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元宵过去,年算过完了,大家开始安排春耕的事。
春耕前先育秧,也是这时叶清函才知道,大家种植更多的是糯性水稻,大概占田亩数的三分之二。原因并不是大家更喜欢吃糯米,而是国家基建需要糯米,他们这一带的田赋百分之七十要求缴糯米,而糯性水稻的收成不如粳米,只能在田亩上多种植。
叶清函这时候才知道古代的城墙、皇帝的陵墓、宝塔等大型建筑都要用到‘糯米砂浆’,糯米是这些古代建筑能坚固到千年不倒的秘密所在。
想到伍子敬口中那些偏远地方的人,因为条件恶劣庄稼收成不好饿死的人。
由着活人生生饿死,却用大量的糯米建死人的陵墓,这是个皇权下活人比死人贱的时代。
她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却忍不住为身处在底下阶级感到悲哀。
叶清函不由想起现代建筑不可缺的水泥。
倘若有水泥取代糯米在建筑上的地位,老百姓的日子是不是就能好过一些了?!
制作水泥需要哪些原材料她知道,只是各种原材料的配比需要研究,默默把这事记在心里,叶清函继续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育秧工作。
育秧工作做好,接下来就是犁地。
往常这事都是柳森做,如今柳森不在,叶清函倒不介意接手这事儿,可柳云帆说他是一家之主,要是连这最重要的事情都不做,不说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伍子敬也说,既是农家人合该知道农家事,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本,还说先帝在殿时尤喜欢用农做考题,他那年考的就是跟农有关的。还说那年有个农家子,乡试会试的成绩都很好,不说高中一甲,二甲名列前茅不成问题,可他殿试的卷子着实差强人意,先帝说这人忘了自己的根本,最后只勉强给了他二榜。
他本身正好跟这学子相反,他乡试会试的成绩都不如这个学子好,可殿试的时候他答得很好,最后得了二甲头名,也即传胪。
叶清函也明白真有心读书的,不差那么几天时间,便由着他了。
秀才公下地犁田,这可是头一回,见着的人都在议论这事儿。
有那真心疼惜柳云帆的人,主动帮忙犁地,让他回去好好读书的。有说柳大伯一家壮劳力那么多,竟然没个帮衬二房的。当然也有说他现在是二房的顶梁柱,这些事就该他做,别人能帮一次两次不能次次帮忙,自己动手比较实在。更有说他作为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丁,这时候养家糊口都来不及了,还读什么书等等。
总之各种声音,应有尽有。
虽然柳家是外来户,但他祖父会做人,且大伯和他爹都是手艺人,平日给村里的人做工的时候,都只是意思意思收收,没怎么挣他们的钱,加上他连夺了童生试三场考试的案首,村里人一直对他们家人很是友好。
因为一直都是这样,柳云帆把他们的友好当真了,以为这些人都是和善的。
直到父亲出事,他不得不放弃去年的乡试,回来办丧事守孝,他才知道有些人的友好是建立在他们家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当发现他们一直追捧着的人再不能给他们好处,他们便撕下伪善的面孔,变得面目可憎,当中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谢粮长家。
这时候他才明白,父亲口中的人生百态,究竟是什么样的百态。
不过,从中他也学到了,做好自己就行,不要在意别人的态度。
现在他已经练就,哪怕有人当面贬低他,他也能面不改色。
同时,他也知道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
所以对那些提出帮忙的,柳云帆真心实意感谢了人家。对那些挑大房刺的人家,他直接拿了第三种说辞给回敬了回去。
这种时候大家都笑笑不会说什么,毕竟他们说这些纯粹只当八卦闲聊,并没其他意思,当然也有例外。这例外不是别人,正是谢均那当粮长的爷爷,“就算你有再高的读书天赋,也经不起你这般的糟蹋。你大伯那边要抽不出精力帮忙,你来找我,我不说自己过来帮忙,让钧哥儿父亲帮几天忙,总是可以的。你却偏什么都不说,平白在这里浪费时间,简直暴殄天物。”
谢粮长跟里老差不多的年纪,但比起里老清风朗月的样子,他浑身上下无不透着精明,说这些时,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虽然不喜欢这人,但对方好歹是长辈,柳云帆还是客气地回答他,“书里的内容,我早都记在脑海里,犁地的时候我也能想书里的内容,就算几天没读也不会落下什么。”
“就算像你说的,可你见过哪个读书人,像你这样浑身沾满泥土?”
在谢粮长看来读书人就该注意仪表,“读书人就该穿着长衫,戴着四方平定巾,体体面面的受人尊重,而不是像你这样子混迹在农民之间。”
谢粮长的话,让柳云帆脸上的表情寡淡了几分,“夫民之所安者,所欲者,必首之以衣和食。使无衣无时,未免有冻馁死亡,流离困苦之害。夫匪耕则何以取食?弗蚕则何以资衣?斯二者亦王者之所念而忧者也。[1]您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我又不读书,怎么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老百姓想要安定下来,最重要的是让他们衣食无忧。衣食无忧就不用忍冻挨饿、不用颠沛流离。老百姓不耕种大家从哪儿吃饭?老百姓不养蚕大家怎么穿衣?这两方面是我这个皇帝念念不忘、一直担心的。[2]”
“这是我老师殿试题目节选,皇帝尚关心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恨不能躬亲耕种,我一个连乡试都还没参加的农家子下地耕地怎么了?”
一番话下来,彻底镇住了谢粮长。
不过镇住他的不是柳云帆那一长串的话,而是最后一句的‘我老师殿试题目节选’。再怎么说他也是半官职人员,还一门心思想往上走,自然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参加殿试。
他以为柳云帆拜的这个老师,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人。
现在柳云帆告诉他,这老师竟然不仅不是名不经传的人,还是参加过殿试,见过天颜的人。不过,想到伍子敬并没当官,那肯定是殿试没考好落榜了,才会流落到他们这里来,那比自家孙子现在拜的师傅也没强到哪里去。
想到孙子,不由想起上次去县城看他时,他跟郑功明闺女相处的画面。脑子里想着孙子的事,却不妨碍他跟柳云帆说话,“我不过担心你浪费时间在这些琐事上耽搁学习,平白浪费了好好的天赋,辜负你爹给你留下的底子,你不听就算了。”
许久没人在他跟前提起柳森了,谢粮长这么一提,柳云帆不由一阵恍惚,“我爹要泉下有知,只会为我懂得担当感到高兴。”他爹教他做人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另外,他真要知道现在的情况,最后悔的怕是高攀了粮长家这门亲事。”
柳家条件是不错,可比起外塘村三大姓之一的谢家,自是没得比的。当初这门亲事要不是谢家先求上门,妹妹又中意谢均,他爹不见得会同意,他爹始终觉得婚姻之事,门当户对最重要。
想到自己定这门亲事的初衷,想到最近村里的流言,谢粮长有几分心虚。
不过,他可是这十里八乡最混得开的粮长,再心虚都能面不改色,“只要来年你顺利考上进士,这婚事立马变成我谢家高攀,到时候咱们可都得把叶姐儿捧在手心里宠,所以我这才说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意义的事上。”
“怕只怕你谢家等不到我高中那一天。”
“怎么会?!”谢粮长一副不懂柳云帆为什么这样说的样子,“我一直让均哥儿加把劲,争取这两年把秀才功名拿下,然后等你出孝一起跟你参加乡试,最好再拿个举人功名,到时候就能风风光光把叶姐儿迎进门。”
虽然谢粮长讲得声情并茂的,柳云帆却是不信的,不过还是认真附和道,“听起来是很不错,看来我得多努力了。”
虽然他嘴上应得好好的,但谢粮长总觉得他这话里都是嘲讽,且他该表示的态度也表示过了,便不继续浪费时间,最后留了句,“虽然你不乐意听我的话,但我还是想说,有什么问题尽管到家里找我,我会尽力帮忙的。”
刚从育秧田过来的叶清函,看着谢粮长离开的背景,“他过来干嘛?”
“大概是过来澄清流言的吧。”至于什么流言,自然是谢家要退亲的流言。
要说这流言的由来,还得从初二那天小舅子上门说起。
外塘村的人都知道他小舅子身体不好,轻易不出门,初二那天却不少人见他一路往柳家赶。谁问他有什么事,他都说等他问清楚了才说。所以当他从柳家回家时,但凡被挡着问,他就把叶清薇说的那些话说给大家听,然后说他担心姐姐这才跑到柳家问情况。
于是,大家开始议论谢家想退亲的事,就算谢家那边说没有这事儿,大家还是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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