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酒醉 “我只是一个正爱着你的人。”……
话音落地, 肃杀气息弥漫。
愠色在俊美的脸上浮现,翻涌的Alpha信息素生生止退了希尔维特靠近纪纶的脚步。
希尔维特暗叹一声顾容与的不识时务,却也为对方的气势震慑。
纪纶全身一激灵, 连忙按住顾容与,轻声制止道:“不要乱来。”
顾容与眸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气息微柔。
纪纶按住他的右手下意识收回,回身是希尔维特似笑非笑的戏谑神色。
“我怎么不知道, 威廉姆斯先生就那么该死了?”
希尔维特的确看不起沃特.威廉姆斯,后者说是陛下的机要秘书,其实就是个凭借察言观色的本领, 随侍在陛下身边的佞臣。
近年来因为哄得住陛下几分, 才叫那些大臣贵族对他奴颜婢膝,分外讨好。
可打狗也要看主人, 希尔维特再不喜欢这家伙, 也不能容忍顾容与这样放肆。
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杀人,还大言不惭, 丝毫不顾忌两国的情面。
好脾气如他, 也是会生气的。
他反问完, 空气里又肃杀几分, 全场惊惧。
纪纶倒没多大影响, 他已经不是Omega, 轻易不会受信息素压制。
另一个也是见过这么多气场强大的Alpha, 不管是捕食者还是欺诈师独行者, 个个能叫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面对这暗含杀意的一问, 他轻轻一笑,视线投向雷蒙,雷蒙冷淡的目光又看向另一个方向。
希尔维特顺着这视线, 看到从台阶下无视肃杀气氛款款走上来的女人,雷蒙的女副官莱雅,当即狠咬了下后槽牙。
威廉姆斯这个蠢货,竟然真的使用这种不入流手段,派人暗杀纪纶!
背后唆使他的那几个家族也该死!
明明有帝国这艘大船保驾护航,他们要什么猎物得不到,偏要自作主张,使这种蠢办法!
现下证据确凿,他们还有什么立场为他说话,给顾容与定罪。
他活该死在顾容与剑下,也好过半死不活地苟活于世,丢尽帝国脸面!
面色瞬息转换,希尔维特硬生生压下这种念头,扯出一个灿烂笑容。
纵然他位高权重,家族也煊赫,威廉姆斯是陛下跟前的人,他也得给几分情面。
威廉姆斯死在他这是万万不能的。
纪纶看出他的动摇,并不欲再跟他针锋相对,初到时的强硬态度也表露够了,现下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看起来是有人蒙蔽阁下,不如先等阁下调查清楚,我们随后再议?”
纪纶清楚地知道,他们还能好好商谈,是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帝国双璧。
这俩人品行都和帝国格格不入。
但凡换一个傲慢又自大的帝国人过来,两方早打起来了。
搬出此刻驻扎在城外的救国军也没用,帝国人强势习惯了,根本不惧威慑。
跟他们说谁有错在先也没用。
强者是不会讲理的。
希尔维特面色稍霁。
纪纶有心缓和关系,总是很容易讨人喜欢。
可惜纪纶如今吝啬露出好颜色,他心旌荡漾,勾起嘴角不到一秒,就听纪纶紧接着说道,“但是如果您还想坚持调停的话,那就不用来找我了。”
“这是一场不可调和的战争,不是我能决定,也不是您和萨洛克之外的任何人能影响的战争。”
更准确来说,这应该是一场革命。
只有萨洛克的人民有权利决定开始和停止。
多说无益,对希尔维特这样的帝国贵族来说,革命是一个让他们陌生也害怕的字眼。
希尔维特的好脸色差点绷不住。
纪纶奉劝他们不要干涉别国内战的意思都怼到他面前了,丝毫不带掩饰!
跟那个姓顾的一模一样的作风!
“留步!”
习惯了帝国的繁文缛节,这样毫无伪饰的作风还让真人不适应。
希尔维特出言留人,似乎看出纪纶某些心结,不知拉拢还是挑泼离间地笑眯眯道,“海纳百川,大船才能航行越远,像你这样的人,航程不该只有那么一点,你又何必绑在一艘破船上强求呢。”
纪纶正色回头:“如果我偏要强求呢?”
他满面冷肃,眼底眸光平和淡漠,莫名令人敬畏。
希尔维特可惜地叹气,“那只能恕我直言,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傻子。”
纪纶本就不喜这些帝国人,闻言半是讥诮,“我不是你说的傻子,但……这样的傻子确实不少。”
仅他在萨洛克所见就不知凡几了。
“顺便也恕我直言,世界能进步,靠的正是你说的那些傻子,而非您这样的聪明人。”
聪明人如四皇子莱卡泽奈,亦有傻得不行的一个执念。
希尔维特没法反驳。
他愣了愣,一脸惊奇对旁边的雷蒙道,“他是在内涵我吧?是在内涵我吧!”
雷蒙一眼没理他,看着越走越远的纪纶一行人若有所思。
走在前头的女人窈窕的身姿分外惹眼。
雷蒙第一次对他这个副官的来历产生了好奇。
一个人的履历身份可以清清楚楚写在档案里,但思想是不透明的。
……
纪纶走在前面,和引他们出去的军官女人相谈甚欢。
莱雅是艳丽的混血样貌,谈吐气质完全不像一个塔尼亚人。
纪纶一度怀疑她是土生土长的华龙国人。
更怀疑,她是崇明派来帮助他的人。
龙组一开始出现,他就以为是崇明派来的。
羲和坚持说他们是因为其他原因,才想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他这才放下揣测。
现在莱雅一个帝国军官,暗中将塔尼亚方面刺杀他的证据送到他手中,又及时派人通知他这边的情况,她的身份再明显不过。
崇明背后有个神通广大的组织,里面人才辈出,个个说话又好听。
规模已经超过了最初的崇明书社。
崇明书社原本还只是一群华龙国内部的理想主义者建立的社团,成员都是些知识分子和学者科学家。
贯彻的是“追求真理,探索科学边界,知识共享”的宗旨。
何夕洛风出事后,书社深受打击,崇明才决定将规模扩大,变成了国际性组织的□□。
慢慢宗旨也变了味,旨在破解优人留下的科技封锁,探寻世界真相。
其中一个重要的使命,自然就是和欲图恢复优人统治的教会对抗。
莱雅看着才二十出头,不可能是崇明书社的核心成员,那就只可能是□□了。
出城和城外的茂德、杜桑与羲和等人汇合。
暗中潜入进城保护他的天研年和天童、萨拉、图霸看他无事,早一步就出来了。
茂德立刻下令撤军。
救国军暂时不能和塔尼亚起冲突。
顺便茂德还下令其他地方的救国军,不得伤害帝国侨民,允许他们携带家财撤离萨洛克。
这不是软糯之举,反而是聪明人的做法。
顾容与这次露面虽然草草血腥收场,却也不是没有效果。
至少华龙国决心插手萨洛克的意思,帝国方面是收到了。
这一反华龙国老好人形象的举动,帝国方面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既然帝国有心撤出萨洛克,救国军也要留给他们一个华丽落幕退场的时间,这才配得上塔尼亚世界第一强国的身份。
而塔尼亚人都撤走了,其他列强离开还远吗?
茂德等人这几天脸上都写满了轻快。
一个统一富强的萨洛克似乎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这在几个月前,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时他们到处东躲西藏,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
“顾先生啊,请务必留下来参加完这场宴会再走!”阿瓦利埃想尽办法要把顾容与拉到庆祝会上。
原本顾容与初到时就应该举办的欢迎会,因为纪纶突然的晕倒没办成,如今他要走了,反倒办起来了。
顾容与大大小小什么场合宴会没见过,阿瓦利埃搞这一出,他根本不在意。
不仅兴致缺缺,还要反刺阿瓦利埃一句,“贵军有心放松,不如想想如何扩张人手,免得晕倒一个就要手足无措,全军停滞。”
阿瓦利埃那个尴尬。
顾容与讽刺他们过度依赖纪纶,也不是第一回了。
纪纶第一天晕倒时,他们就和顾容与进行了一个正式的谈判。
旁的什么要求,顾容与一字没提,他就说了两件事。
阿瓦利埃隐约能猜到他将要说的事情,当时就为难。
“维修机甲,降低负荷,我们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保障驾驶员安全,我们肯定会的,可他不愿意让我们的人给他检查身体,我们也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顾容与脸上不见平时的丝毫绅士优雅,冷若冰霜道,“这些事情我已经在做,你们要做的是选拔出你们的驾驶员,启动更多机甲,送到华龙国。难道崇明能做到的事情,你们偌大的萨洛克还挑不出一个人才吗?”
围坐一桌的救国军诸位主要领导人,无比沉默。
这位年轻的使者先生大抵是关心则乱了。
崇明博士那样的科学家,那是随随便便就能挑出来的吗?!
到底怎么启动更多机甲,他们确实不清楚。
可纪纶能驾驶白龙号,必然是付出了极大的意志力甚至代价。
那也不是随便选出一个人就能代替的呀!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阿瓦利埃等人选择放弃和顾容与讲理。
秉承救国军一脉风格,庆祝会相当简陋。
水果大餐一律没有,到场宾客自助取餐。
纪纶端了一杯红酒,还没开始喝就醉了一样。
迷离朦胧的眼神落进顾容与眼底,后者立刻明白,他是如释重负后的迷茫倦怠。
纪纶早年就对自己高要求,把自己活得很累。
目的没达成前,他精神抖擞,提前预支所有心力。
一旦结束,他反而感觉精神空虚,不知何去何从。
顾容与找过来时,纪纶正躲着所有人喝完了几杯酒,一个人躺在花园摇椅上半醉半醒地发呆。
正如顾容与所料,他是迷茫了,累了。
塔尼亚帝国的人一撤离,救国军复国在即是必然的事,就是还需花再多时间,崇明交给他的这个任务也有完成的一天。
纪纶想到那一天,本该激动的事情却没有多少欢快。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出问题了,怎么就不会高兴呢?
不用打仗了不好吗,可以回家了不是该高兴的吗?
顾容与还未靠近,他就从脚步声判断出了他身份,逮着人问,“你会有疑惑自己是谁的时候吗?”
顾容与神情刹那间很奇怪。
这个问题好像触及到他的逆鳞一样,纪纶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
顾容与明显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因为是他,他才愿意忍下不悦,温柔地挑起唇角回应道,“你觉得我是谁,嗯?”
“你是……”雄性气息侵入体肤,纪纶汗毛竖起,停顿瞬息,声音轻了下来,“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带着醉意的嗓音没入耳膜,顾容与嗤的轻笑,俯身低看摇椅上的人,神若无情神明,眼眸语气却似哄孩子一样,极温柔道,“错了,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正爱着你的人。”
纪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
他会如此问,也只是因为经过这半年来惊心动魄的历程,觉得身不由己的自己,活得不像自己。
尤其是崇明的步步紧逼,让他感觉被算计了一样,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延着崇明给他规划的那条路走。
统一萨洛克后,崇明倒是不会要求他做什么了。
顾容与突如其来的一句表白,让他怔忪半晌。
片刻他微歪了头,掀起眼帘仰望头顶逆光的Alpha,脸上浮现略略讥诮。
那神情好像在说,你竟然还懂什么是爱?
他都不敢说自己知道怎么爱人,顾容与这样冷血冷心的人,也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
更别提,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独独忘了有关顾容与的记忆,一个人流亡他国。
这人真没欠他的吗?
短短的沉默,极大的伤害。
顾容与神色变得比白天那阵更难看。
纪纶记得他是在希尔维特的府邸放开顾容与的手后,后者身上就弥漫了低气压。
他没懂顾容与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如今也不明白。
难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吗?
何况他还给顾容与留了面子,没直言说出来呢!
“咳。”他坚持他是正确的,但不妨碍他识时务转移话题。
“顾长官,你见过比这里更美的月色吗……”
“有。”他眼尾脸颊都因醉酒红了一片,顾容与声音为着他方才的反应冷下来,手指却极轻地拂上他面颊,“我见过最美的月色,是在去年的今天。”
街头斗场,华灯初上。
灯红酒绿的都市,一方清隽如竹的干净身影,在一群奇装异服放荡不羁的青年中分外突出。
暗黑的车厢里,顾容与乍一眼便认出了纪纶的身份。
今年新阳新进的一年级学生,Z班班长,学生会小干事,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而令他能记住纪纶身份的原因,更多还是因为元朗和徐佳惜之故。
后者闹腾出闹剧时,总需要这个小班长跑过来收拾烂摊子。
元朗和他同在修文馆,他再足不出户,难免要碰到几次。
顾容与漫不经心的注视下,是无比锐利的打量,红眸一眼看穿纪纶伪装的外表。
纪纶捏着鼻子给别人收拾烂摊子是何等憋闷,偏还要装出温和无害,尽心尽责的模样,骗住了所有人。
顾容与以为他要一直戴着这副面具活下去,偏偏在暑期第一天,在鱼龙混杂的街头斗场第一次看到,纪纶暴露的真性情。
原来他会这样开怀大笑,抱着那个打赢了比赛的黑皮男孩,笑得眉眼弯弯,活似偷腥成功的小野猫。
就是比赛输了,他低眉耷眼的失落也是无比生动。
比起在学校时刻意营造的端方严肃姿态,校外的纪纶无疑更加吸引人。
也……更让他喜欢。
在新阳时的纪纶,会让顾容与莫名不舒服,大概是像看到了自己的隔应。
他知道自己也戴了一副面具。
双城案发生后的一年来,他很久没有笑过,那一天,他看着街头如水月光照耀下的纪纶,第一次扬起了唇角。
灰白的世界一瞬间似乎明艳了起来。
忽然觉得,这个暑假不回黎王城,留在这玩玩也不错。
刚好宋如风也不想回家,顾容与把他叫过来一起打打比赛,在街头斗场消磨时光。
他特意换了条街,毕竟纪纶先来那条街,他要是妨碍了纪纶挣钱,要被纪班长背后记名骂人的。
为了不惹纪纶的嫌,他叮嘱宋如风也不要过去那条街。
宋如风没有多问他为什么,他似乎也有躲着的人,一直隐藏着容貌身份。
后来,他们还是在地下赌技场遇到了。
他和宋如风来是为了找寻更多高手,打发时间,纪纶是为了钱,更多的钱。
理由很质朴。
顾容与这样的家庭,注定他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初心,就像纪纶无法想象他的无聊。
为了些许奖金以身试险,放在别人身上,顾容与会觉得傻。
他冷眼旁观这个赌技场里种种为金钱疯魔的人生百态,无动于衷。
后来,他喜欢纪纶努力赚钱的样子。
站在vip包厢,一览擂台与观众席无余,纪纶好像很喜欢看台角落的位置。
那个地方隐蔽无人,监控难看到,等闲也没有人经过会发现他。
除了他这个变态。
纪纶全神贯注在他的赌盘,一直未曾发觉,高处的包厢有一双眼睛在看他。
不,不只一双眼睛,暗中窥视他的人大有其人。
一只干净的小东西贸然闯入那样的地下场所,怎么会不引来觊觎?
纪纶到底还天真,觉得自己已经隐藏伪装得很好。
所幸在那些人找上他前,也在顾容与突如其来的烦躁爆发前,新阳开学了。
赌技场忽然乏味无趣起来。
原本能勾起顾容与几分兴奋的,野兽作态与激情,忽然腻味起来。
倒是宋如风乐在其中,还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失去兴致了。
不过宋如风也知道,他素来三分钟热度,对什么的兴趣都不能长久。
以后宋如风再去赌技场,也不上叫他了。
直到两个星期后,宋如风兴冲冲来找他说,你猜我在赌技场看到了谁。
宋如风与他相识多年,他有几分了解他,他对他亦是如此。
宋如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就要调侃他。
他也没想掩饰,揉着眉心直白道:“犹如羊入虎口尚不自知,下次你去就是给他收尸了。”
宋如风笑他,怎么有闲心管起别人的事情了。
他抱臂哼哼两声未言。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潮.红隐忍的脸庞,头似乎更痛了。
罢了,过两天去一趟那个赌技场,就当把他的抚慰剂找回来。
他预定的人,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宋如风浑不知他所想,笑完他就怅然慨叹。
五十步笑百步,他宋如风在赌技场不也有放不下心的人。
“去年的今天?”纪纶强驱走那点醉意,打起精神问,“都市里的月亮,哪有这里的好看?”
顾容与但笑不语。
纪纶瘪了瘪嘴,果然顾容与这种天生的政治动物,嘴里就没句实话。
“你就诓我吧……”醉意与倦意一起袭卷全身,他翻了个身,嘟囔抱怨的声音有点听不清似。
笼罩在柔美月光下的Alpha垂眸笑看着他,眸正神清,宝相庄严。
红眸深处,宏大又温柔的爱在流淌。
第112章 来信 “我们以前的关系是不是很糟糕?……
古老的城池经过半个世纪的风化, 已有些墙皮剥落。
高台耸立,建起一座座堡垒,底下亦别有洞天。
那是时隔半个世纪革命军留下的防御工事。
沙砾飞扬的工地, 热火朝天夯土的工人惊醒了一座古城。
纪纶快走的身影穿梭在一个个火热的面孔之间,停在基地最高的雕像前,一眼锁定了一个背影。
“茂先生,”顶着呼啸的寒风, 他的气还没有喘匀,“您为什么要退出选举?”
茂德高大近期却显得有几分削瘦的身形,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剪影。
“我们的政见观念不合, 干脆退出好了。”
他说的坦荡, 纪纶向前一步,踩进了他的影子, “为什么……这样说?”
转过身的茂德笑了笑, “原本按我的估计,至少还要十年才能慢慢恢复国土, 你的横空出世, 虽然缩短了时间, 但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
纪纶眼见着他摇头意外莫名一叹, “你是说他们不会珍惜吗?”
“都有吧。”茂德说, “你们华龙国有一句古话叫日久见人心, 一起吃过苦, 受过难, 才知道什么是最合适的, 都是这个理吧。”
“那您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既然你不放心……”
“按我的意思,是连你也要请出去的, 不把客人送走,怎么打扫干净自己家呢!”
茂德背手走在前头,“自由的人民在呼唤”的战士雕像静静举拳扬旗屹立在他身后。
纪纶莫名抬不起头,半晌才抬脚跟上。
前头的茂德缓了缓语气,声音悠然又沉重,“我不喜欢跟人辩论,争不明白的事情只有实践见真知。”
“幸好还有塞瑞纳在,他在能看着点,出不了大问题。”
萨洛克是没问题了,那他自己呢。
就这样放弃即将到手的荣誉地位权利,毫无怨言?
纪纶心里自语,就甘愿这样轻易交出去。
“如果有问题,我再来也来得及嘛。”
“不过,那就是另外一条路了。”
风中陡然吹来两句话,混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夹着夕阳下萧瑟的寒意,纪纶身上冒出寒栗。
他马不停蹄追来这里想探求的答案,好像已经有了回复。
目送着茂德的背影越来越远,眼眶忽的湿润,他没有再追上去。
这是一个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也是——
一个孤独的人。
……
夜幕彻底笼罩了这片多难的旷野,月光穿透天窗,照在屋里的人。
地上的人一头散乱的长发,蜷缩着身子打了个寒颤。
到底有没有人来救他。
救命——
随便是谁,只要来个人把他救出这个该死的冷得要冻冰的牢笼,以后不管是……砰!
满心期盼似乎得到了回应,男人一骨碌挣扎爬起来,眼见着大门被人暴力破开,几个全副武装的身影迅速闪过他面前的牢笼,“he……!”
help me——
长期未进食饮水的身体有气无力,喉咙更是干得要命,勉强发出一个音节,被人完全无视。
靠。
男人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黑夜中铛的一声,是门锁被击落的声音。
搜寻完室内正要退出去的几人中,有一个回头射出一枪。
牢门打开,他转身离去。
“等等!你不能走!!”男人跌跌撞撞追出来。
纪纶皱眉回头,“需要援助请到附近救助点。”
“我是要感谢你!!”
“感谢也一样。”
“你这——”男人气得一张漂亮脸蛋都要歪了,“你这笨蛋!我知道你,闪光的白龙!你们救国军不是在重金寻求机甲师吗?我不仅会修还会改造!没有谁比我更懂机甲知识!”
错过他,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纪纶没想到自己随手放出了一个天才。
今夜任务繁重,他们还要迅速抵达下一个据点。
这个人本不是他们负责的营救对象,摧毁敌人据点才是他们这支小队的首要任务。
若真如这人所说,他略懂机甲,还会改造,那这个据点就要重新考察它的存在价值了。
“你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有、还有啊——”本要信誓旦旦说出自己刚发的誓言,谁救了他,他就用一辈子报答谁,不妨被纪纶打岔,转移注意力,恹恹回道,“前两天还关了一个女人来着,不过昨晚就被带走了。”
“女人?”福至心灵似,纪纶下意识追问起昨晚的事。
贺维斯一脸不愿回想的糟糕表情。
他真的想起来就冒火。
凭什么同为囚犯,他从被抓过来就被人不闻不问,那个后关进来的女人就有人问津!
那个女人倒是人怪好的,毫不吝啬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他,还会跟他聊天说话,免得他无聊死。
跟他聊天的内容还都是他感兴趣是,就感觉那女人无所不知,极其聪明。
可惜人老了点,一头白头发,皮肤皱巴巴的。
昨晚他又累又饿,迷迷糊糊中听到将他们抓过来的幕后黑手,把女人单独叫出去谈话。
纪纶脚下一动,迅速抓住男人肩膀,“他们说什么了!?”
贺维斯被抓得肩膀生疼,“就在那说什么,是不是神,意识凭什么存在,什么是自我认知之类……”
“博士,您是当代最聪明的人,你信神吗?”隐匿在黑夜中的男人率先发问。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明明身陷囹圄,姿态却无比闲适自然。
凭她广博的学识,她可以给他无数合理科学的解释,女人却偏偏反问一句。
“你认为自己是神?”
她立刻捕捉到了对方的心理漏洞。
“真有意思。”
“是什么给了你这种感觉?”
“神是凌驾所有人之上的意识,我对脑神经领域的研究不多,但你这种现象……”
“还有呢!”纪纶迫不及待追问。
拥有这种作风的人,除了崇明还能是什么人。
没想会在这里发现崇明的踪迹,纪纶神色不免激动。
可惜贺维斯根本没给他一个满意的后续答复。
贺维斯只对机甲感兴趣,对哲学和神学探讨兴致缺缺。
没听几句他就睡着了。
纪纶看傻子的眼神。
贺维斯嘴里突然冒出一串奇怪的音节。
“这是什么意思?”纪纶搜寻脑内存储所有的语言体系,也没听懂什么意思。
贺维斯耸耸肩,“我只是记住了他们的发音。”
听起来好像很重要的一句话。
女人说完后,男人沉默地再未发一语。
得不到更多有效信息的纪纶掠过贺维斯,目光投向远方的萨洛克首都。
于灯火辉煌中,他看到救国军势如破竹,也看到华龙国代表团登机匆匆离去。
意气风发的阿瓦利埃兴致勃勃对他说,希望赶在年底前,能统一全国,举行开国大典。
十一月份的天气就很好,没有那么冷。
早上出发前,他还在赖床不起,迷蒙中支额闲看开放式厨房里的Alpha准备早餐。
咖啡的清香淡淡萦绕鼻尖,侵扰了他的思绪,大脑不经思考就吐出一句话。
“我们以前的关系是不是很糟糕?”
“是啊,因为我总爱看你笑话。”
顾容与毫无掩饰,也不屑撒谎欺骗他的回答。
端着早餐过来床边叫他起床的样子,温柔又性感。
纪纶拿过咖啡,只想呵呵他一脸。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某些上级。
顾容与完全没有被讨厌的觉悟,被他逗笑一样,掩唇笑起来。
一时纪纶从出门,到上车,脑子里都在回荡一个念头。
他回来,还能喝到那杯咖啡吗?
……
致我亲爱的学生纪纶:
“见字如面。
一个人有能力时总要肩负起更多责任,老师以前不明白,人类再过一万年也学不会的教训,何必去干涉。
后来有人告诉我,能做到的便去做,大家都置身事外,这个世界又怎么会变好?
虽是历史周期律,不断循环往复,但正是有那样一群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傻子”们存在,才让我真的看到,社会是在螺旋式向前发展进步,而非只有螺旋式。
这道理简单,老师却用了很多教训换得一个明白。
如我那挚友,掌握着顶层知识与权力的王侯,却将统治的权杖,化作瓦解贵族权力的武器。
这样的叛逆者固然可贵,但社会的变革,永远不能寄希望于上层的怜悯,人类的进步,还需千千万万的劳动者,是靠像你一样的普通人。
毋须依附强权,用勇气和热情前行。
你是普通人,也是光,给所有平凡之人带去光芒的光。
老师相信,你做的,一定会比我更好。
还记得吗,基因逆转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手术时,我试图用我的生命承受这份代价,可惜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你的白发和脸上浮血形成的印记,都是寿命削减的征兆。
还有更多后遗症,我还没有弄清楚,也不知道你能活到几时。
生命有限,唯望你不留遗憾,不怍于世。
另:无须寻我,狛修斯·兰泽还在抓我,他跟我素有纠葛,又是个不屈不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一旦我出现,只会连累你被整个捕食者烦扰。
隐身期间,一有挽救你的方法,我就会联系你。
PPS:你昏迷时的表现颇有趣,一直呓语着一个名字。
不知他给你留下了多么深刻的经历,想必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吧,才会令你痛苦时不念父母他人,口中只嘤咛他名字,作撒娇语。
回见。”
相素节留-
寄老师崇明信:
“老师安。
用您以前教我的方法,通过加密无线电在这个卫星地址,给您寄出这封信,不知您是否能收到。
您在信尾还有闲情调侃我,想必您当时的状态还算安好。
对于您委派重任,如此信任,我不胜惶恐,只恐有负期望。
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更没有朝老师和偃叔,甚至是杜桑和茂德先生他们那样的热情。
我一腔私利,不为公者千古,只因我们利益一致。
私者一时,我甘愿承受这份代价,所以您也不用心理负担过重。
当然,您也可能根本没有常人的心理。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博士,如果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游戏,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那。
我厌恶有人因为对一个人的偏爱,就无视所有人的存在,甚至视别人为炮灰。
我受够了。
我知道,你想创造的,是一个何夕洛风幻想的世界,一个你的侄女雪秋也能活下去的世界。
那也正是我的愿望。
见过金新月的残酷,才知春芽基地的可贵。
说着每个人都献出爱心,世界就会更美好的米娅。
为了祖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的杜桑。
还有各司其职,互相爱护的救国军众人。
不论天真正义,他们的存在,让我看到一种可能,一种在灰暗世界看到希望之光的可能。
我不能浑噩地活着,我做不到。
生命的意义不是长短可以衡量,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为之献身的事业。
最后,请您好吃好喝照顾好自己,如果您百忙之中,能抽空给我报声平安就更好了。
不日我将归国,您的侄女还有国内的朋友都在等着您的讯息。
PPS:希望您一把年纪了,不要再为老不尊打趣我。
回见。”
纪纶敬上。
第113章 母与子 “我以为你们是一对?”
每年未到入冬, 北地洛喀山这块地方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天气一冷,对边境执勤兵的考验也增加了。
没人想在这种鬼地方,冒着寒风大雪出去。
尽管来自中央和王城的重视与日俱增, 生活在繁华都市里的华龙国公民们似乎也将无聊的目光投向他们。
不时在热门媒体上,能看到针对边境守卫军的高度礼赞。
边境守卫军中,更多还是默默无闻的存在。
再多形式上的肯定,在这样的天气里, 比不上一张毛毯、一壶酒。
306号营地,几个汉子围着篝火大口喝酒,大声说笑, 一个人影默默走出了营地。
是为了什么理由留守这样的鬼地方,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每个人的理由也都可能不一样。
大概只有他享受这样的世界。
风雪,草原, 亘古山脉。
令常人畏惧的辽阔无垠, 于他却是一种久违的安心平和。
就像回到母亲子宫里似的平和。
他喜欢这样的环境,仿佛全身被柔软的子宫液包裹, 他变回了一个婴儿。
连着半个月, 都是赢翼一个人出去巡山。
他睁开眼, 就看到自己出生于荒野的那天。
生育他的女人躺在天地间的荒野中, 拼尽全力嘶喊:“神啊, 请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吧!”
她扯出肠子, 扔给窥视的群狼, 又扯下五脏六腑, 投喂头顶盘旋的秃鹫。
直到自己鲜血流尽, 喂无可喂,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还在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
神祇在上,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让我的孩子活下去……
风雪越发大了。
能生育出Alpha的只有Omega。
在赢翼母亲之前,赢肆千挑万选过很多Omega,都不如人意。
赢翼母亲堪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战胜无数竞争对手,终于怀上了他。
可千辛万苦的养孕,并未给她带来任何好处。
时局动荡,王城不稳,环绕在赢肆身边的危险不计其数。
终于有一天,长老阁的人闯入家门,逼得赢肆不得不铤而走险,孤身杀进长老阁。
一个怀孕的女子是累赘,可也是个勇气与决绝的结合体。
为了孩子,她爆发出令人震撼的生命力,终于给救援争取了时间。
赢翼生而知之,他知道自己在爱中诞生,可这份爱却如指尖流沙,在他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就在那双心满意足闭上的眼睛中消失殆尽。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的诞生并不纯粹。
比起衡弥生的倍受宠爱,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充满算计。
许是爱而不得,又或者赢肆是因为华雄生了儿子,才想生下他来跟华雄的后代一较高下。
每一次的城主聚会,都是赢翼需要战胜衡弥生的时候。
开始他赢得很少。
这无关实力,而仅仅是因为投注给孩子身上的爱有多少。
衡弥生第一次见面就在父母的牵引下,笑着叫出他名字,主动带他逛起战国城。
他差衡弥生很多吗?
不。
同样的年纪,他得到的训练更多,吃过的苦也更多。
可他偏偏就是战胜不了衡弥生!
衡弥生永远是所有人的中心,倍受夸赞的小城主。
六岁的小赢翼吞下输了的苦果。
聚会上有其他城主在,赢肆不会说他什么,可一回去,就是翻倍的训练。
过两年,他终于能打败衡弥生一次,可他依旧不是众人的中心。
哪怕衡弥生并未伤心羞恼,其他人仍然一拥而上宽慰他。
而他赢了又如何?
他赢,却像是输了,在场众人各异的目光好似利箭刺痛着他。
唯有一道目光不一样。
这也是那时,他唯一受到的偏爱。
从一开始怯生生躲在蓝城主腿后,偷看他的小女孩,到找到他躲藏的院落,送上伤药的大女孩,她眼睛里一直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恭喜他的获胜,也看到了他胜利背后受到的伤、付出的努力。
他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柔。
是在母亲之后,唯一让他再次感到安心的存在。
雪,竟然小了。
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风雪中微笑的女子身影,是一具耸入云端的巨人。
沐浴在皑皑白雪中,穿透了如歌岁月,祂是比肩天地的肃穆神明。
垂眸一望,道尽悲悯。
“是你。”长久未发声的嘶哑嗓子,迎着风雪吐出艰难音节。
赢翼脸上有诧异,也有锐利的打量。
眼前立在白色巨人身上的少年,不是消失半年的纪纶还有谁。
容貌虽有变化,却也不是认不出往日的模样。
他身在僻远边境,再不关注外界也知道,大名鼎鼎的白龙即将归国。
此刻,正应该在去首都的路上。
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边关。
还……救了他。
千里冰封的雪地最易制造幻觉,人在其中不知寒冷,反而感到温暖如春。
等到别人发现,就是一具含笑冻僵的尸体。
赢翼毫不犹豫退出巨人庇佑范围,坐在机甲肩膀上的纪纶垂眸望着他的小动作。
这个人还是这么直来直往的性子。
“赢翼,回去吧。”
全国大赛一结束,再没人能找到他,他却是一个人跑到了这苦寒的边境,日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巡边工作。
决赛输给衡弥生,对他是最大的耻辱。
“离开这,回到你的赛场,赢翼。”
选举换届在即,中央一举一动牵动所有人,他不信赢翼能置身事外。
何夕之谷与楼焰,所有人都要选择一方,压上赌注。
“我还未回来都知道了顾容与的威名,他成为十城督宪,又想将楼焰推上那个位子。一但他得势,整个华龙国都将成为他的游乐场,我们不能让十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那和我无关。”
冷厉的声音消散在空中,赢翼拔腿踏进深厚的雪中,雪地脚印逐渐远去,模糊。
纪纶的叹息在风雪声中似有若无。
“你觉得,一个连自己的父亲都无法信任的人,会有什么欲.望?”
他的身形坚定阻挡在前,赢翼看着他皱起了眉。
什么意思?
纪纶遥控着白龙号机臂过来遮挡风雪,“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呢,赢翼,他用蓝兰拉拢季姝,换来汉王城的支持,其他王城也不约而同被拉拢,还好弥生还没有被他蛊惑……哦,你早早脱离漩涡躲在这边境,也是幸运儿一员。”
赢翼眉心皱得越发深刻,实在难以相信纪纶这话。
就他从小所见,顾容与是他们所有继承人中最自由也是最受宠的人。
自小顾容与就能掌控黎王城所有权力。
他又怎么会不信任自己的父亲顾存今?
顾容与的能力风度也是一众继承人中数一数二的,做那个所谓的十城督宪是必然的事。
他不在乎什么督宪,可也能理解王城人需要一个领导者团聚人心,共抗中央分解王城的压力。
“你也被他骗了。”纪纶雪白的发貌,一沉下脸愈发显得淡漠清冷。
他娓娓道来,在晋王城洪灾期间,顾容与昏迷前交代他不能信任顾公馆所有人的事。
这还是在萨洛克早上那天,顾容与亲口所述。
他是一点不记得,他们还有如此缠绵悱恻的经历。
赢翼诧色浮现,“我以为你们是一对?”
纪纶现在所诉所为,却像把顾容与当成一个敌人,甚至是反社会危险分子。
他防着他。
赢翼说话一向直白又直接。
嗯,没什么礼貌。
纪纶不与他计较,硬邦邦道,“在那之前,我们各自首先是自己。”
话音刚落,赢翼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他这个人,不仅说话直,连目光也敏锐。
谈起顾容与时,纪纶眼神竟然没有以前复杂。
只有几分留恋与更多的警惕。
以前纪纶看顾容与的眼神,明明是想爱又不敢爱,嫉妒又要维护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自尊的复杂。
他看着都可怜的程度。
……
306号营地,一向比其他营地还聒噪,只在赢翼裹着风雪推门而进时,静寂了一瞬。
片刻,四周喧闹起来,夹在骂骂咧咧的喧哗声中,是无数异样的眼光。
赢翼视若无睹,又像置若罔闻,终于连他这副冷面模样都不能忍的刀疤脸男人再不遮掩地骂开了。
“这算什么,都看他脸色行事吗!”
“真受够了!哪里来的大少爷跑我们这镀金!他就是首长儿子来了我们这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男人啪的一声砸了酒瓶。
一旁有人劝阻,“别说了,他来了以后不是也没享过什么好处吗。”
训练巡逻,一项没落,他们吃什么,赢翼也吃什么,甚至他还吃的更少,干的更多。
男人勃然大怒,“可自从他来了,我们全都变得怪怪的啊!”
“喂!你这个大少——”
正在喝水的赢翼放了杯子猛的逼近。
男人:“……”
“敌袭!是敌袭!!”
短短一刹那间,所有人反应过来,启动装甲避身反击。
但他们再快,也没有赢翼迅速。
跨出数米远的距离,还能挡住射向刀疤男人的暗器,反手回击敌人隐藏之处。
观察力与反应力都无可匹敌。
刀疤脸男人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生死边缘,被自己看不起的赢翼解救,心情复杂。
眼看着赢翼毫无杂念地投身战斗,全无防备将后背留给他们,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如潮水淹没了他。
如果这次他还能幸运活下来……
就跟这个小孩道个歉吧。
不是在外面活不下去的人,谁会跑来这边境过活呢。
环绕在华龙国长达九十二万公里边境线的边界,是无数华龙国人的保护罩,亦是平常人不敢轻易涉足的地狱。
外面的世界眼馋华龙国未受污染的肥沃土地,富裕的能源,千方百计想闯入华龙国掠夺。
中央的何夕家族围绕边境设立了防空导弹与反武器系统。
所有高科技手段的热武器踏入边境都会无效。
但那防不了不怕死的尖兵。
这时候,就需要另一些不怕死的人化作屏障,舍生忘死。
他们不是英雄。
刀疤男人坚信这点。
但他临死前还想着,比起营地那些骂骂咧咧过活的人,赢翼实在安静过了头。
他从不与人争吵,也不去解释什么。
这样的人,受了欺负都不知道。
那不如,让他还他一条命,让他有机会去解释清楚。
溅到赢翼眼里的血,折射出天边残阳的血光,印出他不可思议的表情。
西北的冷风一路吹到了秦王城首府。
第114章 父与子 他说,“父亲,请你……去死吧……
夜色黑墨一样。
偌大的城墙赌住了外头照进来的光亮, 衬得这座有上百年历史的城主府阴森森得可怖。
府里不设任何电灯,墙头有人持着火把巡逻。
在火光照不到的墙根,偶尔人影掠过。
下一刻, 不约而同止步一处偏僻院落,如临大敌。
四散的人逐步聚拢身边,衡弥生盯着不远处伫立的背影,率步上前, “来吧。”
他的嗓音似是有些发哑,又像曾经青涩的少年音一夜间变得成熟。
两个字被他说的犹如喃喃自语。
他知道这一趟必不能一帆风顺,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
他有必死迎敌的觉悟。
这里是秦王城首府, 赢肆的巢穴。
本该肃穆森严的地方, 却混进了一个令他出乎意料的人。
衡弥生止不住的惊愕,“你怎么……你还——”
原来纪纶还活着!
眼眶霎时侵红, 只有这一刻, 纪纶还能从衡弥生身上看到以前的影子。
转瞬衡弥生恢复如常,面色凛然, 气势冷峻, 活脱脱一个翻版赢翼。
自他全国大赛夺冠, 战胜赢翼的喜悦维持不到半天, 立刻被铺天盖地的冲击震昏了头脑。
顾容与亲自将蓝兰阿姨带给他们, 比年前法庭上他父亲那一份手书还要震撼。
季姝携母离去, 战国城内乱, 杨威履行诺言, 亲自接他归家。
在那一段无休止的逃亡路上, 他一边躲避各种刺杀,一边接受特训,联系以前的故人。
长期的与世隔绝, 他对外界信息的了解,还不如一个远遁边境的赢翼灵通。
纪纶在萨洛克闹得风生水起,名震海外时,他正筹备偷袭秦王城,营救华雄的行动。
纪纶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刚刚将父亲从地牢救出。
衡弥生定定凝视。
和赢翼一样发觉却缄口难言的事实。
纪纶身上连最基本的Omega气息都没有,还容貌大变。
他是经历了多少苦楚?
衡弥生不敢想象,眼眶已经湿润。
不是华雄出声,他能不顾场合当场哭出来。
“弥生,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好朋友吗?”
衡弥生多愁善感,心肠细腻,说话的人却豪爽舒朗。
纵然已经有些受脱相,破烂的穿着下身体明显受尽折磨,他的眉眼还是极近飞扬,意气风发。
他虚虚在担架上撑坐起来。
杨威上校一身暗沉夜行服,低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知晓他的身份,他朗声大笑,“原来是我的好大儿!”
纪纶:“……”好大儿……
“白纸黑字我亲手写下的信,说是认你作义子就是义子,绝不会有假!”近两年不见天日的囚禁,华雄身弱体虚,明显中气不足。
他说话时也没故作铿锵有力,反而像家常话的平平淡淡。
可语气再平常,也抵不住这句话的份量。
贵人一字千金,对华雄这样的人犹其如此。
他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
杨威看纪纶的眼神立刻变了。
今晚必须保住的人又多了一个。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将他们父子三人送出去!
去年临场应变之举,纪纶确实没将华雄认他作义子的事当真。
他还没说一个字,华雄竟然已经察觉他的心思,率先表态。
“不过你虽然是我义子,倒也不用一起来送死,你看着也不像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见到你就能明白,”纪纶一笑,“果然如此。”
眼前的男人有着孩子一样的笑容,稚气与英气并存。
似乎永远消退不了的意气风发,奇异地在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身上张扬。
纪纶原本抱着满心审视与刺探而来。
他想知道这个导致华龙国一系列事变源头的男人,到底是何种模样,能引得无数人为他舍生忘死。
最初那个试图改天换地的何夕洛风已经死了,崇明太过高远,遥不可及。
他只能在华雄身上一探究竟。
幸好,他没有白来一趟。
“华雄!!!”
赵成高赵管家,领着精悍卫兵气势汹汹追来。
杨威等人齐刷刷转身迎敌,被华雄抬手制止。
赵成高顶着自己的面容,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他主子赢肆的。
这必是代表赢肆发声。
老友留请,他怎能不出面?
纪纶以为华雄受困两年,怎么也该不假辞色,对赢肆这个死敌和他的狗腿子们满腹怨言,甚至满腔怨恨。
可他脸色出乎意料的和气。
“阿肆,都两年了,你还要跟我争下去吗?”
“你觉得你是让了我两年吗!”赵成高面色扭曲,发出赢肆的阴恻恻声线。
纪纶可以想象他有多生气了……
华雄不会故意气人,架不住有个和他天生犯冲的赢肆敏感多疑。
华雄说出的每句话都像往他心口上刺。
“我今天必须走,外面世界的哀声遍野,已经不是你困住我的地牢能阻挡的。”
“他们穿透了城墙,飞过了天空,你没有听到吗!”
“呵!”华雄身为顶级Alpha和尖兵的气势,即便龙困浅渊,也不是赵成高能抵挡的。
赵成高面色煞白,从他身上传出的赢肆声音倒是不弱下风。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人人称道的华雄吗?”
“十八年前你给我们挣回了面子,十八年后,你却动摇了我们的根基里子!”
“现在谁还能容得下你!”
华雄眼神微变,“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觉得我忘了当年的誓言。”
他的眼神,让纪纶想到等赵成高来之前,询问他的问题。
十八年前,他为什么要当城主?
华雄目光闪烁,熠熠生辉,“因为不当上城主的话,我的女人就要成为别人的了呀。”
“就……因为一个女人?”
“当然还有我未出世的孩子,总不能让我的妻儿继续颠沛流离地跟我活着,所以就想着,去挑战吧,打败那个地位最高的男人就好了。”
所以没有计划,没有军队支持,就这样凭自己的实力去了?
靠着自己的双拳,一举掀翻那个高高在上的战国城原城主。
然后站在擂台上,笑着对底下的所有人说:“如果你们也想当城主的话,就来战胜我吧。”
一个接一个敌人蜂拥而上,直到……再无人敢挑战他!
不过他也不算完全没有任何助力。
华雄偷偷摸摸拉着他,用自以为没人听到的大嗓门说,有个女人在我上台前给了我一个东西。
笑嘿嘿摸出珍藏的新型装甲腕表装置,“这玩意是真好用啊!”
时过境迁,助他一臂之力的崇明消失已久,曾经肝胆相照的同伴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唯有华雄眼神依然澄澈。
如赤子,如初心。
“那些老家伙逼得我们四处逃亡,走投无路时,我们发誓,永远不受人欺负。”
“我从未忘记过一丝一毫!”
“我们做到了。”
“可我们又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华雄眼中似是燃烧着汹涌的火焰。
他当上城主后,才知道城主也没有那么自由。
无数王城首都的内幕,刺痛了他的眼睛。
看似自由的王城人,实则为了供养外省牺牲太多。
大量资源通过长老阁输送出去,王城的平民朝不保夕。
他想改变,想争取。
和这个国家的高层交涉却无果。
哪怕一点让步,他们都不愿意。
华雄有时候想,他们要那么多干什么呢?
明明有那么多富裕的,只要分出一点,百姓们就能好过很多。
想不明白,那就算了。
直接动手吧。
反正他这个位子也是抢来的,用不着顾忌其他人的想法。
六钧弓,八尺枪,当年立志未曾忘。
纪纶隐隐听到华雄在呢喃这句话。
他的神色,已不忍让人直视。
“义父,我的白龙号就在城外。”他想告诉华雄,他们随时可以离开,不用费一兵一卒。
更重要的是,不用再和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多费口舌。
再说下去,只能是华雄这个满腔热血的人更加受伤。
“好孩子。”华雄按抚了他肩膀,表示他明白。
华雄到底是华雄,两年的磋磨不能磨灭他的意志,也不会让他永远消沉。
一时的低迷过后,神色重新振作。
“你早就输了,阿肆,就在半年前,你的儿子抵达边境前线军队,就注定了你要被人反抗下台。”
连儿子都不认同的父亲,他要怎么成功呢?
赵成高勃然大怒:“没出息的东西,这个废物,废物!”
话出口,他自己打自个一下嘴巴。
啊哟小少爷,这可不是我的本意啊,都是老爷控制了我!
华雄摇摇头:“你觉得是他错了吗?他只是替你赎罪而已,父亲做错了,儿子得弥补。”
纪纶目光一闪。
隐藏在赵成高背后的赢肆气喘吁吁,像是久久未平复怒气。
华雄道:“你还记得,二十年前那个引发晋王城革新的男人吗?”
“因为他,你说,原来那个位置也不是这么高不可攀。”
赢肆自然记得,青年的死,成了全华龙国讳莫如深的秘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那位远在天边的老人的悲痛,也成了全国的哀楚。
正是因为那个老者的漠视,他们才有了乘胜可击,夺得城主之位的机会。
可他谋算再多,也需要一个继承人传承他的意志。
当年的何夕之谷失去了他最满意的孩子,如今,赢翼也让他重复了当年的悲剧!
赢翼未死,犹如死人一个。
不能听话的儿子就是死了一样!
“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赢肆和那个何夕老家伙最大的不同,就是绝不为了一个儿子而消沉!
“你以为那些愚民会理解你吗!?遑论支持你!!他们只会扒着你的尸体,啃食你的血肉!”
华雄深望他眼,叹道:“你错了,阿肆,我的血肉本就是他们给予的。”
“你说他们愚不可及,没人教他们,他们当然不懂。我从未有过隐瞒他们什么,我也不屑隐藏自己的想法。”
“他们不懂的事情,我就一件件教他们,他们不支持的,我就做给他们看。”
“即便他们视你为逆贼!”
“历史会宣判我的无罪。”
平淡的言语,字字落地有声。
赵成高再无力支撑,全身泄力般倒下,背后已无人给他传递话语。
老爷他……似乎永远超越不了这个男人。
为了虚名,拼了性命。
这就是赢肆执着的东西。
自小就成了孤儿的人渴望太多,有朝一日权柄在握,他绝不愿意抛下一切,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民”二字。
纪纶再看华雄。
装甲在手,故友如旧,他本可以翻过旧山河,重现凌云志。
可他振臂一呼之时,故人却纷纷目露冷光说,你动摇王城制度,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
华雄无话可说。
赢肆早与他分道扬镳,林风吟久居宋王城,与那里的世家斡旋缠身,似乎也被那里的繁文缛礼侵染,不复潇洒。
能和他同行的,竟然只剩下一个蓝兰。
赢肆囚禁他和蓝兰,算是变相保护了他俩。
他知道。
“不好。”纪纶一声轻呼,打破凝滞。
“赢翼!”
他请赢翼回归,原本是怕衡弥生救不出华雄,他自己一人也阻止不了十大王城统一在顾容与手下的趋势。
赢翼在,好歹还能让他和他父亲抗衡一下。
可现在赢肆久久未再通过赵成高发声,肯定不是羞于与华雄再对话。
难道……是赢翼和他斗上了!?
纪纶连忙控制住赵成高,让他在前带路,赶往赢肆所在。
砰!
大门洞开。
眼前一幕,却不是他们担忧的赢翼被赢肆压着打。
少年黑发垂落,背身低头,看不清的晦暗神色。
凌厉的轮廓与剑锋辉映,寒光划过地上赢肆的脖颈。
他说,“父亲,请你……去死吧。”
第115章 逆鳞 也许他会被纪纶吸引,就是命中注……
老人似乎永远睡着了, 顾容与随人进来时,他腿上盖着毛毯,上面的老猫也在慵懒地睡着。
躺椅慢悠悠摇晃, 冬日朝阳洒落一片温暖。
顾容与身披的暗金华丽督宪斗篷,无情挡去一角暖阳。
老猫龇牙咧嘴起来。
这是只脾气相当大,也相当尊贵的爱宠。
自十八年前何夕洛风去世,养在何夕之谷膝下, 那份亲近程度,甚至比靳恩还要深厚。
“唉,又是一个冬天, 年纪越大, 精力越是不够用喽。”
顾容与低眸淡扫脚边一眼,老猫受袭似全身炸毛, 喉咙发出低吼。
他的声色依旧磁性优雅, “长者日夜操劳,自是精力不足。”
引他进来的新秘书上前抱起老猫, 快速而无声地退出房间。
原秘书连理不久前升职赶赴萨洛克, 替代纪纶驻外大使一职, 后者则将在今日归国述职。
“日月蹉跎, 力不从心啦。”顾容与宽解他是事务繁忙, 而非年老体衰致于精力消退。
甚至一点不在意自己仪态不整接待他, 何夕之谷却不能不有数。
“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 这样的时代, 哪里还需要我这样的老家伙掌事, 年轻人有志气,也不需要我个老头子指指点点,”
“您就是我的榜样。”
“是永远, 还是曾经?”
还是熟络亲近的交谈,和蔼亲切的长者,话锋却骤然微妙。
此刻倒映在顾容与瞳眸中的老人,与他十年前来此所见时并无两样。
他八岁便与其他继承人一起被送到首都。
晋王城之变后,他们名为在首都进修学习,实则与质子无异。
老人那时便是如此老,十年后,依旧如此,没有变化。
有变化的是顾容与。
少时生性早慧的他不与同龄人做伴,却常常跟随在老人左右。
只因他喜欢未知,喜欢探究后者心底那湾深不可测的湖渊。
那长久地吸引着他——老人浸泡在苦海里的,复杂多变的情感,神秘莫测的灵魂。
他就像一个终于找到难懂玩具的孩子,一心一意纠缠何夕之谷,问他无数个“为什么”。
那经常让何夕之谷也招架不住。
何夕之谷也记得小小顾容与那些幼稚而敏锐的童言童语。
什么“你对儿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父亲对我亦是如此吗?”
“你为什么要给何夕洛风复仇?他不是求仁得仁吗?”
“难道打压崇明,对晋王城坐视不理,不是你的复仇心理作祟?”
种种此类,时常一出口便让四周噤若寒蝉,空气凝固。
到最后,他身边的人一见到小顾容与便胆战心惊,生怕他再口不择言,连累他们性命也不保。
那时他正为六儿之死哀怒不已,雨花台多年气氛压抑。
连林风吟给他的私生子取名“如风”,都要发去斥责一番。
林风吟本意是崇敬洛风,为纪念他而如此。
至于到底是否为讨好他,还是真心,他却已经悲痛到不管不顾。
何夕洛风这四个字,谁都不能再提一个字。
偏偏小顾容与不谙世事般,对这个世界有太多好奇,迫不及待要得到所有疑问的答案。
他也不会撒谎,不会伪装,真诚到不像顾存今的儿子,更不像一个人类。
连一两岁的孩子都知道察言观色,感知成人的喜怒哀乐,然后讨好迎合。
小顾容与的察言观色却更像对外界信息的本能吸收,然后卡在cpu理解消化一步,发出更多疑惑的问号。
旁人为他的大胆言行惊惧不已时,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
何夕之谷也不在意。
不过是个傻子,有什么好在意?
小顾容与本也没有什么恶意,他计较,倒显得他破防了一般。
闲来无聊时,便在这个直白得如白纸般的思想上涂抹几笔。
——看他几时能长到如他父亲顾存今一般的人物。
眨眼几年过去,曾经直白无邪的小兽已经一步步成长,身后有了无数追随者,甚至是……可以步步威胁到他的兽王。
棋盘上纵横刺杀,从幼时拙劣的模范,变成棋高一着的精心谋划。
何夕之谷还是亲昵的口吻,慢悠悠叫人进来,“小容与,你看那边的场合,几家齐聚欢迎一人,当真风光无限啊。”
雨花台西面的广场上,正进行着最高级别的欢迎仪式过水门。
他口中轻飘飘的几家,是位高权重,不可一世的中央六家。
顾容与懒淡一瞥,不甚在意。
下一刻,却为老人提及的人而微微掀眸。
“你自小不同常人,胸中自有一番丘壑。可终有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名利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那个孩子能有今天,我知道,少不了一个女人的推波助澜。”他少见的冷笑一声。
时至今日,荣耀归来的纪纶依旧在他眼中留不下一个名字。
只配以孩子称呼。
“她什么打算,我知道。她想把那个小家伙打造成一个完美的精神符号,以此实现她的夙愿,可她难道不知道吗?越光耀,越危险重重。”
“小容与啊,你可得好好劝他。”
“顺天者安逸,逆天者徒劳,归国自有富贵,何必顺从那女人安排,陷入漩涡——”
何夕之谷知晓他们渊源不浅。
如果不是看在顾容与面子上,他不会有这番提醒。
可也正因为,如果不是顾容与自小了解这个人,谁都会以为这就是一个善心的老人,一言一语,俱是为他们这些孩子打算的谆谆教导,充满迷惑性。
杀机,正是在不经意间透出的。
顾容与垂眸抿下红酒,慢条斯理拭手吐出冷淡的一声,“我们顾家,不过是哪边有好处就帮哪边罢了。”
这是要跟他谈交易了?
何夕之谷笑了声,笑得牙不见眼的说,“我以为,你还算喜欢那个小家伙呢。”
原以为是出于模仿的本能,才有如此堪称怪物的进步。
倒是他看走了眼。
顾容与不是简单的模仿,发生在他身上的,更像是一场进化。
如果他是机器,就是一秒间n次的更新换代,系统升级。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可是小容与啊,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何夕之谷手臂颤巍巍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安静的室内发出清脆一响。
可惜,进化再快,也抵不上数十年的时光。
他依旧稳压他一头。
顾容与轻叩杯壁,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苍老如老榕树的外表下是掩饰不住的威严与睿智流露,恍若一座巨山遮挡了他面前的日光。
顾容与眯眼望去,浓睫半敛的红眸泛出凉薄寒光。
“顾家啊……”对面意味不明的一叹,“旁人这般说,我自是信。”
可是顾容与……
“你这话,便是你自己都不信吧。”明为问句的语气,实为断定。
老人半睁的双眼下,是锐利到刺眼的洞察。
“你父亲第一次带你来首都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容易没有活着意义的人啊。”
人因为欲.望存在,如他一生都在为氏族而活,虽百般无奈,至少他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
顾容与呢?
何夕之谷拄着拐杖起身踱步,远处广场上的风景一览无余收入眼底。
他漫不经心略过。
“小容与,年轻时,我也曾如你一样迷茫,长到七老八十才知天命,如今,将近百岁才发现,我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样东西能够长留——”
顾容与靠着沙发背从容又慵懒的模样,并不是欲接他闲话的样子,甚至并未起身服侍他这个长者。
何夕之谷也不在意。
“一个人小时候由他的母亲带到这个世界,逐渐与身边的人建立联系,长大了寻到自己的渴望,又引领另一个人的到来,可不管怎么走,这份联系都会断裂,何况……”
“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母亲的认可啊。”
顾容与落杯的手一滞,手指微微收拢,装满浓醇红酒的高脚杯从外到里裂出一条细微的蛛丝缝隙。
秘书低头视若不见般,刚踏入送来茶水,又悄无声息退出去。
顾容与碾碎了手中的杯子。
既纪纶之后,何夕之谷又挑出了他的第二个脉门。
以往,没人敢在他面前提母亲二字。
顾公馆上下更是讳莫如深。
因为他的疯子母亲,视他如仇敌,是如洪水与猛兽!
可他仍然渴望着这份爱——
母亲的存在是归宿,是来源,是最原始的羁绊。
母亲一日存在,孩子就一日不是无根的浮萍。
她偏怨他,恨他。
深爱着母亲的父亲,因此也视他如死敌。
因着这份渴望,他就有了弱点。
何夕之谷和那个女人一样,都很擅长发现人性的弱点。
可不管是挑衅还是试探的本意,亦或是拉拢他的前奏,他都不该擅自提及。
遑论,高高在上的指点。
纪纶曾说,卑微如尘者亦有逆鳞。
所以去年在顾公馆发现小院里的人时,他明知古怪,却闭口不言,从未当面问起过他。
那是他的直觉,亦是他感同身受的善心。
也许他会被纪纶吸引,就是如此命中注定。
他没有何夕之谷深不可测的复杂,一眼就让他看到底,可他仍然对他不可自拔。
没人知道,金尊玉贵的一个王城继承人,心里却觉得自己不如一个平民。
底层出身的纪纶,拥有可以为之奋斗乃至一生拼搏厮杀,用生命捍卫的存在。
他知道他的根在哪。
他不会虚无。
而他,顾容与。
没有那份原始的羁绊,那就抢一份过来——
纪纶,你会爱我吗?
杯壁折射的俊美面容,在深呼吸下一瞬扭曲暗晦,宛若恶鬼。
……
“他到底想怎么样?”
机场上,人群窃窃私语。
为首的盛家子弟招手叫来地勤,得到一声无奈的答复:
“机舱内并无讯息传出。”
过水门什么的最高级别欢迎仪式都进行完了,一干不是国家高层,就是政商权贵子弟的人齐齐等在这,就为了一个人。
纪纶却留在机甲驾驶舱,迟迟不出。
地勤人员压力大得满头大汗,几个盛家子弟早已面色不虞。
为首那人仰望着高大英武的白龙号,目露惊艳,又夹有难以抑制的占有欲。
转头,四周之人无不是如此。
他瞥眼不远处的涂家年轻当权者涂思垣,以及其他各怀心思的四家,眸中精光闪烁,安抚族人,“不急,看他几时出来。”
日头渐高,晒得满身燥热的众人,心里不约而同浮起同一个念头。
这人怕不是飘了?
脚踏实地踩在机甲控制室里的纪纶,伸手打了个哈欠。
直到外面骤起动静,他抱臂假寐的手臂迅速放下,精准打开对外监控器。
气喘吁吁的通讯官神色惊慌又怪异跑来报告道,“前面……前面!华雄之子与蓝兰之女押送秦王城继承人到了!!”
聚拢的人群面面相觑,顿时四散。
本该是今日人群中心的人,突逢变故,落个无人问津,被则莫名其妙的通知抢走所有风头,纪纶却丝毫未有不悦。
他甚至是高兴的。
衡弥生和季姝押送赢翼来首都。
不管哪个字,都是十足的话题!
第116章 质问和赎罪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揭开了一……
雨花台外, 衡弥生与季姝一路大张旗鼓,步行押送赢翼而来,早已引发无数关注。
市民聚集, 媒体蜂拥而至。
纪纶看到特侦处的何进侦也在现场维持秩序。
突然涌入的民众之众,导致雨花台安保压力前无所有的大,连他的部门也被拉来出力。
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一波又一波人赶至。
此情此景, 高台上的高官显赫莫名感到一憷。
盯着台下三人,盛家的人率先呵斥,“衡弥生季姝!你们俩人在此哗众取众到底有何居心!”
他是个年轻的Alpha。
与依附何夕氏族, 专管警务部和侦查系统的何家不同。
何家为何夕家族源源不断输送新鲜血液资源, 攫取资本,是何夕家族的耳目与打手, 名声极差。
盛家把持交通、农业等部门, 一向活得滋润。
纪纶记得这个Alpha是盛昊焱的一位关系极近的堂兄。
盛昊焱废了后,那位盛老爷子就把他推了出来, 不说前途无量, 也是前途无量。
他一开口, 全场静寂, 笼罩在衡弥生三人身上的压力陡增。
衡弥生三人只是沉默地屹立, 如三株倔强的小白杨, 一言不发, 直到何夕之谷走出。
“长者……”
“长者!”
无论老少的各家贵人都在低头问好, 在年近百岁的老人面前, 他们都是孩子而已。
底下的民众也有不小骚动,近年来何夕之谷已经很少在他们面前露面,这是难得一次的近距离接触。
何夕之谷身侧就是顾容与。
在荣光耀人, 以俊美著称全国的顾容与旁边,何夕之谷依旧是人群中心,坦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敬仰与礼见。
风尘仆仆的衡弥生三人似乎成了无人关注的小可怜。
老人眯着眼漫不经心瞥过他们,一眼将全场形势收入眼底。
三个孩子一路从西北辗转来此,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能走出秦王城,还能说是秦王城顾忌赢翼这个少主在,不好动手。
长老阁呢?
他们干什么吃的,能让这几个人闹到他面前?
偌大的首都,现在是特侦处被调来维护治安,其他部门又是干什么吃的,才会让他现在才知道外面的情况?
小孩子当真不安分啊。
顾容与眉心微皱,立刻锁定了廊下的纪纶。
眼前人全然陌生似的,对他的注视毫无察觉,一眼未曾看他。
他面色不虞,心里却明镜似的明白,是纪纶的手笔啊。
遗忘竟然有如此大的能力,让纪纶学会了在他面前保持全然理智而冷漠的态度行事。
何夕之谷比他慢了一步注意到纪纶。
一直以来他更关注的都是衡弥生他们,对于纪纶,从来都是对小人物的不在意。
也许这个年轻人有能力,有野心,可整个华龙国有无数这般模样的人。
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幸运,可以爬到他的面前,可那也只是用得称手的工具罢了。
年轻人充满变数和意外。
他从不曾小觑年轻的后辈。
台阶下这三人,曾经在他眼里才是可能媲美他们父辈,给他带来一些麻烦的存在。
如今看来,竟是他看走了眼。
原来,这个人才是最大的变数。
“好孩子,你有什么委屈?”没有时间解决变数,眼下只有先处理好这三人的情况。
他和蔼有力的声音穿透耳膜,传遍全场,得到无数殷殷期待的目光仰望。
人群中央,季姝蓝衣清丽,怀中抱剑,沉静无言。
衡弥生红衣烈烈,神采飞扬,灼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之间,黑衣的赢翼,眼神黑幽沉沉,整个人散发料峭寒意。
何夕之谷站在雨花台高处,底下三个少年逆着光看向他,让他看到一种蓬勃的生气。
那真是让人怀念的东西啊。
纪纶看着他,想到了那个晚上的华雄对他说的话。
“我两年多不见天日,对外面情况都不了解,只能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你也是我的孩子,纪纶,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会是他最坚硬的后盾。
纪纶做出这个计划时,惴惴不安;实行它时,第一次拥有如此大的底气。
衡弥生也给了他无条件的信任,毫不犹豫按他所说行事,站在所有人面前一点不怯场道:
“战国城衡弥生,押送罪人之子赢翼来京,秦王城赢肆引发动乱,惹下大祸,请中央裁决!”
老人那一声亲切询问,放一年前能让他感激涕零,如今已毫无波澜。
身后,赢翼猛的单膝下跪。
何夕之谷波澜不惊的目光移向他,“孩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说是被押送的赢翼,整个人却没有一点人质的自觉与落魄。
他双臂被绳索束缚,灵魂却自由不羁。
抬头,冷冷回道:“我承认的,只是我是罪人之子,不是后者!”
“赢肆之罪,已在我剑下被斩杀!”
“真正的幕后黑手,又该如何被处置!”
何夕之谷胡子的手停顿,长眼眯起,“弑父?你在质问我?”
连着两句反问,记者不敢拍摄,人群鸦雀无声。
只听一声冷酷又坚定的——“是!”
一众吃瓜群众,刚刚被赢翼主动承认弑父的事震惊得瞠目结舌,又被他如此冒犯长者的行为吓得惊惧不已。
心神未定之下,忽然季姝抽出长剑,吓了全场一跳,差点引发慌乱。
季姝挥剑,只是轻轻划断了赢翼身上的绳索。
众人看得却似肝胆俱裂,心中齐齐一震。
赢翼昂首挺背,无比清晰说道:“因为我不信,不信赢肆会蠢到背叛兄友,众叛亲离,宁愿冒着天下之大不讳,也要陷害双城——他和雨花台之间的关系,一定是他接受了一个不该做的指派!”
“我不喜欢遮遮掩掩,其他人怎么被迫我不管,我只问你一句话,是你吧?”
惊惧骇然下,旁观者牙齿发出咯咯声,双腿在打颤。
有谁,说话会这样直白?
即便是促成这一切的纪纶,也没想到赢翼会如此不加掩饰,开门见山,直接质问。
随后的事实证明,他还有更敢的。
赢翼起身而立,夺过季姝之剑,面向身后众人,一字一句发出宣言。
“赢肆已死,所有恩怨全在我一身,谁要杀我,来!”
……
脚步声哒哒回响于阴暗长廊,无视身后掀起的滔天巨浪,纪纶转身听到幽幽一声长叹说。
“孩子,你对我有怨。”
他不懂对方以此开头有何用意,难道自知无法降伏他,就准备使用怀柔政策吗。
眼前的老人灰白苍老,长而繁密的须发让他想到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他们在这棵大树的庇护下成长,也在他的阴影下滋生阴暗,腐朽自身。
他挡去了所有的光。
“您多虑了。”缄默良久,站在华龙国这个全国最中心的雨花台,他像一年前初入此地时一样谨小慎微,一步不敢踏错。
这点演技当然逃不过老人的眼睛,他摇摇头,似是无奈,“你当然可以有怨,你心里甚至有更多不满。”
他全然是宠溺无理儿孙的口吻。
“你不满也是应该的,你从那样的底层爬出来。可你年轻不知道,一个腐朽的秩序也是秩序,你走出过国门,看过外面那个混乱无序的世界,知道那样的未来有多可怕。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陷祖国于不利啊。”
外面的无序?
他不仅看过,他还亲自体验过大半年呢。
老人身边此时难得没有人在,留下一个和他独处的空间。
可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笼络足以交心。
他的无动于衷,换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富贵精心谋算,你一块我一块地搬走华龙国这座城墙的基石。
谁知道支撑它屹立的痛苦呢。
纪纶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了捍卫华龙国的正义,我们这些前人付出了多少。”
和他这个老家伙一辈的死了,比他小的也死了,时至今日,偌大的华龙国,他竟然找不出一个故交。
还有那些年轻的孩子……那么年轻的小家伙啊,当年义无反顾追随在他们身后,冲锋在他们前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只是一个有野望却单纯的孩子。”
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如在昨日,转头一个个凋零在他眼前,纪纶这样的人却活蹦乱跳在身前。
他怎么不甘,他如何不甘。
犹忆四子二女,无不横死于世的惨状,他几乎怆然涕下——
悠悠苍天,何薄于他!
“呵!”挨着斥责,纪纶兀然一声冷笑。
“长者何必急着责怪于我。”
他再如何自私不堪,也比不上那些如蠹虫般的高位者们。
何夕之谷更没有资格指责他。
当年的星华中学是盛昊焱的游乐场,如今的华龙国,又何尝不是他们何夕氏的乐园。
他们是他的笼中鸟,掌中物。
如果他被负,谁又来还那些屈死的冤灵一个公道,那些妄死的不平又向谁去诉说!
真太可笑了。
一个享尽好处的既得利益者,顾影自怜说自己多么不平。
“长者!”他几乎是咬牙喊出这一声,“我短视无能,不如您高瞻远瞩我承认,您的自私自利就能否认吗!”
他也想像赢翼一样勇敢地质问出,是你吧,杀死宫璟的凶手。
甚至问问他,敢不敢对着宫璟墓碑发誓,逼死宫璟让他无路可退的人不是他,设计害得常家灭门的人亦不是他。
亦或是让他走到晋王城,对着黄土地上的那些人指天发誓,为了一己之愤,困住晋王城十几年发展的人不是他。
日日夜夜的怨愤就积于胸膛,从宫璟坠楼而亡那刻埋下的叛逆,像种子一样疯狂发芽生长,时时刻刻恨不得冲出心口,闹个鱼死网破也想得到一个“为什么”的答案。
抓心挠肝的疼。
他还是忍了下去,眼角不可避免沁红,嗓音喑哑,“何况,至少我归国的决心……毋庸置疑。”
他回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理直气壮告诉他。
你眼中只有你的至亲氏族,又凭什么要求人民还爱戴你
那些被他所谓的大义而抛弃的冤魂,他会一个一个请到阳光下,让人民评判他们的是非。
而腐朽的蛀虫,早该被扫到下水道。
“不管你归国的目的是什么……祝贺你回到了自己的家。”
纪纶面色一变。
他这种人的感受如何,仍然不被老人放在眼里,不过往好的想,至少他已经能揣摩对方的想法。
他没死在边境,是让老人和何进侦都惊讶的事。
“华龙国永远是你的后盾,你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不过考虑到你对那个国家的特殊情感,还是要告知你一声,从你踏出萨洛克国境那一刻起,驻地军团和所有援助行动都在撤回。”
纪纶面颊紧绷,呼吸微不可察一滞,“我们……”明明有约在先。
茂德他们花了家当的一半,连帝国与联邦都觊觎的基地遗产,都交出了大半才换来的庇护,竟然就如此轻而易举撤去了?
他们还不能有怨言。
因为弱国没有任何话语权。
他面色凝重,何夕之谷眼中悲悯,“回来了就不要想着那里的事了。萨洛克混乱已久,那些小打小闹,你真以为能成功?且看着吧。”
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只是全心为华龙国打算罢了。
塔尼亚帝国也并非可欺的羊羔,他们贪婪、残暴,永远不知满足。
一块肥肉再小,他们可以守着不吃,却不会放任旁人抢去。
不日反应过来,势必卷土重来。
届时华龙国与帝国于萨洛克境内争锋,萨洛克只会被搅得更加暗无天日。
他提前撤出,反而算给他们留了一口气在。
萨洛克,该谢谢他的。
而纪纶,没了和萨洛克的羁绊,又变回了新阳那个一年级Z班的小班长纪纶。
为华龙国带来财富的功绩,他已得到过水门的荣耀。
至于旁的更多东西,已有他护他一把,免受盛家暗害的交换。
他该庆幸了。
短暂的心神动摇之后,纪纶冷眼旁观未言。
何夕之谷的作风,他心知肚明。
这个人不是怕,也不会畏惧帝国的强势。
他就是真心觉得,我不和帝国计较,是给华龙国利益最大化。
华龙国是在核战后保留净土最多的地方,守着国土就能过好日子,犯不着去争全球霸国那些虚名。
也更不需要如塔尼亚帝国一般,到处开疆扩土,征服殖民地来保障自己人上人的生活。
“华龙国五年,长者在任第三年,一子死于边境冲突。”
“在任第七年,竞选活动路上,二子死于所谓的暴徒袭击案。”
他蓦然说起一段尘封的历史,不待话音落地,老人已然变色,“住口!”
“第十年,帝国投放生化武器,三女深入民间治理疫情途中,死于病毒感染。十七年,四子……”
“住口!”疾言厉色的老人,第一次让人看到他动怒严肃起来的模样,“是谁教你的这番话,嗯?是谁?相素节?!”
纪纶口中一个个说到的人,都是他曾和衡弥生聊过的孩子。
他不可遏制地咳嗽起来。
“我的几个孩子中,老大最懂事,从小就立志要帮我分忧解难。老二总爱跟在他哥哥后头,连上战场都是去的同一个地方……
“老三……老三是女儿,可她一点不比她两个哥哥差,她性子最刚烈,只听她妈的话,连我这个父亲都敢呛声。”
“老四最乖巧啦,喜欢照顾人,家里的衣食住行都是他跟他妹妹负责。而我的老五最贴心了,有一次凑在我耳边说,要送一个我最喜欢的礼物给我,呵呵。”
“还有小六,那是我最聪明的孩子,他喜欢看书,看很多书。可是看多书来也不好,不好……”
往日之言,字字回响耳畔,他的心脏无比鲜活地跳动着,荡漾着他的心神。
纪纶不加理会,只等他反问完,继续罗列道,“第十八年,四子病逝,死前留下一个充盈国库。隔年,五女离世,她一生奉献慈善事业,终身不嫁。”
“二十九年,六子被发现死于他位于雨花台的卧室中,明面上是被人投毒身亡,实际上是胸口被刀刺中而死,而那把刀……”
“放、肆!!”
声若洪钟的呵斥回响长廊。
纪纶漠然的目光看到走廊拐弯处的清俊Alpha,话到嘴边一转,不无讽刺反问,“何夕洛风……真的是因为愧疚自己造成的流血牺牲而自尽的吗?”
一双寒光四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揭开了一个秘密。
纪纶丝毫不惧回望,“还有,不要觉得我是受崇明指使归国,来颠覆你的政权,那会显得您很小气。”
“我所作所为,一切由我。”
如此发言,猖狂到大逆不道,当事人之一已听不进一个字。
他带着一层伤,一层愠怒从他身边掠过。
看到了靳恩,同样一步不停掠过了他,掠过这个,他最小的儿子——与何夕洛风相差十八岁的小儿子。
他们面貌十分相似,只是一个温柔,一个淡漠。
他一个接一个养育孩子,两代人,数十年岁的差距,还是找不回以前的面容。
靳恩对生父的忽略似乎也漫不经心忽略了,又或者说已习以为常,径直朝他而来淡淡道,“回来了,你已经错过期中考,不要忘了期末考。”
高冷酷A的关心还是那么生硬。
在新阳,要拿到大考的足够学分才能顺利毕业。
他二年级上半年的几次大考也错过了,纪纶没头没尾地想,不知道新阳能不能让他补考呢?
“要去吗?”头顶悄无声息掠下一个柔美身影,“我可以替你去你首都的家里守着。”
羲和、天童还有天研年、图霸护送了衡弥生他们一路至首都,这会还赶不过来。
纪纶瞥眼近处的Omega:“不用,季姝一直有派人在那,你继续看着赢翼那边。”
萨拉他们似乎很关注他的家庭,回国路上不断旁侧敲击他家人的情况。
“好吧。”萨拉显得失望。
他知道若非纪纶缺人手,他们是绝无可能跟在他身边的。
他们会用事实证明,龙组绝无恶意。
“那个人……”
萨拉小声嘀咕,打断沉思的纪纶。
回头望去,光影交界处的高大Alpha身影,不知站了多久。
第117章 疯狂 没有信息素安抚,就没人管得了他……
赢翼远离阳光的沐浴已经一天一夜。
阴冷黑暗的室内, 他冷峻的面容一如既往。
这份沉稳,暗中看守的人也不得不惊叹一句少有人能及。
那种感觉,甚至隐约透出几分顾容与的影子。
可和顾容与第三者视角旁观般的漠然不同, 顾容与是将自己抽离于世事之外,他则从出生就是局中人。
母亲的血绑住了他,父亲的教导困住了他。
正因为如此,纪纶一找上他, 他毫不犹豫答应从世外般的边境回来。
还以一种独属于他的,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三城矛盾。
他到底不是无情的。
吱呀, 推开的铁门打破了死一般的静寂。
缓步走进的老人, 一如电视上常出现的那般威严。
赢翼心底没有多少起伏。
聚光灯之外的世界,私下他和他有几次见面。
除去儿时不重要的几次, 最近的一次就是全国大赛决赛前。
那头, 顾容与给衡弥生季姝送去刚解救出来的蓝兰作为激励,这边, 何夕之谷也在另一边的看台接见了他。
记忆里,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术都被他从脑海里略去了。
留下的, 是一双极其深不可测的双眸。
仅凭这双眼睛, 他知道, 父亲斗不过他。
如此心神惊骇之下, 加之父辈种种纠葛萦绕于心, 最终令他在与衡弥生的关键一战中落败。
举国瞩目, 甚至全球直播的赛事输给最不想输的人, 奇耻大辱。
但他已经不会不甘心。
衡弥生远比他纯粹,一份干净的心性亦是实力的一种。
他只恨自己的无能。
而今,闯过寒冷边境归来的他, 已能更无惧地抬头打量眼前的老人。
他发现何夕之谷这副模样和以往都不一样。
他脸上笼罩了一层晦暗。
好像随时一把火就能将他点燃爆发,亦或是一颗石子入海,掀起一阵巨浪,淹灭世界,也毁灭自己。
到底是滔天之势还是其他,赢翼直觉取决于他的表现。
可惜他不擅长也不会讨好,所以在何夕之谷问他,“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只有沉默。
毫无必要的问话,横竖他做了,不会改变。
“你真的杀死了他吗?”对面坚持不懈的追问。
赢翼本性坦率,就算做着衡弥生对立阵营的反派角色时,也从不屑隐瞒欺骗。
可眼下,三城力微,华蓝二位城主重创,衡弥生与季姝尚弱。
唯有他,可做一方屏障,去挡那滔天巨浪之势。
他满心恨意,不露分毫,低下头,长久未进食饮水的沙哑嗓音只道,“我会替他赎罪。”
“孩子……”
若有似无的轻喃回响,老人眼角顷刻湿润。
阴郁冷酷的赢翼,和温柔的何夕洛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可他却像看到了他的六儿。
何夕之谷一瞬间老了,仿佛得知一个无比可怕的打击,他整个人变得灰败毫无生气。
一步一步颤颤巍巍走向赢翼,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呆愣住的赢翼眼底掩饰不住的惊愕,身体僵硬如雕塑,耳畔萦绕着老人一声含血带凄的话语。
“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啊……”
沉重的气息久久弥漫。
和这边诡异的气氛相比,数百米外的雨花台议会一派热闹。
撑着栏杆俯瞰底下群魔乱舞数天的纪纶眉心微蹙,脸上微不可察闪过一丝嫌恶。
时逢换届,首长派和总理派各执一党打擂台。
如此文争不过就武斗,宛若泼妇当街的场景一点不鲜见。
只是混乱到这份上,还是让纪纶这个初入政坛的菜鸟不适。
能站在这雨花台中心礼堂的,都是华龙国高层人物,谁能想到涉及自身利益时照样如底层混混一般风度全无?
纪纶在萨洛克政.府待的久,也没见过这帮场景。
原本该以他为中心的主题会议,他成功沦为边缘人物。
至于聚集在他身边的一系列好处资源,无论首长派还是总理派似乎都认定,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中校,”身后楼焰派来的人适时出声,“这边请。”
来人言辞恭敬,丝毫不敢小觑眼前看似羸弱的年轻人。
他的身份,与在场或年老或强势冷酷的Alpha相比,确实极为尴尬又突兀。
和在场无一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政治动物们相比,整个议会唯有他孤身一人,瑀瑀独行。
雪肤白发琉璃眼的唯美画风,更是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可这个看似柔弱孤单的人背后,是钢铁巨龙“白龙号”和整个萨洛克为靠山。
“带路。”他在这里已没有作用,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甩袖而去,大堂静寂一瞬,后面的人看他眼神都像是他飘了。
这几日他都是一个人进出雨花台,萨拉暗中潜伏,正看护赢翼,高层里就他没有下属随行。
纪纶不甚在意,抽空还有心思回忆前几天看到的楼焰演讲。
“华龙国已沉寂太久,我们需要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
“华龙一体,走出国门!!”
“世界属于我们!华龙国万岁!!”
那个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有感染力,即便缺乏逻辑,依旧极具煽动性。
最近的竞选演讲中,甚至喊出了这样的口号。
在不少人看来,那话术实在幼稚而狂妄,可对于沉默已久的华龙国公民而言,却是再动听不过的声音。
向外扩张,意味着更多的机遇,更多的财富,还有……不可预知的变化。
这对如一摊死水的华龙国阶层,无疑是石块入水,荡起波纹。
当然,楼焰的野心同时也给不想改变的人带来极大压力。
欢呼下的反对声音同样不少。
可楼焰还是乐此不彼,宣扬毁王城,扬国力的极端言论,不断拉高仇恨值。
他似乎不屑掩饰,完全没想装成何夕之谷那般亲民和善的样子。
纪纶甚至感觉他就是一团热烈的火焰,旁人要么与他一起焚烧这个世界,要么被他烧成灰烬。
他不意外这次和楼焰的见面,他更奇怪的是,何夕之谷这些天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放任楼焰派扩大自己影响力。
老人在华龙国的根植之深,绝不是楼焰可比拟的,一旦他作为,哪怕一言,也定会发挥巨大能量。
可他没有动作,是不是代表赢翼那边的安排起了作用呢?
思及此,纪纶眉心带出一抹隐忧。
赢翼安危难测,令人牵挂。
可来不及忧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挡在前路。
Alpha天生的压迫气息让人难以忽视,远远便惹人注目。
王城多年培养下的继承人举手投足都写满优雅矜贵,散发致命吸引力。
与此同时,Alpha气息愈发冰冷,难以接近。
血红的眼睛看向他时,纪纶莫名从他身上感到一种压抑的疯狂。
归国当天,Alpha伫立廊外眺望他时,亦是如此捉摸不透的模样。
老实说,纪纶很排斥顾容与这股子疯劲。
发疯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任性的权利。
“督宪大人。”带路军官脸色几分忌惮,避之不及的战战兢兢,只有纪纶淡声问好。
言语间一板一眼,公事公办的模样,绝看不出他们是有过在萨洛克疯狂一夜的关系。
自他决定回国,那个早晨旖旎的异样就消失殆尽。
他没忘记回来的目的。
去往问讯室的过道不宽,纪纶抬首挺胸与他擦肩而过,顾容与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我在外头等你。”
简单的动作,重若千钧,听着慵懒性.感的嗓音,纪纶动弹不得。
他想起去年盛家宴会,盛甫奕叫人带他上楼欲为孙子问责他时,徐佳惜大哥徐钦睿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其中的保护意味不言而喻。
如今,一个意图不明的楼焰,和当时的盛祖父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徐钦睿是恩怨分明,有此一举。
顾容与……他却看不明。
“长官!”犹如实质的侵犯性目光下,带路军官喊。
瞬息顾容与松开了他。
他不自觉咬着唇回头侧望,只觉顾容与那股子平淡之下的疯狂气息几乎压抑不住,随时可能如火山爆发将他吞噬殆尽。
他回头不适地皱了皱眉。
万恶的Alpha。
没有信息素安抚,就没人管得了他吗。
第118章 复国派 他不能说怪他,可……还是心疼……
进入问询室的短短一段路, 思绪翻涌,纪纶再次将已掌握的信息翻出来梳理一遍。
顾容与和楼焰毫无疑问有私交,从塔尼亚使者团来访时就初见端倪。
那时船上都有楼焰的人, 暗中与他们传递信息。
顾容与应是瞒天过海和楼焰达成了某种协议。
曾经无意中被宋王城夺位之争牵连,被迫流他乡的纪纶,如今重返故国,已不难推测。
正是楼焰故意发表过激言论, 借新阳袭击事件,作出与王城制度势不两立不的姿态,引起王城紧迫感。
王城人不得不推出顾容与, 去和楼焰一派分庭抗礼。
顾容与又借用这股力量, 去和何夕之谷谈条件,摇身一变成了王城代言人。
等他成为众望所归的十城督宪, 连楼焰也奈何不了他。
顾容与拥有左右华龙国政坛的莫大势力, 又能在两派之间左右逢源,逼得何夕之谷在纪纶归国那天必须来见他一次。
一开始他放任顾容与作为, 以为自己培养了个可以压制楼焰一派, 还能拉拢王城人心, 更好管理王城的绝佳棋子。
谁料, 人家根本就不贪图他这点好处。
顾容与志不在小啊。
纪纶必须承认, 他和顾容与难得有一个相同的特质。
他们从不甘人摆布。
“你们俩倒是同心。”头顶一声嗤笑, Alpha高大的身形在他对面落座。
“您说笑了。”
“你不用急着反驳, ”楼焰接下来的话让他缄默, “你第一次踏入这里, 那小子就托我照顾你。”
纪纶记得那次新阳遇袭事件,原以为贡献颇多应该得到表彰的自己,被当作犯人对待。
他在审讯室, 挨了几天几夜的煎熬才被放出来。
如果不是有人帮忙走通关系,他估计还要再受几天罪。
直到自己熬不住,任由上面的人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和罪人宫璟有勾结的答案。
那时,与他同样目睹宫璟之死的顾容与,却能全身而退,没人敢怀疑他,更别说故意泼污水。
“是吗。”他脸色淡淡,看不出几分触动。
顾容与暗中帮他,当初他也有怀疑,现在今由楼焰证实,倒有几分可笑。
这两个人合谋在一起,可是当初间接导致他流亡他乡的幕后黑手啊。
“楼先生,往事就不必再提了,其中详情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境地,去年楼焰面都没露,现在却亲自审他,像跟他唠家常。
他以为楼焰这趟是想搞怀柔政策,谁想翻脸就在下一瞬。
楼焰面色冷峻呵道:“纪纶,你所属何派何组织,还不从实招来!”
纪纶神色一僵。
“你有何目的!”
他没忍住打断,“你们要审我?”
楼焰冷笑,“难道不该吗?”
“以你过去失踪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就该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
“我有什么罪?”
楼焰往后背一靠,“不过是叛国罪诸如此类,他们想扭曲事实颠倒黑白,还不简单?”
这话实在惹纪纶发笑,既华雄蓝兰之后,倒打一耙扣帽子的手段也要用在他身上了吗。
楼焰的审问还在继续,纪纶心里已大约有数,神色也不再那么难看。
“你为谁服务?你有所属的组织吗?”
“没有。”
“你所属的组织名字是什么?”
“我说了没有。”
没有所属组织。
“□□的崇明和你是什么关系?萨洛克的救国军或其他政党你加入了哪个?”
他和崇明目前只是合作关系,楼焰都知道这么多了,怎么就不知道他没加入□□呢。
对方故意要激他,纪纶也放松脊背,往后一靠,“好吧,我有。”
记录员遽然抬头,楼焰目光一凛,正要发问,就听他唇角微启道:“复国派,我所属的组织是……”
“你给我想清楚再开口。”楼焰面无表情打断了他。
这个久经战场的冷厉男人,难得被一个毛头小子挑动了情绪。
纪纶清楚个中缘由,他不怕对方的怒火。
白龙号就在百里外的机场,他一声令下就能唤来。
中央原本想让他关闭控制系统,他迟迟未答应。
“我是什么人,楼先生不是清楚吗?”
有些话确实不能乱说,说不定哪个字就是别人的逆鳞。
“可那有什么呢,”他不客气地把别人准备说的的话都说完了,还顺便加上一句,“复国党人不屑隐瞒自己的信仰,您说对吧?”
楼焰面色无比冷峻,紧盯着他,挥手令记录员下去。
审讯室一时只剩下他二人。
杀气逐渐生起。
“你都知道些什么。”或者说,崇明都告诉了他什么,关于复国派这三个字。
“……”
楼焰忌讳提及,又提防被人知道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复国派源于建国之初,反对当时政权的一个政党群体。
当时即现在。
反正五十年来,从头到尾都是何夕之谷主掌大权,这个政党的人被打击得有多惨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后来政党不得不解散,有部分人不甘心,仍在地下从事反对何夕之谷的活动,渐渐又聚齐不少同党,号为“复国派”。
顾名思义,他们不认同如今的华龙国,想要重现当年理想的祖国。
今日之华龙,乃是何夕之谷一人之华龙。
据崇明所说,复国派早已势微,消失殆尽,这几年他们却推出一个楼焰……这是连崇明也没想到的事。
纪纶原是试探,现在无比肯定。
“连这三个字都不能提……”
楼焰反应太大,让他有空抛出挑衅似的一句话,“是你们不敢?还是说,本来就是你们违背了当初的主义,已经无颜提及?”
砰!
楼焰一巴掌拍上了桌案。
不管纪纶说什么,以他的政客素养都不可能动怒。
但他唯独不能质疑他的信仰!
如果楼焰只是一个平常人,他大概会愤怒地反驳一句,你都知道什么!
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敢如此侮辱于他。
楼焰用力呼吸几下,到底没有像常人一样失态。
可他的表现还是没好到哪里去。
他是华龙国的第二号首长,无论如何都应该做到更喜怒不形于色
可偏偏,在涉及到信仰这方面,他简直赤诚到像个孩子。
“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什么吗?”高大的Alpha双臂撑着桌面,一字一句对他强调的模样,让纪纶都有点不忍心再看。
“那不是一个家,一个族,一个家族,那是整个氏族的力量!”
这太像一个不服输的孩子,委委屈屈在给自己心里那个伟大的父亲形象找借口解释。
他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冒犯。
华龙国历史悠久,可真正组建成一个现代化国家,是因为一群天外来客。
那是一段被人故意尘封的历史。
相隔无数光年之外的银河系发生动荡,一群蓝星流浪者远离故乡,四处漂泊,最后在这个世界停泊。
他们无意侵略,只是想给故乡的文明以时间。
大量灿烂的文化传播开来,又化为文明遗迹散失各地。
无意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先进思想,如病毒般传染世界。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反对阶级固化,斗争与革.命,劳动者万岁……
华龙国,正是一个在理想中诞生,在烈焰中铸造的伟大国家 !
“所谓姓氏……”楼焰发出一声冷笑。
复国派,想复的是这个真正的华龙国,而非何夕一族的华龙国。
他们因为有共同信仰走到一起,可也有的人,能因为血缘绑定,而高度推崇他们的姓氏。
何夕一族,尤其对他们的氏族有极高的崇仰。
同宗同族者,便大肆举荐庇护,凡异姓便果断排斥打压。
谁都不知道,那群“何夕氏”什么时候形成如此大气候,趁着三战他们全力抵抗优人统治之时,一举篡权谋位!
“你敢相信吗,几十年后,成千上万所谓的何夕氏人后裔俊杰,霸占着全国不同要职岗位,大显其能。”
氏族,又称“氏族社会”。
明明是原始社会中,为了生存,以血缘关系结.合的人类社会群体,早该在人类的不断进化中退出历史舞台。
他们却借着同族互相扶持的美名,垄断所有资源,把持上升通道,切断其他人的进身途径。
“无耻之徒!”
这样一个成熟的政客情绪外露,是令人震撼的。
楼焰多少次看似夸张的演讲,满腔的激愤就隐藏在那些煽动性话语下。
无数次被人讥讽的天真口号,又掺杂了几分真心。
心中的炙热太久不曾宣之于口,在这个审讯室真诚地表达心中所欲,他几乎眼含热泪。
他的祖国,生于人类最高尚的理想,死于人类最卑劣的欲.望 。
更可恨,后人不知,还忘了那群最可爱的人儿。
建国领.袖经常挂在嘴边,提醒所有当政者的一句话,“我们怎么向人民交代。”
没有人再这么想。
你的人民忘了你啊。
纪纶:“……”
年近半百的楼焰,应该与和羲、天研年他们一样,小时候亲眼见过三战的余波。
何夕之谷也是在那段百废待兴的时期,抓住机会,铲除异己上位。
“楼先生……”难怪楼焰总是像一团火焰一样,带着想要焚烧一切的热烈。
他从小未曾与那一代领.袖谋面,可有的人,即便是聆听他人生经历的只言片语,便足够令人热血沸腾。
何夕之谷当权如此久,何夕一族在华龙国早已根深蒂固。
楼焰清楚地知道这个老人的手段,可他还是敢向他发出挑战。
“我不怕任何狂风暴雨,遑论一个所谓的何夕氏!”楼焰在回答他一开始的质疑。
“是,我们现在的作为是违背了一部分主旨!”
因为敌人,如此之强大。
一国之大,尽成他一家之言。
百年大计,尽成他门户私计。
纪纶眼中是首都街头,少年暮气沉沉,迷茫游荡,耳边楼焰低声,不甘发问,字字泣血。
“可他们凭什么,凭什么!终有一天,我要将整个华龙翻天覆地,荡尽宵小!”
正如华龙开国历史记载,一代领袖所做的。
他所设想的,不是夺取政.权,而是将华龙国上下整个焕然一新,为此,他正在进行一场不为人理解的斗争。①
而他会吸取前人教训,再不会让人窃取了他们的果实!
楼焰眼中的狂热,一如他演讲时底下的听众。
有人绝望中,高喊着:“神,您何时回来再带领我们!”
也许那个遥远的年代,那些伟岸的历史剪影,亦是他心中的神。
纪纶点点头,不忍泼冷水,“会的。”一定会实现。
有活着的欲.望总比没有好,无非实现难易。
可话说回来,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
楼焰看样子是预备跌得粉碎 ,也不要紧,物质不灭,不过粉碎罢了。 ②
往后每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都是他。
“你相信?”楼焰没想到他会赞同他。
“总有一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纪纶点点头,不欲多言。
他做不到像楼焰一样,直白地当人面剖析自己。
只有崇明曾经所述的那些理论,不时浮现在脑海。
“多读书,去建设,学好理论再去实践。
去摸索,去探索,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那些理论,很多崇明从遗迹考古出来,常人接触不到的,就算是楼焰也是今天第一次听闻。
听完他的话,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眼神如孩子一样委屈地,似在问,真的有那一天吗。
小孩疼了喊妈,大人疼了喊他。
楼焰一路风霜雨雪走来,很多时候,只是凭那一个模糊的形象支撑着他。
更多理论,复国派内部自己都没有,更别说提供给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知识何其宝贵,哪怕这些理论对他人是砒霜毒药,于他而言,却是实打实的久旱甘霖。
纪纶想了想,道:“我不是他的拥趸,不是他的信徒。”
到底从小的教育就没有这一部分内容,一代领袖是楼焰的神明,不是他的。
“但我受崇明教导,姑且也算我是他的学生。”
他的无数学生之一。
“并非所有人都贪生怕死,也不是每个人都自私自利。”纪纶有些惭愧接道,“我虽不才,可也能为此出一份微薄力。”
正是有人为所谓不切实际的理想,去抗争甚至牺牲。
也是因着他们前赴后继,才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更有希望。
纪纶自认为不是伟大的英雄,可还算一个感恩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倒不亏心。
楼焰对上他的眼神,和他无言念出一句相同的话。
愿天下红遍,忍将夙愿付。④
“你想加入我们?”审讯终于回归正轨,楼焰落座,神态自若。
纪纶的岔题,不得不让他怀疑别有居心。
就这几年而言,有不少长期不得志的年轻人妄图加入他们。
如果纪纶有意,看在他的本事如此之大,就算他和其他政派有染,也不是不能考虑。
纪纶本来还在为他状若无事的厚脸皮惊奇,闻言发笑。
同样不满何夕的独权,复国派这个派别的激进,是让华雄他们都不能接受的程度。
他们的宗旨很危险。
破灭华龙,尽诛贵族。
复国派有部分激进人士,独创一派,是为降临派。
他们的想法是,哪怕毁了这个国家,也不想看到高层人士耀武扬威。
如今别说加入,就是合作,楼焰都必须答应他,徐徐图之,让这个国家走向更好,而非覆灭。
“……”
“华龙之大,也不是所有地方他都能伸手。”
他的沉默,让楼焰以为他在犹豫害怕,主动开口承诺会护佑他和家人的安全。
何夕之谷将所有人视作他的孩子,华龙国自然容不得他人插手。
纪伦也知道他的精神之扭曲。
沉思须臾,他开口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楼焰不答反问,“你知道我和顾容与的合作关系吧。”
纪伦颔首承认。
失去对顾容与所有记忆的他,其实颇为心虚,全靠脸皮厚。
“我和他表面因立场不同,水火不容,实则是暗中合作,达成各自目的。”
“他有了今日地位,很好。"好到何夕之谷也想拉拢这位强势的后生。
“他想两边压宝,这很不好。”
纪伦脑内翻腾,“我不一定有这个作用。
楼焰挑眉,“我要你帮我增加筹码。"让顾容与站到他身边的筹码。
时至今日,他也不妨直说,“当初我很看不上你,也觉得个人的小情小爱容易误事。”
“不过现在看来,就算他在边境没保护好你,甚至是可能放任你深陷险境的人,你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也是毋庸置疑。”
纪伦脸色冷凝几分。
他是回来后,经过季姝他们提醒才知道,他没死在边境,不只是让何夕之谷他们都惊讶的事。
顾容与也奇怪吧。
顾容与明知宋如风谋图宋王城,城内暗流涌动,却并未提醒他。
更别说阻止他那天出门。
他不能说怪他,可……还是为当时的纪纶心疼。
身陷囹圄,又被追杀,被迫流亡。
猛然反应过来顾容与在其中的作用,他该有多心寒啊。
那个人,到底是特殊的。
至于楼焰说曾看不起他,他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认为他依傍顾容与,媚上迎下,爱慕虚荣。
他这种人总是不讨喜的。
他自己也知道,为了出人头地,他什么时候都会不择手段。
只是,还是有点头疼。
他当时那么难吗,都要用上讨好强者手段的程度。
“总理先生你误会了,”半晌,他缓缓开口,不疾不徐。
“我不是不想帮你,我是说……就算拉拢不了他,我也可以帮你抗衡他的力量。”
“我,来对抗顾容与。”
楼焰的眼神,几分怀疑,几分探究,渐渐的,变得兴致盎然,斗志昂扬。
第119章 浑水 面前是活色生香,身侧是佳人清冷……
敢爱敢恨的赢翼, 火了。
在衡弥生季姝等人担忧,他要被何夕之谷秘密处决在雨花台之时,外面的舆论朝着一个神奇的方向发展。
纪纶来接他出来这天, 能感觉赢翼自己都是无语又莫名的状态。
那天他当面诘问何夕之谷,提剑宣战的视频,虽然被有意封杀,还是以不可扼息之势传遍全网。
一夜之间, 他忽然名声大噪,火遍全国。
听说,民众喜欢他的桀骜不驯。
听说, 他被绑又不服输的模样实在迷人。
还听说……不用听说了, 他的狂热拥磊们,已经举旗游行, 闹到了雨花台前, 强烈要求一号首长放人。
前几天,雨花台内部迟迟没有任何风向传出, 勾得外面的人揪心不已, 直接让赢翼美强惨的人气引爆全国, 甚至有向海外扩散的趋势。
赢翼迎着初春大好的阳光迈出雨花台, 眯眼俯瞰台阶底下躁动的人群, 一时心情微妙。
决定跟纪纶离开边境, 又亲自“手刃”父亲, 他做好了承担一切代价的准备。
可……代价至于是这样吗?
“赢翼!宝贝!!!我爱你!!”
“赢翼宝宝加油!!”
“……”
被一群疑似狂热私生饭的人追捧, 喊、喊宝贝, 就是他后半生要承受的赎罪代价?
“这是你应得的。”
嗯?
赢翼冷厉的目光落到纪纶身上,纪纶一本正经,看不出一点乐子人的模样。
“我是说, 恭喜你回来,他们都是因为关心你来迎接你的人。”
赢翼付出良多,侥幸死里逃生,现下的欢迎场面是他应得的。
衡弥生季姝几人偷偷憋笑。
早在赢翼名声发酵时,他们就知道赢翼不会那么容易死,虽然还是免不了担惊受怕,但总归他活着走出了雨花台。
看到他安然无事,他们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赢翼并不是很感动这样的场合。
熟人的关切让他不适,陌生人越矩的关注更令他烦躁。
心情复杂扫过纪纶和他身旁探头探脑的罗锣,他敛眸低哑道:“你早就料到了。”
纪纶:“嗯,也不算吧。”
当初就差没敲锣打鼓送赢翼三人进首都,是有操纵舆论,让何夕之谷没法轻易对他们下手的打算在。
但那只是一个想法,谁也不敢保证何夕之谷下一步会怎么做。
舆论有用最好,给赢翼的安全增加一层保障。
可要是没用……赢翼就是惨死在雨花台,其他人也阻止不了。
“还是你魅力大啊。”纪纶满是打趣。
敢于反抗,当面质问何夕之谷,落他面子的赢翼,连他都喜欢,谁能拒绝他的魅力?
正是这份当面质问一号首长的勇烈与坦荡,让他在年轻人中迅速获得追捧。
一个弑父的人成为偶像,确实令人迷惑怀疑,是否世风日下,人伦不在。
可本来,这个时代就没有多少道德可言。
人会温驯,却不会一直温驯。
也许保守压抑的华龙国民众,潜意识就在抗拒他们头顶的那一座大山,是以赢翼堪称开天辟地的一举,才能给他们这么强的震撼力。
赢翼的叛逆,赢翼的傲气,都如炽热骄阳,在那一天迸发,令人再也不能忽略他。
纪纶再从旁助他营造舆论,打破雨花台的封锁,这才有了他人气大涨的结果。
当然,其中也不能漏掉罗锣,这个赢翼曾经没有看在眼里的,新闻从业者的鼎力相助。
纪纶和赢翼拥抱时,罗锣就在一旁拍下全程。
“放松,我也不习惯和别人亲密,但这是必要的一步。”赢翼身体僵硬,纪纶轻轻拍拍他后背。
赢翼得到如此多人支持,在在这个换届大选的敏感时刻,可以发挥巨大能量。
即便他无心卷入首都的权力交替,时局也会推着他陷入漩涡。
就如曾经的他一样。
在这样举国瞩目的时刻,必须让民众知道,他和赢翼是一伙的。
支持赢翼,就是支持他。
“多此一举。”赢翼啧了声,态度恶劣的,还是新阳那个目空一切的傲慢少年。
就算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也没见他对他多温柔。
纪纶心里感慨,脸上笑眯眯,“以后还有很多举。”
接下来一个月,赢翼都得出来配合他演戏拉票。
赢翼:“……”
他嫌纪纶宽慰他的举动多此一举,纪纶就毫不客气往他心里扎。
不禁怀疑自己答应和他合作的正确性。
看看旁边含笑佯装无事,却一瞬不瞬望了他许久的季姝,赢翼无话可说了。
接到人,一干人转战纪家,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三楼书房,纪纶站在临时立起来的小黑板前,视线扫过座位上的人,恍然似回到一年前。
时隔一年多,谋划公审城主的三人组重聚,彼此都改变许多。
而今,又添了几位同伴。
“各位,”甫一开口便是磕绊,想了想,他还是道出一句迟来的问候,“好久不见。”
衡弥生眸光瞬间透亮,纪纶这一开口,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班长。
已经改回原名蓝知行的季姝同有此感,历经风尘归来,同伴未变初心,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坐在罗锣一旁的赢翼旁观着,未曾如他们似回应纪纶。
纪筠方琴和纪灵待在楼下不敢打扰,龙组五人跑上来凑热闹。
纪纶也让他们去。
叙旧完毕,进入正题,
首先,自然要表扬赢翼居功至伟。
没有他舍身入雨花台,就没有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赢翼对他幼儿园夸赞孩子的语气表示无动于衷且冷淡。
何夕之谷这样的人,肯定不可能因为简单的舆论裹挟才释放他。
其他人明个中缘由,他却有种直觉明白。
是纪纶,是他提前让他做的事,说的话,发挥了威力。
纪纶一再强调,要他咬死是自己杀死了父亲赢肆,而目的是为了替父亲“赎罪。”
“赎罪”,务必在何夕之谷面前道出这二字。
“弑父”行径,本就是他为了保护父亲和扛罪才如此,那么说不违背他的本心。
赢翼也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了纪纶。
幸而何夕之谷来了见他。
纪纶现在只是猜到,赢翼这一步棋子,想必是打破了何夕之谷的心理防线,
但他还不知道,他这没多大把握的一招,精准又高效,还能发挥出更大用处。
如今他只是神经紧绷着,将何夕之谷释放赢翼的举动,列为还有后手的深谋远虑,随时提防后者的进攻。
他不觉得何夕之谷此举是为示好或投降。
赢翼也不认为何夕之谷会是脆弱的人,干脆懒得提里面的人和事。
不管何夕之谷想做什么,他都奉陪。
纪纶的话已经转到当下局势。
夸完赢翼,肯定要表扬西北三城能放下芥蒂,重新坐在一起。
三城一心也许没那么快,但一定有冰释前嫌,冰雪消融的那一天。
那样的时代,要在衡弥生和季姝这样的年轻人手中创造。
至于赢翼。
他未来的一生,必然是颠沛的一生。
衡弥生季姝接受美好与希望,他则是所有仇恨黑暗的集合体。
不肯放下仇怨的王城人,会将矛头指向他,他一辈子都要面对隐在暗处的刺杀袭击,还有无数憎恨怨毒的灵魂,发出来的咒怨。
“下一件。”赢翼毫不犹豫打断他偏题的溢美之词。
纪纶梗了下,深觉赢翼还是继续保持懒得说的作风更好。
“弥生知行,你们各自回去,赢翼留下。”
大选的投票,经过顾容与等人前期的推动,从覆盖二十三省,史无前例扩大到十大王城。
衡弥生季姝回去找他们父母,整合西北三城的力量。
赢翼则在首都和纪纶一起。
“不用担心,二十三省有我们就够了。”
衡弥生不放心,季姝也不理解,可他们还不清楚。
赢翼和他站一起,就攥取了大部分年轻平民群体的选票。
这也意味着,西北三城彻底脱离顾容与控制独立。
无论是他白龙号的知名度,还是这阵子为赢翼经营的人气都不容小觑。
顾容与想再倚仗十大王城的政治资本,操弄大选走向,得先问过他的意见。
“防…顾君?”衡弥生乖乖举手。
所以顾容与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呢?
他倾向何夕之谷还是楼焰?
短短几个月,原本一潭死水的华龙国政坛风云变幻,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各有城算。
可不管如何,华龙国这摊浑水终于被他搅乱。
纪纶心情大好笑道,“不用管他是什么想法,我只要他跟着我走。”
在那之前,叫上萨拉随同,纪纶先去高层间探探口风。
觥筹交错的宴会是再好不过的,互相交流信息的场所。
纪纶今天出息的派对尤其纸醉金迷。
是了,现在也有人巴巴送上请柬,诚邀他光临了。
他出现时,一干人等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上前与他攀谈。
纪纶应酬一波,目光逡巡一圈,没发现想见到的人,眼底少了几分兴致。
趁他去取自助餐,周边的窃窃私语霎时挡不住散开。
“听说他以前是Omega,怎么闻不到信息素?”
“这么久行踪不明,不知道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呢,怕不是……”
恶意的揣测和恶心发想,病毒似流传开来。
等纪纶回来就发现,他们的目光连掩饰都不屑掩饰,全然看好戏的下流打量。
“够了,你们连基本的为人属于都没了吗!”在一片议论纷纷中,老人的话如平地惊雷乍响。
“如此传播一位政府官员和国家英雄的谣言,你们一个个都该送上军事法庭!”
“这话说的,江老未免上纲上线!”
“谁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乱,他一个Omega没点本事怎么安全回国的?”
纪纶还变成了这副奇怪的紫瞳白毛样子,更引起了他们各种匪夷所思的揣测。
咚咚咚——
纪纶敲响台上的钢琴,止住这场纷争。
“吵够了吗?”他笑眯眯的模样,不见恼怒,更未有羞惭。
“不怕报复的就继续当面说,怕的人麻烦躲起来再议论,不要打扰我和旧友说话。”
他风头正盛,安然无恙从审讯室出来,又旗帜鲜明站总理那一派。
有几分忌惮的众人,识相给他和江域父子留出一快空间。
“纪上校,欢迎回来。”纪纶刚升军衔,江域以同辈的口吻与他握手,身侧是依旧忿忿不平的父亲。
过去一年,明显这老爷子为儿子的前程殚精竭虑,衰老不少,却还未丧失那份仗义执言的热心。
为朝闻道说话的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江泠还好吗?”
“有对象有自由,有什么不好。”江域还没回答,江老爷子默默接了一句。
弄丢了老婆的江域:“……”
纪纶想起在萨洛克遇到的白玉京,趁此透露了下他的行踪。
江域缄默一瞬,冷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他还好吗。”
纪纶:“……”能打能骂,还能逼得他和崇明无路可逃,大抵是好的。
如果他和杜桑没轰白玉京几炮,后者还会更好。
江域大概也是熟悉白玉京性格,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几分意思,没再追问。
俩人避开人又聊了几句,彼此透露意向。
江域一句话坚定拍板:“没有你,晋王城不会有今天。”
更不会有他的今天。
以往纪纶不在就算了,顾容与作风强势,他只能听从他的,以免根基不稳,让才安宁下来的晋王城雪上加霜。
现在纪纶回来了,还是以那么势在必得的姿态回归。
纪纶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顾容与之间,江域选择了他。
而他想支持哪位,他们晋王城就支持哪位。
纪纶举酒和他碰杯,“您就那么信任我?”不担心他只是个唯利是图,玩弄权术的人?
他杯里的酒只是装饰,江域也不喝酒,抿了口杯里的白开水,淡淡道:“不是我相信,是晋王城的人民相信你。”
天哪,这人太会摸准他命脉了。
纪纶老脸羞红了一霎。
“采青一直想来见你。”谈完正事,聊起闲话,江域言语间待薛采青的态度,比对儿子江泠还亲昵。
江域意思是看他这边较忙,此行来首都,就没带她和江泠过来。
他这位上校的风头正盛,连他这个总督都挤不进来,只能借今天的宴会来碰碰运气。
纪纶嘴角带笑,仿佛已经看见元气满满的女孩,旁边是貌若琉璃的江泠温声安抚。
薛采青江泠不能来首都,自然是因为首都局势不明,江域要保护他们。
纪纶也不揭破,确定好晋王城的事,回到大厅。
懒懒逛着,总感觉一股让人忽视不了的炙热视线紧随。
回头望去,那道目光不退反进,手中的摄像机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萨拉:“我去教训他。”
自回国后就有不少痴汉变态,对他的外貌非常感兴趣。
这个不知哪家豪门子弟的Alpha,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纪纶蹙了蹙眉,沉声吩咐:“别管太多。”
不管是他,还是萨拉这个Omega保镖,看着都没什么威慑力,他们才敢冒犯到他眼皮子底下。
让萨拉过去删了那人拍的内容,纪纶没叫他做更多。
往后他在公众面前露脸的时候更多,顶着这样的容貌,谁要看着他的脸想做什么事,他也没法管。
正好几个年轻的Alpha过来叫他一起玩玩,纪纶顺势离开。
萨拉连忙跟上来,发现那几个人模狗样的Alpha,是试图用糖衣炮弹同化他。
有的是示好,香槟美酒,奇珍异宝无一不捧上来,讨纪纶一笑。
有的则是明知纪纶曾经的Omega身份,分寸大到明显是有意挑衅,在他雷区蹦跶。
萨拉看得心惊肉跳。
这些人玩的,比他在金新月见过的还要大胆。
他们龙组在金新月担着恶名,实际上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他这样的柔弱Omega。
杀人放火是难免,可这般挑战人性,玩弄同类,从未有过。
转头观望纪纶,后者不动声色,游刃有余的交际,不见被冒犯的样子,他不好说什么,只心里暗暗称奇。
“上校,你看这个怎么样?”
引进一个媚骨天成的Omega,坐在纪纶旁边的Alpha故意询问他的看法。
纪纶面色淡淡,回着另一个Alpha的话,不准备附和这种品评器物似的意见。
结果这个被忽略的Alpha好似更兴奋了。
面前是Omega没忍住发.情媾.和的活色生香场景,身侧是佳人清冷自恃,姿容绝美如玉。
在这副糜.艳场景的衬托下,无动于衷的纪纶更叫人心痒难耐。
这人当真骨子里便清高难驯吗?
有人目不转睛盯着纪纶心底臆想,身下早已丑陋得不像话。
纪纶视若无睹般,脱了自己的外套,扔给那名Omega遮身,便照旧言笑晏晏与他们攀谈。
萨拉盯着他们谈话间隙,好不容易呆到个机会把他拉出房间。
出来就催促他赶紧回家去,十二点门禁时间快到,小孩子家家,不能熬夜。
纪纶笑笑,劝他适应。
在他有能力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之前,都得忍受着如此恶臭环身的日子。
萨拉捏拳:“我当然明白……”
若非纪纶如今地位非同一般,尚有几分自保之力,早成了他人禁.脔。
绕是如此,还有不少大家族子弟对他虎视眈眈。
引诱胁迫不成,就等他一朝失势落魄,强取占有。
知悉自身处境,纪纶归国后,不说如履薄冰,也是步步谨小慎微。
许多看似大胆的选择,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风轻云淡的从容之下,承担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压力。
“可我还是想揍他们!下次他们要是再敢——”
萨拉先出,脚刚迈出门槛,惊惧似猛的缩回。
纪纶还以为他看到什么可怕的事物,绕过他上前,入目是血色红眸,冷峻面容。
他迟疑诧声:“顾容与?”
第120章 拉票 魅.惑气息贴着他耳垂吐出,“放……
庭院富丽, 月色柔美。
顾容与的侧影漫不经心递眸来。
这个视野,屋里的情况他在外面看的一清二楚。
纪纶踟蹰稍许,硬是扯出一句没话找话, “还没有恭喜你。”
来之前,他准备了一箩筐话,想和顾容与谈上一谈,结果拖拉这么久没见到人, 顾容与躲在这偷闲,他也早失了兴致。
顾容与语调懒淡,“我有什么好恭喜?”
目光掠过纪纶身后跟出来的人, 轻飘飘的一眼, 浮过瘆人寒意。
纪纶乏闷着,未曾注意到那些人因此而战栗, 只是闲谈的口吻作势上前, “荣升十城督宪,又得首长们中意, 既可延续氏族荣光, 又可绵延国祚, 这不是大喜事?”
顾容与似笑非笑。
这般迟来的问候, 没甚诚意就算了, 提不起精神还要明里暗里刺他一句。
该说他忘了他, 还有这份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吗?
萨拉和他的下属都远远坠在后面, 纪纶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来了点精神应付他。
短短几句话, 就叫顾容与明白,纪纶已不是曾经的政治小白。
那时纪纶虽有几分机敏,到底囿于出身见识不足, 很多见解看法都只能算得上小聪明。
如今几个月不见,物是人非,他似乎习得了许多不得了的见识,言语间透露出连他都惊叹的大局观。
不,不止如此,他亦学会了从他的话里嗅到更多有用信息,轻易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是,可搅弄风云,而非那个只能被命运推着走的纪纶。
侍应生送上两杯水,纪纶挑了庭中一把布艺椅落座,抬头是Alpha低头垂眸,无比温柔的嗓音,“你怪我?”
深邃红眸里的眼神包容宠溺,也是看透他一切的了然。
“……”纪纶皱了眉。
他想过他们要翻出旧账,算清恩怨的这一天,也预想过顾容与会有的反应。
可他还是很不喜欢这个眼神。
好像他在外面经历的所有苦难与深重,都成了可以轻飘飘被揭过的东西。
成了,被一个Alpha宠爱的资本。
可他并非想以此换取顾容与的怜惜偏爱,也不是想问罪他什么。
他只是要他正视他。
那很难吗?
顾容与做了他该做的选择,他也努力做到了自己的追求。
虽然中间有些事并非他之意,虽然逃亡的那条路荆棘丛生,恶鬼肆横……
可他做到了,凭自己走回来。
顾容与不该以为的,他低头,他就要心疼。
他没忍住冷笑一声,“不知从何说起。”
顾容与闭眼缓了下呼吸,“你还是黑头发的时候更好看。”
再睁眼,已泰然自若。
……
顾容与总是不断回想起,那天早晨纪纶离开时的背影。
他本可以阻止。
随便一个理由,都可以阻止纪纶那天的出门。
纪纶通常是个很识趣的人,即便有疑惑,在那种情况下也会照做。
可惜他更清楚,以纪纶的敏锐,他这般属于反常的行径,一定会叫他怀疑目的。
如此,对宋如风窃取宋王城不利。
纪纶是个小奸细啊。
宋如风举事前,几次笑着嘱咐他,要看好他身边的小奸细。
可不能因为他身边的一个纪纶,坏了他的好事。
他不甚在意。
他的小奸细顶多搞点通风报信的小动作,一旦发觉例如他与楼焰有来往的重要事情,马上捂住眼睛堵上耳朵,主打一个明哲保身,视若无睹。
何况,他以为纪纶绝不至于如此倒霉。
宋如风在城主府逼他的宫,又不干纪纶的事。
总不能宋如风软禁生父后母,陷害宋礼的时候,就叫纪纶从他手下的边防官发现了端倪。
还那么巧,纪纶偏离那么近,赶得上去营救宋礼?
所有的侥幸,都是因为不够在意。
莱卡泽奈贴心的一通电话打来告诉他,为了杜绝他有任何动摇的可能,会竭尽全力找到纪纶,帮他铲除多余而柔软无用的东西之时。
顾容与笑着谢了他。
“谁知道,那些柔软无用的东西会不会让一个理智的人感情用事呢,我们总要顾虑到这些意外。”
莱卡泽奈总是如此贴心周全,像是关爱一个情人般,重视他这位临时合作伙伴。
是了,他是得感谢莱卡泽奈,没有他赶尽杀绝,他怎么会发现——
那一天,是最让他后悔的一天。
“别动。”
双臂的环拥,近在咫尺。
纪纶保持着微微往后倾倒的姿势,僵住身体发现,Alpha带着急欲靠近,又怕伤到他的轻柔中,并未实际贴上他身体。
“别动,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搭在他靠椅上的双臂收拢合力,顾容与重复一遍,低哑的声音中多了丝疲惫。
纪纶抬眸扫过远处往这张望的宾客。
被植被花瓶遮掩的他俩,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亲密无间的相拥。
纪伦脸色难看。
顾容与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从来这个宴会,就抱着让他们误会不也是一种抗衡的居心不良。
想让他们误会,让他们怀疑。
让他们因为自己这个明确站台楼焰的角色,不敢再全然信任顾容与。
顾容与迟迟不现身,他以为他故意躲着他,也不在意。
偏偏就在他放弃那种打算的时候,顾容与自己贴上来,揭穿他心思。
还有比这更羞辱的时候吗?
纪纶死死压下汹涌情绪,拉回理智,思量眼下的场景。
自从容貌变化,所有人看他都是满目惊艳,偶尔有人眼中不时掺杂阴暗的觊觎。
只有顾容与说,他还是以前好看。
他什么意思
他发现自己读不懂顾容与,归国时的自信,如今已所剩无几。
他想弄懂这个Alpha,以便保证自己日后的胜算。
可隐隐的,他更发觉,他害怕读懂顾容与眼中目光的含义。
他谨慎地选择拉开距离,就像一只察觉危险靠近的小兽。
顾容与猛的更进一步,一手紧拥着他,一手插.入他头发。
魅.惑气息贴着他耳垂吐出,顾容与的红眸,死死锁定方才那群人说:“放心,为了他们,我也会选择你啊。”
“纪纶!”
萨拉慢了一步才发现这边的动静赶过来。
正主施施然离去,他只听到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自觉没发挥好保镖职责,让纪纶惨遭轻薄的萨拉忿忿跳脚,“他到底什么意思?!”
气死他了。
从楼焰的审讯室出来那天时,顾容与也是如此一个漫不经心的背影留给他们。
那回他是故意透露何夕之谷拉拢他的一句话。
“你不适合想要那么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来襄助何夕一族呢。”
他说他很得何夕之谷看重欸!
看重有什么了不起吗!
纪纶抿唇未言。
扶持楼焰,顾容与有从龙之功,扶持何夕之谷他有什么?
锦上添花想必也不差他一个。
和他的指望不同,顾容与的目标本就不止于此。
否则去年新阳毕业之时,顾容与大可安心回黎王城做他未来的城主大人。
最稳妥也是最不可能有变化的人生规划。
可如今,顾容与拥有的权势之大,已是顾存今都要忌惮的存在。
顾存今再想动他,下手前都要多掂量几分。
反而是他,原本没有意外,他才是那个一定会选择何夕之谷一派,图谋一个安稳人生的人。
可惜没有如果。
顾容与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野望。
那他呢?
他也要将一个个变故,化作人生的机遇,从此再无人能拦!
……
大选轰轰烈烈拉开序幕。
第一天,何夕之谷的选票一骑绝尘。
哪怕都知道选举就是走个过场的东西,所有人还是被惊到了。
难道何夕之谷真的如此深得民心?
第七天,楼焰的选票迎头赶上,纪纶活跃在为他拉票的一线。
赢翼臭着脸,不时露面。
大选第二周,何夕之谷这一方搞了个神秘的竞选舞台。
中央六家诸位代表齐聚在台,底下的支持民众高举旗帜横幅。
欢呼声响彻云霄时,舞台升降台现身一人,全场俱寂。
“各位,上午好!”纪纶清越的嗓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雪白肤貌更是在各个显示屏展露得一清二楚。
但这都是其次。
问题在于,他们支持对头的敌人,为什么能出现在这个舞台?
灯光突亮,原该出现的顾容与姗姗来迟亮相。
赶在纪纶被人赶下台前,他也开口跟大家问了声好。
但没人感到受宠若惊,更别说欣喜。
大伙心里拔凉拔凉得知,顾容与,他也叛变了啊!
啊,什么叫也?
这一天,纪纶很高兴,顾容与“识抬举”。
楼焰也很高兴,他的选票反超何夕之谷。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
“去他**#*”
一串不可描述的脏话过后,盛家继承人持续输出几句狠话。
“这个疯子!疯子!”
“言而无信的骗子!!”
房间里,盛甫奕到底年岁摆在那,没像年轻的继承人一样沉不住气破口大骂。
他坐在主位,脸色阴沉。
门口,褚家、涂家、上官家、陆家,陆续进门。
最后,是据说一直依附何夕氏生存的何家。
他们的话事人也来了。
落座后,一个个也是脸色阴沉难看,有年轻的家族子弟想附和,都被这压迫感十足的氛围逼了回去。
盛甫奕喝了足足几杯茶,才把那火气压下去。
逡巡一圈,率先开口,“都说说吧,顾家那小子如此拆我们台……”
哪里只是拆台,分明是冲着他们脸扇巴掌。
他们六家处心积虑造的势,建的台,是为推他顾容与上位,拉下何夕之谷。
结果顾容与送给纪纶做嫁衣?
多张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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