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光穿过朱户,淡淡光晕透过珠帘纱帐照在榻上。
苏芷棠浑身酸软的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宋嬷嬷:“夫君呢?”
宋嬷嬷端着水盆进来,拿帕子侍候她洗漱,“大人一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
苏芷棠陷入了沉思,他既然知道皇帝对他起了杀心,应当不会坐以待毙,许是筹备应对去了。
苏芷棠揉了揉腰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金黄的太阳,精致的小脸莹白剔透,出神的想,若是皇帝一心要杀祁勝,他带她一起离开京城,浪迹天涯也不错。
可是这样的话,他这些年受过的伤,付出的心血就白费了……
宋嬷嬷将她从紊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今日是大年头一天,姑娘可要去库房挑些新年礼。”
苏芷棠回神,不再想这些,左右有祁勝在,他想做什么她都陪着他。
她应了宋嬷嬷的话,吩咐道:“阿轻,你去把准备好的赏钱给院子里伺候的人分一分。”
苏芷棠出手阔绰,婢子小厮们以往从国公府领的赏钱虽也不少,可这次却是前所未有的多。
私底下都高兴的说着:“咱们分到这院子里伺候,当真是幸运,夫人脾气好不说,给的赏钱也多。”
一行人领了赏钱,脸上洋溢着笑容凑到一块向苏芷棠拜谢。
苏芷棠看着他们毫不掩饰的高兴,心头沉重的思绪散了些,心情不由得也高涨了几分。
正当此时,院子忽然热闹了起来,咸平公主和祁茴先后派人送了礼来,咸平公主送的是一套御制头面,做工精细,别出心裁,祁茴送的是一个粉玉雕花镂空罩,瞧着漂亮异常,就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苏芷棠放在手里把玩端详片刻,很是喜欢。
用过早膳后,苏芷棠往库房去。
新年新气象,苏芷棠挑了一件银红色妆花缎锦裙,头戴串珠石榴红步摇,略施粉黛,犹如洛神出水,美艳不可方物。
走在府里,引的婢女们纷纷侧目。
苏芷棠挑了个极大的夜明珠给祁茴,又挑了几株名贵的香料给咸平公主送去,给小六安送了一个百福玉镯。
府里挂着大红灯笼,到处都是一片新意,很是喜庆。
随即苏芷棠去了咸平公主的院子。
在外人看来,祁国公府荣宠不衰,是颗大树,是以来贺新年的人一波接一波,苏芷棠陪着咸平公主有条不紊的招待宾客,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也没出半点差错。
她嫁入祁府也有些日子了,外头的人都知道祁勝宠妻,是以各家对她也格外上心,不是夸她好看就是夸她能干。
谁不爱听夸呢,苏芷棠面上矜持,实则心里高兴的很,便是站了这大半天也不觉得累。
府里的新年礼堆积如山,晃眼间便到了晚上。
祁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厅里,全家齐聚,就差他一个人,苏芷棠觉得他风尘仆仆的,似乎是去了什么远地方,又赶了回来一样。
因着是一家人用膳,也不分男眷和女眷,都围着一张桌子坐。
祁勝在苏芷棠旁边坐下,趁人不注意捏了捏她的手心,道:“少吃些,一会儿带你出府。”
苏芷棠眸子一亮,这是要带她出去开小灶?她小幅度的点了点头,杏眸柔和清亮,流光溢彩。
苏芷棠为了空着肚子,只喝了一点甜汤,用了几只祁勝给她剥的虾仁。
阖家团圆,皆饮了一些酒。
放下酒杯后,就听见柳氏原本阴郁了好多日脸转了晴,端着酒杯喜上眉梢道:“前些日子迎宣来信说,西北疫情好转,迎宣立了大功,不日就要回京了。”
苏云洛抱着孩子喜出望外。
祁迎宣到底是祁家的孩子,听到这话,国公爷素来肃穆的面庞也添了几分喜色,高兴的又多喝了两杯。
苏芷棠眼尾上扬,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西北疫情已经解决,祁勝就不用出马了。
热闹过后,各回各的院子,苏芷棠正要跟着祁勝离席,祁茴半道拦住了她,神秘兮兮的将她白日里送出去的夜明珠又递到了她手里。
祁茴眼眸一挑,意味深长道:“嫂嫂,这个我孤家寡人用不着,你自己留着用。”说完她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苏芷棠低头看着手里的夜明珠,这个夜明珠是她的嫁妆,表面迎泽细腻,光滑圆润,散发的光犹如浅月般柔和,她极为喜欢。
她以为姑娘家都会喜欢这种东西,没想到祁茴不喜欢,她稍微自责了一瞬,便想着改明重新去库房挑一个。
祁勝揽着她肩膀,“别多想,祁茴是觉得这颗珠子最配你。”
苏芷棠知道祁茴爽快的性子,本也没多想,闻言,将夜明珠交给阿轻,让她拿回院子,转头同祁勝道:“夫君要带我去哪啊?”
祁勝:“食香阁。”
苏芷棠琉璃般的眸子满是光亮,“我知道那一家,他家做的酒圆桂花鸡特别好吃!”
祁勝牵出了一匹马,将苏芷棠的兜帽给她戴好,一撩大氅,抱着她上了马,他用大氅将苏芷棠裹在怀里,一丝风都不露,驾马穿过万家灯火的街巷,带她到了食香阁。
大年夜,有许多漂泊在外的人没地方聚,便往酒楼里来,是以大堂里座无虚席,觥筹交错,划拳声不绝于耳,人欢马叫,沸反盈天。
苏芷棠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也想喝两杯了,她扯了扯祁茴的袖子,双眸圆润的看他,软声道:“夫君,咱们也要一壶酒吧。”有祁勝在,她可以放肆喝。
祁勝自然什么都应她,小二一瞧见他俩,便热情的迎了上来,领着人往包间里走,“大人终于来了,里面那二位爷都等不及了,急着见大人呢。”
苏芷眨眨眼,眸子瞪大了些,包间里还有人,不是祁勝单独带她出来呀,苏芷棠无端的失落了下,眼睫垂了垂。
“里面的二位爷可不是急着见我。”祁勝看着苏芷棠低笑道。
苏芷棠嗯了一声,那难不成是急着见她?
她在京城,好像没有什么会在大年夜急着见她的朋友呀。
说话间,到了包间门口,祁勝立在一旁,示意她亲手推开门。
苏芷棠不明就里的推开门。
见到里面的人后,她直接呆愣住,随即热泪盈眶。
“爹爹!”她扑进苏行挚怀里,激动喊道。
苏行挚稳稳的抱住自己的女儿,忍着热泪道:“大过年的,可不兴哭啊。”
苏芷棠眼眶湿红,“女儿不是想爹爹了吗。”
“你哥这么大一个活人你就没看见是吗,就看见你爹了。”苏尚银不满被她忽视。
苏芷棠破涕为笑,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头,又抱住他道:“哥哥长得这么高这么倜傥,我怎么会看不见。”
苏尚银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宠溺道:“都嫁人了,还这么爱哭,小哭包。”
祁勝捏了捏拳,小姑娘怎么这么爱抱人。
苏芷棠娇哼了一声,又去挽苏行挚的胳膊,苏行挚揉了揉她的脑袋,将这些天的思念全融在这个无声的动作里。
苏芷棠抬着泛着水雾的杏眸疑惑又高兴道:“爹爹不是来信说不来了吗?是生意上的事情解决了吗?”
其实并非是因为生意上的事,给她写信的时候他们已经启程,赶往来京城的路上了,过了水路改陆路后,遇上大雪封山和山崩,又因着邻近年关,当地太守嫌麻烦,不欲派人清理,直接封山,他们本以为赶不过来了,便在赶忙往驿站给她寄了信,又因着怕她担心,这才说是生意上的事,那信还是用信鸽传递出来的。
后来祁勝派了人来探知情况,又找上当地太守,加派人手清理了碎石,弄出一条路来,他们这才得以来京城。
当地太守因为失职已经被降了职。
苏行挚简明的说了情况后,摸了摸胡子,状似埋怨道:“还不是你夫君,非得折腾你爹这把老骨头,不来京城陪你过年还不行。”话虽如此,他眼里的高兴都快溢出来了。
苏芷棠想起来了,她收到信得知他们不来京城的那一日,情绪低落被祁勝看出来了,他问了她怎么了,她就随口跟他说了,没想到被他记在了心上。
苏芷棠心口热热的,看向祁勝。
月光与烛火交织映出他侧脸的轮廓,下颚线条流利,勾出硬朗的五官,气宇轩昂。
他正跟苏尚银说着话,时不时的抬手倒酒,听苏尚银这个大舅子胡扯,脸上没有半分不耐。
感受到她的视线后,男人转头朝她勾唇笑了笑,又漫不经心的回头,好像他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半分邀功的意思。
苏芷棠咬住下唇,他的重视让她眼眶灼热。
祁勝行事妥帖,苏行挚也是个场面人,苏尚银对祁勝这个妹夫很是满意,不大的包间里其乐融融,一片暖意。
苏芷棠被三个人照顾着,再加上食香堂的酒圆桂花鸡属实不错,这一顿饭吃的她肚子都微微鼓了。
时间过得飞快,分别前,苏行挚同苏芷棠道:“爹爹本来还想问你过得好不好,眼下也不用问了。”
苏芷棠面皮红了红。
“不早了,快回吧。”苏行挚道,即便他清描淡写的分别,可眼睛里流露出的不舍哪是忍就能忍住的。
苏芷棠一步三回头,没走两步,又往回跑,冲进苏行挚怀里,不舍的喊:“爹爹。”
她自小没有母亲,是苏行挚一手拉扯大的,其中艰辛和不易,哪能说得清,是以她对苏行挚极为依赖。
“爹爹什么时候走?”她问。
苏行挚沉默,“明天就走。”
生意耽搁了这么多天,也确实不能等了,他没什么能耐,就只会赚钱,钱是他能给女儿的唯一依仗。
苏芷棠眼眶含泪:“不能晚两天吗?我舍不得爹爹。”
苏行挚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尽量语调轻松道:“这么大了,还哭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话,行了,快回去吧,以后又不是见不着。”
苏芷棠轻声道:“我不想回去了,想跟爹爹和哥哥多待一会儿。”
苏行挚眼里一跳:“胡闹。”
嫁了人哪能这么任性,再说他也不舍得她住客栈,客栈里哪有府里暖和。
他推开苏芷棠,哄道:“快回去吧,在磨蹭天都亮了。”
苏芷棠眼泪婆娑,被苏行挚推进祁勝怀里。
“带她回去。”语气强硬。
祁勝抱起她,跟苏行挚和苏尚银道别后就上了马。
苏芷棠不舍的情绪上来,看着苏行挚和苏尚银渐小的身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再加上喝了点酒,那股子娇气全跑了出来,她带着哭腔道:“爹爹方才凶我了,说我胡闹,我长这么大,他从不凶我的……”委屈的不行。
她抬着杏眼瞪了祁勝一眼,嗔怪道:“都怪你。”
也不说怪他什么,就咬着唇小声的掉眼泪。
祁勝看着她无理取闹,也不生气,乐道:“是,都是夫君的错,现在把你送回去?”
“嗯。”细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祁勝气笑,把她按进大氅里,随即快马加鞭的往府里赶。
“过段时日,让你爹爹以后常驻京城可好?”他在浓郁的黑夜里,承诺。
苏芷棠喝了酒,脑子不灵活,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京城商贸被皇商和权贵牢牢把控,普通商贩只能赚些小钱,根本做不大。
苏行挚一介商人,并非权贵,唯一沾边的也就是成为皇商。
她吧啦了几下大氅,从里面露出小脑袋,迟钝道:“夫君的意思是……”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赶忙停住了嘴。
本朝规定,皇商只能由皇帝亲属及后宫妃子的亲属担任。
她眼眸瞪大了些,半响惊的没说话。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听见祁勝嗯了一声。
四下里,烟花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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