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林牧计划, 要先找到心鳞，再去冰原拿回本体。
实际上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当手指触到龙鳞, 坚硬的鳞甲就融化成了一片暖白的雾。
风声迎面而来，像潮汐层层推卷，夹杂着渺远的鸟兽虫鸣，视野中一片茫茫，虚空中传来冰脊崩裂的呼啸……
一瞬恍惚，无形的束缚骤然压下，带着烧焦的血腥。
枯死的指骨紧握心脏跳动, 鲜血淋漓，却无痛感，只有沉溺的窒息……
片刻后, 力道一松。
像是有人终于放开怀抱。
焦黑残缺的鳞甲，在暖雾与轻风中缓缓剥落，露出下方银白色的龙鳞……
矿洞狭窄阴冷。
蛋卷儿等在外面，看到一片暖白的光，融化似的沿着石壁渗透过来, 只觉得眼皮发沉，朦胧中，好像听到有人叹了口气。
沉沉的尾音，被模糊的时间感拖得很长, 很长……
蛋卷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正靠在林老板腿上，越野车在矿区崎岖的路面上颠簸摇晃，林老板悠闲刷着热搜，见他醒了，给他塞一颗糖。
酸甜的水果味在齿间叮叮当当, 窗外阳光刺眼，似乎一切如常。
“ning老板——”蛋卷儿口齿不清。
林牧视线透过睫影落下，明明很近，看着却有一点远。
“出什么事了吗？”蛋卷儿把糖抵在牙齿一旁，努力咬字清晰。
“没事，这边忙完了，明天返航。”
蛋卷儿懂事地点点头，不再多话，心里却想：果然有事……
走之前，林牧去见了一次“大矿主”，敲定下一批的番茄运输问题，他没时间两边跑，于是让距离最近的基地负责人直接和这边对接。
聊完正事聊琐事，提起老疙瘩星的神龙传说，大矿主不知不觉多泡了两壶茶。
以茶叶的品质来说，是林牧赚了。
礼尚往来，他也贡献了一些赛博朋克版的龙族往事。
因为喝茶延误了时间，林牧走时正赶上一批货车呼啸而过，尘土砂石扇在脸上能砸出陨石坑来，他带着蛋卷儿改走小路，远远听到有人吵架。
一个说：“吹牛吧你，我还不知道你，骗谁呢。”
另一个说：“骗你我是瘸子！我可真的开过星舰啊！当时那个情况，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一船人都得炸成碳灰！”
“那星舰呢？开来给我瞧瞧，立马叫你爷爷。”
“算了，跟你说也不懂，你见过活生生的海盗吗？你连海鸥都没见过吧，我怎么说的来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生重要的经历，懂吗？经历的长度，决定人生的厚度，我要不是及时跑路，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监狱吃牢饭呢——”
林牧脚步逐渐放缓，这声音，这语气，好像有点耳熟……
他朝声音方向多看一眼，两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一前一后地走。
走在后面那个，除了走路姿势格外标准，看起来和正常人也没区别。
林牧收回视线，脚尖落地时换了方向，改走另一条路，转身没走几步，就听背后“嗷”的一声，接着一道喊声直冲后脑勺过来：“小宝石！是你吗小宝石！”
林牧：= =
手痒，想打人。
他继续走，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就听脚步声蹬蹬蹬地追了上来。
跑这么快，果然是条好腿。
“小宝石——！是我啊！我是一九九八——！”
身后饿狼一扑，林牧慢了一步，没躲开。
于是，返程的星舰上，多了一个碎嘴子，且和小铎莫名其妙地一拍即合，两人凑在一起，呱呱呱呱，能顶一群鸭子。
在无数个被吵醒的清晨，林牧都想搞个药方把人毒哑。
回到蛋挞星时，正赶上一片向日葵进入收成期，一九九八面对比他高两头的粗壮植物，“嗷”的一声扑上去，猴子一样抱着脸盆大的花盘，扭头朝林牧嚷嚷：“大宝石——大宝石——你是说这一盘都是瓜子？！全部都是啊？！！！”
小铎大手一挥，指点江山道：“对啊，全部都是，这一批的苗还是我亲自看着播的。”
一九九八眼冒绿光，盯着花盘，似乎想立刻下嘴就啃，念叨着：“卧靠卧靠，发财了发财了，卖了够我再买两条新腿……”
林牧看向凌成尧，“只要再听见一次大宝石小宝石的，就把他丢去苗圃。”
一九九八不懂，苗圃听起来很不错啊，恒温恒湿的，还带一个小厨房，所以为什么威胁人要用苗圃？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苗圃里那个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做事靠谱声音也很苏的、所谓的管理员，居然是苍狼本狼！
他好不容易才从海盗窝里逃出来，居然又撞上海盗头子！
嗷！救命！
吵吵闹闹中，建园选址定下来了，久经吐槽的婚礼流程忽然有了实感。
林牧为了显得自己很忙，总是随身带个本子，只要稍微空闲，就掏出来画，脑补的花园落在纸上，约等于儿童画版的蒙娜丽莎——这是林牧自己的评价，按一九九八的话说，就算给猫爪子上绑一支笔，挠也能挠得比这好看。
大……咳，林老板怎么总是兢兢业业画这一幅丑画？一九九八想不明白，有这时间多赚点钱不香吗？手上攥着那么多的原生种子，分分钟就是下一个星际首富啊！
一开始，他是真的不懂，但很快，他就不想懂了。
当外来星舰挂着极辰帝国皇室标志降落，他茫然地想，这是林老板把土特产卖到首都星了？
当舱门中走出几道高挑人影，他想，有钱人果然骄奢淫逸！等我以后有钱，得比他们更加骄奢淫逸才行！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总是出现在星际要闻上的脸……可怕的是，他距离够近，居然在那张高贵显耀的脸上，看出了那么一丝丝的……讨好，或者直白点说吧，谄媚。
那张高贵显耀的脸，在面对他们林老板的时候，温和得像个邻家大叔，连说话都透着一股子幼儿园男老师的夹感……
实在是不太符合刻板印象。
以至于在随后的几小时里，一九九八反复怀疑这人是个三流演员。
再后来……他懂了，又没全懂，不过懂不懂也无所谓了，不懂更好，林老板让他负责向日葵田，他就好好负责向日葵田，不能让小铎那个混蛋玩意儿又来偷吃瓜子！
林老板依然很忙。
大长腿总是陪着他忙。
那张猫挠似的图纸落到实处，有一种基因突变般的惊艳，第一次去偷看时，他甚至吓了一跳，有一种多看一眼都得卖身抵债般的错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是一丛顶着露水的花。
粉色的花瓣像是小小的猫爪，拢着满满一捧暖色的光。
他咂咂嘴。
甚至觉得光是甜的。
心怦怦跳了一路，回去之后，他问小铎：“在露天里搞花园，怎么安装过滤器呢？”
只要被污染了，什么花都得变成白的，那就不是小猫爪了。
小铎望天思考几秒，回道：“今天早饭有蛋奶布丁，我闻着味儿了，我要两份，你别跟我抢。”
一九九八：“……”
“龙窝”被建在花园中心，一座白色石砖垒起来的迷你城堡，内部空间足够两个人住，也只够两个人住。
在林牧的手绘设计图上，花园半径是300米整，方便蛋挞这颗无公害净化器充分发挥效果。
珍稀植物被安排在城堡周围，远处则是一片野花草地。
春天时整好花圃，撒一把混合种子，一年生或多年生的草本植物，从破土到开花，只需要一个温暖的季节。
如果放在地球上，这只能算城市里一片最普通的花圃，但在这个时代，这样一片野花足以掏空极辰帝国珍稀植物种子库。
野花的好处是，每年开花结籽，落在哪里，就在哪里发芽，只要环境适宜，彩色的花田就像连在织布机上的绒毯，可以不停歇地编织延展。
同样，坏处也是开花结籽，每次开花，都是一次被污染的风险，当文明之花泛蓝时，原生草本是第一批被污染的植物，一年之内，色彩缤纷的野花全部变得苍白黯淡。
原本随处可见的野花草地，现在只存在于联盟防护等级最高的实验室里。
林牧选的花种以黄色粉色为主，搭配少量蓝色紫色，排除了原生白色，这样一来，只要简单观察花色，就能看出污染范围。
按他的脑补，一年之后，俯瞰花园应该会有一个不太周正的圆，以300-500米为半径，圆内五颜六色，圆外一片惨白。
而实际上，那条惨白的分界线并没出现。
这些顽强的草本植物，带着它们原有的颜色，一寸寸地织着花毯，缓慢而坚定地向外铺展。
外溢的龙气被收拢在白色城堡周围，以供辅助孵化，近处的花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成长，去年还是宝宝树，今天就长成三米高，橘子花开时，香味引了一群人来偷看。
林老板竖起牌子，上书四个大字：禁止围观。
对此，乐游表示，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不算围观。
夏夜傍晚，林牧试验新菜，吃撑了，从城堡溜达出来消食儿，一路走出花田，往林子里逛，本地的溪水里，有一种只在晚上出来的鱼，清蒸又鲜又嫩，就是刺有点多。
溪水清透，他没看见鱼，反而顺着水面反光，看到了一丛红色。
这花他认得，有个接地气的名字，叫太阳花，和地球上的太阳花不是一个品种，但神似，都是那种只要晒够太阳，就能没完没了开花的花。
他花园里的太阳花一般开橙色，偶尔开红色。
这一棵就是红色。
从这里到城堡，直线距离约为2.5公里。
很好，这是一个新的研究课题，需要搞明白，是蛋挞的被动技能升级了？用了主动技能？还是又开发了什么新技能……
回去之后，他先巡视花园，只想顺便排查一下异常。
结果……
还真有异常 = =
从野花草地通往迷你城堡的石板路旁，打磨圆润的浅色卵石缝里，有一丛倒心形的叶子——三颗心拼成一片叶，在某些地方，它也被叫做三叶草，但不是真正的三叶草，而是酢浆草。
蛋挞星上没有酢浆草，或者说，在已有的记录里，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植物。
在这个世界，唯一和“酢浆草”有关系的，就是林牧那张猫挠似的设计图，那些需要填补空白的位置都是随便画的，其中有一个位置，画的就是一撮心形叶子。
而现在，本应该只存在于他脑子里的概念，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了现实里，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长在他每天都在走的路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看看，都已经出花苞了。
林牧：= =
小胖子果然又在开发新技能。
而且这个技能也和原生植物相关。
刚巧在那段时间，社交媒体上正流行所谓的“救世主”传说。
传说中，当救世主从混沌之卵中诞生，就会赐予这个充满污浊的世界以净化和光明，到时候，被文明之花污染的苍白会重新长出艳丽的血肉，神明会再次赐予这世界以丰饶的食物和丰富的滋味……
信徒们买热搜时蹭了一波热度，说番茄正是救世主降临的最好证据——这艳丽如朝霞的红色，象征着希望！这丰沛的汁水和饱满的形状，象征着滚烫的血液和跳动的心脏！
刷到热搜时的林牧：“……”
别说，还挺会编。
有些番茄的形状确实很像心脏。
有奉龙会这个反面典型在前面摆着，新生xie教刚一冒头，已经被有关部门盯上，幕后负责人被抓时表示，自己其实是一名热心的环保人士，做这些都是为了拯救人类的未来，什么？收教徒钱？首先不是收的，是教徒主动捐赠，其次，环保怎么可能不花钱呢？
相关话题很快过气，只有前xie教二代小铎同学还在茶余饭后喋喋不休，说这个救世主不如他们的神龙。
林牧：“……”
跨过一个冬季，番茄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热搜关键词是“瓜子”和“向日葵”。
类似于“向日葵是救世主诞生的又一证明”这种说法冒了几个水花，但没掀起风浪，比起所谓救世主，质朴的星际民众更关心这个新热搜到底好不好吃，以及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急，但番茄已经有了，瓜子应该也不会太远。
……
春末的夜风中，城堡窗外的空地上悄然长出一棵桂花树，星空像落在枝头，开出碎银般的小花。
林牧横在床上，睡得很没形象。
梦里又听到一堆叠叠词……
[爹爹~~]
[爹爹饿饿~]
……？
谢谢，你爹不饿……
林牧好似煎锅上的白年糕，皱着眉头翻了个面儿，又翻转回来……折腾出了一身薄汗，皮肤热腾腾地泛红，静了几秒，忽然一个猛子坐起。
不对。
推门去看蛋挞，发现凌成尧比他先到一步。
按照传统，光洁的卵石窝里铺着柔软的花草，编结成外厚内薄的鸟窝状，稳稳地托着一枚胖蛋。
胖蛋不动，也不吭声，似乎一切如常。
林牧看向凌成尧，正要开口，忽然听到窗外树丛哗哗作响——龙帝穿着睡衣，很没形象地扒在窗户上，手上还拿着一瓶蜂蜜，见他们都在，不但不尴尬，反而更起劲，干脆翻窗进来。
他落地时，龙后矜持而焦急地敲响了“龙窝”的门……
四个人聚在一起，空气短暂地静了几秒。
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龙帝正要开口解释，草窝里的胖蛋忽然左右一摇。
接着就听一声脆响，蛋壳拦腰裂开一条细缝。
“别急，别急，你们别急，别紧张。”龙帝抖着声音叫别人不要紧张，“还早，没那么快，从开始到完全出壳，至少要一个小……”
“咔嚓”一声更清晰的脆响，成功让这位帝国统治者的话卡住了。
房内的呼吸声凝滞了一瞬，紧接着就听“啪”的一声，飞起的半边蛋壳撞在玻璃窗上，打着滑地掉在地上，又咕噜噜转了几圈。
龙帝：“！”
龙后：“？”
林牧：“……”
凌成尧：“。”
视线聚焦处，一只倒立朝天的后爪，在空气中蹬了蹬。
接着，大头朝下的小龙崽子一扭屁股，抖开一身毛绒绒的奶牛花，咕噜一声从剩下的半边蛋壳里胖滚出来。
龙帝：“……？”
龙后：“……！”
林牧：“……”
凌成尧：“……”
这是一只……毛绒绒的，黑白花的，尾巴粗粗的，翅膀小小的，犄角短短的，嘴巴圆圆的，混搭风的……
毛绒公仔。
哦不，毛绒龙崽。
精通家族历史的龙帝听说过这样的小龙崽吗？
没有。
经历过两个世界的林牧见过这样的小龙崽吗？
也没有。
但那个困扰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这个崽子，确实可以rua。
一双像是刚睡醒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向林牧，张开短短的嘴，似乎想说话，又不会说，只咳了一声，咳出一颗圆滚滚火球。
火球也是黑白花的，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双亲是黑白二色。
小小一颗掉在地上，砸出一个半圆形的浅坑。
胖滚滚的小东西举起毛绒绒的爪，指向自己，张开嘴巴。
他没发出声音，毕竟刚出壳的小龙崽子通常不会说话，林牧却清楚听到一个大字，带着奶凶的气势砸进自己脑海——
“饿~！”
接着是两个字：
“饿啦~！”
四个字：
“爹爹~饿啦！”
林牧：“……”
好消息：孵出来了。
坏消息：能吃。
攒了几年的蜂蜜库存在一个月内消耗过半，可谓损失惨重，但同时，花园角落里陆续冒出了一些没见过的植物：鼠尾草、小雏菊、野姜花……
本该只存在于林牧记忆里的植物以一种无中生有的方式出现在这个世界，先是一棵两棵，再是三丛四丛……
等到这些花花草草布满整个星球，或许……大概……蜂蜜就能够吃了吧？
养崽的路还很长。
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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