保其能效忠,时间上就不能再拖。


    再者,吕不韦的名声已然败坏,他定是想顺着这个机会,找机会给予其一个致命打击。


    能让吕不韦绝无翻身之地的罪名,无非叛国窃国。


    而若要用计为他安上叛国的罪名,最好的机会就是在两国交战之时。


    王龁之死,时间上太过巧妙,也就成了一个转折,是三股势力暗斗逐渐浮出水面的预兆。


    秦政需要一个彻底撕破脸的机会,国境范围内暂时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他放眼去了他国。


    可按照他的预想,待明年,秦国国内就会有一个极大的机会,虽不是窃国叛国的罪名,但也足以借此削去吕不韦的大半势力,将他手下之人尽数换成秦政的。


    也就是为此,他才让秦政将攻韩所占之地封给吕不韦。


    而且,以明年的局势,秦国并不适合出征。


    可惜事关重大,他不能直说自己知道什么。


    “不能说不妥,”嬴政只得模糊着说,道:“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为什么说急?”秦政暂且停笔。


    嬴政便问:“可还记得封地一事?”


    “记得。”秦政打算明日再宣布此事,见他又提,道:“关于封地,你究竟如何想?”


    嬴政知道不能再一味瞒着他了,至少要有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于是道:“封地是新占之地,容易起争端,将地封给相邦,可以利用此类争端对他发难。”


    秦政皱眉,道:“未免太过不确定。”


    “你之构想,”嬴政反问他:“不也是极其不定,伺机而行?”


    秦政却道:“两国交战之时,他国对策以及战场局势为吕不韦不可控,可若是在他的封地之内,他却可以掌控,想要起事太难。”


    若是还被吕不韦揪出他们动手脚的证据,反而就是他们这一方理亏,落入劣势。


    秦政知道他聪慧,这样极其可以有纰漏的计划,他应是不会提出的,打量他一会,秦政手上的笔一转,用笔杆去挑了他的下颚,问:“有事瞒着我?”


    嬴政默默将笔推回去,没将他这挑逗性的动作放在心上,想的都是未来之事。


    他并没有回答秦政的问题。


    秦政对于此事慎重,明显认真起来,在这样的他面前,显然是多说多错,既然已经被他猜出来,就不能继续那个谎。


    “既然不说,”秦政也没逼他,道:“那我也不能全然依赖你一人所想。”


    意思是他要留后手,若是嬴政的计谋不成,至少不会导致他的计划全盘出错。


    说着,秦政又在桌上摊开了地图,问道:“你觉得,当前局势,应当先联合哪几国,又该先于哪国交战?”


    秦政问这种话,一般都是心里已经有所想。此时问他人征询意见,是看他人所想与自己所想之差,之后再判断优劣。


    这个问题嬴政倒可以解答,只是对他国的外交策略自有人为秦政解析,若是由他说了,怕是会挡了那人的升官之路。


    嬴政虽对此人再没了什么信任可言,但好歹是几十载的君臣,却也不打算就此彻底封死此世他的为官之路。


    于是回避了这个话题,道:“今日劳顿,大王先行午憩吧。”


    说着就起身去为他整理被褥。


    今日一大早到了咸阳,未曾休息就去了王龁府上,之后回来也都未歇下,秦政确实是有些许困倦,也就听了他的话,去到了塌边。


    只是与以前不同,他不要再靠着崇苏睡了。


    见他还习惯性坐在塌边等他过去,秦政躺下,却躺去了他所在的另一边,与他道:“你也去休憩吧。”


    嬴政有点意外。


    雍城一行后,自启程回咸阳的那一日起,秦政就有点不对劲。


    在他面前,秦政就像是换了个人,不无理取闹,也少与他玩笑,一些从前他觉得过于亲密的举动,秦政像是忽然就悟到了什么,坚决不往他身上粘了。


    嬴政早已经习惯他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却也没想到另一副面孔会这样快的摆到他面前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改掉了这些习惯,他们之间倒是开始像寻常君臣。


    难道秦政是终于决定要给他封官了?


    因为他手上要有权力了,所以秦政也决定是时候拉开距离?


    无论如何,这对于嬴政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之前还头疼,秦政如此粘着他,以后该是如何脱身,没想到不等他烦恼这点,秦政自己就远离了。


    嬴政从榻上起来,既然秦政不再需要他,那也没必要再待在这屋子里。


    可一站起来,他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鬼使神差地,他在秦政面前蹲下.身来。


    秦政好似已然睡着了。


    靠着他入睡那样久,没想到才是第一天离开,秦政都没有丝毫不适应,睡得这样快。


    以前那样依赖他,一副离不开的样子,果然不是真的。


    嬴政又伸出手去,抓了一缕他的发,在指间绕。


    像之前无数次的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待着做什么,明明觉得拉开距离是一件好事,但他就是走不开。


    好奇异的感觉。


    许是一边出神一边弄着他的头发,嬴政的手没了轻重,将人弄疼了,虽没醒,但秦政的手抬了过来,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手指。


    嬴政被这温度惊了一下。


    出神被打断,理智回来,他忽而觉得自己很不可理喻。


    方才他好像在舍不得。


    与秦政相处太久,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起长大。


    可是在嬴政看来,却是把另一个自己自小一手养大。


    其间倾注了他从没给过旁人的诸多时间与情谊。


    养出些感情来也算正常。


    以前割舍的感情多了,这份感情又不是不能割舍,不算什么例外。


    想到这,他抽回了手。


    指尖的温度渐散,他没有回头,径直便出了凉室。


    待那关门声响起,秦政睁开了眼睛。


    其实他根本就睡不着。


    果然还是没有那样容易就割舍。


    秦政不免头疼。


    一边疑他,一边又放不下他,秦政都觉得自己有病。


    还是要把他从身边调开,不然身边处处是他的影子,根本就忘不掉。


    秦政又躺回去,辗转反侧一阵,终究还是睡不着。


    待午间的时间都发呆过去,有人来报,说一位叫李斯的人求见。


    这个名字很是熟悉,秦政回想了一下,记起来是吕不韦要安排与自己见面的人。


    先前他只以为,是吕不韦想借去崇苏随便说的一个人,那之后也就没把这会面放心上,没想到如今还是找了上来。


    既然来,应是吕不韦安排的,现在没有与他撕破脸,还是不要拒见为好,想着,秦政道:“将他召来。”


    第036章 封官[修]


    李斯进来后, 先行了礼,秦政颔首,示意他起身。


    方在一旁站定, 李斯就见了那摊开的地图,道:“大王在看当前形势?”


    秦政不想说废话,把方才问崇苏的话又原样问了他一遍。


    李斯今日面见, 本就是来进言献策的,当即道:“臣以为,应当由近及远, 逐个击破。”


    这秦政也知道,但他显然话没说完,秦政示意他继续。


    “其先灭韩,”李斯于是接道:“是为恐慑他国之势, 其后灭赵,届时秦军东出, 需得稳住周遭魏楚局势, 以免当年信陵君救赵之计再现。较远的燕齐,则与其交好, 纲成君如今在燕, 恰好能代表秦国与其交好。”


    “灭去赵后,北上继而灭燕,此时秦军北上, 需谨防他国背后突袭,那时必需确保他国不攻秦。”


    此人和他想的倒是差不多,秦政好整以暇, 听了这样多,却只回寥寥几字:“如何确保?”


    在心中存了良久的计策推出, 李斯见秦政好似来了兴趣,一时滔滔不绝,道:“首先派臣子游说,以防各国联合攻秦。而后,重金贿赂各国权臣,乱其纲政,从其内部制乱,使其没有余力北上。”


    说完,又停下,看秦政赞同与否。


    秦政没做任何表示,只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斯于是又道:“灭燕后,便南下攻魏楚,若其纲政已乱,那再好不过,若其未乱,也可乘胜先攻一国,借由新占地所得,稍作休整,再攻另一国。”


    “至于近年来避开天下争端的齐国,若扫平五国期间,其未有动作,则稳其朝堂,先行攻占他国。如此一来,最后五国尽灭,齐国也不能生事。若有,也不必担心,臣以为,齐国至多在秦攻魏楚之时发难,届时可以离间三国,逐一击破。”


    这倒是一个完整的计划,不仅仅延续了秦国一贯以来的远交近攻策略,又在其上搭建框架,填充了各阶段的大致做法。


    没想到为了敷衍吕不韦而见的一个人,还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见对面还等着他的回答,秦政并未继续沉默,但也没表态,而是道:“其中构想,还是粗糙了些,可有具体?”


    李斯却道:“臣以为,具体还是要看战时局势。”


    也确实有理,秦政又问:“那如今形势,首先该做些什么?”


    李斯听闻了他今日在王龁葬礼上所说,猜他是要起战,并且不是与韩这样的小战,于是道:“可以如今就开始做的,莫过于离间他国。”


    离间他国,以免起战之时他们群起而攻之,秦政听出了他的意思,道:“寡人知道了。”


    李斯左等右等,没等来他一句认可的话,干脆直言道:“大王觉得此计如何?”


    他这样问,就是在问秦政采纳与否了。


    秦政想要起战,与一国交战期间就确实要确保他国不生事,虽觉得他是可用之才,可他终归是吕党的人,秦政暂时没有表现出太多赞赏,道:“寡人会考虑。”


    “谢大王。”李斯行了个拱手礼。


    至此,李斯觉得自己应是该退下了,可此次会见,都未得秦王一句赏识之言,也未得到明确的采纳之意,还是心有不甘。


    走前,又说了一番谏言:“自孝公来,周天子渐衰,连年征战,诸位国君把握乱世时机,才促使秦国强大。如今秦国国力强盛,大王贤德,统天下对于大王来说就如扫落灶上尘。成大事者,无一不注重时机,臣恳请大王,切莫错过这一良机。”


    这一番话句句肺腑,又将他连连夸赞,秦政看出此人确实有成大事之心,同时也看出,他很想留在高位者身旁,以求得往高处行的机会。


    秦政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身上,心中盘算着此人的利用价值。


    最后,他问:“你出身何国?如今又从何职?”


    李斯深知方才的话为他挽留到了时间,也正式敲响了他入秦王旗下的门,赶忙道:“臣为楚国上蔡生人,是为郎官,从于相邦门下。”


    秦政又问:“若有岔路横于前,非明即暗,选路而行,你选何路?”


    话间意思是,如今两势力之争,是要继续在吕不韦门下,还是投诚他,李斯没有丝毫犹豫:“臣一向选易行之路,自是明路。”


    “好。”秦政心中轻笑了声,此人倒是很会顺势而行。


    即是如此,他不再犹豫,道:“郎官李斯贵有远识,特封长史,即日便行。”


    李斯闻言,激动朝他长揖,道:“谢大王!”


    “只是明路虽易行,”秦政并没有被他的神色所带动,道:“但若要选此路,也不是无需准备,想行便行啊。”


    既然要投诚,那就得拿出诚意,秦政可以仅凭一句话为其升官,日后也能削其官职。


    至于怎样拿出诚意,就是李斯自己要考虑的事了。


    李斯不是什么不明事理之人,秦政不担心他听不懂自己话中意思,果然,李斯即刻接道:“臣明白,还请大王放心。”


    “下去吧。”秦政于是道。


    李斯领命退走出殿。


    秦政看着他,先前吕不韦说让其与崇苏见面,怕不是信口一说。


    这两人学识远见,确实适合相见一谈。


    并且,如若此人能真心为他所用,以后还能将其放在崇苏身边互相制衡。


    最重要的是,李斯是楚国人,又非华阳太后旗下臣,也就是说,他在秦国并没有根基。


    倘若他真的叛出吕不韦门下,那么秦政就是他唯一的倚仗。


    日后他在朝堂,由不得他不听话。


    想到这,他又命人将嬴政给唤来,待人进来,他介绍道:“方才来人,名为李斯。”


    嬴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嗯。”


    秦政又道:“此人颇有远见,谈吐上佳。”


    嬴政还是没什么反应:“嗯。”


    秦政话锋一转,道:“我觉得,你应会喜欢与他共事。”


    嬴政:“……”


    如果可以,他还是不想与他再共事。


    不过一世君臣,以前确实多与李斯相处,若是再相见,至少会合得来。


    可秦政不知其中因由就如此断定,嬴政于是问:“为什么这样说?”


    “你们都很聪慧啊。”秦政不打算说什么很正经的原因,朝他眨眨眼。


    “哦?”嬴政觉得他定是藏了话。


    秦政确实藏了话,但不明说,问他:“你觉得呢?”


    “我都未见过此人,”嬴政推脱道:“又怎么觉得?”


    言毕,见秦政不回话,似是认定了这样说,嬴政于是改口,迎合了他的意思,道:“不过,你既然知我,那说是便是吧。”


    秦政这才继续道:“我将他封做了长史,你既然想要封官,如今又恰好有一个适合与你共事之人,我也封你做长史,如何?”


    看来方才没有想错,嬴政心道。


    秦政开始疏远他,果然是因为要给他封官,看来秦政派去查他那人,应是已然回信了。


    这么想来,秦政近来转变如此之大,可能也是因为收到了回信。


    回信上定是言明查不到他的身世,秦政虽有疑,可也确实不好再搪塞不封官一事,只好先行做出改变,与他拉开了距离。


    不管怎样,秦政愿意将他从身边放走,就已经不易了,虽然有在他身边安插人制衡的势头。


    既然这样安排,嬴政也没什么反驳意见,于是道:“好。”


    秦政不觉得这样简单的制衡之术他看不出,见他没有丝毫异议,有些意外:“这样轻易就答应了?”


    “大王对臣的安排,便是命令,”嬴政道:“封为长史,已然是升迁,臣又为何不答应?”


    秦政听这称呼,微微一愣。


    他其实没有摘掉这一特权的意思,只是他这么快换了称呼,若去制止,就显得是自己舍不得这样的关系了,也就任由他这样说,回道:“那便好。”


    “封官还得等一段时日,”那边封地还没给吕不韦,暂时不能着急,秦政道:“不过这一次,不会太久。”


    “谢大王。”嬴政言了这一句,便退出了殿门。


    秦政一人处在凉室之中,心中叹了口气。


    先前听了无数次谢大王,包括今日同样听了几句,唯独这一句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界限是彻底划清了。


    什么至交好友,到头来,两个人还不是要分开。


    秦政莫名有些生气。


    此事对于他应是好事一件,反正他平日老说自己幼稚,还很想从自己身边脱身。


    一想到此,秦政就彻底狠了心。


    他一人这么伤春悲秋算是什么,他从不觉得自己多情,对一个人这样特殊算作什么。


    像崇苏这样待自己的人,只要自己在这个王位之上,日后找一个替代品也不是不行,何必这么动真情。


    当下,还是以国事为重,在他这里,没有人会比国事还重要。


    几日后朝堂。


    蒙骜收兵归秦的战报送到咸阳,统共攻取十三城,秦政以督察新占之地的名义尽数封给吕不韦。


    事后,为避免他有疑,秦政还与他事后谈话,言明上次那两问发问时自己确实不知情,让他名誉受损,实属有歉意,特意与其致歉。


    吕不韦显然是将信将疑,事后让人去查封地有无异样,却并无结果。


    又不好却了秦政的一份心意,新占地面积不小,吕不韦自是欣然接受。


    之后,秦政在朝堂上提了李斯之构想,朝堂众臣议论过后,并无大的错处,遂决定采用。


    同年,吕不韦决议督造兵器,下令延续秦国一贯先例,凡铸兵器者,必须在经手兵器之上刻上己身名姓,如若后续兵器有任何问题,按照其上名姓追责。


    与此同时,又规范化每年各季各时段应种植的作物,专设部门监督管理。


    对于他出身的商道,吕不韦更是没有落下,主张在不耽误秦国农业发展的同时,适当促成商业发展。


    在他的极力推动下,秦国免去了商业税,并开放了多条商道。


    一时秦国军工产物质量与技术大大提升,农产发展亦是并驾齐驱之势,商业亦在他的推动下,不再被高居咸阳城的统治阶级极为排斥。


    渐渐地,人们开始遗忘他的风流韵事,反而记住的是他的功劳。


    但相应地,秦政与他的矛盾愈演愈烈。


    反观秦政东出的计策,此计屡屡被嬴政极力劝阻,言明至少等一年时间。


    因考虑到各国联合攻秦的可能,秦政决定,先行采用李斯离间他国的计策。


    之后一年间,秦政挑起战争的计策暂且搁置,秦国除去花重金贿各国权臣,并无大的动作。


    此年十月。


    秦国边陲,秦国与韩国相邻之地。


    新攻占的领地,正逢秋日丰收之际。


    一阵稍显怪异的风刮过,田地间劳作者恰好抬头,一小虫从他脸旁略走。


    而后,两只,三只,无数只……


    田间人脸色皆变,面露惶恐之色。


    自秦东部,有大片蝗虫袭来,蝗灾起。


    蝗灾形势严峻,各地少粮,饿殍众多,迅速牵引出另种灾害。


    同样在新占之地,一小城中,部分人被关在狭小的屋子中,周边人恐其如鬼怪,人人带着遮蔽口鼻的面纱。


    此地,瘟疫起。


    而瘟疫之势,虽已向周边蔓延,可疫病出的消息,却迟迟传不出此地。


    数日后,咸阳城外,有人纵马疾驰而来,其上人面容憔悴,形容枯槁,像是几日未进米粮。


    到了城边,其从马上跌落,有侍卫扶起,只听他如死而复生,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喊道:“草民状告当今相邦,隐瞒秦东瘟疫,欺上瞒下,其罪,当诛!”


    第037章 问罪


    随着这惊天的消息传来, 咸阳城中顿时乱作一团。


    报信之人被安排在城郊,为避免他身上也沾染了疫病,秦政命了医师前去诊断, 周边不许人靠近,凡是与此人接触过的,也全都暂时控制了起来。


    那人奄奄一息, 众多医师抢治,才终于给他留下一条命来。


    待从他嘴里知道了具体,秦政紧急召集众臣, 组织了一次朝会。


    近来蝗灾四起,秦国境内人心惶惶,朝堂众臣忙作一团,各地的上书堆积, 忙着安抚各地民众都耗去了大量精力。


    秦政近日少有休憩,今日更是直至天明都埋在竹简堆里, 听闻有人来报, 说是众臣都到了大殿,落下最后一字, 立即就起身前去。


    起得太急, 他眼前忽而黑了一下。


    来传信的侍从想上来扶他,秦政却抬手制止,撑在案上缓了一会, 而后道:“走吧。”


    待去到那边,堂上一片沉寂。


    接连的天灾,民间人心惶惶, 如今又有人不远千里赴咸阳来控诉当今相邦,此次朝会怕是得起风云。


    秦政的到来, 是这场风云起的前兆。


    他在高位坐下,先未开口,而是就这样看着其下臣。


    他越是这样沉默,其下人就越是不安。


    此次被状诉的吕不韦感受到那似有若无的目光,都未敢抬头,他虽有应对之法,却也受不了秦政这攻心一般的沉默。


    秦政的性子,他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秦政不说话,在其后听政的华阳太后也不开口。


    她虽仍在听政,但随着秦政的长大,他身后又有秦宗室和一众老臣,赵姬退居雍城,虽没有明确表态,但秦政是她的亲生子,她手中握权,不表态亦不干涉朝政,也是变相站在秦政这边。


    秦政手中能动用的力量,和他早早表现出的为政能力,早就不是她能随意操纵,为避他锋芒,近来她都是坐山观虎,眼见秦政和吕不韦斗得越来越狠,她退居一旁,想借此先保全自己的势力。


    但也不能让吕不韦全然退出朝堂,少了他这个挡箭牌,秦政下一步怕是肃清她的一众楚系势力。


    且看秦政此次要如何处置吕不韦。


    就在此时,秦政终于开口,道:“寡人听闻,城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堂上没有人回话,等着他继续。


    “擅闯咸阳,越级上报者,虽鲜有,却不是未有,寡人向来不甚在意,”秦政一字一句,全是说给吕不韦听:“只是这一次,他状举的是寡人的仲父啊。”


    他说着,语气不沉,看人的那双眼也不藏锋,看似是在心平气和地与人陈述一件事。


    可在吕不韦听来,就是一把刀悬在他脖子上。


    秦政每次这样说话,都是随时翻脸的预兆,说得高兴了,其下人尽数坦白,还能少些罪名,不高兴了,当场便能发难。


    吕不韦没什么可坦白,属地有瘟疫的消息,下属报上来时,他就在犹豫到底上不上报。


    秦政想将他手中权势尽数夺走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他若是上报,蝗灾和瘟疫都在他的属地爆发,若是他管制不当,秦政定会借着此事来问他罪。


    于是凭着些侥幸心理,他先将消息瞒了下来,暂且看局势能不能控制。


    不曾想这并不是他能控制得下的,疫病扩散,他自知消息不能再瞒,这样下去恐出变故,可就在上报前夕,忽然就冒出来一人奔赴咸阳状告他。


    瘟疫事发突然,他得到消息后立即就下令封锁,那一带是他的属地,按理说,这来状举他的人是出不来的。


    此后的消息,他也都是时刻关注,在得知形势不可控之际,就想到了上报。


    可就算是这样谨慎,还是有人抢在了他前面。


    要做到这一切,背后的人定是早就准备好了能避开他耳目的路线,为来状告的百姓铺好了路,让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咸阳。


    这严丝合缝的计划,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可这会是谁人?


    若要做到这一切,定是要提前就做准备的,但不论是蝗灾还是疫病,都是突发之事,那人为什么能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吕不韦想不到是谁,却还是选择把祸水往他人身上引,道:“大王明察,此事臣绝无欺瞒之意。疫病起地是为臣之属地,但臣从未收到过消息,定是臣之下属有所欺瞒。”


    当然,此事重大,他也不能完全将自己摘出来,添道:“臣督察不力,罪不可免,但其中实情,还有待查验,恳请大王,切莫轻信一人之言。”


    “仲父所说有理,”秦政道:“只是如若有他人瞒报,那人又为何远至咸阳,又直指仲父?”


    “许是因为是臣之属地,”吕不韦赶忙解释:“又或许,是此人陷害臣。”


    “陷害?”秦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道:“平头百姓陷害一国之相,那仲父说,这背后定是有人所指吧?”


    吕不韦当下心惊,方才他话说得不对,简直是绕进了死胡同,秦政这话问出,答不是显得不合理,如若答是,秦政定是要借题发挥。


    他暂且默然,可就算他不答,秦政却也不放过,继续问:“仲父怀疑谁?”


    此事大概率是秦政设的局,虽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但吕不韦总不能说怀疑他,思考间,秦政又问:“说出来,寡人替仲父将那人治罪。”


    他越逼越紧,吕不韦只好避其锋芒,道:“臣不知。只是不论是谁陷害,此事都不是臣之过错。”


    秦政没再揪着这一个问题,转而道:“仲父保证,绝无欺瞒之意?”


    吕不韦赶紧道:“臣绝无欺瞒之意。”


    只要秦政没有证据,就不能将他定罪。


    他不论是下令,还是令人去执行,都是身边亲信,就算是属地的人,也只是下属,只要一口咬定与他们并未有私联,秦政就拿他没有办法。


    “当真?”秦政问。


    吕不韦道:“当真。”


    秦政没有再问。


    一番问话下来,总算是没有什么大的纰漏,吕不韦却不为自己松口气,只要还在这个堂上,就要继续提防秦政。


    果然,片刻后,秦政沉了声,道:“仲父可知,欺瞒寡人会是怎样的后果?”


    见他神色又变,吕不韦不好沉默以对,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视情节而定,可至死罪。”


    “既然知道,”秦政缓缓道:“又为什么要刻意犯之?”


    他于王位上起身,道:“寡人再问一遍,可有欺瞒?”


    这次吕不韦犹豫了。


    秦政这副样子,似是手中有他的把柄,可这副神色,若是诈他呢?


    他现在要是坦白,那就相当于自投罗网,吕不韦不知道他有什么底牌,只得赌一把,道:“臣,未有欺瞒。”


    “好,”秦政不知为何露了笑意,道:“仲父几番肯定,可莫要改口。”


    随后道:“传李长史。”


    吕不韦听到此心头一跳,李长史,莫不是李斯?


    李斯一直是他门下的人,他对李斯也算器重,秦政唤他来,莫不是他们有私联?


    可这又什么时候?


    李斯与秦政自一年前见面之后,就再也未有联系,近来也未见李斯有什么暗中传信的行为,要是联合起来对付他,又是何时计划的?


    吕不韦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棋局,他虽身在其中,却看不清对方的任何一步棋子,只得随着秦政的每一步走,越走越是死局。


    待李斯上来,秦政示意他,道:“长史来说,相邦如何欺瞒寡人。”


    李斯不顾吕不韦投来的目光,道:“禀大王,近来相邦瞒报属地疫病。不仅如此,他在属地府中擅养私兵,平日笼络各方名士,另外,从不拒官吏行贿。秦之律法,相邦丝毫不守,垄断一方,多番欺瞒大王。”


    “朝间臣恐相邦势大,从未敢向大王状举,”李斯深深一拜,道:“臣苦相邦良久,今日不顾仕途当堂作证,还请大王明察。”


    “大王,这是栽赃!”吕不韦孤注一掷,急忙撇清,道:“是他欺瞒大王,臣从未……”


    “还敢狡辩!”秦政重重拍案,一双眼里难得起了波澜,却是满盛了怒气。


    一时众臣下跪,场上转瞬静默。


    吕不韦也跟着跪下,片刻后,做了最后的挣扎,道:“若要定臣之罪,至少要有明证,而不是人言!”


    秦政知道他不会轻易认罪,抬手令人上了几卷竹简,而后将竹简砸到他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吕不韦捡过那卷竹简,打开来,可还未等他仔细看,那边嬴勖朝宗室臣子使了眼色,当即就有人道:“臣举谏,相邦罔顾律法,收取私利。”


    又是一人,道:“臣亦举谏,相邦欺瞒大王,多次瞒报各地传信。”


    陆陆续续有人站出,吕不韦听着他们的举谏,竹简上的东西越看越慌神。


    秦政在他方寸大乱时,适时添了一句:“仲父可看够了?”


    他微微倾身,问:“看够了,可认欺瞒寡人之罪?”


    吕不韦手中的竹简猛然跌落。


    竹简之上都是先前他所传密信,虽都不完整,但整合到一起,确实已经足以印证罪名。


    虽不知李斯到底是何时动的手脚,可人证物证齐全,这个罪,他是不得不认了。


    恰在此时,那边昌平君芈启却道:“大王,相邦为秦辅国多年,此番就算有罪,念在其功,也该仔细查证,而不是即刻定罪。”


    芈启是华阳太后的人,他出来说话,就是楚系的意思。


    他们定是认为,为了避免楚氏势单,吕不韦还需在朝堂上留着一口气。


    这正好遂了秦政的意。


    吕不韦如今监造兵器,又促成诸多新政,贸然夺其官职,或会牵连起更多变数,在蝗灾疫病频发的形势下这样抉择,是得不偿失。


    秦政本就不打算当场将他定罪,而是想借此清洗他的势力,慢慢将他手下势力蚕食,将他从权倾一时的权臣架空成只能乖乖听话的朝臣。


    但如此声势浩大的问罪,秦政亲自将他逼到不得不认罪的地步,不能再亲自松口。


    他需要一个可以利用的谏言,而这个谏言自是不能由他的党派提出。


    楚系畏惧吕不韦倒台后唇亡齿寒,他们的谏言,正是秦政需要的时机。


    不论是问罪吕不韦,还是楚系旁观许久却不得已入局,都在秦政掌控之中。


    这个朝会,是他大获全胜。


    他早已料到堂上局势,此时也只需顺势而为,道:“昌平君所言有理。”


    定其罪能再拖些时日,但不能放任他回府销毁罪证,秦政最后做了决断,道:“那便让相邦在宫中自省几日,至于其罪,还待审议。”


    第038章 关心


    待吕不韦被人带下去, 秦政才安排下步事宜:“集结医师,派往疫病起地。五大夫王绾亲去督察。另外,灾情严重, 各地少粮,放宽税粮标准,有能交粮千石者, 拜爵一级。”


    其下王绾接令。


    而后是军事,此次蝗灾虽是自东方来,各国都多少有灾情, 但疫病不是,秦遭此灾祸,要谨防他国趁此机会攻秦,秦政道:“蒙骜将军领军去边境, 张唐将军为副将,在形势未能控下之前戒严, 切莫让他国有机可乘。”


    秦政将一切安排完, 才象征性地去询问华阳太后的意见,道:“太后觉得如何?”


    他的决策如若不涉及到楚系势力, 华阳太后一般不插手, 于是道:“是极好的,便遂大王之意。”


    王令下完,朝会也就散了。


    秦政去到后殿, 待批阅了大半今日的上书,便召来了李斯。


    李斯上堂一番举谏,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如今见了秦政,第一句话就是:“大王行事都未事先告知臣, 臣方才若是未猜中大王之意,岂不是功亏一篑?”


    秦政令人来传唤他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堂上做什么,还是秦政派来的侍从一路为他说明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听完之后,李斯凭着自己的揣测,迎合着势头进行了一番状告。


    吕不韦虽和他提过疫病之事,但他手里并没有相关证据,先前收集到的一些其他罪证,也早就交给了秦政。


    他被推到风口浪尖,这种情势下,能做的也只有顺势而为。


    也就只能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赌了一把秦政早有准备,状举了吕不韦各项罪状,将方才那场判罪推向了终局。


    值得庆幸的是,他赌对了,秦政果然顺势抛出了证据。


    秦政则道:“他对于此事很是谨慎,如若寡人事先寻你,他必会起疑。”


    李斯事先毫不知情,属实是有些冒险,但秦政连他都不告知,确实能让吕不韦措手不及,李斯叹道:“大王好谋段。”


    秦政也赞赏他:“你能猜到寡人之意,也是好心思。”


    说着,他将那收集着证据的竹简递给李斯。


    李斯拿来一看,见除了一部分是他传递的之外,还有一大半不是,他指着那一部分,疑道:“大王,这些是?”


    秦政没看他,但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道:“再仔细看。”


    李斯便仔细看,细看下来,才发现那些内容的字迹都有些许不同。


    他惊讶道:“这,居然都是模仿的字迹?”


    秦政点头以示回应。


    李斯那些证据虽然也能判罪,但还缺一些关键,吕不韦若是想为自己开脱,还是能做到。


    秦政看过以后,决定将这些关键补上,可模仿的字迹就算再像,也难免会被他看出端倪。


    所以这些证据定是要在他极度慌乱的时候抛出,让他觉得自己已然无路可退。


    除去李斯,秦政还让嬴勖适时推出其他人集体状举,让吕不韦方寸大乱,静不下心细看,这样一来,这些假字迹就能瞒天过海。


    李斯初见他时,只觉得他年纪尚小,自两次相谈下来,深感他心思缜密,不禁赞叹道:“大王深谋远虑,这样一步大棋能下完,定是早有准备。”


    秦政却问道:“为什么这样想?”


    李斯以为从来咸阳告发吕不韦的百姓,到朝堂上的发难,事无巨细都是秦政的安排,听他这样问,意外道:“那人能从相邦之属地千里赴咸阳,难道不是大王的安排吗?”


    秦政哼笑一声,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上添了神采:“若真是如此,那寡人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李斯说不清他是一种神情,那抹笑意,虽看着像嘲讽,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人,嘲弄之际,又带着些拿那人没办法的无奈。


    他于是试探着问:“难道另有其人?”


    “此事你无需关心,”秦政却不让他知道,将他打发走,道:“吕不韦的相邦之名暂且要留,但寡人会将吕党尽数革职,之后,寡人会加封你为客卿。”


    李斯听他话间隐瞒之意明显,也就知道此事不是自己该问的,随即不再关心此事,只道:“谢大王。”


    待他离去,秦政就道:“传长史崇苏来。”


    宫外,嬴政正在自己府上,宫内的消息尽数传出,他与扶苏一年间的谋划,也终于是凑效了。


    扶苏此时就在一旁,自从他搬出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扶苏来找他就方便了许多。


    此事一出,秦政恐怕就会意识到这一年间他为何要百般劝阻他东出,估摸着时间,应是快要召他入宫了。


    不等片刻,果然有宫人来传召,嬴政和扶苏心照不宣,一人入宫,一人守在府中。


    待入宫见了秦政,两人对案而坐,对视片刻,还是秦政先开了口。


    他们二人之间,虽不似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但凭着几年间的互相了解,秦政在他面前说话也不弯绕,直言道:“你事先就知道?”


    “知道什么?”嬴政问。


    秦政觉得他在装傻,道:“知道蝗灾、瘟疫,甚至所有的一切。”


    “你就是知道,才让寡人将封地给吕不韦,”秦政道:“你知道所有,当时才那么笃定,让寡人信你。”


    “所有这些,你一年前就知道,”秦政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对吗?”


    否则不可能做到算计得如此巧妙,封地给吕不韦,而后封地内出事,紧接着有人破出吕不韦的封锁,来到咸阳状告。


    嬴政却否定,道:“大王未免太过高看臣。”


    “高看?”秦政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道:“寡人莫要低看了才好。”


    嬴政早就准备好了应付他的说辞,道:“来咸阳状告相邦的人,确实是臣打通其间关节,只是此事,臣觉得应是邀功,而不是被问罪。”


    “不仅仅是他的这片封地,”嬴政道:“这一年来,他所有封地境内,臣都安插了眼线。”


    “臣一直想替大王抓住他的把柄,只是那片新占地先出了纰漏,才显得如此巧合。”


    秦政不信,道:“那又为何要特意让寡人将新占地给他?又为什么说至少等一年?”


    言罢,不待他答,又添了一句:“一年来,恰巧就是此地起了灾祸,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新占地局势不稳,最易起争端,”嬴政则道:“只是比起人祸,臣未想到先来的是天灾。”


    他的每一句话,嬴政都有应对的说辞:“至于一年为期,是因为贸然挑起战争,山东各国若是联合,将会是很大的麻烦。到了今日,离间计颇有成效,若是未发此事,大王近日想开战,臣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答得滴水不漏,事事都往秦国大局上引,定是早就想好了怎么应对,秦政更加想破开他这天衣无缝的话术,道:“如何证明?”


    既然天衣无缝,嬴政也想到了秦政会让他证明,于是道:“大王不信,可以差人搜查,臣府上书信往来,都可以查验,定与臣所说无差。”


    他这样说,肯定就是准备周全,秦政也没有去搜的必要。


    虽觉得自己想得是对的,但被他这么一通狡辩,对的也变成了错的。


    在他面前总是这样被动,秦政今日方在吕不韦处大获全胜,紧接着就在他这吃瘪,有些不快,盯着他不放。


    虽神色没什么变化,在嬴政眼里,他却俨然成了一个置气的小鼓包。


    要说手段,秦政就是年纪小点,不能说输给他多少。


    可奈何他是从未来回来的,能纵观天下局势,也就不是秦政能轻易看透。


    秦政看不透他是为正常,可他从前自认对秦政了解得透彻,却渐渐地,也生了些看不透的地方。


    比如自一年前秦政忽而将他推开,嬴政在之后才慢慢察觉到这小孩似乎是在暗地置气。


    也不知道他突然生什么气,都不给哄的机会。


    两人就这么对眼看,看了半天,秦政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嬴政却看到了他眼睛下的乌黑。


    这几日事情太多,他肯定是没好好休息。


    嬴政以前少年,或是青年时,最不注重自己的身体,政务不完就是不休息。


    说来也奇怪,以前觉得寻常,可看到秦政这样,忽而觉得很不妥当。


    可莫要再把身子熬坏了。


    他抬手去,轻触了秦政眼下:“大王近来很是劳累?”


    秦政没有躲他的触碰,嘴上却不承认,道:“不累。”


    如今让他示弱还是难了些,嬴政收回了手,道:“传御史来帮大王处理吧,好好歇息。”


    现在的局势可容不得他休息,秦政没听进心去,只敷衍道:“嗯。”


    嬴政一听他这语气,就知他是在敷衍,又道:“可不要不入心。”


    虽说得好听,让他好好休息,其实自己也给他添了事宜。


    让人来状告吕不韦,虽确实大有成效,但事发突然,肯定是让秦政不得不忙中抽空,去安排如何顺势掰倒吕不韦。


    若是秦政能绝对信任他,让他在身边帮忙处理政事,那才能真正让秦政得闲。


    就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话说到这,那边王绾来寻秦政,要与他商议去到疫地的具体行事,嬴政见人来,便退了出去,可并未出宫。


    见天色已晚,他转而去了太医处,拿了几味安神的药来,借了膳房煎药,又让人去看秦政那边谈事谈得如何了。


    药汤熬好,那边却未完事,嬴政又温着这碗药汤,一直到晚间好些时候,秦政那边才得了空。


    嬴政这才提着它去了秦政处,到了殿门口,犹豫一阵,又没有亲自进去,而是交给门外侍从,道:“给大王送去,让他喝下便早些休息。”


    随后便出了宫。


    药汤验过毒后送到了秦政殿中,还是温热的。


    秦政从竹简堆里抬了头,问道:“何物?”


    侍从答:“回大王,是安神用的药汤。”


    秦政收回目光,摆手道:“撤下去。”


    政事还没处理完,他怎么能休息。


    那人却适时添了一句:“是崇长史送来的。”


    说完又补道:“听闻他在膳房守了很久,方才也是他亲自送到殿门前。”


    秦政:“……”


    他先前撇关系撇得那样快,看着像是对自己困他三年很有意见,可现在又来关心。


    秦政一直不懂他,不懂他看重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大业,还是自己。


    也不懂对于他来说,自己到底是始终隔着鸿沟的君,还是亲密无间、一同长大的友。


    只不过,他真是不坦率。


    关心就关心,守了药汤那么久,却连送进来都不乐意。


    秦政接过那碗药汤,递到嘴边,在外人面前,很好地掩饰住那一抹笑意。


    第039章 密信


    秦政喝下这碗药汤, 很快便困意明显,即使心里很不想睡,却还是敌不过困意, 终是睡下。


    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起来,却堆积了不少事情还未处理。


    虽是休息好了,但政事却搁置了, 他都有些怀疑是崇苏故意使坏。


    不过他现在应是不会开这样无聊的玩笑了。


    今日没有朝会,节省出了时间,秦政将昨日搁置的上书看完, 令人都送出去,又开始想近日之事。


    王绾和蒙骜张唐三人今日前去疫地,大体事宜都已经安排妥当。


    若不出意外,疫病得到控制, 此年的这个大劫难会平稳过去。


    前提是东方几国莫要伺机而动。


    将吕党撤下也只是时间问题,接下来就是考虑该由谁人来替掉这些人。


    给拥护自己的一众臣子升官不是难事, 最主要的还是崇苏。


    若真如他所说, 来状告的人一路能到这里是他的功劳,因功论赏, 他应是该升迁的。


    可该不该给他升官呢?


    明明他昨日才送上一片关切之心, 秦政转头就疑起了他。


    一码归一码,私情和国事,秦政分得很清。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 但秦政直觉,他就是提前布置好了一切。


    他不仅知道蝗灾和瘟疫,又因为他了解自己, 所以也想到了自己会找他问话。


    每当这个时候,秦政就会有些后悔先前与他太过亲近, 现今他了解自己,自己却对他的来历和能力一无所知。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提前一年预知后事,未免太不可思议。


    据他所知,占卜之术不是一定精准的,可崇苏的计划,却好像是笃定了今年会有蝗灾以及疫病,而后以这个为前提制定了所有计划。


    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在秦国,对秦国会是很大一个助力,可又太过不可控。


    不论是初遇还是现在,秦政总有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


    他虽然在王位上,但操纵全局的,又好像是崇苏。


    这样一个人,如果不利用好,就是捅向他的尖刀。


    据崇苏所说,他是为了一统的大业才留在实力最强盛的秦国,留在他身边。


    如若他所说不假,以秦国的大业为先,那么不忠对他而言没有好处。


    可真的是为了秦之大业的话,他的身世来历都将不重要,他与自己说明一切,只会让自己更信任他。


    他为什么要瞒,他到底有什么好瞒的?


    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最好的方法,是将他完全控在自己手里。


    如若他真的能知晓所有后事,由自己知晓、决断后做出应对之策下发,就能抹去这些威胁。


    秦政一直尝试掌控他,一直以来,却也未能完全成功。


    让他将自己当作归属,让他臣服,就是想控制他。


    只是他嘴上说了,心里怎么样却不得而知。


    将他困在身边在最开始也算是一种尝试,只是三年下来,差点把自己给赔进去。


    如今还把他从自己身边放走,就更加不可测了。


    秦政想过将他彻底困住,不是单单困在自己身边,而是彻底夺去他的自由,关起来一点点逼问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这么多弯弯绕绕干什么,崇苏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长史,可他为王,想夺去他的官职甚至是一切,再简单不过。


    可那样,他就真的成了一个预知未来的器具。


    况且,以他的心气,说不定根本什么都不会说,被这样困住,只会徒增了怨恨。


    抛去对他的私情,就算是承袭秦国历代君主的惜才之心,秦政都不该这样做。


    何况到目前为止的揣测,都是他的直觉,他并不能确信以后崇苏是不是还能知道什么,也不能确信崇苏究竟会不会威胁到他。


    暂且在他身边多放自己的人,与此同时,还是先摸清他的来历。


    先前他让出使燕国的蔡泽去查,可燕赵两地终究是异国,蔡泽并没有查出什么来,那就放眼去赵国。


    秦政忽而想起了当时在赵国,住在崇苏旁屋的妇人。


    虽说她可能也不知道崇苏的来历,但她若在那处住了良久,至少知道崇苏何时出现在那,他又为何是孤身一人。


    弄清了这点,说不定能找到些查他来历的线索。


    那时随他去的暗卫死在了回路上,没有人知道那小屋当时在什么位置,妇人又长什么样子。


    秦政令人拿了绢帛来,回想片刻,而后勾勒一副地图在其上,又在旁边画了一副画像。


    随后吩咐下去,道:“与蒙骜将军传信,就说派军中人前往邯郸,去图上所画的地方寻这个妇人。”


    待此人得令下去,那边又有人急匆匆上来。


    秦政看他来得急,还以为是王绾去平疫病的队伍出了问题,赶忙道:“何事如此慌忙?”


    “回大王,”那人递了密信上来,道:“是雍城那边的消息。”


    雍城那边来信,就是和赵姬相关了。


    一年来她都没什么动静,最近事情繁多,她来凑什么热闹。


    秦政忽而有些不妙的预感,果然,打开后只消看一眼,他就皱了眉。


    这绢帛上写的分明是——赵太后有孕,几近临盆。


    不知为何,看着这一条消息,秦政忽而无名火起,燃上心头。


    近日诸多事宜,他都不觉得有多烦闷,独独这一条,在他这激起了千层浪。


    猛地,他将手中绢帛砸去一旁。


    这东西轻柔,落地无声,却如千斤旦砸下,震得他有些发昏。


    她有孕,这时候消息才传来咸阳,在雍城的眼线都是干什么吃的??


    秦政质问道:“为何现在才有消息来?”


    传信之人见他发火,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道:“回大王。太后一直藏着身孕,是近来接近临盆,找了产婆去,这才被发现 。”


    有身孕这么久都不声张,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小心翼翼才瞒到了现在。


    她就这样想要这个孩子?


    秦政火冒三丈,她既为太后,就应该知道她的孩子会给他带来麻烦。


    明明已经任由她独居雍城,任由她与男宠胡作非为,为何还要给他生出这种麻烦来?


    秦政知晓她厌恶背叛,犹其对嬴子楚独留她在邯郸久久不能释怀。


    他是她骨肉相连的亲生子,她就不明白,他也厌恶背叛吗?


    为了一个野种花这么多心思,自从来了秦国后,就没见她为他花过心思。


    究竟谁才是和她一同患难与共的骨肉!


    秦政气了半天,又想起来问:“可知奸夫是谁?”


    “回大王,那边未敢确信,”传信者道:“但很可能是常出入太后住处的一个男子。”


    秦政强压着怒火,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出现过大波动:“谁?”


    传信者念出了一个名字:“此人名为嫪毐。”


    秦政大为意外。


    这人不是太监吗??


    为何又不是了?难不成一开始此人就不是太监,是赵姬在其中动了手脚?


    秦政声音愈发冷,问:“消息无错?”


    “回大王,”传信人从未见他这样生气,怕他迁怒,脸险些就趴伏去了地上,道:“概是无错的。”


    秦政好一阵没有说话。


    那日听了半个墙角,后来被崇苏捂得死死的,脑子里想的还是其他事,自是根本就没有注意他们。


    可崇苏听到了,他怎么不告诉他?


    难不成他没有听出来?


    他明明懂得挺多,这时候就听不出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了,似是也不能怎么样。


    就算没了嫪毐,也有其他毐,世上男子这样多,她大可以另寻他人。


    在雍城,她多的是机会。


    此事与另一方是谁无关,最主要还是赵姬怎么想。


    秦政简直头疼,道:“下去吧。”


    那人如释重负,麻溜起身出去,却又听身后秦政道:“回来。”


    他心里叫苦,又只得回去听令。


    “此事绝不可传出雍宫,”秦政看他,面上冷若冰霜,字句间都是威胁:“若是让寡人在咸阳听到了风言,尔等都脱不了干系。”


    此时若要打去那个孩子,赵姬身体恐怕受不住,只能等她生下来再说,秦政又道:“待太后生产过后,让她来咸阳见寡人一面。”


    在见她前,秦政暂且对她抱有一丝期许。


    若是她是被那嫪毐诓骗,现在回头,秦政可以念在生母的份上原谅她。


    只要她肯舍弃那个孩子。


    说完这些,他才让那人退下。


    也就是这时,宫外崇府。


    嬴政昨日多晚归府,扶苏就守在府上等到了多晚。


    扶苏平日都是回蒙府,今日为了防秦政派人上府搜查,才留在此处照应。


    不曾想秦政并没有派人来搜查,嬴政还在宫中待到这样晚才回来。


    扶苏左等右等不见人,在桌案前盯着晃悠悠的烛火愈来愈困倦,一时不察,倒头就睡了过去。


    嬴政回来,就见扶苏趴在桌案上已然睡熟。


    他本以为扶苏会自己回蒙府,或是在府中寻处偏房睡下,未曾想他会这样拘谨,就这样将桌案当成了床榻。


    他心中叹气,将扶苏唤起来,又阻了他想回蒙府的心,让他去偏房睡下。


    两人有事未谈,若今日回去,那扶苏明日还要来,是多此一举。


    今日起来,两人对坐,谈起昨日宫中事。


    嬴政与他道:“所想无差,他疑我,但并没有证据。”


    这一年准备周全,扶苏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只道:“只要大王不用王权施压就好。”


    “概是不会的。”嬴政了解自己,且不说他现在对于秦政还很有利用价值,在没有明确威胁到他之前,秦政也不会贸然为难。


    秦政会想着制衡,还会想方设法查他的来历。


    想着,嬴政问扶苏:“那个妇人还未找到?”


    第040章 雀跃


    扶苏摇摇头, 道:“一直都未有消息。”


    离开赵国前扶苏去给布币的那位妇人,一年间他们一直在找,就怕秦政之后为了查验他二人的身世而去寻。


    可奇怪的是, 那贫民区的角落却再寻不到她的身影。


    “若是她早已死了呢?”扶苏问。


    嬴政却道:“也不能确信,再找找,至少要确保她不会再回邯郸。”


    他如今这副身体怎么看都只是赵国难民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 而作为近邻的那个妇人,怕是知道他的往事。


    若是给秦政先找到,捏造的身份就要被尽数拆穿。


    回想初来这边的时候, 照那妇人话间意思,原主在屋内几日没动静,想来该是病重后一命呜呼。


    秦政如今只朝着他会预知的方向想,如果被他知道事实, 估计他就会往怪力乱神的方向猜了。


    能知道的那样多,与他又那样相像, 或许秦政能猜出来真相。


    不能让秦政知道他是重活了一世, 更不能让秦政知道他是另一个他。


    被他知道了,在这个世界的路, 也算是走到头了。


    扶苏想起初来这个世界时, 见他二人已然走在一起,还以为他们会是知己,没想到现今却趋向于针锋相对, 于是道:“我原以为,一样的魂灵是会互相吸引的。”


    嬴政本想否认,却又想起和秦政一起的桩桩件件, 抛开一切单纯与他相处,也确实是开心, 于是道:“或许吧。”


    转而问他:“你觉得,若是从前的我面对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会怎样?”


    一山不容二虎,扶苏估计他不会容忍,道:“会抹杀他的存在?”


    “嗯。”嬴政答他。


    同样的道理,秦政知道了,估计也容不下他。


    可扶苏认为如今的秦政不会这样做,想了想,又道:“若是可以利用呢?也不留?”


    嬴政并不觉得他会留人,道:“比起那点价值,我倒觉得威胁更大。再者,要他做什么,既是同一人,我并不认为我会比他做得差。”


    扶苏却觉得不对,这是站在先前他为帝王的角度看,那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确实不需要太多助力。


    可现在秦政甚至还未全然亲政,九年来,秦政肯定看得出来他们大有用处,于是道:“但大王同长史一路到现在,也知有我们在会是多大的助力。”


    且不说这个,先前他盯梢吕不韦时,一次吕不韦入宫会见,自那之后,他周边的人就有些关于秦政二人的传言。


    虽说内容过于离谱,说一方是另一方的男宠,但能让人这样误会,他二人的关系想来是极好的。


    不说价值,陪伴多年的感情,难道会一点都不顾及吗。


    嬴政不知他在想什么,回了他方才那句话,道:“我们之于他的助力,全都是凭借我们所知先行,其后再告知他。他如今只是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就疑我防我,就算是知道真相后想利用,最好的结局也是禁行。”


    这倒是真的,扶苏心道,两个重生者,知道的实在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太大,秦政最妥当的方式就是将他们困住。


    可嬴政不会希望这样。


    在这里不能当帝王,至少也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甘于被困在一方。


    嬴政接着道:“况且,他想利用我们的先知,又如何确保我们所说定然会应验,又如何确保我们定然会全盘托出?”


    “且不提这些,假设他信我们所说,我什么都知道,日后一直凭借我所知而决策,让秦国朝堂上下太过依赖于背后的我,又将他置于何地?”


    “届时,谁才算是秦国真正的王?”


    嬴政初来这个世界就想取代秦政,若是在这个世界他们长相一样,那么如今都不会有秦政的存在,在王位上的依旧会是他。


    秦政和他可是同一个人,日后知道真相,必定会想到这个层面。


    他如何能容忍一个生出过这种念头的人依旧横在他面前决断一切?


    他定然不能。


    就算念旧情,秦政也不会在涉及大权时念,就算再在意,顶多也只会让他留在身边,就如同过去三年那般,做一个毫无威胁的笼中雀。


    扶苏被他一席话问得无话可说。


    这样瞒着身份,日后在王位上的提防另一个知道的太多,想要掌控,在朝堂的忧心另一个打压,想要不断揽权,看起来是一个死循环,这样一来,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就不会少。


    除非有一个服软,或者他们互相服软,才有并肩的可能。


    扶苏想不到故事如何发展,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过他也插手不了他们的事,嬴政在朝堂弄权,那他控好民间事宜就是。


    近来扶苏自己也有些麻烦,蒙家那边对于他的行动,不是全然支持了。


    蒙恬和蒙毅与他私交甚好,可蒙骜不一样。


    蒙骜忠于秦政,先前同意扶苏养死士去对付吕不韦,是因为先前秦政给予他二人的信任。


    一年间他的行动蒙骜都不知道具体,可他以为是秦政命令保密,也就一直没有过问。


    可现在看来,秦政也不知道他二人在做什么。


    虽结果是好的,但这显然是违背了秦政的意愿在擅自行动,蒙骜知道了真相,今后估计不会继续为他培养势力。


    再者,这一次过后还在蒙家眼皮底下行事,也容易被蒙骜抖去秦政面前。


    是时候从蒙家搬出来了。


    可这就让扶苏面对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他没有钱。


    这还是扶苏第一次面对这种窘境,以前身份尊贵,他从来不需要考虑这些,到了这边,也一直有蒙家庇护,等意识到这一难题时,他却也来不及攒到那样多的钱财。


    没有钱财,他想在咸阳城中单独立府可以说难如登天。


    如今他在咸阳唯一的倚仗就是嬴政,来他府上住是最妥当的,可他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搬到这边来住,与他朝夕相处,扶苏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那天被他揭穿身份,扶苏知道从前他二人误会良多,只是后来两个人谁也没再提,为了共同的目的又走到了一起。


    说是皆为前尘,但遗留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不解决,日后他二人难免还是会越走越远。


    就像先前他的那次上书一样,两人大吵一架,后来他被发往上郡,直到双双死去,他们都未有过第二次交谈。


    在这边不能再同从前一样,扶苏下定决心要和他好好说话。


    不过这事可以延后,还不是最主要的。


    他提出来要来这边住,还不知道嬴政会不会答应。


    而且自己没钱,以后还要依靠他,万一他嫌自己没用怎么办。


    该不该说呢。


    扶苏昨夜留在这时无聊得紧,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


    踌躇一会,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实在不行,还是先向蒙家那两位借些钱吧。


    想着,他起身,打算开口告别,嬴政却好像想到了什么,道:“找个机会从蒙家搬出来吧。”


    果然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扶苏也就借着他的话说:“搬出来之后去哪?”


    嬴政看他一眼,觉得他实在多余问这一句,道:“还能去哪?到我这来。”


    说完,见扶苏旋即沉默,并没有即刻答应。


    看他神情,嬴政转而意识到了什么,心觉他可能是怕在这不自在,道:“不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这府上也不大,让扶苏在附近置办个房产也不是不行。


    扶苏没有官职,也就没有俸禄,多年前嬴子楚给他们拜爵那一句空口承诺到现在也没兑现,在秦政身边时,也听他说过会给扶苏封官,也不知现在还作不作数。


    总之在扶苏能自力更生之前,还得他来养着。


    虽说现在他的俸禄也不高,但好在先前待在秦政身边,他时不时能捞得点好处,秦政不在意那点钱财,他拿了也就拿了,也从来不管。


    加之秦政送他金银财宝从来不吝啬,长久下来,也积攒了不少,养一个扶苏还是养得活,嬴政于是道:“你想住何处?与我说,我替你去置办。”


    他既然愿意让住,扶苏就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况且另住花费太多,不如去多养几个死士,扶苏于是道:“没有不愿意。”


    言毕,又赶忙添了一句,道:“我明日就搬过来。”


    随即与他告了别,出去了府上。


    回去蒙府的路上,扶苏有些高兴。


    看来是他担心太多,嬴政根本就没有嫌他的意思,相反地,还为他考虑,主动说要为他置办房产。


    嬴政对他好像还是很好的。


    以后在他身边住下,还是找机会把话说开,或许以前的心结,只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太多误会呢?


    扶苏路上走得一步一跳,按理说,加上前世的年纪,他早就已经不小了,不该再这样幼稚,为了这样一份好意而这样雀跃。


    可这份好意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嬴政。


    他自幼没有见过生母,嬴政亦少在身边,长大后,扶苏也只是仰望着他,未与他太过亲近,他们之间好像从来都只是君臣。


    他从未感受过血脉相连而独有的那一份亲近,以前觉得早就放下了,其实不然,在这边看到蒙恬和蒙毅可以在父母面前任性,他还是会在心底悄悄羡慕。


    即使现在他们之间没了那层关系,甚至□□上的年纪都差不了多少。


    可魂灵又未变,嬴政虽说不要再在意先前的身份,可他要是真的抛去了一切,那么现在两人就只是陌生人,至多只是上下级。


    仅仅如此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对他好呢。


    其实他也不能完全抛去从前。


    在这个世界,他们二人都想平去大秦的遗憾,以这个为大前提的同时,或许他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遗憾也能平。


    他从不贪心,不需要很多,只是一点点就好。


    让他能从嬴政那处,感受到从前缺失的,那一份因亲缘而独有的偏爱。


    是只对他,只此一份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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