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一片惊呼,百十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丘林汐一手一锤往丘林清脑门砸去,丘林清长声尖叫,百忙中退一步栽在地上,险险避过要害,仍是一重锤挨在脊背上,一声不吭昏死过去,身下慢慢洇出一滩血。
高虎穴道早已松开,眼见自家主子遇害,双目通红,厉声叫道,“快来人——”便往上扑,然而他离得远,又如何来得及?
那边丘林汐杀红眼,又一锤砸下。穆遥叫一声“那然王小心”,一跃上前,举刀格挡。
丘林汐武艺一般,然而气力极大,同穆遥一锤一刀,当场僵持。
齐聿大急,“还不拿下?”
侍卫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丘林汐团团围住。穆遥收刀退后,俯身摸一摸鼻息,“有气息,快来人——传军医——”
高虎赶到,跪地痛哭,“那然王——”
丘林海转动轮椅走到近前,看一眼伏地不动一身是血的丘林清,痛叫一声,“王妹——”
二人嚎哭之时,场中格局已变,丘林汐被七八个侍卫使刀背压制在地,四肢挥舞,却爬不起来——跟个大乌龟差不多。
丘林汐大叫,“你们凭什么拦我?我乃王庭色罕王,崖州请来的贵宾!放开我——”
一群侍卫面面相觑,齐齐看向齐聿。齐聿沉吟一时,“你们退下。”
丘林汐一骨碌翻身起来,便去提流星锤。刚刚一动便被高虎拦在身前。高虎指着她怒骂,“丘林汐,你怎么敢对那然王下此毒手?”
“我劝你让开——”丘林汐吊着嘴角狞笑,“高虎,睁大眼睛看清楚,以后王庭之主是我,你对我不恭敬,我叫你一家老小死无全尸!”
高虎惊慌地看一眼扑街的丘林清,又看一眼孔武有力的丘林汐,一时举棋不定。
丘林汐道,“高虎,你跟着丘林清做尽坏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你趁我不在,公然欺侮秦沈,要不是崔将军说一句公道话,秦沈昨日便要被你逼死。”转向崔沪道,“崔将军仗义,王庭记你的情。”
崔沪一滞,木着脸不吭声。
“丘林汐,你公然残害手足,杀人凶手之身,怎么敢代表王庭说话?”
众人齐齐回头,说话的竟是闷葫芦一样存在感全无的丘林海。
高虎眼前倏忽一亮,瞬时别有洞天——没了丘林清,不是还有丘林海吗?腿瘫了又怎样,总比脑子坏了强——不管后继之君是哪位,决计不能是丘林汐。跳起来大叫,“额赫王说的对!王庭诸君——”高虎提着嗓子叫一声,“尔等俱亲眼看见丘林汐残忍杀害那然王,敢问尔等,谁愿奉此丧心病狂之徒为主?”不等众人答话,振臂高呼,“随我杀丘林汐,为那然王报仇——”
提一把刀,一跃上前,同丘林汐斗作一处。
高虎是议和大总管,除了丘林王室,他便是大头目。一群人又是被丘林清压制惯了的,穆遥说了丘林清还有救——死了便罢了,万一没死,今日附庸丘林汐,明日死无葬身之地。而且这丘林汐肉眼看着就不正常,与其着一个半傻子,还不如赌一回丘林清有救,至不济不是还有轮椅上的丘林海吗?
王庭众人一片声窃窃私语,索性谁也不帮,站在原地静等他们斗出结果。
丘林汐气力虽大,脑子却不好,被高虎使一个拖刀计,赶上前便被一刀砍翻在地,流了一地血,躺地长声大叫。
丘林海一摆手,“拿下!”
王庭侍从眼见木已成舟,一拥而上,使绳索把丘林汐捆作一只麻球。丘林海肃然道,“丘林汐,你公然残害手足,可知有罪?”
“我无罪——她活该——”丘林汐尖声大叫,“丘林清这个贱人,我喜欢什么便抢什么,抢我东西罢了,人都要抢,抢去逼得人自尽,秦沈是为我死的。他死了——我要丘林清给秦沈偿命!”
“疯婆子——”高虎一跳三尺高,“为一个贱籍中人——你就敢当众残杀那然王?”
“秦沈不是贱籍——”丘林汐大叫,“我是色罕王,我赦他,秦沈金尊玉贵,比你这条狗金贵!”
崔沪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个红颜祸水。”一句话出口被一群人盯住,干笑道,“意会,意会。”
“你是死不知悔改。”丘林海沉痛道,“来人,把丘林汐这疯子押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
丘林汐连声尖叫,架不住七八个大男人推搡,片时便拖远了。
一时大夫进来,给丘林清静简单裹一回伤,指挥众人春凳抬走。穆遥看丘林海低着头,神色凝重,劝一句,“额赫王莫急,军医医术卓越,那然王吉人自有天相。”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丘林海摇一摇头,向穆遥郑重一揖,“今日吾妹性命,全仗北穆王舍身相救,大恩不说谢字,来日必有报答。”
高虎一声不吭走到近前跪地,向穆遥砰砰磕头。
“额赫王言重,”穆遥道,“高总管请起。”
丘林海带着王庭一众人退走,其他宾客侍人见状不妙,俱各退走。宴厅瞬时冷清,只剩了崔沪、萧咏三、穆遥,连同高台上坐着的齐聿——平安和韩廷都识时务地躲了。
崔沪见大家都不说话,清一清嗓子,“今日事,当追外庭守卫之责,竟让丘林汐提着凶器闯进宴厅,成何体统?”
殿中一时静若坟场。
萧咏三道,“丘林氏来崖州是议降的,个个都是贵客,北塞人尚武,手拿兵器有什么稀奇?外间守卫不拦贵客,那是知礼。依我之见,并无错处。”
穆遥点一点头,“萧统领所言甚是。”
崔沪后知后觉察觉机锋,心下一凛,赶忙换了话头,“今日变生仓促,丘林清万一不治,丘林氏群龙无首,我等当如何应对?”
齐聿冷笑,“崔将军在问我?”
崔沪两回碰壁,半日不敢出声。
萧咏三老神在在说一句,“丘林清死便死了,丘林氏总会有主人,议降么,同谁议不是议?中京净军唯监军之命是从。”
穆遥便跟一句,“西北军唯监军之命是从。”
齐聿道,“崔将军辛苦一下,往丘林清住处守着,一则表我朝慰问之意,二则随时掌握丘林清伤情。劳烦萧统领亲自带人,盯紧丘林海,任何动作速来报我。”
二人一齐站起来,“是。”
穆遥赶紧问,“我呢?”
“北穆王军中事忙——”齐聿看她一眼,“这等小事便不劳动了。”说完扶案起身,初一站起便是一个趔趄,平安从帷幕后头冲上来扶住。
崔沪等齐聿走了才上前宽慰,“莫灰心,没差事正好,落个清闲。”
穆遥点头,“说的是。”
萧咏三等崔沪走了才道,“北穆王今日同监军托底,监军此时不理解,等日后明白过来,必会谢北穆王。”
穆遥做作地叹气,“我本将心向明月呀。”
萧咏三一笑,“你也看到了,监军是真的身子不济,精神也不济,细处难免有疏漏,但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等一些时日明白过来,定会同北穆王赔罪。”
穆遥点头,“还请萧统领多作解释。”
二人一同往外走,在街口道别。穆遥看他一走,立时敛了笑容,吩咐胡剑雄,“速速派人提走秦沈。”
“提走?”
“不论死活,速速提走,如有人问,只说年轻病死,速速火化了。”穆遥道,“你亲自去办。”
“是!”
胡剑雄打马便走。
穆遥往飞羽卫走一回,细细嘱咐城防事宜。凌晨时分胡剑雄灰头土脸跑来,“穆王,秦沈不见了。”
“人不见了?”
“是。”胡剑雄道,“丘林汐一走就来了个马车,说是秦沈生父,接他回家养病,连着贴身伺候的小厮,一同带走了。”
“什么生父?”穆遥皱眉,“那货不是你关着吗?”
“……谁说不是呀。”
穆遥皱眉,“命飞羽卫悄悄查,查到地方报我。”自言自语道,“如此说,秦沈没有死,丘林汐为何说他死了?”
胡剑雄尴尬地沉默。
穆遥便知他也搞不清楚,“丘林氏近日变数横生,你留意城防。”便打马回家。
到家时已是东天泛白,侍人俱各安歇,只一个值夜的十一二岁小厮守着茶炉打盹。穆遥索性由他去睡,自回正房,里头并未点灯,火膛中柴火燃到尽头,只一点微弱的余温,凉沁沁的。穆遥点一支烛。
油烛明光一起便见火膛边的皮毯上蜷着一个人,兜头裹一袭棉被,瑟瑟地缩着。穆遥近前,二指捏着掀开棉被一角,露出无血色半边脸颊,伸指一触,冰凉。
男人眼皮只掀一下又耷下来,一只手从被中探出,摸索着寻她,腕上朱红一副珠串。
穆遥握住,“怎么不点火?”
男人摇一摇头。
穆遥斥一句,“你不敢动火镰,叫人便是——”一语未毕,握着的那只手沉甸甸往下一坠。穆遥一惊,捏住男人下颔往侧边扳,整张脸露在夜色中——青白,唇色都退尽了,唯独一点乌黑的眼睫抖个不住,仿佛挣扎着要醒过来。
穆遥将他塞回被中,三两步抢到门口,喊醒小厮,“命效文先生速来。”
余效文被人从梦中喊醒,灰头土脸进去时,屋子里已经烧了两个大火膛,北穆王坐在火边,身边缩着一个人。他见怪不怪,诊一时,“真是新鲜呀,南境监军在北穆王府饿到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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