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保姆车窗开着，灌进来带着些燥热的风。
坐在副驾驶的方予同白得反光，阳光却没给他浅棕色的瞳孔带来一丝温度，整个人冷漠又疏离，听见这句话后眼尾一跳，不动声色地微微偏头。
“这下倒好，诶，资源没了，这五年挣的片酬还不够交违约金的，方影帝，你说说你这刚拿了影帝有个屁的用。的亏我是你哥们儿，换个经纪公司要把你连人打包送酒店了，保证你骨头都不剩一根。”
“林木，”方予同终于开口，“闭嘴。”
“就你清高，娱乐圈就看不惯你这样的。”
林木冷哼一声，手上的方向盘猛的一打，在一家餐厅门口稳稳停下。
“不过也奇怪了，这节目可是张大饼，这个制作人的位置，有多少小花小生争啊！我听说就连那个谁……就是你对家，都联系人家导演来着。没想到总导演居然亲自来联系我们，点名要你，哇塞，太奇妙了。”
方予同淡淡地应了一声。
“要不怎么说上帝关门开窗呢，也正好换换心情，出道五年都不带歇的，等过段时间风声过去，影视圈又有小生出来，那些老板说不定就对你没兴趣了，也好澄清。”
年初，方予同一部小众电影爆冷，一举夺下金花奖影帝。本以为是事业爬坡期，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变成了巅峰，然后直接坠入谷底。
起因就是颁奖礼后的庆功酒会，方予同那张脸配上矜持又冷冰冰的气场，吸引无数鱼龙混杂的目光，光是酒店房卡他都收到了三五张。
单纯不去还好，方影帝倒好，当着人家的面反手把房卡扔进垃圾桶或者红酒杯，眼皮一掀，眼里满是轻蔑。
一来二去的冷漠回绝，一下子把圈里的资本得罪了个遍。在砍断抛来的橄榄枝之后，再抛向他的，就是一些真真假假的脏水。
合约一个一个掉，就好像在告诉他资本想要搞垮一个人有多么易如反掌。
不过方予同本人并不那么在意，出道五年他连轴转五年，几乎无缝进组，资本这么一搞，他倒是终于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
约的地方在海城一家不大但环境不错的茶餐厅，导演还没来，雅间空空荡荡。
“咱们是乙方，可不敢催爸爸。”林木踮着脚去拍方予同肩膀，“等着吧。”
“你约的地方？”
“不啊，导演约的。我还纳闷呢，怎么这么巧正好是这家，我记得咱大学的时候……”
方予同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林木立马噤声。
他俩是大学同学，方予同大学时很喜欢这家店，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琐事，再也没有来过。
“不过我也挺好奇的，你说这导演会不会也想潜规则你啊？见面谈的话基本是内定了。”
“把你龌龊的心思收一下，”方予同皱眉，“是因为霍导。”
“怪不得……等一下，霍导那咖位怎么会来拍选秀节目啊？”
“不是他，是他徒弟。”
“徒弟？？”林木的表情更加古怪了，“怪了，霍导这么挑剔，我怎么没听过霍导收过徒，除了你前……”
“行了，”方予同打断他，“别发散。”
不一定是他，方予同心想。
林木叹口气，喃喃：“都五年了啊。”
五年时间不长不短，卡在一个微妙的节点上，不足以忘记一个人，却能够改变很多事。
“我去一下卫生间。”方予同道。
“行。”
林木盯着他的背影，捏了捏鼻梁，脑中浮现出他大学时的样子，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这么多年，活的跟个假人似的。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
“这么快，”林木头也没抬，“你不会激动到冷水泼脸吧？”
没得到回应，林木感到诧异，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形，穿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色西装。
再往上，是和西装风格不太统一的利落短发，和一双毫无温度还有些凌厉的丹凤眼。
林木几乎瞬间反应过来，腾地一下起身，朝男人伸出一只手，微微欠身，“您就是《蜂鸟》的总导演吧，予同他去卫生间了，我是他的经纪人，林木。”
那人没握，目光自上而下把林木扫了个遍，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最后飞快地拍了一下林木手：“于萧。”
这击掌把林木整懵了，甚至都没听清楚名字，刚想再问一遍，门咔哒一声，方予同回来了。
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冷淡模样，方予同的眼神不留痕迹地扫过于萧的背影，又转向林木。
“啊，这位是导演，呃……”
正卡着壳，于萧主动转过身，毫不躲闪，甚至可以说是直勾勾地看向方予同，同时主动伸出一只手：“于萧。”
这个动作露出他手腕上一块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方予同看清那块表的同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宛如当头一棒。
作为演员，临场反应是必修课，可方予同却彻底愣住了。
他的视线在这块表上停了半晌，才向上滑，经过线条锋利的薄唇和高挺的鼻梁，落进那双深邃却淡漠的眼里。
方予同曾经梦到过很多次重逢，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只对视一眼，方予同就慌忙错开视线，低下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方予同了，哪怕是面对于萧。
“林木，你先回去。”方予同低着头开口，压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
“啊？”
“先出去！”
林木一脸诧异地看着不同于往常的方予同，语气透出几分担忧，“行吧，那你和导演好好聊啊。于导，我们予同脾气不太……”
“林木!"方予同提高音量，声音带着明显的情绪波动，“我心里有数。”
气氛越发焦灼，两个人的神情各异，莫名带着攻击性，仿佛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
林木看不懂，但他相信方予同。
毕竟出道五年，他都是一个极其冷静且理智的人，不会因为一点小事乱阵脚。
-
许久，门内两人依旧站在原地，长久的沉默。
桌上提前点好的花茶已经凉了，服务员刚进来就被于萧的眼神吓了一跳，又退了出去。
“方予同。”
于萧很低很快地叫了一声，方予同紧了紧拳，不为所动。
“我是来谈正事的。”
他的“丑闻”闹得娱乐圈人尽皆知，于萧在这种时候找上门，让方予同觉得很荒唐，话里带刺：“直说吧，潜规则还是炮.友？”
于萧蹙眉：“方影帝，我是以《蜂鸟》第二季总导演的身份来找你的，不谈私事。”
很多人这样喊他，可从于萧嘴里出来却显得无比讽刺。
“哦，”方予同轻笑一声，“那就是潜规则了。”
于萧无奈：“没有潜规则。”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方予同理了理袖口，余光又扫过于萧手上那一只腕表，表面装得风轻云淡，“于导的表该换了。”
方予同说完就想走，身后又响起于萧的声音：“这份工作能让你还完违约金，也是事业的一个过渡，霍导还有戏要找你，方予同，不要意气用事。”
方予同脚步一顿。
于萧继续说道：“我今天以总导演的身份，来找作为方影帝的你谈合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关系，我们谈谈吧。”
五年过去，于萧的声线还是一如既往地低沉磁性，有种醉酒的人才会有的慵懒，却又听不出一丝情绪。
方予同攥紧双拳，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里面已经不带任何情绪，“好啊，不谈私事。”
两人面对面坐下，方予同一直垂眸盯着那杯花茶，拒绝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可却感受到于萧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强烈到无法忽视。
绕是心里不安，面上也没有透露出分毫。
这是多年演戏带给他的成果。
对话中得知，节目组想邀请方予同作为制作人出场，既是主持人又是导师，开价不仅能让他还清违约金，还能剩下很多。
“其他导师也是一个价，”于萧淡淡，“没有私心。”
方予同接过合同，很快地浏览过一遍，确定没问题后就提笔签字，笔尖还没落下，就听见于萧问：“还喝酒么？”
“戒了。”
于萧起身，抽走他手中的签字笔，“方影帝好好考虑再签吧，我等你。”
方予同有些疑惑，一抬眼就看见于萧举着个二维码，“工作方便，加个微信吧。”
“抱歉，不方便，回去让我经纪人联系你。”方予同拍了照起身，“我会好好考虑的，合作愉快。”
“要喝一杯么？”于萧问。
同样的话语让方予同一怔。
方予同回过头，刚想拒绝，却对上于萧漆黑的瞳孔。
这双眼睛总是矛盾的，瞳色深得波澜不惊，却在极少数时刻盖不住里面的热切。
这样的眼神给了方予同一种被于萧爱着的错觉。
比如五年前，他们最后一次做.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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