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野鸟 > 8、第八章
    陈诺从小体弱多病,体育课常年请假,被许愿拉着跑了一会儿,很快跟不上她的速度:“停一下,别跑了。”


    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戚野,许愿停下脚步,依旧惊魂未定:“哥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陈诺轻喘着气,脸上难得显出一点血色:“你突然跑什么呢?”


    “我没……”被这么一问,许愿顿时很不自然:“……没什么。”


    年纪小,她心里藏不住事儿,所有情绪都明晃晃写在脸上。陈诺视线扫过她还带着点惊惶的脸,皱眉:“你俩认识?”


    陈诺性格温和,偶尔拧眉时表情显得分外严肃,一张脸沉下来,冷冰冰的。


    许愿一看就知道他琢磨岔了。


    “认识,之前见过。”她先飞快点头,又拼命摇头,“不过他没欺负我。哥,你信我,他人挺好的。”


    她没在除夕夜直接冻死,全靠男孩递过来的烤红薯和旧棉衣。


    打小一起长大,陈诺自然能看出来许愿骗没骗他,于是更加纳闷:“那你干嘛还跑?”


    许愿抿唇:“……就是想跑嘛。”


    许愿真心觉得非常尴尬。


    其实再长大一点,长到十七八岁或者二十三四,她就可以从容面对这种情况——大大方方走过去,若无其事和戚野打招呼,顺着他的工作问上几句,甚至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她现在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儿。


    能意识到戚野窘迫的处境已经很不容易,不可能像成年人那样游刃有余、成熟世故的去应对。


    陈诺心思细腻,平时想的要多一些,盯着许愿看上一会儿,懂了。


    “你这不更吓着人家。”他轻笑,“跑这么快,指不定让别人怎么想呢。”


    许愿刚才光顾着跑,根本没注意到还有这一茬:“那怎么办啊?”


    “我真没其他意思。”她白着脸和陈诺解释,“我就是、就是不想让他多想……”


    小姑娘慌里慌张,说话磕绊,眼看着都要急哭了。陈诺只好拍拍她的肩:“别着急,没事儿,咱们不慌啊。”


    “待会过去你该打招呼就打招呼,别提刚才的事。”他耐心教她,“要是人家想聊就聊上几句,不想聊就算了。”


    “嗯嗯!”许愿现在整个人还在犯晕,陈诺说一句,她点一下头,“哥,我都听你的!”


    许愿拼命点头的模样像只稀里糊涂的小鹌鹑,陈诺觉得好玩,嗓音里笑意更深:“对了,你俩怎么认识的?”


    他俩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一个班,交际圈基本完全一致。对刚才那个脸上贴着纱布、目光冷淡的男孩,陈诺完全没有印象。


    他只是随口一问,许愿的脸却瞬间变得更白。


    “我不记得了。”她飞快眨动两下眼睛,伸手去扯他的衣袖,“不说这个,我们快点儿去挑鱼吧。”


    *


    戚野没有去追许愿。


    上班时间不能离开工作岗位,他也压根没任何解释的心思。检查过一遍水族箱,往后厨送了两趟鱼,就看见女孩跟在少年身后,红着脸回来了。


    “原来你也在这里,真巧啊。”明显还很不安,像是怕他会追问刚才的事,她刚起了个头,便飞快岔开话题,“呃……选哪种鱼比较好?”


    话题转折得实在太生硬,陈诺微微吸了口气,没想出该如何补救,戚野已经拿着网兜起身。


    “这是草鱼,个头大,肉嫩。这是花鲢,肉多刺少。”他用网兜一一指过水族箱里的鱼,“旁边两条是梭边,肉厚,没什么刺。那面是黑鱼,适合放在白汤里。”1


    男孩神情特别自然。


    没有被撞见在火锅店打工的窘迫,没有因尴尬而刻意表现出的轻松。和许愿之前见过的那几面一样,他眉眼冷着,语气中透出不加掩饰的淡漠。仿佛她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顾客。


    这让许愿莫名跟着放松下来。


    戚野详细介绍完所有的鱼,许愿听这一长串描述听得晕头转向:“那到底哪种最好吃?”


    几秒后,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合适问他,她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呃,我是想说……”


    小姑娘显然又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圆。说不出话,一边躲躲闪闪偷看他的表情,一边开始紧张地扯毛衣袖子。


    眼看袖口的白色蕾丝花边快要被扯下来,戚野心疼衣服:“那你选梭边,梭边放红汤里好吃。”


    他倒不是随口胡诌,领班让他跟着正式员工一起吃饭,北南的员工餐很丰富。什么鱼都有,菜随便拿,和顾客吃的火锅没什么分别。


    戚野想了想,又补充:“喜欢清汤选黑鱼。”


    “行,我们就选梭边。”陈诺站在旁边,此刻终于插上话,“麻烦你帮我们拿条梭边好了。”


    戚野点点头:“嗯。”


    他拿起网兜和水桶,开始捞鱼。


    兼具实用和观赏性,北南用的水族箱个头很大,放在高出地面一级的平台上。身高一米八的成年人还好说,像戚野这样身量没完全长开的小孩儿,要踩个小凳子,才能把网兜从水面上方伸进去。


    鱼自然不肯束手就擒。


    在网兜里拼命挣扎,尾巴重重拍着,溅起的冰凉水花直接浇在他身上。


    戚野没理会,把鱼放到桶里,称重后送去后厨,递给陈诺一张单据:“到前台录一下。”


    陈诺接过单据,看向许愿:“在这等会儿我?”


    许愿原本想跟陈诺一起去,瞧了眼戚野,迟疑着点头:“嗯,哥你快去吧。”


    陈诺去往前台,一时间,水族箱附近的这片区域只剩下戚野和许愿。


    从来没有主动和人搭话的习惯,戚野垂手站在一旁,看着女孩从随身的毛绒小包里翻出一包面巾纸:“给你,擦一下水。”


    小赵给了戚野防水围裙,但刚才溅起的水花特别大。从脖颈开始,他胸前衣襟全湿透了。


    其实擦也没什么用。


    毕竟这里客人多,捞几次鱼的功夫,才擦干的衣服又要被弄湿。


    然而小姑娘嫩白掌心伸过来,怯生生的。动作很慢很谨慎,带了点小心翼翼的示好。


    戚野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抽出一张面巾纸,开始擦起滴水的衣服。


    戚野收下面巾纸,许愿多少松了口气。


    目光移到他面颊已经开始由红转青的印子上,她停顿片刻,抿了抿唇,把那句“你怎么会在这里?”默默咽回去。


    没什么好问的。


    许愿接触的世界很小,经历的事也不多,但她只是单纯不是傻。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他肯定不会来做这份工作,更不会在除夕夜空无一人的街头,呼呼直吹的冷风里站上几个小时卖烤红薯。


    戚野用了好几张纸巾,认认真真擦掉身上的水,把剩下的面巾纸还给许愿。


    接过纸巾,她张了张嘴,半晌后小声说:“刚才……对不起啊。”


    戚野莫名其妙。


    他瞥了她一眼,确定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往前回想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事。”他淡淡道,“我不在意。”


    戚野是真的完全不在乎。


    这十几年跟着戚从峰,他基本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要么在家挨醉鬼的毒打,要么在外面摆摊赚生活费。如今在北南打工,至少店里还有烧得滚烫的暖气,有一口热腾腾的饭吃。


    比那个冷冰冰的、只有酒味的家要强得多。


    男孩说这句话时极其平静,和昨天大大方方告诉许愿,他没钱给她的语气如出一辙。直白而自然。


    许愿仍旧不太能适应这种过分的坦荡,点点头:“哦,那就好。”


    然后又没话说了。


    许愿找不出其他话题,戚野根本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两个人一同沉默着,再次陷入昨日分别坐在长椅两端的寂静中。


    好在这时有顾客过来选鱼,戚野立刻拿起网兜,重新站在水族箱旁的小板凳上。


    陈诺没回来,许愿又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看着戚野捞鱼。


    北南的制服不算薄,但大人衣服套在男孩瘦削的身体上,还是显得十分空荡。他拿网兜去够水里的鱼,用力时肩胛骨凸起,把制服顶出一道分明轮廓。


    瘦骨嶙峋的,后颈处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


    他明明是她的同龄人。


    竟然已经在自己养活自己了。


    *


    戚野完全没察觉到许愿的视线。


    把鱼送去后厨,再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离开。没什么其他的想法,他抬手擦了把脸,继续守在水族箱旁。


    过了一会儿,领班过来找他:“前面忙不过来,你也去上菜吧。”


    戚野诧异地看了眼领班,她把他往出菜口的方向推:“人太多了!问你你就说不小心摔的!”


    戚野挨打挨习惯了,自己倒是无所谓。既然领班不介意,他就脱下围裙,摘掉手套,去出菜口端菜。


    与此同时,许愿和陈诺回到包厢。


    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包厢里的大人们已经热火朝天换了好几个话题。眼下正在聊的,还是每年饭桌上老生常谈、翻来覆去的那个。


    也是许愿最不想听到的那一个。


    “瞧瞧你们家陈诺多好,从小到大一点儿不让人操心!”陶淑君一边磕瓜子,一边对许建丽说,“每回考试我都不用看成绩单,往最上面一看,第一名肯定是他。可把我羡慕死了!”


    陶淑君一提起陈诺,许愿便紧张地捏紧筷子,生怕接下来该说到自己。


    果然,许建丽立刻笑着摆手:“哪有嫂子说的这么夸张,他也就那么回事儿。我还羡慕你呢,儿子长大就是别人家的了,生个小棉袄和妈妈贴心多好啊。”


    闻言,许愿低下头,把筷子捏得更紧。


    但包厢就那么大,饭桌上总共只有六个人,她再怎么试图把自己藏起来,也只是小孩子徒劳无功的天真想法。


    陶淑君一眼发现了她,叹气:“那也得真贴心才行啊,许愿,和你姑姑说说,你这次期末考了多少名?”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么说。


    许愿和陈诺在一个班,许建丽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期末成绩。


    “哎呀,偶尔一次失利很正常。”许建丽笑着打圆场,“她小学的时候成绩不是挺好?上初中课程多,一时跟不上也是有的,咱们大人别着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不说还好,一提到许愿的小学成绩,陶淑君顾不得这是新年家宴,语气带出埋怨:“我就是想不通,这孩子小学还能拿第一第二,上初中成绩怎么掉成这样?你自己想一想,你这一年半考的都是什么水平?”后半句是对许愿说的。


    许愿死死捏住筷子,不吭声。


    从前,许愿其实并不害怕家庭聚会。然而进入初中,第一次期中考试过后,她就开始恐惧这种全家人都在的场合。


    因为陶淑君一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疾言厉色地讨伐她。


    陈诺见状,起身给陶淑君倒了杯红酒:“伯母,妹妹就是还没太适应。等我给她……”


    “哎对了。”还没说完,陶淑君冷不丁打断他的话,“陈诺,你和伯母说实话,你妹妹是不是在班上偷偷和哪个男生好了,所以成绩才这么差?”


    陈诺再怎么稳重,也只比许愿大四个月。听见陶淑君这么问,直接愣住:“伯母?”


    陈诺呆住了,许愿同样没想到陶淑君会这么说。


    她惊得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妈?”


    这是家庭聚会!


    家里所有人都在!


    而且陶淑君使用的词汇并不是中性的早恋,而是带着点微妙色彩的“偷偷好了”!


    十三四岁的年纪,班上哪个男生和女生穿了同款鞋,都会被大家起哄打趣。


    脸皮薄的女孩子能羞得满脸通红,甚至直接气哭。


    男孩子表面大大咧咧些,嘴上强硬说着:“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转头自己耳根都烧起来,不敢再多看女生一眼。


    小孩儿的心思很简单。


    喜欢就是喜欢,没任何不纯粹的想法,和夏天新买的白球鞋一样干干净净。


    但陶淑君明显不是这种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甚至带上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大人们惯常谈起八卦时,会露出的那种妄加揣测、心照不宣的隐秘微笑。


    仿佛已经断定许愿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


    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指责,许愿愣愣看着陶淑君。


    眼眶直接气红了。


    “嫂子你这是说什么呢?刚喝酒喝多了吧?”许建丽表情有些僵硬,“陈诺,你带妹妹出去转转,透口气。”


    一直没插话的许建达放下酒杯,往这边看了一眼。


    陈涵也跟着看过来。


    被这么多人盯着,陶淑君终于觉得方才的话有些过火,讪讪道:“我不就开个玩笑,你们怎么一个二个还当真了?”


    许愿坐在椅子上,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


    甩开陈诺伸过来的手,直接冲出了包厢。


    *


    戚野端着一锅梭边鱼,按着单据上的房号,来到六号包厢前。


    还没敲门,门从里面被人猛地拉开。


    先前还怯怯冲他笑的小姑娘眼睛红着,压根没看他,捂住嘴跑远了。


    方才见过的那个少年追在她身后:“许愿!许愿!跑慢点儿!我跟不上你!”


    戚野一愣。


    短暂发怔的功夫,两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许建丽冲他招手:“来来,是我们的梭边鱼吧。”


    “嫂子你也是,怎么能和孩子这么说话。”桌面上摆的菜品多,戚野调整着摆盘,听见许建丽对陶淑君说,“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哪儿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许愿跑走了,陶淑君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听许建丽这么一说,她也来了火:“我那还不是被她那糟心成绩气的?你是不知道,我们办公室还有个他们年级的家长,成绩一出来就在办公室和我说,‘哎呀陶主任,听说这次卷子难度大,你回去可别对孩子发火啊。''要不是她考那么差,我能被别人欺负到脸上?”


    许建丽简直没办法:“那也不能……”


    “我都是为了她好!”陶淑君打断她,“不然照她这个成绩,以后出来做什么?说不定连高中都考不上,直接出来当服务员端盘子算了!”


    闻言,戚野的手微微一顿。


    许建丽立刻出来打圆场:“小朋友,这个阿姨喝酒喝多了,没在说你呢。”


    “看你和我孩子也差不多大,是不是出来勤工俭学的呀?真懂事。”她笑,“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干活干多了?待会儿我和你们领班表扬一下你,谢谢你啊。”


    戚野没说什么,面无表情把鱼放下,拿着托盘出去。


    出来的时候,一路上,他特意留心了一下四周,没看见刚刚哭着跑走的女孩。


    很快回到出菜口。


    一波高峰期过去,店里没有刚才那么忙。整整一晚连轴转的忙碌,大家都累得不行,趁着还没出菜,七扭八歪地在一旁休息。


    戚野自然也不例外。


    眼皮耷着,他靠在墙边,双腿屈起,手搭在膝盖上。


    工作的时候带着手套,他的手其实没怎么沾水。但昨天被戚从峰抽过之后,又拿冰水洗了碗。今天走在路上,北风一吹,登时裂开数道细小的口子。


    又疼又痒,像是有蚂蚁在咬。


    即使完全不动,也一阵一阵难受。


    戚野沉默看着手上的裂口,想到的并不是方才许建丽的关切,而是陶淑君那句刺耳尖刻的话。


    手又细细密密疼起来,他下意识挺起了背。


    男孩瘦削的背绷得很紧,弓弦一般笔直,带着顽固的执拗和坚定。


    他会去上学的,戚野想。


    他一定会去上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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