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那一去,便再未归来,只有长秋宫的女官来传话,说娘娘有要事脱不开身,让大家先自行散了。
众人都是满腹疑惑,原本还想借机打探一下,结果出来才看到羽林军将大殿周围封锁了,想要四处走动根本不可能。
怀真想着纸里包不住火,不管有什么秘密,过几天也就传开了,于是果断坐上肩舆回望春台了。
她心里有事,都没顾得上和元嘉作别,一回来便让人去召御医,说自己脚疼。
宫人们不敢耽搁,急忙去传话了。
葭葭年龄虽小,办事却很稳妥,刚进寝阁就看到酒壶和酒盏放在案头。
怀真愿意的时候,能和任何人谈笑风生把臂言欢,但她若不愿,便会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时日来,为她看诊的两名御医早就被收服了。
所以她无需多言,直接将东西给他们过目,让他们好生验看。
两人将玉壶、杯盏和酒液分别查验了一番,得出结论是壶和酒没有问题,并且当着怀真的面品尝了一番。
问题出在杯盏上。
他们将两只杯底都敲开,展示给怀真看。
怀真一眼瞧见裂开的断口处颜色不一,有一只明显泛着暗黄,这是浸润了多久?
她缓缓站起身来,问道:“什么药?”
两人面面相觑,神色皆有些难为情。
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至于什么药,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但其中有无根草、凤茄花、柏子仁和……三枝九叶草等,也不知用的什么方法,竟能做得如此隐秘。从表面上很难看出异常……”
怀真缓缓步下寝台,不悦道:“我不是让你背药名的。”
另一名御医讪讪道:“殿下,就是说用此杯所呈之酒,会有催情致幻之效。”
他小心翼翼地说完,悄悄抬眸去看,却见怀真面色如常,似有所悟的样子。
后宫之中藏污纳垢,多得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这些东西在嫔妃宫中或许常见,可出现在未出阁的公主这里,就有点令人费解。
两人对望了一眼,实在是难为情地厉害。
“殿下,要么微臣将这杯盏带回去,好生查验一番,再将药……”
“不用,”怀真立刻制止,神情严肃道:“你们是来给我看伤的,其他事情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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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离开后,怀真越想越气,忍不住提起酒壶使劲摔了出去。
姮娘领着宫女急急奔进来,就见怀真无力地坐在地上,满面羞恼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禽兽,真是禽兽不如……”
那样气质脱俗仪容高雅的人,竟怀有如此龌龊的心思,真是人面兽心。
她并非无知少女,自然明白日间有多凶险,此刻想一下都遍体发寒。
这样恶毒拙劣的计谋,真是为难他想得出来。
那么席间抱善去哪里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突然闪过时,怀真猛地一震,却又有点不敢相信。
可是,事情怎么会那么巧?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胸中郁气散了大半,在姮娘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吩咐道:“外面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来回话。”
姮娘知道她说的什么,现在宫中无数人和她一样都望着长秋宫。
奇怪的是一连几天过去了,长秋宫那边却是铁桶一般,半句流言都没有,怀真不由暗暗佩服,看来皇后治下严厉名不虚传。
这日午时,怀真正站在檐下玩着一把小弓,却见葭葭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公主、公主,姮娘姐姐让我传话,说、说是左都候大人亲自去长秋宫拿人了,十几个宫女太监被铐起来带走了。”
左都候隶属卫尉,指责是徼巡皇宫,以及押送犯事宫人入邢狱等。
可巧的是,如今新任左都候是谢珺。
怀真喜上眉梢,立刻吩咐道:“想办法去找一下,我有话问他。”
“找谁?”葭葭疑惑道。
怀真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当然是左都候大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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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虽说腿脚好的差不多了,可还是走不了远路,也就能在春和宫转转,如果出去的话就得大批人马随行,实在过于张扬,所以谢珺只得设法来春和宫附近见她。
落云轩位于春和宫西边小山丘上,是个登高望远的好去处。但随着董婕妤去世,春和宫门庭冷落后,便再少有人迹。
怀真身着轻粉大袖褥,系着海棠色罗裙,正和葭葭伏在雕栏前俯瞰着步履匆匆的谢珺。
“公主,您是不是认识他呀?”葭葭眨巴着眼睛问道。
“为何这样问?”怀真反问道。
“听说这人不好相与,冷心冷面,但是得知是您想见他,很快就应下来了。”葭葭道。
怀真莞尔一笑,低头掩了掩襟口,遮住秋香色抹胸,悠然道:“你怎么变笨了?谁都知道他救过我,当然认识了。”
葭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我一时糊涂了。”
怀真心下警觉,葭葭似乎也不像表面上那般单纯,且远比她想象的聪明,可她为了掩饰,才故意装傻,但是这样反倒容易引人起疑。
怀真将葭葭调到身边时就查过她的背景,她的父亲是董阗身边的文书,因受到牵累被一并流放到了岭南。十岁的葭葭充入掖庭为宫奴,一直在嬷嬷的教导下做杂役,直到怀真受伤回宫,皇帝来探访,命令调拨人手,葭葭这才被派过来当值。
外面石阶上传来脚步声,葭葭匆忙出去相迎,打过招呼便去山道拐角处守着了。
谢珺身着公服,身形笔挺面沉如水,从容上前参拜。
怀真靠在柱子上,负手歪头打量着他,和声道:“平身!”
“不知公主召见微臣有何要事?”他依旧立在原地,神色恭谨道。
怀真尽力将脑海中有关前世的记忆甩开,同他客气地寒暄,又郑重谢过,最后才进入主题,单刀直入地问长秋宫出了何事。
谢珺神色如常,冷静地同她打着官腔。
怀真有些不满,上前几步,盯着他冷肃的面容,气哼哼道:“好一个左都候大人,现在升官了,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
谢珺不由扶额,眉目稍稍舒展,解释道:“去长秋宫拿人的是微臣的副手,并非微臣本人……”
“借口!”怀真竖起一根水葱般纤白的手指,虚虚点了他一下道,“难道你没去就什么都不知道?”
谢珺微微抬眸,目光灼灼,逼视着道:“殿下打听这些做什么?”
怀真微微一笑,颊边显出甜甜的梨涡,“当然是好奇呀,我生辰那天长秋宫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来了大批卫兵?还把大殿把守的严严实实。”
谢珺垂下眸子,面上泛起难色。
怀真再三追问,他才吞吞吐吐道:“不是什么好事,您别问了。”
怀真不依不饶,他却还是三缄其口,她便有些不耐烦起来,佯作愠怒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真的不说吗?”
谢珺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闷声道:“不是微臣不说,是怕说出来脏了您的耳朵。”
怀真垂手把玩着腰间宫绦,眨了眨眼睛道:“那我猜一下,你只说对还是不对。是庆阳王世子和抱善在一起,被人撞见了是不是?”
谢珺愕然抬头,有些震惊地望着她。
怀真不由击掌,兴奋道:“我猜对了吧?”
谢珺深吸了口气,面红耳赤道:“撞见的人,或者传播谣言的人,会按严重程度治罪,轻则割舌挖眼,重则砍头。”
怀真顿了顿,好奇道:“你脸红什么,难道你也撞见了?”
“殿下若是没事,微臣就先告辞了。”谢珺掉头便要走。
怀真抢先一步扯住他手臂道:“先别走嘛,你告诉我,抱善怎么就去了菱荇苑?凝碧池附近都没人把守吗?那么大的动静也……”
谢珺缓缓回头,神色怪异地盯着她。
怀真意识到失言,恨不得转身触柱重新投胎。
还好谢珺并非轻薄之人,应该不会令她难堪。
然而怀真想错了,谢珺并未置若罔闻,而是忍着笑追问道:“什么那么大的动静?殿下在说什么?”
“我……”怀真抬起手,用手背掖了掖发烫的脸颊,索性不要脸到底,迎视着他玩味的目光,振振有词道:“你若不懂,就不会这么问。”她说着在心里暗骂了声伪君子。
当年他骗她说生了孩子就放她走,她信以为真,便极力配合,结果……结果快一年了还没怀上,害得她到处求医问药,最后才得知,他背着她喝了一年的杀精汤药,竟然也不怕断子绝孙。
一个对自己能狠绝到那种地步的人,却被外人当做软弱可欺,真是替那些人鞠一把泪。
谢珺被她这句话问住了,面现窘迫哑口无言。
怀真适可而止,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只会令她想起他无耻孟浪的一面,最后把自己给臊死。
“哎,郑家知道吗?”她戳了戳谢珺的肩,将话题引入了正轨。
众所周知,郑家可是催了好几年,总算等到皇帝松口,却在这个当儿出了幺蛾子。
若是私下里无人知晓的话,倒也罢了,反正本朝不是没出过有风流韵事的公主。但如果弄到明面上,可就很难办了。
她当然盼着抱善的丑闻人尽皆知,谁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个,暂且不知,殿下若是想知道,微臣便去打探,改天回您消息。”谢珺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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