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万民暴动的血夜 轻轻的低头一吻,滚烫……


    那很如何。


    纪纶很想问问顾容与。


    你对自己有没有点清晰的自我认知。


    不过不用他急, 有人主动来帮顾容与认识自己了。


    那个斯科珀仿佛放下悬着的心,宫璟一说他立刻动了,直冲顾容与而来。


    先解决这个心头大患!


    被撇到一边的纪纶:“……!”


    他就说热武器不是万能的吧!


    顾容与抬手射击的空隙, 对方已经窜到了面前。


    像他这样拿着几把枪就敢上战场的傻子,很多B级以上尖兵看都不看在眼里。当然,要除去那些水货。


    尖兵之所以在这个时代成为主流,除了因为环境污染不得不改用装甲形式的作战方式, 以免再掀起核.战,更是因为有着装甲覆体的尖兵足够强大。


    他们的身体机能经年累月在α石的激发下,早已经不是普通人类肉.体的强度。


    “哈哈哈!”面具男好像大仇得报的畅快笑声。


    看看现在谁把谁撵得上窜下跳!


    “顾容与!”


    形势不妙。


    面具男一个刁钻角度的攻击, 逼得顾容与生生用毫无保护的手臂挡下。


    纪纶连忙看准时机冲过去保护, 才没让顾容与再度受伤。


    幸好宫璟这时候没有出手,否则他真不一定挡得下对方两人的合击。


    就这样, 他们已经足够狼狈地退回刚被轰掉大半地板的阅览室, 暂避锋芒。


    “你受伤了!”


    逼仄角落,两人显得拥挤, 顾容与发丝若有似无拂过他鼻尖与脸颊。


    顾容于抱着右臂, 额头薄汗渗透发帘, 语调仍是漫不经心, “没事, 我左手也能用。”


    纪纶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左撇子的问题吗!”


    他简直要被顾容与这副态度气死, 好像痛的是他一样。


    “顾容与!你……”纪纶话都不连贯了, “你真是!”


    他很想知道顾容与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身险绝境, 他还能悠然闲适。


    方才还一幅所向披靡, 好不威风的样子登场。


    结果他根本是来送死的!


    而且他一直没见过顾容与使用装甲,还以为是因为他顾君的逼格摆在那,轻易不能出手。


    敢情那是用不了啊!


    亏他心里还夸他靠谱, 以为顾容与来了,新阳的青天就有了,大家就有救了!


    结果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纪纶麻了。


    手背一暖,纪纶痛苦扶额的手被握住。


    他抬眼便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眸对上眼神。


    “……”


    纪纶:“呵。”


    别以为在这时候装大佬,就能掩盖他用不了装甲的事实。


    你葱头不开花——装什么蒜。


    走廊脚步声渐渐逼近。


    宫璟那双特别眼眸尤似两轮金日,在黑暗中甚至愈发璀璨夺目。


    “看呐,多可怜。”


    “谁能想到,我们高高在上的顾君竟然还有这一天,被人撵得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逃窜。”


    他的语调轻扬,好像还是平日和学生会干事们说说笑笑的语气,一点听不出讥讽。


    纪纶起身欲看,被顾容与一把按下。


    “哦不,你一年前不就经历过这样的事吗。”


    走廊的脚步声似乎停止。


    “一年前,战国城的叛乱引发各个王城的动乱,听说……你们黎王城伤亡惨重?”


    宫璟语气好似好奇。


    “这其中,可也有你的功劳?”


    纪纶抬眸看向顾容与。


    功劳?什么功劳?


    无数伤亡制造者的功劳?


    走廊上,宫璟娓娓道来的诉说传进耳蜗,好似解答他的疑惑。


    “听说当日鲜血如红酒一般浓烈,洒满了顾公馆的静庭,这种味道……萦绕三天三夜才消散。”


    “也就是自那时起,你有了不可言说的隐疾。”


    “也就是那天以后,你再也无法使用装甲。”


    以一个平淡的语气,宫璟一言盖棺定论,“再也做不了尖兵的你,才需要借助外物啊。”


    “呵,无法使用,”一墙之后,顾容于轻声哂笑,“难道你长篇大论说的这些,不是你心里恐惧的回忆吗?”


    他捂着受伤手臂的左手放下,散漫的语调好像在说让我想想,“嗯,关于晋王城,关于……你的身世?”


    冷风习习,无边寒凉。


    正低头专心致志给他包扎手臂的纪纶凛然色变,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他目光试图看清顾容与此刻的神色,却只敢看到他下颌骨的流畅线条。


    无法呼吸。


    他直觉会看到一个更加无法接受的现实。


    顾容与浓密的眸睫似蝶翼温柔低垂,温凉触感冷不丁贴上纪纶额头,转瞬即离。


    他起身撇下他,独自出去。


    纪纶攥着从上衣撕下的残余布巾,久久不能动弹。


    顾容与轻轻的低头一吻,滚烫了他的皮肤。


    幽暗的走廊,东西两院王不见王的两个学生领袖,最终还是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顾容与漠视着手臂的疼痛,无视着楼上对他虎视眈眈的斯科珀,优美的眉尾优雅一挑。


    “哦,我忘了,你应该是不记得了,那个杀戮之夜覆灭的家族中,你才一岁,应该无缘得见那场盛况。”


    “怎么,晋王族的末裔后代,你从地狱爬上来,是要为那些死去的亡灵复仇吗?”


    宫璟一贯是好脾气的,整个新阳都没人见过他动怒。


    此刻他脸上却不复阳光,眼眉间说不清的沉郁。


    他们是在互相捅刀子。


    他先讥讽顾容与独战叛乱者,守卫顾公馆的可怜。


    顾容与也不客气地帮他回忆,他心底深埋的痛苦。


    宫璟抚额笑起来:“顾容语,你还是那么傲慢啊。”


    傲慢的简直可以说是讨厌了。


    他的高冷孤傲,好像是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连万物星辰都不放在眼里。


    又总是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隔岸观火,掌控全局,一边静观所有人的苦难哀愁。


    他真的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吗?


    以为什么事对他都易如反掌?


    笑着笑着,宫璟面色陡然一厉,“我当然会记得,如果连我也忘了,谁还会再提起它。”


    “十八年那么漫长,漫长到所有仇恨都能遗忘,所有的罪恶都能被历史掩盖。”


    他怅然的声音忽然对顾容与问,“顾容与,你见过万民暴动的血夜吗?”


    不待顾容与开口,宫璟摇摇头低笑一声,似是自嘲道,“正是因为大家都忘了,十八年前不安的灯火和万民暴动的血夜,现在才会如此傲慢大意啊。”


    虽然有他的作用在。


    可新阳一个首都重点军校,竟然轻易就让敌人占领,不也很讽刺吗。


    “顾容与,你没见过,才会如此轻率提及它,如果你经历过,你就会知道,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是你一年前经历的暴动也比不上的。”


    “在那样的力量面前,无论你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多么高贵的身份,都会被他们一点点撕碎。”


    “整个常家已经被这样的力量拖下了地狱,顾容与,你……躲得了吗?”


    他此刻的语气简直像是谆谆教诲,对顾容与,对着纪纶。


    不远处,斯科珀阴沉的声音在面具下喊:“常玖!还跟他啰嗦什么!杀了他们!”


    盘踞在楼沿上的人影连连催促。


    宫璟装甲瞬间覆体,整个人气势如虹,璀璨耀眼。


    对着几步之遥的顾容与,他的能量在手心渐渐汇聚成球,随时可以丢出给予顾容与致命一击。


    在他丢出前,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蓄力。


    “会长……”


    “不要。”


    纪纶几乎是颠撞爬出阅览室,艰难地冲他摇头。


    宫璟良好的Alpha视力可以清晰看到,那个眼神好像在说。


    学长,难道你真的要背叛国家,一错再错下去吗。


    你……难道真的要用这样的方式,向整个华龙国复仇吗?


    走廊光影婆娑,金瞳眸色晦暗。


    纪纶无力而滞涩,想再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凝重地沉坠在心头,不能吐出一个音节。


    他知悉一点晋王城之事的来龙去脉。


    在书社和朝闻道夜谈那次,朝闻道简单给他讲过十八年前晋王城发生的惨案。


    晋王城扮演的角色一直很特殊,比华雄他们那四城还特别。


    在华雄四人搞出前所未闻,闻所未见的草民做城主前,有人率先在晋王城弄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


    朝闻道说,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有晋王城的前车之鉴在,被华雄他们击败的上任城主们才会乖乖让出位置。


    毕竟华雄他们又不会赶尽杀绝。


    而在这场大变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就是一号首长的第六个孩子,何夕洛风。


    何夕是首长的家族姓氏。


    何夕洛风当时亲至晋王城,联合当时的晋王城城主,试图发起一场从上到下的革新。


    这个城主现在看来,应该是宫璟父亲。


    他刚刚从父辈那里接过城主之位,竟然真的答应了,不仅十分礼待何夕洛风,还和他相谈甚欢。


    听朝闻道所说,他应该是刚刚上位,迫不及待想做出政绩证明自己。


    结果显而易见。


    改革推行不到一天,常家满门一朝惨遭屠戮,现在的杜家坐上了城主宝座。


    十天后,何夕洛风毫无征兆死于家中。


    对于这个首长第六子的死亡,各种缘由,外人已不得而知。


    只知道有整整半个月,整个雨花台笼罩在雪一样洁白的灵布中,哀寂弥漫至整个首都,仿佛压在每个人头顶上的乌云,久久挥之不去。


    期间,一号首长一次也没在人前露过面。


    不久再出现在新闻上的老人,真的成了老人,他老了足足几十岁,发须尽白。


    此前他已经历过五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现在连最后一个亲生孩子也失去了,不可谓不凄惨。


    可他悲伤,也有人为常家悲伤。


    还有更多的愤怒。


    到底谁要为常家的惨案负责?


    对于常家剩下还活着的人而言,何夕洛风就是那个带来灾祸的凶手。


    就算何夕洛风已死,他一个人的份量就能抵得上那数百条性命之重吗?


    而在其中息事宁人,掩盖真相的雨花台还扮演了什么角色,朝闻道没有说,纪纶也不清楚。


    现在唯一明白的是,他们所有人都要承担一部分来自地狱复仇使者的怒火。


    不管他们是否无辜还是有罪。


    纪纶原本应该生气。


    气这多年前的罪孽,何至于要牵连到他们这些无辜的人。


    却又禁不住想到,作为常家如今还在世的,那场灾祸幸存者的宫璟,他承受的压力该如何沉重?


    也许带他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母亲日日鞭笞,都在督促他复兴常家,也许午夜梦回,耳边都是常家先人凄厉的哭诉与质问。


    质问他为什么不替常家报仇,为什么不将他们的冤屈诉诸人世,还敢安然苟活于世。


    在这场变故中,常家扮演的角色也许不那么无辜,但也绝不应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结局。


    “会长。”纪纶嗓音无比酸涩,依旧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没经过宫璟的苦,不敢替他宽恕什么。


    他只是不想让宫璟走向一条死路。


    这个他一直憧憬着的男人,原本应该在鲜花掌声和明媚的阳光下走完他灿烂而幸福的一生。


    他以后想去参军也好,步入政坛也好,凭他的能力和魅力,一定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对象,所有人崇敬的领袖,就如他在新阳一般受着众人爱戴。


    幽幽黑夜,宫璟轻轻一声笑音。


    纪纶没劝他什么,可一双黑眸对他道尽无数未尽之言。


    “纪纶,我没有选择。”他用纪纶刚到这说的第一句话回给他。


    “还来得及!”纪纶目光坚定。


    只要宫璟现在回头,他们就来得及。


    他会跟所有人隐瞒图书馆发生的事,不让任何人知道宫璟的存在。


    是的,他会编一个完美的借口。


    他一向很擅长撒谎。


    “顾容与?”他迫不及待看身边的Alpha,他需要他的配合。


    顾容与眼眸深深睨他眼,道不明的晦暗复杂。


    宫璟看着他们俩笑起来。


    还是那个会长的标志性笑容,孩子一样的稚气,灿烂而纯真,永远那么包容。


    “你还在跟他废话什么!”阴森森的身影骤然逼近。


    顾容与抬手就是一连串射击,比先前还要猛烈的火力,好似带着宣泄十足的火气。


    对方攻击不到纪纶,转而抓起宫璟甩到墙上。


    “你在心软?!”他扼着宫璟脖颈,狠狠掷到一边。


    “别忘了你先辈的仇恨!这一切都是这个国家应得的!”


    宫璟擦着嘴角血迹从地上爬起来。


    窗外校园的战火扑进他眼底,掀起一片殷红的火苗。


    女人的尖叫嘶吼仿佛冲破他天灵盖地喊:“复仇!复仇!杀了他们!!”


    “钥匙呢。”


    “在里面,密码告诉你了,你可以亲自去拿。”宫璟打开身后信息中心的权限门,一柄尖刀悄然出现在手中,“等你出来,我会亲手把他们的命带给你。”


    “哼,但愿如此,否则让我来,他们会死得更惨。”


    “你最好记住。”丢下一句充满威胁的警告,斯科珀匆匆踏入背后一道廊桥连通的信息中心大楼。


    那里是整个新阳的中心所在,重要的保险室、控制室,都在那里。


    宫璟眼角余光扫到走廊的钟表,斯科珀进去出来最多三分钟。


    墙后的纪纶也意识到这点,看向顾容于。


    顾容于拿起角落手提箱丢给他:“你配合我。”


    他是想自己做掩护,让他突袭进去?


    纪纶抱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箱子,轻轻一叹,伸手拉住顾容与完好的左臂。


    他没有护体的装甲,怎么可能让他做主攻。


    而且自己的基因缺陷也不适合搞偷袭。


    第62章 他的太阳 真好,有人护着呢。


    散弹爆发的铅珠群大范围抛射, 地板裂纹随着距离增加而迅速扩大。


    廊桥上的人垂眸一瞟,判断出对面的短射程武器虽然威力大,准确度因距离过远已不足以击中他。


    但跟在率先出击的顾容与后面, 是纪纶的装甲悄然覆体。


    一道亮丽白光从他头顶飞跃而过。


    为了阻拦纪纶,也怕顾容与像轰掉阅览室地板一样毁掉廊桥,让他们两个一起掉下去,宫璟不得不退进身后的信息中心。


    可还是来不及。


    披风身影已踏入幽暗通道, 进入保险室室。


    防盗门缓缓在纪纶他们眼前关闭。


    时间紧迫,纪纶转头和顾容与一个相视颔首,各自动了起来。


    纪纶刻意泄露能量, 身上光芒大绽。


    宫璟正要迎接, 昏暗的大厅,一颗耀眼的闪光弹袭来, 瞬时两道白光合而为一, 刺目不可直视。


    抓住他下意识闭目的短暂时间,一道矫捷身影接连不断攻击, 投掷炸弹, 轰然将他逼退。


    “你就没想过跟我交手。”倒在废墟中, 宫璟握着刀站起。


    那道爆发惊人攻势的身影脚尖一点, 翻身跃上楼上扶栏。


    宫璟抬头望去。


    他笔挺颀长的身形就立于扶栏之上, 神情看不到多余感情地微微垂目。


    在他之后, 优雅的Alpha扶着控制室大门走出, 一只手臂鲜血浸染白衫, 蜿蜒从小臂流下:“我说了, 我只是个打掩护的。”


    宫璟扯扯嘴角。


    无耻到顾容与这份上,让一个Omega替他做主攻也不觉羞愧。


    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方才以为还是顾容与在跟他交手,结果暗中竟然已经换成了纪纶。


    纪纶装甲散发的白光混在闪光弹里, 成功误导了他。


    “那你成功了,你要的后备能源……启动了。”


    随着他话音落地,大厅登时大亮。


    信息中心和图书馆的一处处灯光亮起,楼内各处警卫的机器人红光闪烁。


    这里的安保系统,恢复了。


    “混蛋!常玖!外面怎么回事!!”


    恢复控制的不只是警卫机器人,还有保险室防盗门。


    顾容与在控制室安好能源,立刻锁死保险室防盗门。


    斯科珀眼看就能跑出保险室,就差一点点,大门落下,气得他在里面破口大骂。


    纪纶听着他的无能狂怒跃下扶栏。


    四目相对,他和顾容与相视一笑。


    顾容与眼底笑意没有他明显,可也能看出他对他的赞赏。


    纪纶配合得很好。


    不管宫璟他们要从新阳得到什么东西,他们俩的目标从来不是阻拦这两个人。


    他们只要能进入控制室,撤掉整个新阳的防护罩就够了。


    顾容与一直携带的手提箱就是为此作用。


    宫璟看着楼上的和谐画面,稚气笑了:“难道你们以为没有他帮忙,我就拿不下你们吗?”


    顾容于眸色一凛,抬脚踢起地上的“□□”。


    方才为了节约时间,尽快进入控制室,他扔掉了手提箱不少装备。


    换匣检查子弹,他迅速备好足够火力,随时迎敌。


    眼前一暗,纪纶背影站到他前面,轻轻的声音说道:“你受伤了。”


    宫璟不知道设置了什么程序,在关闭整个新阳电力系统情况下,还能控制防护罩的开启。


    顾容与虽然脑洞大开,想到接通新能源恢复新阳电力,重启防护罩控制系统的方式,但那需要不短时间。


    而在那之前,他们需要有人牵制住宫璟,另一个人守住控制室。


    纪纶还是那句话。


    他不是舍己为人,甘愿牺牲自己。


    谁让他身边这个Alpha看着人模狗样,其实是个残废呢。


    “我去。”


    Alpha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怪怪的。


    纪纶不想说什么煽情话,干脆利落背身躲开他的眼神。


    身后顾容于抚额轻轻一笑,笑音缱绻绵柔,性感抓耳。


    不是平时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漫不经心的笑,更不是故意招惹他时戏谑的笑。


    顾容与是真的愉悦地笑出来了。


    似乎纪纶总能做出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明明他应该是内里虚伪狡诈,市侩庸俗,外表还要伪装出光风霁月的人。


    可也是这个人……


    明明脆弱、平凡、不堪一击,他仍然立得堂堂正正,然后出其不意给所有人带来惊喜。


    “真好,有人护着呢。”


    宫璟看着纪纶跳下来,眼里是看穿他们打算的了然。


    “会长,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吗。”他还在尝试说服他。


    宫璟莞尔一笑,“傻纪纶,很多事,从你踏出第一步就没有了回头路。”


    他的金眸熠熠,闪耀着窗外的火光,“很多事,也本来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就像衡弥生,出生带着父母的烙印,永远是父母的附庸,享受了他们的荣耀,也背负了他们的责任,包括仇恨……”


    纪纶不解,一边心口泛出酸涩。


    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出那样犯规的笑容。


    就好像他们还是会长办公室里那对赤诚相待的学长学弟。


    宫璟温柔的目光还在凝望他:“我已经没有退路了,纪纶。”


    这一眼仿佛含着血泪,令纪纶刺骨的疼。


    砰砰。


    防盗门从里面被破坏的动静,也是一连串子弹精准击中各处短路电线的声音。


    火花飞溅,一片刺眼。


    好不容易破坏防盗门跑出来的人,迎面就是更多射击。


    斯科珀要气疯了。


    顾容于坐在楼上扶栏上,几乎是完全无视他,注意着纪纶那边的状况,眉心微不可察轻皱。


    随手就是一枪,惹来他更多骂骂咧咧。


    玛德!


    怎么会有如此傲慢的男人!


    他竟然敢漠视他!


    自从爬上这个位置,再没有人敢小瞧他!


    可是再气,他也暂时拿顾容与没有办法。


    他比纪纶更清楚,顾容与使用的那些装备威力。


    重启的安保机器人也给他造成了一定阻碍。


    相较之下,纪纶面临的压力最大。


    宫璟能代表新阳出战全国高校联赛的实力,根本不是他能比拟的。


    他节节败退,宫璟则是风卷残云之势,轻易将他击退到楼层边缘。


    他无路可退了。


    纪纶低眸检查手环,他的装甲还能维持两分钟。


    战场上,不是你一拳我一拳的回合制。


    纪纶回忆起高校联赛后,宫璟跟他说过的话,不动声色后退,后脚跟踢起宫璟投掷过来后被击落在地的尖刀,握在手心。


    再抬眸,一道长身化为长虹袭来,他避无可避,纵身往后一跃。


    砰!


    一颗子弹击中宫璟装甲。


    机会来了。


    装甲被子弹击中的地方,能量运转滞塞最是薄弱,他可以抓住机会偷袭!


    纪纶反手掏刀刺去,手腕一痛,他的尖刀被击飞,整颗心随着那刀一齐直直坠落。


    天旋地转,视角颠倒。


    一起坠落的还有他们两个人。


    砰——


    好像有十几秒,又好像只有一瞬息。


    他们双双砸落。


    从十几米高的顶楼,摔到最底层的大厅中央。


    图书馆中空的设计,让他们这一路下坠过程畅通无阻。


    “结束了,纪纶,这场噩梦。”直到落地那一刻,他都被紧紧搂住。


    “为什么……”


    装甲消退,他的声音颤抖,几乎张不开嘴出声。


    刀尖就插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板,从他们身下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满了最底下之人的四周,慢慢……渗透到刀尖。


    “如果捉着你的手刺进我心口,你会有负罪感……”


    剧烈的高空坠落冲击力,让那双金色眼瞳血丝尽裂,变成破碎的金日。


    纪纶试图移动头部,看到他的模样,可即便有人垫在他身下做了缓冲,他还是受到一定冲击,全身沉重发麻动弹不得分毫。


    “纪纶,”苍白如纸的脸在水晶吊灯的光芒下微笑,好似听到他无声的呼唤回应,“你一定……一定会比我走得更远,我没有看错你。”


    手背覆上温暖,一个冰凉的物件塞进他手心。


    宫璟恶作剧似的语气在他耳边轻轻说:“这把钥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但是我不想给他们,你能替我保管吗?”


    那些人兴师动众袭击新阳,却没想到,这东西一直在他们严密掌控的那个人手里?


    纪纶双眸不可遏制睁大,透着全然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


    大口大口鲜血从鼻腔嘴里冒出,宫璟声音再不能清晰,“这…才是他们真正想得到的东西,我……谁都不信……”


    “为什么……”


    那只手边的手慢慢抚上他头顶,已经痛到极致的人,还在努力扯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


    “对不起啊纪纶,冒然将你扯进来……一直都不知道要这么跟你说,是让你保护好自己,还是……还是坚持走你自己的路……”


    “但…不管怎样……纪纶,活下去……活下去,纪纶,你一定会走得…比我更远……”


    眼泪再也绷不住涌出。


    为什么!


    “我不怨谁,真的……”不管他如何悲愤难忍,絮叨的语气还在耳边,渐渐微不可闻。


    “我父亲太想得到认可,又太天真,轻易信了别人的话,何夕洛风欺骗了他,所有人都在欺骗……而我……”


    许多未尽之言,化作眼角滴落的血泪。


    一声压抑的呜咽不可抑制从喉腔溢出。


    远处枪声和骂骂咧咧声不断从高处下移,头顶一暗,一个身影飞快沿着楼檐率先跃下。


    暗沉眸光轻轻一扫,长臂操起地上的人,扛在肩上冲向大门。


    他好像说了什么,比往常温柔百倍的嗓音,淹没在一连串爆炸声中。


    纪纶什么都感知不到,听觉似乎已全然丧失,身体一腾空,下意识伸手够地上的人:“会长!”


    “常玖!!”


    慢了一步跳到楼下的人,飞快窜到宫璟身边,却被宫璟身上爆发的莫名能量弹开。


    他想再过去,不知从哪冒出的机关蹦出几道铜墙铁壁将他罩住。


    既不能向前一步,也无法离开一步。


    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宫璟跟顾容与联手做戏给他下了个套!


    什么唇枪舌剑,王不见王,水火不容。


    顾容与分明知道宫璟一心求死想摆脱他们的控制!


    “混蛋……常玖!!把我放出来!你要干什么!!”


    他想到十年前,常母去世前想尽办法将宫璟送到黎王城,就是顾家人的暗中操控,让宫璟认亲宫家,得到首都学习生活的机会。


    他声音逐渐慌乱。


    “谁让你这么做的,啊?谁允许了你!给我停下,常玖!你的命是我给你的,谁允许你犯贱的!!”


    “常玖!你这个混蛋傻子笨蛋!蠢笨的家伙!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活该家破人亡,被他们抛弃!!”


    那个阴恻恻,自始至终不敢露出真面目见人的人,极尽所有恶毒之言。


    纪纶听到他的一声声咒骂,又好像没听到,一心在顾容与肩上拼命挣扎,挣脱束缚,跑回去,拉起宫璟。


    他们一起回家。


    轰——!!!


    他们摔落在图书馆外的草坪,滚出数圈。


    头顶笼罩在整个新阳的蓝光散去,背后的图书馆却竖起了新的屏障。


    坚不可破的“女神盾牌”牢牢将爆炸封锁在图书馆内部。


    纪纶看到整栋宏伟建筑在剧烈的爆炸中化为灰烬齑粉。


    也看到爆炸前那双金色的,像太阳一样,会发光的瞳孔,逐渐黯淡,无光。


    染血的Alpha背倚立柱,席地而坐,含笑的眸子低低垂敛,遥望他离去的身影,嘴唇翕合,似在无声呢喃什么。


    这场爆炸是那么突然,又是那么壮丽盛大。


    无数人抬头仰望。


    整座新阳,整个首都,各个地方。


    所有人都好像看到,有一个人燃烧了自己,点亮了整个新阳。


    他们都看到,看到艳丽的火焰冲上云霄,冲破长夜,刺目火光一如十八年前灿烂。


    遥远的某处地下室,老者虎目直直盯着屏幕画面,久久未发一言。


    四周侍立的人似乎不会动作,一个个低垂着头,屏息凝气,不管各自身份年龄和地位如何,拘谨得都像被威严大家长训斥过的孩子。


    良久,外面传送的画面切换,在又沉又闷的空气里,响起老者不辨喜怒的声音。


    “十八年前的恶鬼,也敢爬回人间作祟吗。”


    无人敢应答。


    他的声音好像响在很远的天边,遥远地仿佛在跟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


    不需要他们应声。


    老人也不需要有人回答。


    “走吧,随我出去。”


    “首长,”连理急忙出声,“歹人还没有全被抓捕,现在出去实在是……”


    在很多人眼里,生命重量的天平两端是平等的。


    可在更多人眼里,它们天然就是不平等的!


    失去天平一端的那个人,是另一端添上多少砝码也比不上的。


    愤怒,更无法止息。


    “首长,还是等外面都安定下来……”


    “怕什么。”


    简单的三个字,一众跟在连理后面劝阻的人都不约而同息声。


    老人沉静的气息好似给众人吃了一丸定心剂。


    一众因今夜之事惶惶难安的上层圈子,第一时间发现一号首长的身影出现,也迅速安下心来。


    新阳也笼罩在安心之中。


    冲天火光还在照亮新阳,他们已经开始庆祝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幸运。


    防护罩没了,救援队来了,敌人跑啦!


    无数欢欣鼓舞和喜极而泣,以排山倒海之势传遍新阳,传到草坪上的人耳中,和那些火舌吞噬一切的杂音合并混淆,最后尽数湮灭无声,万籁俱寂。


    仰头,黑云硝烟弥漫夜空,遮蔽那一轮圆月,夹杂着灰质飘落的雪花漫天飞扬。


    一段神秘悠远的歌谣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不断回荡在他的脑海。


    风儿吹啊吹啊


    月光摇啊摇啊


    年轻人留下一朵玫瑰


    他向黑暗中去


    世界永远在沉睡


    姑娘永远在沉睡


    人们高喊着,让她醒来吧


    风儿吹啊吹啊


    月光摇啊摇啊


    我的宝贝快快睡吧


    快快睡吧


    窗外的夜莺已不再啼叫


    我看见两只鱼儿在云上飞


    云海留下没有名字的爱情与生命


    年轻的人们啊


    在水中找到了永远的家……


    无数分不清成分的碎物迎着破晓的曙光片片纷飞,轻柔似羽毛飘扬,遮蔽红日,遮蔽双眸。


    一朵雪花飘落在他睫毛,掩去最后一丝光亮。


    他的太阳,熄灭了。


    第63章 失去 “没关系,还有我。”……


    广场上, 一众人质刚看完东院小霸王与残暴匪徒的激烈战斗,又欣赏到一出内讧好戏。


    这个光头吼,“混蛋!我的东西呢!!”


    那个绿鱼头喊:“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可恶!”


    “你特么玩我呢!”


    眼看着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在场人质谁看了不迷糊?


    盘算着好像就是图书馆爆炸后, 所有匪徒都开始着急。


    光头男急匆匆返回广场,原以为他是来支援绿鱼头的,谁想元朗完全被无视地撇到一边,他们两个匪徒首领气哄哄杠起来了。


    这可真是……小刀拉屁股, 给他们开眼了啊!


    被忽视的元朗脸色黑沉滴墨,眼角抽搐,几近爆发。


    人质们就没他这个心气。


    无视就无视嘛, 在救援队赶到前, 他们恨不得匪徒自己人杀狠点,他们完全可以再低调点。


    “够了!”绿鱼头率先停手, “答应给你的东西一定会给到你手上!”


    光头男虽然也停手了, 还是冷笑着不满。


    他要的新型装甲岂是轻易能得到。


    好的装甲是所有尖兵的追求。


    为了探索装甲的极致,无数人前仆后继研究天然有辐射性的α石。


    可这个宇宙之物, 又岂是常人能掌控的。


    别看现在第几代第几代型号的装甲炒的火热, 不过还是在最初代装甲基础的画蛇添足。


    资本的营销大肆渲染它们的厉害, 实则都是华而不实的垃圾!


    α石, 那是神的力量。


    除了上个世纪最初研制出装甲的那位科学家, 这个时代只有一个人能掌控它。


    那人在原版的基础上大幅改良精进, 不仅去掉了原本装甲带有的缺陷, 据说还能让使用者得到神一般的体验, 开发出比之前强百倍的潜力!


    而如此绝无仅有的装甲, 就存放在新阳。


    现在,这个死鱼头告诉他,会把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给他。


    这不是哄他吗!


    图书馆都炸了, 模型数据都毁了!


    除了那个人,当代谁还有那样的能力研发出那般顶级的装甲!


    匪徒,如潮水般退去。


    人质们瞧着光头男以大局为重,压下火气和绿鱼头一起跑路,乐见于此。


    然后转头就发现,他们刚刚寄予厚望的救星元朗拔脚就要追杀匪徒。


    “!”


    小伙子很勇啊!


    但大可不必。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不说,他们四周还没有援救队赶到,元朗跑了谁来保护他们啊!


    “元朗!”


    比援救人员先到的,是徐佳惜他们这波人。


    他们这一队残的残,伤的伤,徐佳惜不知道和哪个Beta搀扶在一起,跌跌撞撞朝广场跑来。


    换以前,占有欲强烈的元朗一定会因为这个亲密举动吃醋,现在却只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心酸,满眼看不到其他人。


    二话不说抱了过去,力道重的恨不得将徐佳惜融进他血肉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不住道歉。


    这还是那个死要面子的元朗吗。


    徐佳惜笑嘻嘻抬头,元朗怀里一空,下一秒,徐佳惜抱住他脖子轻蹭,“元朗,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不用你拯救……我跟你说,我刚才面对匪徒可厉害了,而且没有你我还有一大堆同伴呢。”


    最后一句属实没必要。


    元朗哭笑不得。


    徐佳惜还在絮絮叨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跟他分享刚经历的事情。


    四周,广场上人越来越多,重逢场景不断上演。


    “靳恩!”


    红柚惊喜找到,站在“无限”小队成员之间毫无违和感的少年,似是近乡情怯踌躇起来。


    “我想出来找你的。”舞厅一出变故,她就想出来找靳恩。


    “我知道。”


    隔着几步之遥,少年淡漠眉眼晕染柔情,深邃黑眸倒映出无边璀璨星辰。


    比起一旁徐佳惜元朗俩人的腻歪,他们的重逢显得过于克制。


    舞台前,恢复电力的广播传出一人的声音,通知所有人都到广场集合,以便得到保护和抓捕校园残寇。


    这个声音听着很熟悉。


    转头发现跟徐佳惜过来的人中少了两个,原来是虎嘉护送罗锣去了广播站,才有了这个通知。


    这个通知来的很及时。


    红柚就是因此得知新阳已安全的。


    那时她正护着几个女孩子躲在洗手间,筹划着怎么将他们被收缴的手环偷回来。


    未想才付出实践不久,图书馆炸了,防护罩没了。


    她们刚偷到的手环也没了用处。


    出来一脸懵。


    怎么匪徒就解决了?


    靳恩也有跟她相似的遭遇。


    去礼堂路上碰到赢翼的“无限”小队突袭匪徒,他们干脆帮忙打了个辅助。


    谁想礼堂还没攻下来,图书馆那边就尘埃落定了。


    “学号156078,学号156078……”背景音忽然从罗锣的通知换成了场边的喇叭声。


    一队制服尖兵破开杂乱人群,不顾所有人的抱怨不满,生生创造出一条紧急通道。


    他们好像在寻人。


    “在这!他在这!”靳恩身侧的何故跳起来,高高挥手。


    红柚奇怪:“是你家人来找你了吗?”


    心忧自家孩子,想早早进入新阳的父母不少,可也没这么兴师动众的。


    特战队还在排查残余匪徒,确定安全,稳定秩序后,大家才能离开。


    “等我。”靳恩避开了她的问题。


    “嗯!”红柚没有在意,靳恩应该是急着去见家人报平安吧。


    她也担心家里的爷爷了。


    不知道爷爷有没有看到新阳的新闻,希望他不知道。


    要是知道,又该担心她了。


    “那些人…是雨花台的警备队哦,副班长。”陈辰独特的妖孽声线,轻易在一片嘈杂中脱颖而出。


    搀扶着他的衡弥生佯装生气,“你都这样了还有力气说话。”


    可少说两句吧。


    虚弱得喘气都困难了,还要招惹一下副班长。


    还好红柚一向宽容大度,没有在意陈辰的恶劣劲,反而朝衡弥生笑笑,心领他的好意。


    他总是很体贴的人。


    “那边有医疗队,快去吧,需要我帮忙扶吗?”


    “不用啦。”


    两个全身都是血迹,分不清彼此谁先沾染上的人说说闹闹离去,所过之处,无人不惊骇避让。


    红柚失笑。


    周围人一个个散去,和朋友家人拥抱在一起,很快她身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依旧不甚在意。


    忽而远去的靳恩身影回头望来,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


    红柚朝他浅浅一笑,就像他们入学再见那天一样的笑容。


    去吧。


    她会等他见完家人回来。


    很多爱的表达,本来就不一定需要抵死缠绵,难舍难分。


    除了靳恩送她玩偶熊时有过一次拥抱,他们从来没有过什么亲密举动,她却依旧知道,他们之间心的距离是最靠近的。


    既如此,差那么一会不见又有什么要紧。


    红柚抬头眺望图书馆方向的冲天火光。


    曾让每个人都感到心里沉重的大火,现在好像成了庆祝他们死里逃生的烟火。


    烟火多了一个黑点。


    隐匿在劫后重生的祥和气氛下,无人知危险尚存。


    从天而降的绿鱼头人影,似是鹰鹫捕捉一只小鸡,轻松从广场上劫掠走他的猎物。


    又似蜻蜓点水般,轻松从湖面掠起一滴水花。


    靳恩!


    脱口而出的音节停在嘴边,戛然而止。


    求生本能和理智在瞬息作出抉择。


    红柚死死咬住嘴唇,捂紧嘴巴。


    她想活。


    遽然拔地而起,呼啸北风刮疼眼睛脸颊的时候,她就想发声呼救。


    可是离她最近的人就是靳恩……


    她不能这么自私。


    视野迅速拉开变宽,飞得越来越高的她看到,她这消失的一滴水,对整个沉浸在死里逃生的人群海洋没有一点影响。


    转瞬变故,无人发觉。


    人群中,有人心悸抬头,惊惧下骤缩的瞳孔,少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果真毫不犹豫朝她奔来。


    红柚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靳恩被人扑倒在地。


    “不行!靳恩!不可以!”何故紧紧抱住他,不让他往前再冲一步。


    “靳恩!”


    数个精英特战队员发现夜空变故,迅速围到他四周森严戒备。


    可他们都围到他身边有什么用。


    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救人!


    轰!


    靳恩自杀似的能量爆发震开何故。


    他爬起来,没有追上去。


    那个绿鱼头裹挟着红柚的红裙身影,进入骤然出现的战机里,迅速消失在天边的黑夜。


    靳恩环顾四周,避开眼神不敢看他的何故,一堆紧张他安危的特战队员……


    他们都不在乎。


    不在乎红柚的死活,不在乎他失去了什么。


    靳恩素来冷淡的面容在那一刻爆发惊天的怒气。


    何故毫不犹豫单膝跪下:“靳恩!对不起!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我的职责只是不惜一切保护你的安全!”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亏心。


    这一晚他耽误了靳恩几次找红柚?


    第一次就欺骗靳恩说,红柚跟虎嘉他们在那个地下室。


    明明他们早就可以遇到对方!


    顶着强大的Alpha信息素压制,何故牙关打颤,马不停蹄再道:“副班长她……她不愿出声让你发现,想必也是为了保护你啊!”


    绿鱼头敢退兵之际跳下来掠人,必有倚仗。


    靳恩那时冲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红柚克服了人性求救的本能,一声也没有发出,自然伟大。


    可他也是为了保护靳恩啊!


    他不奢求靳恩能理解他们,只要靳恩平安无事……


    “你……”靳恩好像要抬手指他,却似乎有什么力量撕扯着他往下倒。


    他站不稳,手脚无力,全身发软。


    脑海里只剩下半空中红柚紧紧捂嘴,无声流泪又含笑看着他的模样。


    那一抹红裙的颜色,就像三年前雨天初见的雨衣那般鲜烈。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喉咙发出一个音节。


    “滚。”


    ……


    “快看!那是什么!”


    “好大的飞机!!”


    一众惊愕的议论纷纷中,陆堪满目肃厉。


    远远眺望新阳上空,几乎有半个新阳大的庞然大物从黑压压的云层中露出真面目。


    白金色的机身,极致流畅的优美线条,未知名材质的外壳在月光下闪烁着危险光芒。


    比起只能防御的新阳防护罩,这架战机才是真正的女战神。


    不仅能避开华龙国监控,闯入领空,还让四周盘旋的军用直升机和紧急调来的战机全成了摆设!


    别说拦截了,它们自己都自身难保,被击毁了好几架!


    可……匪徒哪里来这样先进的技术?


    塔尼亚帝国?还是IU联邦?


    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应该能避开华龙国的情报部门。


    眼看敌机嚣张地一个神龙摆尾,甩开所有追击,消逝在遥远的天际,陆堪错愕回眸。


    他身后的乌师偃和朝闻道神色竟然是平静无比,没有一丝意外。


    “走吧。”朝闻道说。


    动荡的长夜终究还是结束了。


    在所有人期待下,东方破晓,云消雾散,金灿灿的日光照耀世界。


    只是总还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修文馆杂物房,砰的一声被人从外踹开门。


    面瘫少年匆匆扫视全屋,奔向角落箱柜一把打开,呼吸情不自禁一松。


    “重胤,好暗……”箱柜里紧缩的人嘟嘟囔囔。


    重胤面色一凛,声调不自觉软和,“因为你把自己关起来了。”


    “出来吧,”他这次没有坑常雍,“太阳真的出来了。”


    初生的红日正在东方升起,院中Alpha的颀长背影独立,抬首眺望远方光芒万丈的地平线。


    常雍在重胤的牵引下,瑟瑟不安上前,“对不起,少主……”


    他不该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耽误少主的事。


    这样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护卫。


    常雍沮丧垂头。


    顾容与回眸眼睫微敛垂落,血色眸子照着黎明剔透的日光,晶莹而明艳。


    “少主,他……”好像从他这个举动中得到一点勇气,常雍咬紧的牙关产生一丝动摇,“他是怎么样的人?”


    Alpha淡漠的眸光从他身上掠过,最终还是回到方才眺望的远方,片刻,沉静的嗓音给出一个回复。


    “他似一轮金日。”


    常雍眼神瞬时绷不住,匆忙抬手遮挡,小臂下发出的呜咽声似又哭又笑。


    重胤里面将他拉走,庭院另一角,唐济元朗几人的说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那个小丑真是恶心,出招也黏糊糊的,牛皮糖一样恶心。”


    “我遇到的那个绿鱼头还好,除了头套丑一点,其他打得还算尽兴。”


    分享昨夜遭遇的话术很有讲究,必须在不经意间透露对方很厉害,但自己还是更胜一筹。


    至于他们折断的手臂,半瘸半拐的腿,两人心照不宣略过彼此裹着的绷带。


    “容与,可以出发了。”宋如风悄无声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好像昨晚过后,他就忘了把移动方式调整回来。


    “回家了!回家了!”明皓压不住的喜悦嗓音传遍半个东院。


    在对面的西院还沉浸在昨夜大难的死寂时,整个东院都在移动。


    就在几小时前,他们接到中央发来的回家通知。


    他们所有人必须提前放假,回到王城支援边境防守。


    昨夜匪徒夜袭新阳之际,各大王城也受到出其不意的侵扰。


    这是一场针对华龙国的有组织的境外侵略行动。


    鉴于问题严重性,雨花台那边批准了王城这次的申请。


    明皓还小,不知道他们回去要面临的压力丝毫不比昨夜小。


    唐济几个已是愁容不时浮现满面。


    倒不是贪生怕死不想回去,而是正因为迫不及待想回去,却只能等天亮,得到中央那边的统一安排才能出发。


    他们不能不急。


    “走吧。”休整完毕的东院队伍,在顾容与一声令下出发。


    他们穿过牌楼,越过镜湖,踏上西院地界。


    往日朝气蓬勃的西院笼罩在一片死寂当中。


    “咦?”唐济率先驻足,他好像听到琴声在风中悠扬,远远从昨夜那个广场上的舞台传来。


    那个琴曲大气壮烈,充满史诗感的昂扬向上,震撼人心。


    无数闭门不出的西院学子闻声从各自宿舍走出来,不知不觉,汇聚一堂。


    他们原本看着残缺舞台上,他们的风纪委员长在烧得漆黑的钢琴前,弹奏一曲莫名热血澎拜的琴曲,发现东院移动的队伍,不约而同齐齐望来。


    曈昽日光照着一张张青涩的面庞。


    无声的注目,好似在为他们这一群无名英雄送别。


    “这家伙……”


    元朗喉腔溢出一声轻笑。平素对着纪纶不假辞色的人,第一次摆不起脸来。


    那个在废墟之上,硬是汇集起所有学生的身影笔挺倔强,如此温暖,动人心弦。


    明明整个东院都做好了,这场远征无人送行的心理准备,偏偏他给他们来这一处,实在是……


    元朗和所有东院学生一样,无话可说。


    风纪委员长以后也是他们的委员长。


    “你不去跟他告别吗?”宋如风很容易听出纪纶弹奏的曲子正是顾容与家的收藏品,He Is a Pirate。


    “没有必要。”血红瞳眸轻瞥那一眼,顾容与语调散淡,堪称不冷不热。


    宋如风轻哂,随后看到杵在西院人群中呆滞的长发Alpha,跟着也默不作声起来。


    他没有资格对顾容与劝说什么。


    他总是不告而别。


    这次离开,张立又要怪他了吗。


    两人好不容易打破的关系,恐怕又要走回原点。


    不管多少人不舍得,东院队伍还是离开了新阳,离开了首都。


    围聚在舞台前的西院学生也四散而去。


    台上,琴音寥寂,不成曲调。


    无所谓了。


    反正其他人已经从他的琴声得到激励,最后一曲就让他任性一把。


    纪纶指尖胡乱拂过琴键,发出更多无意义音节。


    冷不丁一只更修长的微凉大手覆上他琴键上的右手,十指交缠,极尽缱绻。


    纪纶心中一悸,却是不设防的放松,任由另一只手遮住他的双眼。


    “你弹的很好。”身后紧贴过来的人嗓音低哑,又诱又欲。


    “我不好。”他故意跟他抬杠似。


    顾容与俯身溢出浅浅笑音,“没关系,我教你。”


    在他手心覆盖下的那张脸庞,不必再隐忍克制,所有脆弱一一浮现。


    眼前全黑中,纪纶忽然忆起昨夜爆炸连鸣的图书馆里,顾容与当时到底对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没关系,还有我。”


    纪纶哑然失笑。


    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顾容与吗。


    这种肉麻话竟然出自他口。


    吃惊下,被Alpha引诱溢出的信息素越发浓郁,清冽的雪后青松气息与红酒信息素抵死交融,一番翻滚,忽而属于Alpha的压迫气息淡去,他的意识从混沌中清醒。


    睁眼望去,四周空寂,身后已无一人,仿佛被全世界抛弃,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而生。


    对于慰籍需求极大的Omega,骤然被抛下更加让人身心双重难受。


    纪纶浑然不在意,强行压下燥热,理理衣领起身。


    顾容与有他的战场要奔赴。


    马上,他也要奔赴他的战场。


    灰冷制服的人就在校长办公室等他。


    他还未走近,气氛已然肃穆。


    没人会对那个制服陌生。


    可以说,华龙国可能还会有人不知道最高领.袖和二把手是谁,但绝对不会不知道这个部门。


    它隶属情报监察系统,一向由何夕家族的附庸家族何家负责。


    其行事机密,做风狠辣,权力之大,几乎可以跳过所有司法系统处置任何人。


    有这抹灰色身影出现的地方,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头小市民,无一例外都要胆战心惊。


    第64章 审问与远走他乡 高冷倨傲死面瘫,断情……


    凌晨4:01。


    审讯者:“以下问题, 请继续如实回答,是他和恐怖.分子互通信息的吗?”


    “不知道,我没有亲眼见过。”


    “是他放进恐怖.分子的吗?”


    “不清楚。”


    “是他打开信息中心保险室, 致使里面的东西失窃的吗?”


    “是,但是……”


    “那就够了,请详细讲述一遍,他临死前做过什么, 说了什么。”


    “抱歉,这个问题四小时和十二小时前、一天前我都做过详细口述,我不想再……”


    “你只需回答问题。”


    “……是。”


    咚咚咚。


    礼貌的三声敲门声。


    来人穿着其他部门制服, 径直走向审讯者, 低声说着什么。


    纪纶下意识分析对方身份来历,哪个派系, 有什么目的, 想从他嘴里问到什么。


    连轴转的高压审讯环境,他神经早已高度紧绷, 丝毫不敢懈怠。


    “跟我来。”对方将他从审讯者手里要走了, 什么也不说明, 就让他跟着闷头走了几段路, 换到了另一个房间。


    纪纶已习惯这样的待遇。


    自从被带到这里, 总有各种人将他带走, 问话, 调查。


    期间只给他短暂的睡眠休息时间, 简单的食物和一点饮用水。


    换到这里, 也无非还是那一套,类似的问题翻来覆去询问。


    “你可以走了。”


    对方给了他一杯薄荷柠檬水,等他喝完最后什么也没问, 就丢给他这一句话?


    纪纶大脑迟钝了下,起身跟上。


    再没眼力见的人也该明白了,对方是故意带走他,好使他免去无止休的审讯。


    可是不应该啊,谁是背后帮他的人?


    他没有多少位高权重的朋友,父母都是普通人,也找不到人帮他疏通关系。


    朝闻道?


    不,如果他手还能伸到雨花台,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


    衡弥生和季姝家同理。


    徐钦睿、陈辰他们?


    他们关系也没有好到那份上。


    陈辰家从公审那次就知道,他家不惜将他关在家里十几天,也不会让他多涉事端。


    他混沌的意识努力排查一遍人际网,还没有得出答案,已走到出口。


    二十几个小时不见天日地禁闭室待遇,骤然重见天日,仿佛重获新生。


    日光刺目得他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他还是舍不得闭眼,一点点看够四周环境。


    他正站在一座大厦脚下的空地,周围是无数相似结构的建筑,看得人头晕目眩,分不清方向。


    身后不远处,被层层高楼建筑包围的是一栋红砖小瓦房,标志性颜色和外形让所有人印象深刻。


    那是全国政治枢纽和经济中心的雨花台。


    而就是这样寸金寸土的地方,却有一处闲置下来的房间,做了一个少年的卧室。


    身穿家居服的靳恩就站在走廊上,安静眺望沉静的睡莲湖,察觉他的目光,远远朝他望来,点点头回了身后房间。


    微风徐徐,莲香清新,檐下金丝笼里攥养的珍禽动听地啼叫着。


    纪纶打了个寒颤,寒意似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一直到离开这块地界,他仍然摆脱了这种错觉。


    这座雨花台好像在吞噬所有人。


    它可以是无上荣耀,也可以是困住人一生的牢笼。


    ……


    “怎么样?”


    “他是累了……”


    耳边依稀是纪筠和衡如霜的对话,纪纶能听到一点外界声音,想出声让他们安心,身体却沉重地抬不起一个手指,意识迅速陷入幻海浮沉。


    他睡得昏天黑地,纪家却进进出出来了不少探望的人。


    衡如霜就是这个不请自来的一员。


    “让他好好睡一觉,不用特意叫醒他,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把完脉,衡如霜一顿仔细嘱咐,连纪纶醒来吃什么汤药她都安排好了。


    纪筠方琴忙不迭感谢应下。


    其他来探望的虎嘉张立等同学,由季姝帮着纪灵接待了下送走。


    最后连季姝也回家了,纪纶还没醒,还会不时来躺纪家的,只剩下住在楼下的罗锣。


    纪纶这一觉睡得太久了。


    整整两天三夜没动过一下。


    其他人从大惊小怪,慢慢习以为常,结果就在他们以为纪纶还能再睡几天的时候,纪纶悄无声息在房间里醒来。


    门外隐约有纪灵跟父母的聊天声。


    房间里纪灵的东西都不在了,想必是为了把房间让给他,这几天都睡在客厅。


    家里房间不够,小时候他们还能一个房间睡上下床,等大一点就是他搬出去睡客厅。


    没人发现他已经醒了。


    纪纶也不在意,躺在床上回笼意识,思考新阳夜袭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晚离开图书馆,他打起精神找到Z班大部队,清点人数,下意识寻找自己信任的副手。


    “柚子,你清点女生人数,柚子?”


    Z班队伍静寂一瞬。


    虎嘉他们的眼神告诉他,他又失去了什么。


    不过短短一晚而已……


    他失去这么多,而得到的,就是手里这个他提前拜托罗锣送回家的东西。


    纪纶摊开手心,花纹繁复古朴,当中一个“Ⅲ”形字母符号的十字架吊坠掉落在眼前,深深灼痛了他的眼睛。


    那夜匪徒大费周章袭击新阳,想得到的东西就是这个?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害死了宫璟?


    “豆豆,”纪筠推门进来,“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喜欢这种东西?”


    他藏也来不及了,纪筠已经看到了,“你喜欢,我这也有一个。”


    纪纶:“……?”


    他是不是耳朵出问题听错了,还是他一直以来对自己家有误解?


    原来他们家不是平平无奇的家庭,而是深藏不露的背景?


    “喏,给你拿着玩吧。”


    纪纶简直惶恐爬起来,跪在床上双手接过。


    “……”


    嗯,怎么说,他果然是对自己家有误解。


    纪筠拿来的这个,不说跟宫璟给他的八竿子打不着吧,也是毫无关系。


    首先虽然都是十字架,但纪筠这个是逆的!


    其次颜值它们很不匹配!


    宫璟那个古朴华丽,纪筠这个造型极致的简单,钢铁似的材质,什么花纹数字都没有,就灰扑扑的一横一竖两条金属条拼凑在一起。


    “咳,你那条项链呢?”隐隐感觉到他的失望,纪筠尴尬地转移话题。


    纪纶也尴尬。


    他要怎么解释,他从小戴到大的东西,被一个狗男人抢走了还没还给他。


    现在,对方甚至已经回了老家。


    “咳,没事,丢了就丢了吧。”纪筠不善言辞。


    以为他不想说,是弄丢了不好意思告诉他。


    其实纪筠一点不介意。


    他早就不想纪纶还戴着他那条六芒星项链了,不吉利。


    纪纶没发觉父亲那点小心思,等纪筠出去,找了个小铁盒收纳那个十字架吊坠。


    想了想,纪筠给他那个也放进去吧。


    “豆豆,出事了!”罗锣火急火燎一个电话打来,“朝老师要走了!”


    “走?去哪?”


    他知道朝闻道每年都会有几段时间,出国去世界各地。


    对此新阳师生传得神乎其神。


    有的甚至说朝闻道是去寻找他曾经的爱人,为此铸剑人论坛还编出了好几个感人肺腑的虐恋故事。


    什么当年朝闻道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挚爱牺牲在维和战场上,过去十几年朝闻道仍然心心念念,到处环游世界就是为了寻找和昔日爱人有相似容貌的人。


    他相信那人就是爱人的转世。


    就因为朝闻道曾经作为对外维和军官,有过多年国际军旅经历,就给他泼上这么大一桶污水?


    真要这样,朝闻道就成渣男了!


    还有的说,朝闻道的爱人是假死,因为涂家不接受一个没有家世的穷小子或者灰姑娘。


    那个爱人没办法,为了朝闻道的远大前程,接受了涂家给的支票,含泪死遁。


    后来朝闻道知道了真相,怒而叛离家族,可还是找不回他的爱人。


    好家伙,这还跟朝闻道和家族反目关联上了。


    一个个编得这么精彩,有头有尾,有理有据的。


    可问题是……朝闻道他就没爱人啊!


    跟他相交二十多年的乌师偃亲口认证,朝闻道还姓徐的时候,就是个高冷倨傲死面瘫,断情绝爱注孤生的讨人厌家伙。


    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他嘛!


    现在姑且不说,乌师偃出于嫉妒心理抹黑朝闻道的成分有多少,朝闻道确实又要走了。


    但不是短暂的离开,他把新阳的工作都辞了!


    ……


    “朝老师!”


    纪纶一路气喘吁吁追到候机厅。


    他不明白,朝闻道为什么要走。


    这个共和国冉冉升起的双子星,曾作为维和军团远赴异国,守护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被尊称为幽灵骑士的人,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奔赴异国他乡!


    “我的学生被人抢走,自然要把她带回来。”


    朝闻道懒散靠在落地窗前的背椅上,对他的追来毫不意外。


    他就是为了等纪纶才留到现在。


    “就是这样吗?”纪纶追根究底。


    他相信朝闻道想救回红柚,但难道他就没有其他目的了吗?


    朝闻道手臂搭着椅背望过来,“纪纶,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那你也别老当谜语人啊。


    纪纶哭笑不得。


    “我不怕真相,”他认真道,“我只怕浑噩无知,什么都不知道的麻木。”


    朝闻道凝视着他的黑眸,片刻垂眸一笑,“好吧,我告诉你,现在世界上有一群坏人,我要去打败他们。”


    这概括,当真简单明了!


    纪纶脸颊忍不住鼓了起来。


    要不他还是相信论坛编的那些虐恋故事吧!


    “你……”朝闻道顿了下,神色不似作伪的真诚,“纪纶,我们这条路,没有多少人能和我们走到一起。”


    他不是不愿意让纪纶知道,只是确实有时候知道太多并无益处,反而还可能给人带来祸患。


    而且纪纶的志向一直很明确。


    他多言干预又有何用。


    朝闻道目光掠过他,望到窗外蓝天下的机场,“有的时候,我真希望像你这样的孩子能跟我们走到一起,又怕将你们置于危险之中。”


    他眺望湛蓝天空的神情,仿佛穿越了时间的洪流,远远的,让纪纶看到了更多更深刻的人。


    那是怀揣同一批梦想与理念的群体,高远得让他望尘莫及。


    “走到今天,我们的同伴已然不多。”


    一句话便让纪纶心情沉重之际,朝闻道忽而起身,语调轻快道,“所以,我得去发展我们的新同伴了。”


    他的背影映在窗外巨大的飞机下,丝毫未显得渺小,反而伟岸而高大。


    “我早应该离开,我已经等待了太久。”


    在他默默无言的仰望中,朝闻道回头告诉他。


    “这个世界并不安宁,纪纶,无论是我们这个物欲横流,腐败麻木的社会,还是外面那个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废土世界,大家都在走向一条死路。马上,这个世界还会迎来一个更加恐怖的敌人。”


    “我不能再逃避下去,现在只有一种思想救得了这个世界,我们必须将它解放出来,发展壮大起来,只有如此……”


    触及纪纶莫名崇敬的小眼神,朝闻道哑然失笑,再多怅惘也不翼而飞。


    “不用把我想得多伟大,纪纶,我们都是一群普通人,也许有一部分天赋出众,但更多人只是因为一个相同的志向才走到一起。”


    朝闻道余光扫过候机厅远处人影,落到纪纶身上,眼里浮现一丝笑意,“想说什么就说吧,再不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师生之间恐怕就没什么机会再像这样交谈了。”


    这话说的,惹得纪纶更难受了。


    “我……”纪纶谨慎的天性,还是做不到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调查处说学校丢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很重要吗?”


    他更想问的是,宫璟要承担的责任严重不严重。


    “你说的是新阳保管的那个新型装甲?”朝闻道微微皱眉,“不要紧,十八年前就研制出来的东西,丢了就丢了,那份边防图没被带走就够了。”


    看纪纶还是低头闷闷不乐的样子,朝闻道想了想问,“你知道这个连境外佣兵团都要来抢夺的装甲,为什么没有在市场上流通吗?”


    “为什么?”纪纶果然被吸引注意力。


    朝闻道轻嗤一声,“因为他们强制让发明者交出了所有数据模型和资料。”


    “就像那些被束之高阁尘封起来的文艺作品一样,他们畏惧这样的力量。”


    “他们害怕底层的人,害怕普罗大众掌握武器,无论是思想武器还是装甲武器。”


    “是……这样吗?”纪纶吃惊的神色好似是说,多么荒唐而又真实的理由。


    朝闻道揭露真相反而一派闲适,“就像你现在真正想知道的答案一样,我们这些人正是想改变这种情况才走到了一起。”


    纪纶最想知道的,就是朝闻道到底是什么人。


    他和朝闻道不是一个普通尖兵的实力,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觉悟。


    现在他知道了。


    原来朝闻道他们只是想承担起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使命。


    那就是让正确的思想掌握在正确的人手中。


    就这么简单?


    纪纶的眼神似是问。


    就这么简单。


    朝闻道目光这样回答。


    纪纶哑口无言。


    他曾为朝闻道叛离家族和上层阶级,构想了一个涉及几代人的爱恨情仇故事,结果原因仅仅如此?


    害怕一个不是志同道合的人 ?


    “朝老师,这就是你…你要背叛自己阶级的原因吗?”纪纶生怕冒犯他的小心翼翼语气。


    朝闻道好笑道,“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有一个微不足道的信仰,难道我想完成自己的理想,也叫背叛吗?”


    那可太是了。


    纪纶眼角酸涩。


    他跟朝闻道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是离别之际,还是难以豁达。


    面对他的伤感,朝闻道第一次像个亲切和蔼的导师谆谆教诲,“不要气馁,不要难过,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朝闻道摸了摸他头顶:“我们的路不一样,你这条路需要你自己去探索追寻。而有一天,如果你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一定要记得,要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不要反过来被这个世界改变。”


    纪纶久久愣怔无言。


    他能做到吗,如朝闻道寄予期望的那样。


    那夜宫璟就死在他眼前,他连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都做不到,如何去改变这个世界?


    不管他还有多少疑惑不解,朝闻道登机时间已到,进去安检口前,他殷殷嘱咐他。


    “你要多看多想,深入实践去观察,希望有一天,我们会在同一条路上相遇。”


    他们的理念并不相通。


    但是朝闻道有一种感觉,终有一天,他们还会相见的。


    “那么,此行保重。”


    安检门落下,他们以非师生的关系平等握手。


    航机呼啸起飞,掠过机场上空的蓝天,喷气在云中留下一条洁白的大道。


    纪纶站在方才交谈的落地窗前远远眺望,久久怅然若失,迷惘不知。


    他也会走上那条路吗?


    那条……光芒万丈的大道。


    第65章 遗物 他们对不在乎的人明目张胆的冷酷……


    抵达一楼花厅, 窗外暖日洋洋,微风和煦,吹来丝丝睡莲清香。


    窗边一老一少隔案相坐, 在精心布置过的典雅环境里,一个看书,一个品茶,少年虽冷淡寡言, 矜漠疏离,气氛却意外的和睦温馨。


    连理轻手轻脚上前,微微弯腰行礼, “长者。”


    眼前的一老一少看着像祖孙, 差了辈分,实际确实是亲父子。


    下午三点到四点, 是他们的亲子互动时间, 不管外头有多重要的事情都不能来打扰。


    也就是现在时间快结束,他才敢带来一些紧急公务汇报。


    “还有一件事, 长者, 徐家那位……”


    惯例由他念完几则文件, 老人颔首签字, 等待时他欲言又止


    捕捉到对方放下茶杯, 抬眼睨来一个眼神, 他接着方才的话, “徐思远十分钟前乘航班离开, 预计抵达目的地, 梅兰王国。”


    “不必管他,”老人不轻不重哼了声,盘玩的玉石手串作响, “有些人总是爱做些特立独行的事,撞了一回南墙不够,他还要去那里死磕。”


    余下的话,老人未道明,连理已明了。


    老人端起茶杯,望到对面坐得端正的清雅少年,想起来,“对了,小七那个班长,阿臻把他招进来了?”


    阿臻,何进臻,特别行动侦查处处长。


    “是,何处长觉得他资质不错,挺适合特侦处,是个值得培养的。另外纪纶刚才去给朝闻道送行,两人交谈很久。”


    合格的秘书总是要想到领导没有问到的事情,如果需要,他还可以立时调出纪纶平生所有的信息资料。


    但老人已经不在意了。


    他这个身份,能对一个平民孩子关心到这份上已实属难得。


    随意嗯了声,结束纪纶这个话题,一直在旁安静看书不作声的人起身欲走。


    老人浑厚的嗓音叫住他,“小七,你最近不要回去,留下来吧。”


    连理不动声色收敛气息,退到角落,就听清冷的少年音淡漠应声,“好。”


    “恩少爷!”少年步伐不快,却走出老远,连理不得不小跑才追上。


    追上对方也不出声,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眸只是漠然看他,等他自己说出何事。


    连理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本就冷漠少言的人,经历新阳夜袭之事后,似乎和他们更有距离感了。


    “恩少爷,请您多体谅一个父亲的心,自从洛风少爷去世,首长他……他再也经不起失去孩子的痛苦。”


    正是出于对这最后一个孩子的保护,首长才会不惜给靳恩改名换姓,隐瞒身份地寄养在靳家。


    姓氏对他们这样的家族何其重要,为了保护孩子,首长也舍得下来。


    “我知道了,”声音意料之中的冷漠,只是最后对他补充了句,“麻烦连秘书跟他们说一声,我最近不回去。”


    回去?


    回靳家?


    连理想起屋里老人方才那一句“回去”。


    这种词用在了一个靳家。


    靳恩本应该像他前面那几个哥哥姐姐一般,将雨花台当做自己家一样随意进出回来,而不是说回去一个靳家。


    更不是借着远房侄孙的名头,才能偶尔来雨花台借住几天。


    “是,您慢走。”目送靳恩背影远去,连理不再多言。


    何夕一族的人似乎都是这个性子。


    他们对不在乎的人明目张胆的冷酷,对在乎的人又太不顾一切。


    ……


    “你好。”


    “您好纪先生。”佣人头也不抬,恨不得躲着他几米远走。


    将他领到房门口,更是逃过一劫似匆匆离开,不留下一个人继续接待他。


    纪纶眉心微蹙,没有多说什么。


    宫家近期明显不乐意招待任何外人,要不是接到上面通知,也不会放他进来。


    幸好房门是没有锁着的,他不必叫不情愿的佣人过来开门,推门就能进去。


    屋里布置和上个月他来探望宫璟时大差不差。


    只是很多东西明显都被动过,书架也清理过,寥寥无几的几本书还在上面。


    那应该是被人检查过,觉得没有问题才没有被带走,顺便留给他整理的遗物。


    纪纶拿起几本,都是些散文诗歌集,童话故事大全之类,十年前中央教育局出版的图书。


    想也是,如果这也能有问题,就没有更思想健康的书了。


    桌面还留了一本相册,同样已经被人翻查过,有些照片已经被人取走,孤零零的几个空白位置夹在一堆学校同学的合照中,没有家人。


    相册主人明显喜欢这样的校园生活。


    余下几张,则是宫璟实习期参观边境戍边军团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笑容无比灿烂,几分孩子气的龇牙眯眼,满身泥泞和戍边军团的战士打成一片。


    看得出不是大部分实习学生会做的作秀演戏,他是真情实意地享受那样的生活。


    纪纶还记得开学典礼那天,他还问宫璟会不会去参军,宫璟答的会。


    他的会,却不是和所有前程远大的新阳学子那样,参军只是镀金,最后还是高高在上回归首都成为大权在握的政客。


    他渴望的参军生活,竟然如此简单。


    纪纶摩挲着照片,满心复杂。


    或许,在宫家锦衣玉食地生活一辈子,对他来说,都不如在边境当一个小小的戍边战士。


    纪纶收拾好所有东西,临走前没有和宫家人打招呼,他们也不会愿意见到他。


    他们现在应该是巴不得和宫璟有关的任何事物都摆脱关系。


    毕竟,谁愿意自己家出一个间谍卖国贼呢。


    官方不会对外宣布宫璟常家后裔的身份,但宫璟是和恐怖分子里应外合,致使新阳沦陷的凶手,一定会公布出来。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纪纶站在卧室楼下,最后一次回看宫璟生活过的地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宫家时,宫璟喃喃呓语,不敢当他面说出来的话。


    “我真的不想这样做的,纪纶,一点不想……”


    那晚,他最想说的是不是也是这句话?


    千头万绪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纪纶甩开不再去想,回去路上,买了东西去看望红柚爷爷。


    上次他过来才知道,朝闻道早来过这里,还对红柚爷爷说,红柚被安排出国留学去了,两年后一定会回来。


    不知道老爷子信没信,他一过来,老人家拉着他就要给他塞吃的喝的。


    纪纶不好意思退让,老爷子还不高兴,“你看你,以前你有什么好东西都瞒着红柚给我送来,家里有不要的,也都免费给我卖废品,怎么还不能吃点爷爷的东西呢。”


    为了让他放心,老爷子特意告诉他,这都是社区工作人员前几天送给他的。


    他们还送了好多吃的用的给他,还要安排他住到一楼有阳光的大房间去,有专门家政照顾他。


    说是这是国家福利,对老人的特殊照顾政策。


    “政.府这么好了啊!”老爷子一直跟他感叹。


    这样的日子真是他以前想象不到的。


    以前他捡到红柚一个小婴儿时,也没见社区来人帮忙。


    只让他送到孤儿院去,说是小孩子天天哭闹,吵到其他住户。


    可那孤儿院他怎么没想过,送给别人养他也不是没想过。


    可是孤儿院会苛待孩子啊,几个月的婴儿喂点清水,大冬天就扔在摇篮里没人管,好多不明不白就不见了。


    送给愿意领.养的家庭,人家又嫌弃红柚是个女孩子,还有那么大一块胎记。


    最后给谁都不如自己照顾放心。


    不过他一个老头子很多事确实力不能及,幸好后来遇到朝闻道这个好老师。


    朝闻道给他们送吃送喝,安排住处,大半个月的工资都花在了小红柚身上。


    红柚要上学了,也是他给弄好的学籍,安排的学校。


    新阳那么好一个学校,不是朝闻道帮忙申请,红柚一个没父没母的孩子怎么能进的去呢。


    所以朝闻道一说,红柚是去留学了,他无条件相信。


    纪纶听到这个谎言沉默一瞬,连忙附和,确实如此。


    红柚这一去,回来就是镀了层金,前程远大,以后找什么工作都方便,真是让他都羡慕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编出来的这一大串,逗得老人家哈哈大笑,在老人恋恋不舍的挽留中,他告辞离开。


    带上门的转身一瞬间,他看到老人立刻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底蓦然沉重。


    他是知道一切的吧。


    老人只是穷,不是傻,也没到老年痴呆那地步。


    之所以配合他们的谎言,只是他愿意相信朝闻道,相信他一定会两年内把红柚带回来。


    还有就是,大家都那么拼尽全力为他隐瞒,他也不忍戳破他们的谎言。


    ……


    “靳恩?”


    “你说靳恩真的是——!”罗锣震撼了。


    纪纶告诉了他个什么惊天秘密。


    靳恩银行家之子的身份已经够显赫了,他原本竟然还姓何夕!


    那可是一号首长背后,一个绝对庞然大物的家族啊!


    “卧槽!”罗锣提着考试袋,突然想起来。


    就庆典前两天,纪纶才训过靳恩思政课不认真,自己跟靳恩互.评时还给他打过低分!


    “你不用这样,”他一副世界毁灭,在华龙国活不下去的模样,纪纶不忍心宽慰,“这件事估计瞒不住了,我才提前告诉你,给你打个预防针先。”


    罗锣欲哭无泪,“你还不如不先说。”这样他还可以和整个新阳学子一起崩溃。


    大家痛苦,他就不痛苦了。


    “不过听你说,原来他对红柚真的是认真的啊。”提到红柚这个名字,Z班的人都心情沉重,罗锣也难免。


    他们Z班不说最优秀,但也是性格最好的女孩,竟然就这么失去了。


    纪纶刚还告诉他,有这么大能量,暗中安排社区人员照顾红柚爷爷的那个人,不作他想。


    罗锣不羡慕靳恩的特权,更为红柚爷爷感动。


    为什么受了这么多苦难的人,反而释放那么多善意。


    不过他想抱靳恩大腿也没用了,自从庆典提前被迫结束,靳恩被人接走,他连学期末的考试都不来学校了。


    罗锣抹把湿润的眼睛,一脚迈进考场。


    可恶,他还要考试!


    连续数天的期末考结束,西院终于继东院之后放假,大家却仍然没有多少兴奋。


    整个新阳气氛沉闷,莫名哀寂。


    路过学生会大楼,看到布置肃穆的黑白灵堂,他们才知道学生会在办追悼会。


    罗锣也不抱怨东院可以过各种传统节日,简直是变着花样来放假了,看着纪纶走进去,转身跑走去买花。


    新阳学生会其实是在办调任大会,只是彼此默认为追悼会。


    纪纶跟着献花队伍在祭拜的灵前走过,那一个个逝者名字里,没有宫璟。


    家世斐然的新阳学生一个个政.治嗅觉灵敏,早已学会不在日常生活中提到宫璟这个名字。


    也许这就是雨花台想要的结果。


    让他在沉默中灭亡,在忘却中消失。


    最后证明,他所有奋力反抗挣扎的东西都是不值一提的。


    他用一场轰轰烈烈的牺牲,试图唤起国民注意的举措更是一场笑话。


    追悼会仪式结束,学生会干事各自忙去,纪纶走进顶楼会长办公室。


    那里原本悬挂历任会长头像照片的墙壁,隔开了一个突兀的空位。


    二年级的商平副会长,现在是新上任的正会长,一个人整理着屋里的物品,看到他来,淡薄目光掠过他,继续无言整理着他永远收拾不完的东西。


    “学长。”


    “我不需要帮忙。”


    这个世界没有为任何生命停过一刻转动。


    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生活要继续,学生会也会继续运转下去。


    只是有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必须从他们生命中剔去。


    “给。”他还是没有听话,挽起袖子帮忙打扫办公室,商平要拿抹布,他顺手递过去。


    商平擦完那张靠窗的大大办公桌,擦橱柜桌椅,最后擦到他身侧的书架。


    “他最后说了什么。”


    透过从来不会拉紧窗帘的双向玻璃窗,轻易可以看到,办公室外面的学生会干事也在忙活


    纪纶沉默不语。


    “谢谢。”商平没有多少感情起伏的声线。


    他没有看他的脸,目光只到他胸口位置,“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跟我说过,这也是他唯一能保留的东西。”


    他们彼此都不敢看对方的脸。


    “最后他也守住了新阳重要的东西,对吗。”


    纪纶微不可察点头,想说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商平和宫璟同届同班级,两人又在学生会同进同出,处事多年。


    他跟宫璟有过竞争,有过不服,最后还是被这个他曾经想打败的男人深深折服,甘愿屈居副会长之位辅佐。


    他不可能不了解宫璟的为人。


    纪纶当时还会问出,他为什么要背叛新阳,商平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思及此,纪纶低头扫过衣上别戴的枫叶胸章,几乎是狼狈地匆匆和商平告别离开。


    商平家身居高位,桎梏颇多,商平反抗不了家族,不能站出来为朋友说话。


    当时夜袭他不在信息中心,也没办法去作证辩白什么。


    那他呢。


    图书馆爆炸后,顾容与特意返回去确任了保险室残骸。


    可以说,之所以边防图没有遗失,给华龙国造成更重大损失,顾容与和他都有功劳。


    但宫璟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可忽视。


    宫璟明显就没想过要背叛祖国。


    雨花台那边却还是准备将他塑造成一个纯粹的罪人。


    如此,所有新阳失陷,人质被害,新型装甲失窃的所有罪责,就能推到一个人身上,不存在其他人的失职追责。


    而他连一句“他是被逼死的”,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也是借口。


    袭击中逝去生命无人担责的借口。


    “请让我埋葬他。”


    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雨花台同意了。


    ……


    “你怎么躲在这吃糖,我也要!”


    罗锣气哄哄找过来。


    他献完花出来,没发现纪纶身影就算了,听到纪纶包里通讯器响起来,习惯性帮他拿出来查看,结果就看到一张去晋王城的车票显示购买成功!


    这小子!他顿时热血上头。


    寒假准备出去玩都不告诉他的,他们还是朋友吗!


    罗锣打好了一通腹稿,随时准备找到人就质问,发现纪纶一个人坐在偏僻长椅上抱着一个糖罐吃糖,成功被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


    长椅上的人骤然抬头起身,他顿时卡壳噤声,什么准备好的质问台词也说不出来了。


    目送纪纶一个人走进更偏僻无人的小树林,罗锣拿过长椅上的糖果罐,摸出一颗坐下把玩,心里尤是戚戚。


    纪纶怎么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还有,他怎么吃起这玩意了。


    罗锣打开一颗金色包装纸的送入口中,入口一股廉价的色素味道,又硬又齁。


    真难吃。


    第66章 再出发 顾存今是死了吗,让他儿子出席……


    160A座, 纪纶核对座位,发现邻座已有人。


    “surprise!”熟悉的大脸,熟悉的嗓门。


    纪纶:“……!”


    这不是惊喜。


    这他爹是惊吓!


    “罗、锣!”他很想抓着罗锣脑袋晃一晃, 看看他脑袋里装了什么,让他出现在和他同一列去往晋王城的列车上。


    但其他乘客都因罗锣那个“惊喜”侧目望来了,他实在再丢不起人。


    放好行李箱,拿起另一个, 作势往窗外扔,“说吧,一个充分说服我的理由, 否则我现在送你退票回家还来得及。”


    “别!!”罗锣手忙脚乱扑上来抢。


    “我的十三啊!还好你没事!”一番折腾, 夺回自己箱子,罗锣还从里面翻出一个小型机器人, 心疼不已检查呵护。


    一边不忘声泪俱下控诉, “看看咱班长这个渣男,自己一个人去晋王城玩就算了, 还倒打一耙差点弄伤小十三, 呜呜真是没良心的——”


    话音未落, 纪纶一把将他脸拍车窗上, “你赢了。”


    再让罗锣闹下去, 外人真以为他是负心汉抛妻弃子了。


    罗锣抱着那个小机器人真的是跟亲母子一样!


    顶着外人异样的眼光, 纪纶翻出路上消遣看的书坐好, “你想跟我一起我没意见, 但丑话说在前头, 这一路会遇到什么事,你可别怪我。”


    “你别想吓唬我!”


    纪纶扯扯嘴角,给他个自行体会的微笑。


    罗锣无非是觉得他撇下他出门不仗义, 他们认识十几年,做什么事都没分开过。


    他又不好说,他此行算是公务在身。


    吡卟,吡卟。


    罗锣老实了一会,撺使他那个小机器人过来。


    这个小型飞行器模样的东西也不会说话,成人巴掌大的身体,背后一双机械翅膀,只会发出吡卟吡卟的声音。


    纪纶耐心等了会,眼前的电子屏跳出几个可可爱爱的表情符号,好似是在表达喜悦高兴。


    最后显示一行字,“你好,纪纶班长,我是T7-13(^~^)”


    纪纶眼睛一亮:“它是!”


    “没错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罗锣无比嘚瑟,下巴仰得老高。


    他就知道纪纶会惊喜,不枉费他花大价钱找人要到狗十三的芯片,又想办法给它安装了这个身体。


    当时秦王城的卫兵擅闯他们公寓,打坏尽忠职守阻拦他们的十三。


    别看纪纶当时什么都没说,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


    十三是个很好的安保机器人,他们进进出出公寓,早就熟络。


    纪纶又是有了感情就会很重视对方的性子,Z班等人心疼小十三被毁时,他面上不难过,心里不定多难受呢。


    “他还有对我的记忆?”看着桌上小机器人冲自己问好,纪纶神色触动。


    罗锣愈发觉得自己这一步是明智之举。


    他不能帮纪纶救回失去的人,至少能通过小十三让他得到一点安慰。


    “T7-13不是狗。”


    电子屏又跳出一行字。


    “哎!”罗锣忙扑过来抱走,悻悻挽尊,“它啥记忆都有,就是脑子变得有点不好使,经常错乱,呵呵呵。”


    纪纶挑着眉头不可置信,忽而扑哧一笑。


    罗锣抓着十三训斥的模样,依稀让他记起,公寓楼下那个圆脑袋机器人用呆萌的机械音一本正经反驳罗锣叫它狗十三的时候。


    也是好笑,明明罗锣以前天天跟十三闹得鸡飞狗跳,水火不容似的。


    现在却抱着这个十三爱得死去活来,以后他的亲儿子恐怕都没这么宠。


    “你别看它现在小了还不会说话了,追踪监控录像什么功能我都没给他落下!”罗锣跟炫耀自家娃一样,得意抓着他诉说。


    他怎么买来核心芯片的,弄到零件组装和学会黑客技术的。


    这一路成功让纪纶耳边没清净一刻。


    窗外风景也从高度发达的都市景色,不知不觉切换大片荒芜之地,座座城市隐藏在雾霾黄尘之中,青葱绿野只在远处不时闪过。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窗外风景出现连绵山脉,平地和山间点缀低矮房屋,就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晋王城地界。


    “交通部提醒您,下一站晋王城首府晴川,请注意个人物品和人身安全。”


    顺着人流移动,走向安检口,罗锣手忙脚乱想藏起十三,纪纶按住他:“晋王城可以使用电子产品。”


    罗锣大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还以为王城对这些管控都很严呢。”


    纪纶无奈,出门都不调查清楚晋王城规矩的,还敢跟他出来?


    “班长!这!这!”青色衣裙高马尾的女孩身影远远在出口蹦起来迎接他们。


    罗锣惊了,怎么是薛采青?


    纪纶二话不说过去汇合,一直都很热情的女孩抢着要帮他拎包提箱。


    “班长,一路还顺风吗?雪秋家里有事不能过来,只能我一个人过来接你,不过放心,我肯定是个优秀导游!欸,怎么还多了一个人?”


    薛采青好嫌弃的表情瞅过来,罗锣差点炸毛跳起来。


    明明对纪纶这么热情,换他就这副嘴脸,踩高捧低啊踩高捧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这样吵吵嚷嚷出了车站,入目别样的风土人情扑面而来。


    大量古老风格的传统建筑连甍接栋,鳞次栉比,诉说着它的悠久历史和底蕴,脚下规整大道和繁华车水马龙,又展现着一个王城首府应有的大气恢宏。


    街上除了各式琳琅满目的商铺摊贩,连奇装异服的行人都是一大奇景。


    罗锣立刻媒体人本能发作,放出十三就是各种拍照。


    啪叽。


    纪纶正欲提醒,身子突然被人一撞。


    他没倒,罗锣放地上的行李箱不翼而飞,半空飞着的十三唰的也消失没影。


    而远处,两个飞速逃窜的人影。


    罗锣傻眼了,继而反应过来,眼泪汪汪对纪纶哭诉:“你不是说晋王城可以用电子产品吗?”


    纪纶淡定脸:“我是说了,可交通部也提醒你了,注意财产和人身安全…别废话了,快追!”


    薛采青都习以为常追上去了,他们还搁这反应不及呢。


    刚刚被撞那一下,他及时保护住了自己的财物,罗锣就没这么好运了。


    两个小贼席卷了他所有东西,逃的那叫一个没影。


    他们还对这里地形熟悉,占尽优势。


    可以说,要是今天没有采青这个猛女子在,罗锣注定要痛失他的狗儿子。


    就这样,他们追到两个小贼也花了不少时间。


    “人呢?那两个该死的小贼呢!”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追上,却发现薛采青身边只有他的行李和十三,两个小贼是无影无踪。


    罗锣不敢置信,薛采青没把人逮到?


    “你放走了他们?”纪纶猜到,可也是不解,“为什么不移交当地治安部门?”


    薛采青难为情,好说歹说才让他们明白,不是因为对方是几个小孩子,她就宽容不想把他们送进局子里得到教育。


    实在是……这边就没什么部门会管这种事。


    “那几个孩子一看就是惯犯了,他们家长都知道,说不定还在纵容,我也没地方扭送,这里一般没有部门会受理这点小事。不过放心,我刚刚狠狠教训过他们一顿!”


    为了宽慰罗锣,薛采青特意补充。


    罗锣看着一点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惊悚了,抓着纪纶问,“豆豆!咱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吧,来得及吧!”


    这都什么鬼地方啊!


    纪纶面露犹豫,薛采青连忙给家乡挽回口碑,“没事啦,就今天这么一个倒霉例子被你们遇到,其实这里——”


    “呔!快交出你身上所有东西!”


    薛采青瞬间黑脸。


    勉强扯起笑容,她开始挽袖子,“稍等,我去那边处理一下。”


    她武力值本来就排Z班前列的水平,几乎可以和虎嘉打得不相上下。


    这一发飙,别说罗锣惊惧,纪纶也稳不住了。


    心有戚戚跟上去,就见薛采青三下五除二把那边巷口的打劫犯揍了个满脸开花。


    五大三粗的几个壮汉啊,纷纷扑在地上哭着求姑奶奶饶过他们。


    “饶过你们?呵!”谁来挽回她在班长面前丢的脸!


    “还有这位被你们抢劫的大兄弟,多可怜!对了,这位兄弟还不知道你……”


    余下的话,薛采青好像卡在嘴里吐不出来了,面颊飞着绯色。


    纪纶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理活动。


    无他,她刚英雄救美的美人,长得也太特么好看了吧!


    刚刚那人一直戴着圆顶礼帽,典雅的格子围巾挡住大半张脸。


    这会薛采青突然转头跟他说话,他礼貌地摘下这些外物,才让人看清他的容貌。


    说一句花容月貌毫不过分。


    少年皮肤胜雪,晶莹透亮,整个人像是羊脂白玉刻出来的,精致不似真人,眸子还像琉璃珠。


    乍一眼看到,好似看到春天缤纷的花海,灿烂夺目。


    不管纪纶他们三人什么性别,都要震撼在这种美貌之下。


    是Omega吗?


    很快他们都有一个疑惑。


    只有Omega有这样出众的容貌,Alpha也出色,但气质方面要更具侵略性。


    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用了信息素阻隔剂,纪纶这个正统Omega都闻不到一点同类信息素味道。


    如果对方是,问题也来了。


    同是Omega,怎么纪纶不及他颜值零头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罗锣充满同情,纪纶想给他一个白眼。


    “我叫江泠,多谢薛小姐和两位帮忙,还要麻烦你们再帮我把他们扭送到总督府收监。”互通姓名后,少年彬彬有礼请求。


    “可以。”纪纶应下了,惹来薛采青诧异侧目。


    她已经说过送去也没用,纪纶不是喜欢白费功夫的人啊。


    “薛小姐,麻烦你吗?”


    “不会不会,怎么会,一点不麻烦呢!”薛采青毫不犹豫变脸,看得罗锣大叹蓝颜祸水。


    薛采青悄悄瞪回去。


    这样一个美丽柔弱的美少年请她帮忙,谁能狠的下心拒绝呢。


    他还这么温柔有礼貌!


    “你直接叫我们名字就好啦,我不是什么小姐……”薛采青局促得劫匪都要摁不住了。


    看得出江泠家境很好,才有这般文雅的待人接物修养。


    可是她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山野村姑,被叫小姐真的很尴尬啊!


    不过话说回来,江泠要没钱也不会被劫匪盯上。


    薛采青尴尬的神色顿时变成不可说之意。


    傻孩子,没事跑他们晋王城来干什么,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得亏今天遇到的是她和班长,否则这美少年就不是虚惊一场,那是得财色两失,被这里的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原来如此,我们也是来旅游的,真是巧。”薛采青胡思乱想的时候,纪纶已经三言两语套出了江泠的话。


    不管这人话里的可信度有多高,反正采青和罗锣是一脸怜惜之意,挡也挡不住了。


    江泠自称从小就在海外留学,今天才回国来投奔晋王城的亲戚。


    至于为什么是投奔,是因为他亲生父亲一直不着家,祖父年事已高,家里根本没人管他。


    无奈,他只能先来晋王城散散心。


    纪纶很快发现,他根本没提到一个母亲之类的字眼,好像这个角色不存在一样。


    薛采青和罗锣不是没发觉,却自动给江泠脑补了一大堆自幼丧母,父亲冷血渣男不负责的凄惨身世。


    采青甚至想打听到江泠亲戚地址,她免费充当保镖送他过去!


    热心肠是热心肠,但不可取。


    在她自告奋勇提出前,纪纶及时打断阻止,“到了。”


    他们先来的是城主府,不是江泠说的总督府。


    晋王城两套行政管理系统,纪纶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来最近的城主府,看看这里的衙门是否管事。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个自取其辱之举,白走一趟。


    城主府在巨大的广场之后,百十来阶的台阶之上,巍峨宫门似耸立云端,气派恢宏,散发高不可攀的压迫感。


    亦是那么遥不可及。


    没办法,他们只能押着劫匪,转道寻找总督府的管理机构。


    城主府周围列列装甲卫兵巡逻,所有居民唯恐避之不及闪躲,怎么看也不像是愿为民办事的人。


    不过这话说早了。


    总督府也没好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它辖下的治安部门,里面的人推三阻四不想受理。


    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基层摆烂。


    “总督府呢!他们的总督府在哪里!?”碰一鼻子灰,气得罗锣火冒三丈,想上门砸总督府大门。


    纪纶也觉得离谱。


    偌大一个晋王城,还是王城的首府,基层组织结构就形同虚设?


    薛采青无奈解释,总督府还远在另一条街,而且那里只会比这更荒凉,不会更热闹。


    因为总督大人他就不住在总督府!


    江泠还在那不急不躁跟负责人陈述经历,希望他们能能按律法惩处那几个劫匪。


    许是他文雅有礼的谈吐打动了对方,当然,更多是看出他穿着不凡,家境斐然,他们终于接管了采青看押一路的劫匪。


    “呼。”采青大松口气。


    她再彪悍的体力,也扛不住押着几个男人走上几个小时。


    可算甩了累赘。


    “今天的经历很精彩,我想我永远不会忘了你们的,薛小姐,各位,告辞了。”


    能给他们提供一点动力的盛世美颜也在累赘之后一起离开了,纪纶几人更觉疲惫。


    随便挑了个住宿的地方,三人都是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从楼上眺望到远处碧蓝无际的海面,还有街头穿着不古不今的熙攘人群,现代化设施和古旧风格并存的建筑物。


    纪纶才有空思考晋王城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晋王城和黎王城挨得极尽,两座王城首府的城头旗帜几乎遥相呼应。


    可两个王城的发展却大相径庭。


    晋王城作为唯一没有城墙的王城,除了几座入海口城市,南边海域和大洋上的众多岛屿、大型海岛都是它管辖的区域。


    五十年里,海上的众多小国都被融合在晋王城的辖区。


    也许正是因为它的民族成分复杂,文化多异,晋王城始终没有一个安定的局势。


    明明十二年前就经过变革,引入大量工业文明,发展反而一日不如一日,沉疴积弊,民生凋敝。


    光听薛采青回忆小时候的生活,就知道普通老百姓过的日子有多难。


    反观临近的黎王城,别看顾家人名声不怎么样,王城的经济却实打实在腾飞。


    几任城主大刀阔斧改革,凝聚民心,牢牢将东南沿海和大洋以北的领域掌控在手里。


    那些历史上妄图犯上作乱的小国家,都被毫不留情镇压,收入囊中,最后成为历史的一粒渺小尘埃,给黎王城的领土添砖加瓦。


    两相对照,愈发衬得晋王城人惨了。


    纪纶姑且不再去想晋王城内部的问题。


    这里基层管理跟不上,导致的后果就是最大程度体现在他们接下来的行程中。


    晋王城境内只有简单的交通线路和最极简的现代交通工具。


    明明从首都一个晚上就到了晋王城首府,要到薛采青家乡,他们居然颠簸一天一夜,各种倒车都不够。


    一路上泥土路面坑坑洼洼,大巴车摇摇晃晃,颠得罗锣吐了几回。


    纪纶也没比他好多少,第一次发现自己平衡感如此不好。


    一到站点,迫不及待下车,纷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就这样他们还没到目的地,最后连牛车都坐上了。


    眼看着一个黑衣独行尖兵跨着骏马超过牛车,消逝在他们眼前。


    罗锣再也不眼热羡慕了,只想卧槽一声竖大拇指。


    这种大冬天凄风冷雨的天气,敢冒雨迎风骑行,那已经不是飒,那是超脱他们这种凡人的强人。


    再再最后,他们连牛车都没的坐了。


    薛采青沉痛宣布,路线安排出现一点错误,他们只能步行抵达下一个城镇。


    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远远听着涛声阵阵,拍打海岸,他们冒着小雨走在荒凉野外。


    这份体验也是没谁了。


    一直走到眼睛逐渐习惯黑暗,忽然乌云散去,弦月弯弯悬挂天际,投落皎皎月辉。


    纪纶放眼望去,身边萤火虫飞舞,头顶星空闪烁,一片浩瀚无垠,耳边还听着汹涌涛声,更有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震撼。


    三人不管各自文化水平如何,此时都有忽觉宇宙之无穷,世界伟大的慨叹。


    偏偏这时候一群流星还热烈划过夜空,引得人更加心潮彭拜。


    “看!流星/旅馆!”


    四目相对,纪纶静默,罗锣卑微移目,愤而羞愧掩面:“对不起,是我俗了!”


    薛采青拍拍他肩膀。


    不管怎样,他们终于找到住的地方了!


    又冷又饿的两人迫不及待冲过去,刚踏进屋里,双双呆立原地。


    纪纶落后他们几步进来,看清前台正办理入住手续的人,眉尾轻轻一挑。


    “薛小姐,还有各位,又见面了。”


    嗯,这个各位就很微妙了。


    ……


    静谧书房,门扉无声开合,管事上前轻轻一鞠,温声提醒。


    “少城主,时间到了。”


    灯下伏案的身姿俊逸,面容如玉,灯光浸染一层冷意的眉心闻声微蹙,随手一批翻页落笔,又是几份转移至案头一叠。


    半晌,静默书房听得两个淡漠字音,“备衣。”


    随着这一声,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管事依言行动起来,整个书房亮堂起来。


    庭院回廊各处忙活的佣人,远远看到深色西装大衣的身影出现,纷纷屏气凝神,退立一旁低头默然。


    本就气氛严肃的顾公馆似乎愈发凝滞。


    “会议室已准备好。”门口侧立的异眸黑发青年微微一弯腰,伸手接过递来的大衣。


    雕花大门轰然大开,露出偌大的昏暗房间,当中一张大型中空圆桌,周围数个光束投落,照亮一个个锦衣隆装,华贵威严的全息投影人像。


    顾容与抬步迈进,他们不约而同转头侧眸望来。


    深沉而恐怖的威压油然而生。


    随后跟进的顾清冕似乎感到一种雷霆万钧降临头顶的心怵。


    当中一位锐利眸光径直射向顾容与,浑厚声音喝道,“顾存今是死了吗,让他儿子出席!”


    第67章 十城之会 顾容与似是想起了什么人,才……


    中年男人话音一落, 整个会议室气息似乎愈发压迫。


    顾容与落座支额,一个个投影敛眸望去。


    方才率先冲他发作的中年男人威仪赫赫,英挺俊伟, 是唐王城城主唐肃。


    唐肃看似言语不善,其实跟顾存今交情不错。


    身后严肃侍立的是他小儿子,也是唐济的小叔叔唐玉溪,后者看着个小童颜, 端方冷肃,实则比顾容与还要大上几岁。


    顾存今算是老来得子有了顾容与,导致他辈分比唐济等人高上不少。


    唐肃一旁, 是现实也邻近的宋王城, 林风吟依旧喝得醉醺醺出席会议。


    不过即便是酒鬼,他也是玉树临风, 气质超逸的酒鬼。


    林风吟之后, 战国和汉王城的位置毫无疑问空悬。


    秦王城的位置也暗着,想必公审那次发现被偷家之后, 他短时间内不会想见到任何一个姓顾的人。


    东北角位置的元明清三城中, 最老的便是清王城的城主, 也是清宁的曾祖母臧夫人。


    她原本是和丈夫共同出现的。


    不管是王城主事还是对外露面, 夫妻俩人多少年都是形影不离。


    可惜十八年前丈夫被华雄造反的事气死, 她身边自此空悬。


    她性子也越发阴沉, 对谁都是挑三拣四, 没有好脸色。


    偏偏跟她邻近的明王城城主, 明皓爷爷明轩也是个暴躁脾气。


    于是每次十城之会, 总是热闹非凡。


    两个老家伙你来我往的口舌之争,十分精彩。


    略过这两人,东北三城中最安静也是最年轻的城主, 无疑是元朗父亲元不弃。


    他一身民族传统服饰,露出麦色的遒劲肌肉,斧凿刀削般的脸庞英挺立体,五官深邃冷峻,极具野性阳刚之美。


    身后侍立的,是他那温柔如水的异族容貌男妻。


    两人气质一硬一软,Omega的手还搭在Alpha胸膛,与之十指紧扣。


    这又引来清宁祖母的一顿闲话。


    言语之尖酸刻薄,简直让人怀疑,难怪养在她身边的清宁是那个怪僻性子。


    元朗父亲大概是长在草原,看惯了辽原壮阔的美景,养成豁达不拘一格的性格,从不跟老婆子计较。


    当下不过是把妻子握得更紧,淡淡问顾容与,“顾家的,你父亲呢?”


    “与帝国贸易会的洽谈事务繁忙。”顾容与语调散漫,言简意赅。


    元不弃颔首未语。


    其他城主见状不再紧咬不放。


    在做什么事这方面,黎王城一向坦然,只要不是瞒着他们跟中央见面就好。


    黎王城派谁列席会议都不是大问题,反正都是顾家人。


    “各位,我们该再想想和晋王城的合作了。”互相交流过彼此边境局势,会议主题迅速来到喜闻乐见的分蛋糕环节。


    惯例是不在场的王城就是他们的主要讨论对象。


    十大王城,如今四个缺席,除去西北三城,跟黎王城紧挨的晋王城城主也在其中。


    战国城和汉王城暂且不提,他们被秦王城牢牢把控,很难撬动,而且一年过去,早已经是老生常谈,过过一遍油锅。


    于是今日晋王城喜提C位。


    谁让这家城主无能呢。


    其他王城算计晋王城算计得毫无压力。


    原先敢以下犯上,背刺自己主子的杜老城主,本来还有几分枭雄本事。


    谁料十二年前一朝被人吓破胆,惊悸而死。


    只能匆匆由他还未成年的儿子杜子樾接任。


    杜子樾年纪不大,跟顾容与唐济他们同辈,身材却大得够够的。


    他贪婪嗜食,肥的滚圆。


    看着不仅是个愚蠹蠢才,还狼心狗肺,没了良心。


    近来在他治下,本就局势紊乱的晋王城是越发混乱。


    一个狼群首领不顶事,就是给其他族群撕咬肥肉的机会。


    而且眼瞅着这胖小子城主不中用了,其他城主思考的东西也要更深。


    比如,会不会再出一个华雄,再换一个城主?


    “那些家伙插手越来越过分了……”主持会议的明老城主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都说黎王城会算计,其他人何尝不是。


    只是顾家人一向不屑隐藏,也不跟人谈感情,利益算得明明白白。


    旁听着一切的顾清冕安静做着会议记录,一边注意着自家少城主的需要。


    慵懒的年轻继承者面对一众气势惊人的上位者,也是悠然自适,风轻云淡。


    甚至看着那些满口冠冕堂皇之语的长辈,他神色越发兴致缺缺,冰冷淡漠。


    明城主说到要顾家让出部分在晋王城港口的利益,他依然无动于衷,连个圆场的话也不愿说一句。


    气得明城主拂袖而去,提前散了会议。


    其他城主位置陆续暗淡,只剩下宋王城位置还亮着。


    全程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林风吟似乎才酒醒,茫然发现周遭突然寂静。


    揉着额头,清润玉石般的嗓音从散乱长发下传出,“顾家少爷,那封信……”


    “我以为白纸黑字,已然清楚,难不成林城主觉得还能作假?”顾容与反讽似的揶揄口吻。


    林风吟不会不认得华雄的字迹。


    “果然……”林风吟苦笑一声,又似长吁一口气,早已预料到的放下。


    那一声笑音,含义当真丰富。


    啪,投影彻底消失。


    顾清冕开灯照亮一室华贵。


    当中沙发上一人,清贵气质与这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屋内陈设浑然天成。


    更难得的是他还有一身由内而外散发的书卷气,宛如一位经年接受良好教育的老派绅士,端正冷肃,矜贵清傲,犹似高峦山巅上最凛冽的寒风。


    那种成熟的气质,连顾容与也要逊色三分。


    一旁侍立的老管家微微倾身,倒上热气腾腾的手磨咖啡,男人放下手中书卷,端起茶杯微抿。


    顾容与视若无睹般,接过佣人送来的大衣,穿上便要离开。


    身后男人开口,“如今见过他们了,明白你想让他们听你的有多么可笑了。”


    顾清冕无奈和老管家对上眼,双双垂首静立。


    这一幕他们实在见了太多年。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少城主这次回了老城主的讥诮,“事在人为嘛。”


    顾容与甚至是抵着下巴,颇有兴致的语调,似是想起了什么人,才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有个人总是在他让他不许做某事时,偏要逆反对着干,着实印象深刻。


    深刻到他能立刻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事在人为?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天真。”顾存今果然不失讥损。


    顾容与置若罔闻似,“既然他们不愿意听,那就让他们听。”


    他说的轻描淡写,顾存今神色几乎掩饰不住的鄙薄轻蔑,“你对这些人抱有什么期待。”


    落下茶杯,理理袖扣,男人起身依旧是风度翩翩的贵雅绅士,不见一丝不佳风仪。


    “过几日的杜家邀约,你记得去走一趟。”


    话音落地,两人一进一出,背道而行。


    顾容与虽没有应下父亲的要求,可谁都知道这对父子有他们的默契。


    他们不似父子,倒是颇有朝闻道纪纶那般,甩手掌柜和管事人的合作关系。


    却也和谐。


    ……


    湘水镇旅馆,纪纶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和薛采青隔着最遥远的对角线距离。


    “班长……”


    “你睡床上!我窝这角落打个盹就好了!”纪纶着急忙慌表示自己绝不会逾越不该有的距离。


    薛采青脸色黑得滴墨。


    她个女生都不介意同住一室,纪纶在这紧张兮兮戒备什么!


    而且班长这小可怜模样更让她有犯罪冲动了好吗!


    “不,班长,怎么能让你睡地上,不说Omega保护法不允许,”薛采青小声嘀咕,“我还怕顾君灭了我呢……”


    这样一想更可怕了。


    薛采青打哆嗦。


    他们一男一女同住一室,最后名誉受损的绝对不会是她。


    要是有人借此抨击纪纶不配做城主夫人可咋办。


    小心眼的顾家人还不整死她!


    “要不我还是去楼下前台窝一宿吧!”薛采青欲哭无泪。


    刚刚分房间没抢占到先机,白让罗锣占了便宜,去和江泠做了室友。


    要是她能去和那个花美男住就好了……不不不,他们不能再得寸进尺。


    江泠让出一个房间给他们,已经很好心了。


    当时一群因大雨打乱行程的旅客,都在争抢剩余房间。


    得知江泠一人订了两个房间,骂骂咧咧怪江泠为什么不把房间让给他们。


    那些人看着就不好惹,手腕都戴着装甲手环。


    听老板娘说是当地特有的镖师团体,护送雇主路上来此借宿。


    江泠看着柔弱好脾性,在楼下的表现却硬气,三言两语给他们怼回去,还保住了房间。


    “两位客人睡了吗?”正推让着房间使用权,老板娘过来敲门,“不好意思,二位,刚才楼下太多人,不好说我们还有个自己家人住的房间,不知道……”


    “我要!”纪纶迫不及卷包袱走人,气得薛采青在后面跺脚。


    干什么嘛,她又不会吃了班长!


    “客人小心脚下。”老板娘点着灯在前面引路,一直走到最上层阁楼,推门而进。


    这是个狭小但温馨的房间,处处遗留着小男孩住过的痕迹。


    “让您见笑了,这是我长子以前住的房间,因为他在外面读书才空出来,有点小,要请您将就一下。”


    “不要紧。”纪纶忙致谢,这种天气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


    方才那些镖师那么气势汹汹,老板娘都没把这个房间给他们。


    属实是对他偏爱了。


    “纪先生还是学生吗?不好意思,我看你们三位年纪都不大……”临时住进来,老板娘还没来得及打扫房间。


    她一边整理,一边难免要和纪纶闲话几句。


    人家如此体贴帮他换新的床上用品,纪纶不是热情的人,也会多回两句,“是,我在首都新阳读书。”


    “纪先生真是年少有为。”


    “夫人叫我名字就好了。”纪纶不好意思,老板娘夸的他也太过了。


    而且能感觉出老板娘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的,一连又赞扬了他好几句天纵英才,前途无量之类。


    纪纶帮着整理东西,赶忙岔开关于自己的话题,“夫人的长子是在首府读书吗?”


    一路上他们都没看到,这个城镇附近有学校之类的场所。


    “不是的,他上学的地方还在那边几座山后面。”老板娘年纪不大,性情容貌都十分温柔,听她说话十分舒服。


    “我的孩子都没什么本事,只有长子还有几分读书的天赋,不过也只能在这小地方打转,勉强混个初中学历罢了。”


    算上方才楼下看到的几个孩子,老板娘大大小小有四个孩子。


    “也、也不错了,这里……”背靠青山绿水,面向大海,来年一定是春暖花开的好风景。


    也许生活在这里还不错?


    纪纶怕老板娘以为他瞧不起他们一家,忙想词打圆场。


    可惜到底不够圆滑,磕磕绊绊的劝慰,听笑了老板娘。


    “纪同学早点休息,我是看您跟我弟弟差不多大,才冒昧跟您说了这么多,实在是唐突了。”


    老板娘说着告辞离开。


    纪纶送她出去,忍不住问,“请问夫人的弟弟是……”


    温馨的灯光下,门口女人回眸一笑,“我的弟弟也跟纪同学一样,在首都读书,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去边境当一个守卫国家的战士。”


    夜色彻底静下来。


    在这个几乎没有污染的晋王城,空气环境都十分清新。


    纪纶洗漱完躺上床睡觉,屋外是哗哗雨声,耳边是隔壁母亲哄睡孩子的歌谣。


    “风儿吹啊吹啊,月光摇啊摇啊,我的宝贝快快睡吧,快快睡吧……”


    他仿佛也快要被哄睡,思绪起起伏伏飘远,好似回到了儿时躺在院子廊下,静静看着天空发呆,吹着夏日凉风,看天边乌云慢慢盖过来的日子。


    那时候无忧无虑,唯一的要想的事情是得帮妈妈收衣服,还有爸爸什么时候下地回来。


    可惜不久他们就搬到了首都,再没有那样悠闲的日子。


    就像今晚如果没有打扰,一定是窗外芭蕉窗里灯,空阶滴到明的美好夜晚。


    纪纶翻身下床,移步窗边小心探视楼下。


    一队黑衣人急匆匆闯入旅馆,脚步声渐近。


    第68章 旅馆之夜 看他们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翌日一早雨停, 居高望远,山色朦胧,一派诗情画意的美好。


    罗锣立即提议在这玩一天, 明天再继续赶路。


    纪纶没有意见,大家颠簸这么久,确实需要休整。


    “好欸!”得了他的准话,罗锣一马当先冲出去。


    小机器人十三扑哧扑哧飞在他头顶。


    罗锣昨晚的临时室友江泠没有跟来, 说是上午有接他的亲戚会来,要等人。


    纪纶就和薛采青三人出发,来到距旅馆最近的, 一个叫湘水镇的小城镇。


    这地方不大, 更没有首府晴川的繁华,一会就转完一圈, 让人没了兴致。


    纪纶走得慢些, 眼里还有点观察王城风貌的兴趣。


    尤其是看到那些皮肤黧黑,粗布麻衣的当地居民, 总会想起朝闻道让他“多看多想”的话,


    也许这些一点没有首府人光鲜亮丽的平头百姓, 才是晋王城真实的一面。


    “班长?”前头薛采青发现他没跟上, 还惊讶看到纪纶跟人问起菜价来了。


    “他是要买大白菜当土特产吗?”罗锣忍不住吐槽。


    “一分钱一斤?这么便宜?”


    得, 买菜都不会跟人砍价。


    罗锣立刻掉头回来, 想嘲笑纪纶不食人间烟火, 一听卖菜老农说的价格, 跟着闭麦。


    md, 他们首都一斤都要二十多啊二十多!


    三个人都是会买菜做饭的人,罗锣家更是开着小超市,进货多少价位几乎门清。


    可他们批发价进货, 白菜也得十几块啊。


    “你们卖的这么低,不是挣不了多少钱?”罗锣心疼他们买的贵,纪纶想的是这些老农卖的贱。


    “小伙子,你不是这里的人吧。”卖菜的大爷慢悠悠抽着大烟。


    “我?我是来旅游的。”纪纶没想到王城的一个普通人都这么有警惕意识。


    “猜到啦,”大爷笑呵呵道,“也就是你们这些外省人住在象牙塔里不知道,咱们这能赚钱的从来不是我们这些种地的。而且现在能有这个价格已经不错了,以前我们的菜种没有改良,产量少,雨水又多,更挣不到钱的。”


    “那后来呢?”


    大爷说以前没有,也就是现在有了?


    “后来?”大爷混浊的眼睛流露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摇摇头走远,“世道不一样喽。”


    “唔,采青,”罗锣高深莫测脸,“你们王城人果然不一般。”


    一个种地的老头子都会打哑迷的。


    薛采青狠瞪他一眼,追上去买下几斤大白菜。


    纪纶把菜钱给她,毕竟是他没事先搭讪人家大爷的,随即三人不再闲逛回旅馆。


    旅馆内,骤然多出不少人,看打扮都是那个镖师团体的人,几乎是比昨晚看到的又多了一倍人手。


    他们的雇主依旧罩在黑色大斗篷里,神神秘秘被围在中间。


    罗锣照例吐槽这家伙大白天穿得跟个蝙蝠一样,一边抱怨旅馆就这么点大,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这跑。


    他们就出去了半天,回来多忒多人。


    纪纶一言不发,和薛采青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罗锣可能是睡得太死,不知道。


    但他们昨晚都发现了这伙人很早就到了旅馆,偏偏这会才冒出来。


    而让他们愿意现身的原因……


    纪纶不动声色扫过大堂中央坐着的男人,来到窗边江泠坐的餐桌。


    那人独自一人一桌,和其他三五成群的住客区分得明明白白。


    隔着不远的那几桌镖师似乎在忌惮这个男人,却又让人感觉是错觉。


    因为这个男人实在看着没有出挑的地方。


    面容平凡,五官极致的简单,气质普通到扔大街上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程度。


    倒是脸上一条狰狞伤疤,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他不好惹。


    至少他们隔壁那桌吵闹的旅客被他看了一眼后,发出声音都不敢再超出室内规定分贝了。


    “你们出去就买了几斤白菜回来?”江泠微微吃惊。


    “是吧!”罗锣一脸果然如我所料。


    任何人知道纪纶大老远来晋王城一躺就买几颗大白菜的行为,都会为他的脑回路震惊。


    纪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矜持,“我觉得它们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


    江泠与有同感点头,“以前有位从晋王城走出去的博士,她帮忙改良了品种,确实口感好了不少。”


    “你知道?”纪纶诧异,薛采青这个正经晋王城人都不了解。


    “你说那位博士的话,我确实了解一点,”江泠轻描淡写的口吻,“这个湘水镇,或者说整个晋王城的发展,都离不开一个人,你们一路上看到的跨江大桥,水库发电厂,盘山公路和车轨,都是她主持修建的,可以说,没有她的智慧和能力,晋王城只会更惨,不会更好。”


    “怎么可能!”罗锣不信,按江泠这说法,那个博士还是人吗?


    这也太全能了。


    瞥到窗外田间的水车,罗锣一激灵,“灌溉设施不会也是这人改进的吧?”


    江泠笑笑不说话。


    罗锣顿时一脸见了鬼的邪门表情。


    纪纶倒是信了的样子。


    每个王城地形地势不一样,按晋王城临山靠海,丘陵山地和天气一样多而复杂的条件来看,想要因地制宜建设起来,难度极大。


    就算现在的杜家和总督府都清廉负责能办实事,没有足够厉害的人才辅助也发展不起来。


    而晋王城能在两个管理系统都摆烂的情况下,短短几年发展成现在这样子,当时一定有高人相助。


    就算这高人不是一群,只有一个,听起来跟开挂一样,他们也得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以是天壤之别。


    有他和罗锣这种废物点心,自然也会有不同凡响的天才。


    不说他们过几天就会见到的相雪秋,往远了追溯,新阳崇明书社的创始人就是一个例子。


    “他这么厉害?怎么都没听说过?”不说他跟罗锣孤陋寡闻吧,那位博士堪称晋王城的明君恩人大救世主,结果晋王城人自己都不清楚的样子。


    江泠含笑不语:“淡泊名利吧。”


    他不想再深谈的样子,纪纶见状也笑笑不说话。


    心里呵呵冷笑,难道不是官方打压那位博士的名声,故意隐藏他的功绩?


    原谅他一遇到事就阴谋论了。


    越深入了解越能发现,官方做的很多事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对了,你们接下来的行程……”江泠另起话题,忽然发现一桌三人倏然静默,齐刷刷看起电视新闻来。


    连平时最多话的罗锣都一声不吭。


    还有他最看不懂的黑发少年,周身莫名哀寂的气息笼罩。


    旅馆大堂为了迎合外地旅客需求,是有设置电视机的,但频道不多,信号也时好时坏。


    此刻不过播报着前阵子的老热点事件,新阳袭击案。


    除了继续装模作样的吊唁逝者,此次新闻不过新增一个逆贼名单通报。


    发言人严肃介绍到,恐怖分子主要来自境外一个叫“黑鹫”的佣兵团组织,华龙国已联系塔尼亚帝国,不日将把他们消灭。


    另外还有部分和恐怖分子里应外合,犯下叛国罪的犯人也会得到公正处决。


    他们的名字头像,随着发言人介绍,依次展示在屏幕上。


    “针对此次有组织有预谋的恐怖袭击,雨花台一定会给全国公民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室人索然无味移开目光,无人在意这点小插曲。


    比起新闻,他们还不如关心老板娘的午饭怎么还没送过来。


    砰——


    铁盆重重落地。


    想什么来什么,只是那一托盘的午饭全喂地板去了。


    不知何时来到门口的老板娘,双手似无力松开托盘,满目愕然盯着电视新闻,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您是想到自己孩子了吗?”就在有旅客爆发时,纪纶霍然站起。


    “是……还好我的孩子不在里面,要是他遇到这种事,做父母的真是急死……”女人咬唇掩面,死死压抑恸哭。


    一些旅客见状不好催促,但也有人骂骂咧咧,要她赶紧去做新的午饭过来。


    老板娘明显习惯了眼前一幕,把几个小孩叫过来收拾地面,自己返回后厨。


    整个旅馆就她和后厨一个厨娘能干活。


    她的丈夫听说是在外面送货,因为淡季生意不好,还得另外挣点家用。


    剩下就是她的三个孩子。


    排行老二的姐姐背着最小的妹妹忙前忙后,给客人端茶倒水。


    老三就是个小不点,能自己走稳路就不错了。


    这样还要在凶巴巴的陌生人面前擦地打扫。


    薛采青看不下去,跑去帮几个孩子收拾一地狼藉。


    要不是怕给老板娘家惹麻烦,她横竖要怼死这些人!


    吃个屁!回家吃泔水去吧!


    江泠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来帮忙,“纪纶上去了,是不吃午饭了吗?”


    “没事,他在镇上吃过了。”


    “是吗。”


    大大咧咧的女孩实在不善撒谎。


    江泠温柔倾听着女孩对那些蛮狠镖师的小声抱怨,一边柔声劝慰她不要动气,生气伤身。


    ……


    阁楼上,纪纶坐在床边许久,起身来到窗边。


    垂眸望去,旅馆院门前一棵古老巨大的银杏树,冬日掉落的金黄银杏叶铺满一地,一如手里照片的模样。


    不同之处在于,照片上是一座小屋,还没有修成旅馆。


    而里面的人也不一样。


    照片上是红日西垂,两个小心翼翼从银杏树后探出头张望镜头的孩子,因为年代久远看不清模样。


    但也能猜到其中一人是谁。


    照片翻到背面,浅浅的铅笔痕迹,依稀能辨出几个字母。


    纪纶试图拼读,脑海里搜索他所知的几国语言,这几个字母组在一起都并无意义。


    用电脑程序匹配他没学过的小国语言,也不是。


    最后还是老办法,照片交给相雪秋帮忙。


    相雪秋一番推断计算,回给他写着几个数字的纸条,没有问他任何话。


    只是另外赠送他一句,“aicey的发音,是晋地方言里姐姐的意思。”


    仿佛知他所想,她补充道:“不是什么小国语言。”


    纪纶才知道她跟采青都出身晋王城。


    明明两个人一直跟着乌师偃在首都生活。


    她解析出的经纬度很准确。


    最后再看眼两寸的老旧照片,塞回童话书的书封夹层,纪纶就要下楼。


    罗锣迎面急赤白脸跑上来,颤巍巍喊,“楼下……楼下死人了!”


    天边骤然一道惊雷,伴随闪电划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室外瞬时暗成黑夜。


    旅馆所有住客都集中在楼下大堂,纪纶下去时,第一个发现死人的旅客已把经过说了个大概。


    他是午饭后大家都上楼歇息的时候,去后院的温泉泡完澡出来发现的死者尸体。


    看体温和鲜血都还热乎,身上还有利器造成的伤口,他连忙出声喊出所有人。


    “怎么办?”罗锣挤过来小声问。


    纪纶瞥眼地上的尸体,和围在尸体旁痛哭的死者朋友,不甚在意道,“等着。”


    最想抓到凶手的死者朋友已经想办法联系镇上的警司派人过来。


    他们能做的就是等着。


    “要不……我们退房提前走吧?”罗锣有种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总感觉这个命案不对劲。


    纪纶不是不同意他的建议,只是警司还没来调查现场,他们都算是嫌疑人。


    “等排除我们的嫌疑,你和采青先离开,对了,采青呢?”


    罗锣忙解释,她跟江泠去后山看温泉去了,旅馆后院的温泉水就是引自那里。


    没想到这里天气变化这么极端,走的时候还万里无云的,一会就下起大雨。


    这会他们怕是困在后山了。


    纪纶一边等,一边联系薛采青。


    她带了通讯器出去,可惜信号不好,好容易才接通,纪纶断断续续把旅馆情况说明白。


    薛采青应下会马上回来。


    这个马上有一点久,一个小时后两人才湿淋淋返回,还带回一个噩耗。


    去镇上的唯一条路被堵了,不知道是山洪还是人为造成。


    “是你们!”立刻有旅客怀疑薛采青江泠两人。


    他们不在场,更有嫌疑。


    薛采青想说自己是知道那些部门的工作效率,才跟江泠商量着亲自去镇上报警。


    要不然她没事冒雨走这么远去干什么?


    故意堵了路困死旅馆的人?


    好些人还真这么想,看她和江泠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眼神,他们想互相作证都不行。


    薛采青气得冒火。


    “采青,你们都淋湿了,别着凉了,快上去洗澡换身衣服。”纪纶一句话安抚住她。


    剩下两句话稳住其余人,“他们三点前离开的旅馆,尸体则在三点半左右发现,而且淋这么久雨,他们还一身天然温泉的特有硫磺味。要他们在后山泡入味,一边还要去把山路堵了,把人杀了,只怕分身乏术为难他们了。”


    第一个怀疑的人闹个大红脸。


    纪纶有理有据,又是温润和煦的语气,想对着他无理取闹都不行。


    只能悻悻闭嘴。


    而且这点简单推断,纪纶一说,大部分人都能明白。


    之所以将矛头指向采青江泠,还不是欺软怕硬,面对那群人多势众的镖师,他们就不敢吭一声。


    似是没感受到大堂僵持而沉默的气氛,纪纶目光轻轻逡视过全场人,提议道,“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各自房间吧。”


    楼下冷冰冰的,他们全部干等在这也无益,还受冻。


    不少人都赞同他的话。


    纪纶掠过这些人,问江泠,“你不上去换身衣服吗?”


    采青都上楼好久了。


    江泠面有难色似,欲言又止。


    就在大家都要散去时,楼上忽然传来动静。


    “站住!!”健美的女性胴体一闪而过,瞬间装甲覆体,追着一人飞奔而下。


    “还想往哪里跑!”逮住人,薛采青紧紧将人按倒在地,一边解释。


    “这家伙在江泠房间外面鬼鬼祟祟的!诶江泠?你不在房间?”


    那江泠房间里的人是……


    “老伯!”江泠急呼一声,冲上楼。


    第69章 姐弟 男人玩味看着他的眼神里,透露着……


    纪纶站在门口观望一眼屋里状况, 便跟其他人一样礼貌离开。


    旅馆今天出现了第二个死人。


    那人还是江泠的亲戚,上午刚到旅馆,因为身体不舒服, 一直待在江泠房间休息。


    没想到一露面就是这个惨样。


    罗锣心有余悸,还好他早搬到了纪纶那间阁楼房间。


    虽然不知道这个老伯是被有针对性杀害,还是随机误杀,他都不想再靠近这个房间一步了。


    “节哀。”他跟着纪纶一起给江泠送上安慰。


    不过说起来, 江泠跟他这个亲戚也不是很熟,伤痛一会就没了多少哀色,反而关心起采青。


    她得把装甲收回了。


    尖兵对装甲启动都很敏感, 旅馆包括那群镖师在内, 不少住客都是尖兵,这会都有种被冒犯挑衅的警惕。


    这会又是互相怀疑提防的高压环境, 很容易引起不愉快。


    “我……”薛采青也知道要如此, 可她底下什么都没穿啊……


    大家又在清点旅馆人数,暂时都不能回房间。


    “咳。”纪纶微红了耳垂, 递上自己的外套。


    不妨和另一只手送来的衣物撞上。


    四目相对, 他以为江泠会退让, 未想江泠竟然直接掠过他, 给采青披上自己衣服。


    长款毛绒的卡其色牛角扣大衣, 裹在采青身上刚好及膝, 衬得原本朴实的女孩都文雅淑女起来了。


    “薛小姐, 多谢你……”


    论起来采青救过江泠两次了。


    除了首府那次, 这次也是以为他在房间里, 担心他有事,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好就跑出来保护他。


    “没事啦,举手之劳……”


    一个温柔一个羞怯的对话, 纪纶听在耳边,和罗锣目光对上,莫名懂了罗锣意思。


    好有心机一男的啊!


    “我去看守小偷。”旅馆彻底陷入怀疑链,彼此提防警惕。


    再僵持下去,只怕要擦枪走火。


    纪纶不是第一个要离开大堂的人,那个孤身一人的刀疤男早就无视所有人目光,自顾自出去。


    纪纶也便安然照做。


    方才被薛采青抓住的人暂时被关押在后院柴房。


    这人被定为小偷而非杀人凶手,不是纪纶一家之言。


    在场这么多人,都能看得出这人没有一点尖兵天赋,属于是装甲送他手里,他都启动不了的哑炮。


    不过即便如此,这人还是可恨。


    他房间里都是他们被偷的东西,纪纶也没幸免!


    “六指是吗?”


    随着他合上门,墙角的人狠狠一抖,等看到他拍在桌上的东西,眼皮猛的一跳,所有准备好的求饶奉承之词再说不出口。


    越深入晋王城,越会了解到,王城不是传说中人均一个装甲,全员战斗民族的地方。


    装甲匹配者都是万里挑一的概率,何况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尖兵,更是少之又少。


    放在首都纪纶看着普通,可其实他在新阳接受的教育和资源都是很多人可望不可求的。


    再放到这个小地方,和眼前尖嘴猴腮的小偷一比,简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得上一句天纵英才的赞誉了。


    “长官饶命啊!”青年想也不想,重重磕头在地,一边哭诉。


    “我真不知道那个老家伙是怎么死的!我除了偷了东西,这些人命都和我无关啊!”


    纪纶坐在他面前的条凳上,单手扶桌沿,微微垂眸,“两位死者家属都已经联系相关部门,不日抵达,他们的办事风格,作为本地人的你清楚,要说屈打成招也不是不可能……”


    “长官!大人!”地上的人吓得几乎爬到他脚边哀求。


    纪纶起身离开原地,顺便收起桌上的证件,“我可以给你说话,但是……”


    “我再也不踏入这个旅馆一步!”对于混迹社会的老油条,话不用说明,他就能意会。


    明明自己已经畏惧得不成样,揣摩上位者的本能还是刻在骨子里。


    纪纶指腹摩挲着证件封面。


    他头一回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收到了如此效果,都不知道该轻松自己如此有天赋,还是感叹特侦处恶名深入人心。


    “你最好记得你的话,否则……”


    自称六指的青年忙不迭应下,他一个什么倚仗都没有的底层人,自然清楚就算纪纶明天离开了这里,也有很多办法解决他这个麻烦。


    他要碾死一个他,真的轻而易举。


    该老实就要老实,不过……纪纶脸还是太嫩,看着太好说话,让他敢有更多试探的念头。


    “长官,您这次绕过我,以后我肯定听话不偷这个旅馆,我还会叫我的那些同伴也不能来骚扰这里,但是吧……”他为难道,“如果是其他人在这里闹事呢?”


    眼见纪纶不动声色,轻飘飘居高临下睨来一眼,他连忙趴地解释,“是长老阁的亲卫,那群镖师,我怀疑都是他们冒充的!”


    他语气激动,其实音量极小,仿佛生怕隔墙有耳被发现。


    一边畏惧忌惮,一边言之凿凿陈述自己的判断依据。


    他其他本事没有,就是看的多,绝对不会看走眼。


    新名词?


    纪纶佯装什么都知道,学着某个Alpha的淡定语调,“那又如何。”


    “大哥,我服气。”青年一脸真心实意的拜服。


    看看人与人之间差距。


    纪纶比他还小的人,已经坐到他望尘莫及的地位,连长老阁的人都不怕!


    顶着他的灼灼目光,纪纶无比心虚出来。


    他根本没什么手段对这人做什么,相反,像六指这类的地痞流氓最不好搞。


    一般他们只做些小偷小摸的事,要抓起来关不了多久,回头放出来还得继续为祸一方。


    他那么一番威逼利诱,就是怕他们离开后,这人回头纠集其他恶霸报复老板娘一家。


    三天两头来旅馆偷东西捣乱,老板娘也会不堪其扰。


    “夫人。”


    迎面老板娘端着餐盘而来,纪纶温言宽慰,谁料反被对方劝慰。


    “别担心,明天镇上一来人,很快就会解决的,你没吃午饭,别饿着肚子,饿肚子不好受。”


    满满当当的一餐盘食物,老板娘都给了他。


    纪纶拿回房间,罗锣采青和江泠三人都在里面等着他。


    江泠皱眉径直迎上来,“纪纶,我建议我们今晚尽快离这里,一下午连着死了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凶手是冲谁来的,如果他是杀人如麻的反社会人格,专门捕杀猎物为乐,我们都有危险。”


    “对、对!”采青附和道,“江泠说他知道一条小路出去,班长,我们……”


    纪纶垂眸沉思的凝重神色,让她说不出剩下的话。


    半晌纪纶才抬头出声,一开口就是问江泠,“你知道长老阁吗?”


    江泠怔忡微瞬,从容应道,“一般来说,如果一个城主管不了事,就会由长老阁的人接管。”


    “这样吗。”纪纶哂笑一声。


    原来晋王城不只两套管理系统,还有一个暗中的权力中心。


    纪纶走到窗边,窗外雨幕磅礴,片刻轻道,“好,我们离开。”


    他赞成他们离开旅馆的决定,但不觉得江泠的说法是对的。


    今天死的这两个人,更像是一个警告,让他们离开这里的警告。


    风雨已来,他们就在风暴中心。


    夜晚,煎熬等到入夜,整个旅馆的人都安静下来,好似都躺上床歇息了。


    纪纶一行人行动起来。


    “长官!长官!带上我!”已经跑出旅馆一段路,身后有人追上叫起来。


    “你不是…!”罗锣惊讶,这小偷不是被绑起来了吗,居然还能自己逃出来。


    “纪纶,你看?”江泠是想征询他的意思。


    他也知道罗锣和采青是无条件服从他决定的。


    迎着所有人的注目,纪纶咬牙下出决定,“你们先走。”


    他转身奔回旅馆,快到罗锣他们都反应不过来。


    “老板娘!”


    迎面旅客四处逃窜,他马不停蹄冲回的旅馆一阵动荡,远远在门外都能感受到恐怖的能量波动。


    没来得及跑走的旅客不是被掉落的东西砸中晕厥,就是被人打斗中误伤留下可怖的伤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纪纶匆匆掠过他们,在后院入口的柜台找到老板娘一家。


    三个孩子正围在女人身边,哭着要她起来。


    老板娘额头磕破一个血窟窿倒在地上,摇摇晃晃想爬起来,看到他,着急喊他,“纪先生,他们让我留下你,你怎么还回来了!”


    “你认识我?”所以下午给他送的饭碗里才会藏着一张纸条。


    让他赶紧离开旅客的纸条。


    老板娘扶着柜台,凄然一笑,“你昨晚办入住找证件的时候,我看到了你行李箱里的枫叶胸章,只有他最信任的人才会给他。”


    原来如此……


    纪纶闭了闭眼,听着后院愈发激烈的打斗声,在一波屋顶砸落前,迅速扑过去保护三个孩子。


    最小的孩子在姐姐怀里怕得哇哇大哭,纪纶抱过来,让两个大的跟着老板娘往外跑


    “小九别怕,大哥哥是尖兵,会保护你的。”大一点的孩子试图安抚自己妹妹,回头天真仰头问纪纶,“哥哥你是很厉害的那种吗?”


    纪纶唯有苦笑。


    用不了装甲的普通人和尖兵是存在壁垒。


    可顶级尖兵和他这种普通尖兵相比,也有降维打击。


    此情此景,他还真不敢放这种大话。


    “哥哥?”孩子完全孺慕的眼神,纪纶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是,哥哥会保护……”


    一个破空飞出的人影完美打断他的大话。


    说飞也不合适,那个人更像是被人扔出来的。


    他黑袍罩住全身,狼狈瘫倒在地,从袖口蔓延而出的鲜血染红手背纹身。


    正是那群镖师的神秘雇主。


    纪纶眼睛似乎被刺痛,紧紧盯住这人,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变态音调发出一阵扭曲诡异的笑声,慢慢踱步从后院走出。


    酒红的头发,灰蓝色的竖瞳,来者似乎不惧任何人,大胆地褪去装甲,唯有一条浴巾裹住下半身,携带满身温泉水汽和殷红鲜血迈出。


    一片绚丽的苦棘花纹身蜿蜒点缀在他后腰,配着全身血迹,散发出致命而迷人的危险信号。


    “你……”他眸光睨来时,纪纶牙关不可抑制的颤抖。


    欺诈师!怎么会是他!


    白天伪装成平凡路人脸的刀疤男就是为了今晚的猎杀!?!


    “豆豆!”屋外一声急呼冒然闯入,纪纶立刻启唇欲阻,欺诈师左手已然抬起。


    “罗锣!”


    他嘶吼破声未及,罗锣原地倒下。


    一阵诡异的沉默,欺诈师灰眸危险眯起,“……我还没出手。”


    “这不是显得您厉害吗,哈哈哈、哈哈……”罗锣两腿打抖爬起来,一边露出条件反射的谄媚笑容。


    md,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进门就是这个大变态!


    庆典那夜后的噩梦阴影还能实时回访吗!


    无视罗锣扭曲的复杂面孔,男人冷冷目光落向纪纶,“你们害我放走了那个小丑呢~”


    他语气听着居然还是和蔼的。


    如若他身后没有一地尸体,真以为他就是个泡温泉的普通客人。


    就像他白天假扮的刀疤男一样。


    “很抱歉,我们害你分心了。”罗锣和他的闯入给了黑袍男可乘之机,纪纶没法否认这点。


    “但请你相信,如果可以,我想杀死他的决心绝不会比你少!”


    黑袍男爬起逃跑之际,他才看到他脸上的油彩脸谱。


    不会有错,和庆典那夜看到的一模一样!


    而且脸谱男手背的纹身,更和图书馆的那个斯科珀同出一辙!


    不同之处,不过是前者圆圈里描绘双子,后者描绘的是蝎子图案。


    但再不同,也不过是细节问题。


    纪纶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绝对是一伙的!


    想到威胁逼迫宫璟的不只是斯科珀一人,更可能是一个组织,纪纶迸发不住的恨意。


    欺诈师神色感兴趣起来,“有意思,那来看看我们谁先杀死他吧,小豆豆~”


    锁定他们的杀气忽然一泄,男人玩味看着他的眼神里,透露着一种视所有人生死为玩物的天真 。


    天真的残忍 。


    “我还没有被人围猎到这种程度呢,要说杀人的决心……”


    他不知疼痛似撕扯开自己腹部的伤口,仿佛陶醉嗅到血锈味,吮吸指尖鲜血的模样极度亢奋,刚松懈下去的杀气猛然爆涨!


    一屋子的人惊倒在地,惊惧不能呼吸。


    骇然看着男人扔下一袋东西,狞笑着扬长而去,许久才感到氧气回归,战栗的身体逐渐恢复几分力气。


    “这…这是什么?”


    罗锣打开袋子发现,欺诈师扔下的一袋东西居然都是金币珠宝。


    纪纶环顾一圈破烂废墟的旅馆,表情顿时纠结到难以言喻。


    杀人不见血的大魔王,还会好心给老板娘赔偿损失?


    第70章 孤狼与鲤鱼乡 蓝色风信子,献给他曾经……


    这是一场以多欺少的围杀行动, 更是一群鬣狗对落单野狼的狩猎。


    可惜鬣狗再多,依旧被厉害的孤狼反杀。


    第二天等待镇上的警司过来前,纪纶勘察旅馆情况, 发现那群镖师几乎团灭。


    雨停日出才过来的部门人员,根据他们的口供和其他渠道核实凶手身份,再次确定。


    这个名叫弗洛斯特·威尔,外号欺诈师的男人, 属于高危等级的流浪尖兵。


    鉴于他还没有离开国境,仍然可能激情杀人。


    晋王城的总督府和首都那边沟通后,发出全国通缉令和警告。


    纪纶还在一旁听到他们犹豫, 给欺诈师定多少悬赏金额。


    其实不用他们纠结, 欺诈师早在各国榜上有名,通缉他的金额还名列前茅。


    这个世界总不乏不服从尖兵协会管理的人。


    他们将装甲用作杀人利器, 漠视弱者生命, 随意践踏,至于其他作奸犯科, 杀人放火罪行更是无所不为。


    小则成立雇佣兵团, 只要给够钱, 他们什么都可以替雇主办成。


    大则拉帮结派, 形成非法暴力组织, 有些势力大到一度动摇国家统治。


    他们还喜欢聚集在传说中的三不管地带“金新月”, 在那里他们为所欲为, 不受任何人管束。


    尖兵协会一般都是国家官方机构。


    他们不服从协会管理, 就是背离反抗国家。


    为此, 各国政府在三大国领头下,互通有无这些流浪尖兵的信息,甚至推出国际通行的通缉令榜单。


    根据所犯罪行, 榜单实时调整他们的危险等级、悬赏金额、名次排列等等。


    欺诈师能上这个榜不意外,此次华龙国之行,说不定又给他提高了名次。


    但他属于S级的危险等级就很意外特殊了。


    一般A级以上的,都是各种团体组织。


    欺诈师不仅以个人名义上榜了,悬赏金额还非常可观。


    一人抵全团了属于是。


    “那那些人呢?”罗锣心直口快。


    工作人员一直在说欺诈师的身份,那群镖师的呢?


    眼看所有人选择性忽略,纪纶也三缄其口不跟人打探,罗锣明白不是他能知道的了,识趣闭嘴。


    纪纶客气把人送走,返回看着被毁得七零八落的旅馆,还有坐在树下的老板娘一家,不禁头疼。


    他跟罗锣采青的存款都不多,都掏出来给老板娘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江泠看着富贵不凡,也好心愿意资助老板娘一家生活,直到老板娘丈夫回来,但老板娘不愿意。


    这个时候,欺诈师留下的一袋金币珠宝派上了用场。


    纪纶帮着老板娘换成通用钱币,又带着罗锣他们雇佣人修缮旅馆,打扫卫生。


    短短几天,他们同吃同住,四人都跟老板娘一家熟络起来。


    “其实不用再这么累工作了吧?”打扫卫生时,江泠第一个不理解。


    有纪纶换成的那些钱,大可以给老板娘丈夫做点生意,老板娘带着孩子衣食无忧生活。


    再不济,至少不要再开旅馆。


    这在王城真是一个高危职业。


    谁知道下一个房客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杀手变态。


    罗锣和采青纷纷附和,纪纶专心钉着窗户似是没有听见。


    江泠递过钉子到面前,他才抬头歇了口气应道,“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大环境没有改变,做什么工作都一样。”


    “也是。”江泠扶着窗户笑了声,屋外艳阳高照,海浪碧蓝无际。


    纪纶过来海岸边时,老板娘已经坐在一块石碑旁许久。


    “纪同学要走了吗?”


    “嗯,走之前……”纪纶思考着还有什么事需要完成,望见老板娘跟前的无字碑,眸光黯淡下来,“离开前,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老板娘静默良久,轻轻擦拭着石碑上的灰尘,半晌轻柔道,“常瑛,是常玖少爷的姐姐,也是他的妻子。很奇怪的关系,对吗?”


    “不,”纪纶扯动嘴角,吐出音节,“我能理解。”


    失去一切的常家遗孀,也是宫璟的母亲大抵没有衡弥生母亲那般坦然面对的心性。


    她对儿子管教变态般的严苟,一心想复兴家族,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便寄托于后人。


    将当时还是孤女的常瑛带回常家,是她心善,也是她放不下常家当年金尊玉贵的生活。


    常瑛在她眼里,既为奴仆,也是童养媳,一个可以给常家留下血脉的工具。


    就像她曾经做的那样。


    只有小常玖从不视常瑛为外人,他们在常母扭曲的阴影下,一直在这座旅馆前身的木屋里如亲姐弟般相依为命,度过很长一段日子。


    一直到八年前,常母自感不久于人世,临走前做好最后一个安排,她带着小常玖去拜访了一位贵人。


    回来后,小常玖便成了首都宫家的少爷,而自那以后,两姐弟再未见面。


    “可是……我还记得他啊,那张从来微笑面对所有人的笑脸。”女人细弱的声音在波涛声里飘扬,她攥紧了石碑一角,苍白的手青筋分明。


    “这几年,总有个无名氏给我寄来许多钱财之物,我的每个孩子都收到过他的生日礼物,我知道是他,只有是他……”


    一滴清泪从盛不住许多悲伤的眼眶落下。


    “自由是比空气还要珍贵的东西,可是没有人能得到,他也没有。纪同学,你能吗?”


    一双朦胧泪眼望向他,纤细的女人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纪纶放下手里的蓝色风信子,献给他曾经憧憬的一个梦。


    “他是自由的。”他起身轻声却坚定道,“在他那做出选择那一刻,谁都不能左右他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自由。”


    常瑛深深朝他弯腰。


    十八年前的那一场政治博弈,也许不是一次骗局,何夕洛风是真心想改变晋王城,可还是改变不了一个血淋淋的结局。


    说好的温良改革呢,雨花台为什么坐视不理?


    杜家敢背刺常家篡权,是否背后有更大的推手?


    那只手,说不定就是来自首都。


    只要保证各王城的资源最终还能供应上层社会,牺牲一个常家又如何。


    纪纶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两个图案,“常瑛姐,你认得它们的意义吗?”


    上面的人不在乎,有人在乎。


    如果连他也忘记了宫璟临死前的遗言,宫璟就真的在所有人心里死去了。


    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常瑛摇摇头。


    无论是斯科珀的蝎子,还是那个脸谱小丑的简易双子图案,她都没见过。


    纪纶也不意外,提醒她以后要小心有这种图案的人。


    他有种预感,那个斯科珀没有在图书馆爆炸中死去。


    他还苟活于世,他死也不能瞑目。


    ……


    乱云飞渡,山势料峭。


    如果说晴川首府还有黎王城那般蒸汽工业文明改造的痕迹。


    眼前的鲤鱼乡就是彻头彻尾的荒山野岭,突出一个纯天然无污染。


    “这……比湘水镇还、还……”罗锣想不出词形容了。


    他和纪纶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吗。


    昨天他们还在旅馆住海景房,喂食海鸥呢,就被薛采青带她老家的山沟沟里头了。


    他们加江泠都做好了面对恶劣条件的心里准备,还是被这土屋泥路的原始野蛮环境震撼到了。


    薛采青看着也不好意思,“拜托拜托没办法,要麻烦你们将就一下了,我在家里的耳目说雪秋被带走了,带上你们人多势众才能救回她!”


    纪纶扫视眼前村落还未说话,江泠率直说道,“薛小姐,你不是很厉害的尖兵吗。”


    他颇有熟络后的打趣意味,这样一个封闭小山村,人均平凡普通人,采青一个职业尖兵有什么值得她畏惧的。


    一直以来采青展露的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人形象,堪称女中虎嘉,还是头一次见她这副小心翼翼模样。


    尤其离家越近,她越紧张反常。


    纪纶干脆也看过来,等候她一个说法。


    他们此刻都跟做贼一样蹲守在村口,实属恐.怖分子。


    “我……也不是怕吧……”薛采青难为情又尴尬。


    蹲在最路边的江泠体贴转移话题,“这里竟然有一个石碑。”


    在这样一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这块刻满俊秀字迹的石碑是如此扎眼。


    可惜它已长满青苔,被野草覆盖,只剩下小半块,看起来还是人为损毁的。


    纪纶依稀辨认出字迹,给罗锣他们读出。


    “我相信,终有一天,这片土地不会再有欺凌与压迫,人人都能平等地屹立,衣食无忧,有书可读,有学可上,懂得道理,学会探索,理性思考……”


    “愿,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低头前行时,不忘抬头仰望星空,知晓宇宙美丽,世界灿烂……”


    这是一个祈愿,一个美好的期冀和祝福。


    纪纶念完,几人纷纷有此感。


    短短几行字,他们却仿佛透过这字里行间仰望到一个伟大的人,一个高尚的人。


    其中流露的心胸与气概,激得所有看见这石碑的人心潮彭拜,不能自已。


    问起是谁留下的,薛采青一扫颓丧,与有荣焉地昂头挺胸道,“是雪秋姑姑刻下的!”


    收到纪纶他们感慨钦佩的眼神,更激起她的骄傲,“我跟你们说,雪秋姑姑她可厉害了……”


    “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女人。”路边经过的女人背着竹筐走向石碑,一脚踹向石碑。


    本就残存难续的石碑几乎粉身碎骨,只留下一点可怜的基石。


    薛采青急得上去推搡:“你干什么啊!”


    看着阴沉倔强的女人嗤笑一声,毫不犹豫推回去,“薛采青,你以为你谁啊,带一群外乡人在这耀武扬威鬼鬼祟祟!”


    “你、你管我带谁来!”薛采青的反驳有种掩饰没认出人,还不记得名字的尴尬,气势先削弱几分。


    纪纶连忙拦下她,不要跟对方冲突升级。


    尤其他们不清楚这个村子里会冲出什么人,将他们几个外乡人带走,然后跟相雪秋一样神秘断联的情况下,息事宁人是最好的应对。


    “我现在要跟你理论的是石碑柳芽!”对方有同伴也在阻拦,劝阻中薛采青记起了她的名字。


    “姑姑以前没教过你读书写字,给你资助教育对你有恩吗!你为什么要踹掉石碑!”


    薛采青难掩气愤,被纪纶挡着还想冲过去。


    叫柳芽的女人也不甘示弱,而且看着比薛采青更会气人多了,各种尖言锐语,语气神态气死人不偿命。


    纪纶夹在中间,被迫忍受了一波高分贝冲击,默默捂耳朵。


    直到薛采青忍无可忍骂出“你忘恩负义”,柳芽环顾一圈他们四人,冷冷一笑,音量降下来。


    “我忘恩负义?呵,薛采青,施舍给你一点恩惠就让你摇头摆尾感激涕零的人是你吧,我凭什么感恩那个女人!”


    她眼里淬了毒似的冷意,看得纪纶毛骨悚然。


    “我只会恨她。”女人平静无比的声音说,“恨她为什么要唤醒我,却又不能将我从这个痛苦的世界拯救出来。恨她为什么要教导我那些真理,教我读书写字,让我知道鲤鱼乡外还有首府首都?如果不是她,我会像鲤鱼乡的所有女人那样相夫教子,平凡地度过一生!”


    “我……”声声控诉含泣血,不是刻骨铭心,绝对说不出这一番话。


    薛采青久久未语,不能反驳。


    纪纶知晓她的犹豫,设身处地想,如果她没被乌师偃带去首都,她也会是柳芽她们这群女孩中的一员。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永远麻木,永远重复。


    彼时彼刻,她的表现不会比柳芽好到哪里去。


    “柳芽!”和柳芽一起的同伴想追上去,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给他们道歉,“别怪她,采青,她父母逼她嫁给一个族长家的,她反抗过,还是……”


    “珠茉儿……”薛采青愣怔无言望着不远处两个孩子扑向柳芽。


    眼前跟她同龄的女孩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想起儿时他们一起读书上学,一起摘花编辫子的点滴,薛采青红了脸,无助地望向纪纶,怎么办。


    纪纶沉吟片刻:“可以带我去见你朋友一面吗?”


    叫珠茉儿的女孩脸色为难,最后还是挨不过他们的请求,趁村里的妇女们到村外的河边洗衣服,私下将柳芽约出来。


    河边树林,赶在柳芽开口刺人前,纪纶先道出来意。


    “你觉得我会帮你们?”柳芽讥笑一声,“就为了你口中那点报酬,冒着得罪全村人的风险,帮的还是那个所有人都想让她去死的相雪秋?”


    “因为你不想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纪纶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相雪秋,明明相雪秋在首都很受欢迎。


    “我能看出来,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女人忡怔一瞬,冷笑:“你以为你很懂吗,可笑!”


    “我是还有很多不懂,但至少我有基本的同理心。”纪纶实话实说,并不想激怒她,“很多女人和Omega嫁为人妻后都会变成另一种生物,但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嫁人后,所有人都不再将他们视作独立的个体,他们不仅是身份的转换,连所有权好像都给了别人。他们是附庸,是依附,唯独不是他们自己。”


    可惜他这套说辞并不能打动一个真正被环境迫害的受难者。


    柳芽沉默许久,呵道,“滚出去。”


    她没有任何和他沟通的意思,纪纶早有预料,却还是不甘心。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的处境越不利,相雪秋那边踪迹不明的未知更加悬着他和薛采青他们。


    他们必须尽快打听到相雪秋被村里人带走到哪里去了。


    在这个极度排外的村子,也许柳芽就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你觉得教给你的知识是有罪的吗?!”眼看柳芽要走,纪纶扬起一点音量,成功让对方背影止步。


    纪纶似是解围,又似劝慰,“也许错的是这个环境,而不是那个教你真理的人呢?”


    “你觉得你很懂是吗。”回转身的柳芽一步步朝他走来。


    “哪怕麻木,愚昧无知?”


    他迎上去,收到对方一个轻蔑的眼神。


    纪纶知道了,她宁可麻木,也不要清醒的痛苦。


    教给她知识的人让她知道的太多,思考的太多,才让她有了这种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痛苦。


    她将这一切归咎于那个人,相雪秋的姑姑。


    纪纶眺望远处袅袅炊烟的村落,忽然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能逼的一个女孩只能选择憎恨自己的启蒙老师。


    “你想做一个拯救者是吗?”不待他多想,柳芽看道貌岸然伪君子的讥诮目光,幽幽一笑,指向一侧清河,“行啊,我告诉你她在哪。看到那条河了吗,那里住了一个神,神谕中只要把女孩子嫁给他,神就会送无数金银珠宝给送亲者……”


    “没有这种荒唐的事!”


    他突然的爆发吓了柳芽一跳,随后无比讥诮笑道,“你不信就不信呗,你不信,自然有人信,外面所有人都信,整个鲤鱼乡的人信,你一个人不信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一个人还敢对抗所有人吗?


    她的眼神似是如此说。


    “怎么样?”江泠他们还等在村外跟他汇合,原本肤白貌美的江泠被蚊虫叮咬了一身包也没有怨言。


    察觉他心情不佳,江泠和薛采青都不敢多问,唯独罗锣一脸兴奋。


    纪纶不解瞥去:“你在高兴什么?”


    罗锣:“……”


    “一般……”他小心翼翼,“一般电视剧里的主角高深莫测劝说两句,那个人最后不就会帮助主角阵营一方了吗?”


    “……”


    江泠采青无语半晌,纪纶也沉默了,“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纪纶叹息道:“做好准备吧。”


    他们毕竟不是柳芽,体会不到她的处境艰难。


    就算柳芽最后还是不愿相助他们,他们也没资格责怪她。


    很多女性潜意识里都有一种牺牲献身精神,但其实……


    像柳芽一样自私自利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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