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马奴 > 第39章 第39章
    韩廷同余效文立在廊下久候,一时隔门打开,穆遥在里头向他们招手,“进来。”


    韩廷轻手轻脚入内,把手里七八个包袱放在桌上,“芳嬷嬷让带来的。她还收拾着呢,只怕还有这么多,一忽儿她亲自带过来。”


    “她这是真要搬家呀?”穆遥坐下,“王府那边怎样?”


    “妥了。”韩廷往内里看一眼,灯影下床帐低垂,内里悄无声息,便知道睡着了,小声道,“监军原本就不许任何人入内庭,只有我和平安那个小太监出入,我在飞羽卫寻一个新入职的顶了平安。”


    穆遥道,“无人发现?”


    “无人发现,且太平着呢。”韩廷道,“咱们监军眼光真毒辣,净军那么多人,偏偏寻平安伺候,那小太监入净军没几日,不认识几个人,平日里低眉顺眼,声气学像了便行。萧咏三他们全在外庭值守——穆王放心,回头寻平安问清底细,只要他不走脱,无一丝破绽。”


    “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你们好生问,对他客气点。”


    “是。”


    “这次出来怎么说的?”


    韩廷道,“依着穆王指点,同净军说监军心悸,往佛寺安置。萧咏三被张巍将军拉去喝酒,根本不在。”


    穆遥笑一声,“你去吧,王府有事速来报我。”


    “无事,穆王放心。”韩廷笑一声,一溜烟跑了。穆遥敛了笑容,余效文道,“人在哪?”


    穆遥便掀开帐帘,使银钩挂好,床上一副青布棉被平展展铺着,单看被幅厚度几乎看不出被下还有一个人。男人平平躺着,眉峰微蹙,鼻息轻浅。余效文凑到近处察看脸色,自言自语说一句,“怎么会这样?”便往被中拖出一只手诊脉。


    男人被他惊动,便要醒来。穆遥骈指按在男人颈后,男人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剧烈转动,终于抵不过穴位压制,复又昏睡过去。


    余效文拖住手腕,口中念念有辞。许久之后松开,穆遥接过手,仍旧塞入被中。


    男人双眉紧蹙,闭着眼睛小声呢喃,穆遥俯身听一时,不间断的细微抱怨,“疼……我疼……”将棉被压紧一些,问余效文,“怎会有痛症?”


    “他如今这样,哪里疼都不稀奇,既是能睡着,应不算严重,不管那个。”余效文道,“万幸穆王接了他出来,再如此打熬,没两日活头。”


    穆遥正把炭盆移到床边,闻言一滞,“怎么?”


    “等监军醒了,穆王问一问他,不论他在服什么药,立刻扔了,绝计不许再吃,”余效文肃然道,“如此虎狼之剂,十年缩作一年活的混帐东西,怎么能用?”


    穆遥心中一动,“齐聿近来突然能认识人,能理事,行走也自如——先生之意,是虎狼药之效?”


    “是。”余效文笃定道,“否则绝无可能。”


    “什么药?”


    “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余效文道,“那种东西左右不过一个道理,把人变作朽了的树,外头看着光鲜,里头早蛀空了。康健人用过尚且逃不过大病一场,监军根基薄弱,用这个就没两日活头。”说着便皱眉,“您说监军年纪轻轻的,大好前程,如此糟蹋自己身体是图个什么呀?”


    穆遥冷笑,“一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什么一年?”


    “无事,你不用管。”


    余效文便站起来,“今日让他睡,明日我另外开方子。”走两步又回来,递一个瓷瓶给穆遥,“前回开炉炼的,穆王收着,受不住时服上一粒。先时从王庭带出来的药不要再吃。”


    穆遥接在手中,在榻边坐了许久。久到暮色四沉,细而长两根手指攥住自己一点衣襟,穆遥回头,男人躺在枕上,一瞬不瞬望着自己。


    “芳嬷嬷给你带了莼菜羹,要吃吗?”


    齐聿根本不想吃,正要坐起时,四肢百骸涌出难以言喻的倦怠,便连一根指头也动弹不得。他在厌倦中仔细回想——居然已有五日之久,又该吃药了。生硬扯出一点笑,“要,我饿了。”


    穆遥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住,悄无声息回去,便见男人勉力撑在枕间,朱红一枚药丸钳在惨白无血色的两根手指当间。男人指节发抖,药丸也不住晃动。他一动不动,恶狠狠地盯住它,仿佛在与无底深渊对峙。


    “齐聿。”


    男人悚然一惊,药丸便坠在褥间。他目光仓皇,从穆遥面上缓慢移到药丸之上,忽一时发狠,不管不顾抓起药丸囫囵塞入口中。


    穆遥疾步上前,扣住下颔迫他张口,药丸已被咬得碎作数块,穆遥半点不肯容他,一块一块抠出来掷在地上,抬手一掌扇在男人面上,男人就势滚在榻上,埋在被中半点不肯抬头。


    穆遥到案边取一块铜镜,回去往男人身前站定,照妖镜一样怼在他面前,“齐聿,你睁开眼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你体面,脸面性命你都不要了吗?”


    镜中一个人。鬼一样无血色的一张脸,朱红的药渣子乱七八糟糊在面上,尖利的下巴,青筋突起的一段细而长的惨白的脖颈——哪里有一点像个人?


    齐聿大叫一声,扑身便往床边炭盆撞去。下一时腰间一阵酸麻,一分动弹不得。耳听骨碌碌一连片碎响,一颗红豆骨碌滚在地上。


    男人无法动弹,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在红豆之上。


    穆遥万幸反应快,擒一枚红豆击中穴位没叫他真撞在炭盆里。一半是后怕一半是恼怒,简直无言以对,放下铜镜坐回榻边,指尖在他肩上按一下,松开穴道。


    男人埋在被间止不住发抖,忽一时情绪全线崩溃,尖声大叫,“对——我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我就是这样——我要你管了吗?我偏要吃——”


    穆遥道,“药在哪里?都给我。”


    “我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穆遥站起来,不顾男人尖声大叫,强行压着,往他襟前搜索一回,寻出一只铁皮匣子,齐整整码了三四十枚药丸,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铁匣格子里空着三处,应是吃了两丸。


    男人绝望地叫一声,“你还给我!”


    穆遥听若不闻,走到炭盆边,掀开铁匣盖子。男人口不择言恳求,“穆遥,你还给我,还给我吧……没有药,我就是个疯子,我连你都不认识,是人是鬼都认不出,你还给我,求你还给——”


    穆遥手腕毫不留情一抖,药丸尽数滚入炭盆,炉火夺目地晃一下,药丸倏忽消失。穆遥扔掉匣子,走回去逼问,“还有没有?”


    男人惨淡的一张脸上泪痕狼藉,“穆遥,我吃什么药关你什么事啊——你凭什么烧我的药?”


    “我问你,还有没有?”


    “你管我有没有?不关你的事!”


    穆遥点头,一步上前,一只手牢牢掩住男人双目,另一手又去搜索衣袖之间。男人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穆遥搜遍全身,寻出一个织锦荷包,穆遥捏一捏内里空荡,便随手掷在一旁。


    男人早已放弃挣扎,伏在褥间一动不动。穆遥搜完,拾起棉被搭在他身上,“齐聿,你若还想活命,这种虎狼药万不可再沾。”


    男人沉重地掀开一点眼皮,斜眼看她,“北穆王,你喜欢看我疯疯癫癫的吗?”


    穆遥忍耐道,“齐聿,休要发疯。”铱驊


    “你不喜欢——”男人苍凉地笑一声,“我也不喜欢,既是如此,你把药还给我,穆遥,我要做个正常人。”


    “正常个屁,再吃你就没命——”


    “不吃我拿什么报仇?”男人恶狠狠地盯着她,“我这副鬼样子去见丘林清,去见朱青庐,去见秦观,就是蚍蜉撼树你懂吗?你要我在他们面前疯疯癫癫任由摆布吗?你凭什么来管我?”


    穆遥怔住。


    “我要报仇,你凭什么管我?”男人气力渐失,仍是大睁双眼望着她,“你凭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男人发出一声绝望哽咽,脸颊深深埋入床褥之间,“你还给我。”


    “没了,已经烧了。”穆遥道,“你不是都看见了。”


    男人愤怒地捶一下枕褥,“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穆遥站起来,随手把荷包塞入袖中,便往外走,临走把炭盆挪出丈余远,取走了炭盆边上的一只火镰,连同案上一只瓷碗。


    余效文立在门边。穆遥与他迎面碰上,“都听到了?”余效文点头。


    穆遥道,“他这不认人的病症……你可有法子?”


    “有。”余效文不等穆遥松一口气,又道,“但短时见效绝无可能。”


    穆遥皱眉。


    “监军不认人,本是失智之症的一种表现。”余效文道,“我问过高澄,监军此症发作近三年,应是入王庭时受不住刺激生的病。如今要医治,需等先断销魂草,慢慢调养根基,三五年能见效便是我等之幸,想一日见效,除了穆王方才烧掉的虎狼药,绝无可能。”


    “那便不治了,”穆遥无所谓道,“不认人就不认吧,什么要紧人物非得认出来吗?”


    “是这么个理。”余效文叹一口气,“只怕监军不会这么想,穆王好生劝劝他吧。”


    “死钻牛角尖,烂脾气。”穆遥骂一句,“不必管他。”


    二人正说话,隔门从外打来,穆秋芳提着四个包袱,气喘吁吁进来,“哎哟好大雪。”


    穆遥上前接了,“嬷嬷拿这许多,不嫌辛苦。”


    “不辛苦。都是滋补的好东西,玉哥身子骨薄,都是用得上的——”穆秋芳一眼看见穆遥手中物,“这个荷包怎么还留着呢?”


    穆遥托起掌中物,“你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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