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愣住,“饿?”目光移向身边人,男人应有知觉,用力皱眉,只是晕眩厉害,醒不过来。
余效文拔一枚银针,往虎口处入针,男人挣扎着醒来。余效文说一句“我寻芳嬷嬷弄吃的”,一顿足走了。
男人毫不理会,恍惚地看着穆遥,“你去哪里……我等你好久……”
穆遥点着鼻子问到他脸上,“为什么不吃饭?堂堂监军饿晕在我这,你这是要栽赃我?”
“什么饿晕,我就是睡着了……”男人皱眉,“你又不肯回来,我吃什么饭?”
穆遥把火膛上吊着的羊奶倒一盅递给他。男人不接,握住她手臂慢慢坐直,头颅一沉搭在她肩上,“穆遥……难受……”
一转眼便能娇气到这般田地。穆遥哼一声,“方才在殿上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齐大监军,你这是修了变脸术吗?”
男人微凉的唇贴在她颈畔,言语间吐息轻微,有如细风袭过,“那是在人前……你要离我远一些——远远的……”
他不是第一回说这话,穆遥不予置评,“起来,把羊奶喝了,回头再晕了。”
男人“嗯”一声,“你喂我吧……”
“我为什么要喂你?”
“就一次……”男人轻声道,“穆遥……我们一块儿回中京……一块回家。”
穆遥听着他声音越来越轻,恐他真的再晕过去,任他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托着奶盅,喂他喝。
男人垂着眼皮在她手中喝两三口,躲着不要,又被穆遥强行扳回来,一大盅热奶落肚才罢。他伏在穆遥肩上短暂地将息一时,恢复一点精神,“丘林清今日本是必死,你为什么要救她?”
“我不救她,是等着丘林王寻你麻烦,还是等着大理寺查你一个残害友邦王储的罪过呀?”
男人指尖一紧,用力摇头。
“放心,我定叫她……活着比死了难受。”
男人仍旧摇头。
“齐聿。”
“不行!”男人坐直,捶地大叫,“我活一日,绝不许丘林清活着,我要杀——”猛一摇晃,仰面便倒。
穆遥一手拉住他一条手臂,男人就势扑在她肩上,头晕目眩喘一时,絮絮道,“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齐聿,你冷静点。”
男人一个字也不肯听,猛烈摇头,“杀了她……穆遥,你杀了她——”
隔门从外头拉开,穆秋芳送吃的进来,抬眼见二人连体婴一样腻在一处,怔在当场。
穆遥暗示地握一握男人冰凉的手,“齐聿睡着了,嬷嬷放着吧。”
男人不敢抬头,依言闭着眼睛装睡。
“玉哥熬了一宿,必定没胃口,我给做的酸汤面片儿,煎了个蛋,你让他多吃一点。”
穆遥只想快打发她,说什么都点头。
穆秋芳往外走,走两步回头,“听效文先生说,咱们要回中京了?”
穆遥不想她又起个话头,微觉不耐,“是。嬷嬷快回去睡觉吧。”
“天都亮了,睡什么觉?”穆秋芳道,“有件事恐怕你已经忘了——既要回中京,早些安排人把他屋子里的罪像处置了,玉哥回去看见,生气事小,再病一场就糟了。”
穆遥万万想不到她提及这一茬,尚不及阻止,齐聿已经坐直,“什么罪像?”
穆秋芳悚然一惊,惊慌地看穆遥。齐聿道,“嬷嬷不用看穆遥,我必是要知道的,您不肯告诉我,我让人去查——”
穆遥一手掩住齐聿嘴唇,不顾他挣扎强行制住,“嬷嬷只管忙你的。”等穆秋芳战战兢兢出去才松开手。
齐聿一张脸憋得通红,气愤愤地瞪着她。
穆遥道,“当年你在危山坏了事,齐琼和齐江怕被你牵连,花大钱刻了个罪像供人骂。嬷嬷整日瞎操心,监军千夫所指都过来了,还怕一个罪像吗?”她说着话,便去取面碗。
齐聿将信将疑,“真的?”
“我还能骗你吗?”穆遥半点不心虚,用汤匙舀面片,喂他吃。
“你总骗我。”他口里这么说,其实不大提得起劲生气,今日简直是诸事顺心——穆遥待他百般回护,仇人虽未死,比死也强不到哪里。
二人分着吃了面片,都已困倦,又舍不得睡,挨火膛靠着闲话。男人斜斜靠在穆遥肩上,低着头,把玩着她的手指,“穆遥,你以后——不要把红豆给别人好不好?”
穆遥哼一声,“你还没闹够?”
男人不屈不挠,“我喜欢你院子里的红豆……你给我,就给我一个人,不好吗?”
“不好。”穆遥断然拒绝,“你这是无理取——喂,你要做什么?”
男人直起身子,跪坐在穆遥身前,身板笔直,郑重又谨慎地盯着她。
穆遥便去拉他手臂,“别闹了,仔细火星扑着衣——”
一语未毕,男人合身扑上。穆遥只觉肩上一紧,已被他死死抱住,“齐聿,你——”
唇上微微一凉,穆遥剩的话尽数消失在齿间。她只觉头皮微麻,便有一个片时的恍惚,索性放松身体靠在墙壁上,由他折腾。
男人忙碌一时,分开一些,一双唇艳色夺人,开合间水光潋滟,“就给我一个人,好不好?”
穆遥见他把头发折腾得乱糟糟,抬手同他细细整理,双手捧着他脸颊笑一声,“不好。”
男人皱眉,复又扑上,直闹到筋疲力尽才退一点,逼问穆遥,“好不好?”
“齐监军今日辛苦……可惜了……还是不好呀。”穆遥吃吃发笑,抬手碰一碰发木的唇,“我现在要睡觉,不许闹我。”倾身伏在皮毯上,扯一副大皮毯盖住。
男人果然消停。又一时被中钻一个人进来,穆遥闭着眼睛理一理皮毯,连他一同裹住,“睡觉。”
男人蜷着身体,贴住她,“你对我太坏了……”
“坏吗?”穆遥点头,“既如此,天大地大,监军另去寻好的呀——”
男人一时气滞,正欲发作,额上微热,已被她亲了一下。他顿觉沉迷,仰着脸叫,“穆遥……穆遥……”
“只怕再难寻着更好的了……”穆遥含笑道,“监军还是同我将就吧。”
男人正贴着她,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来。他听得清楚,又以为全是幻觉,攀着她起身,“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穆遥困倦厉害,翻转身背对他,“听见了还装什么……睡觉……”
男人怔怔等一时,不闻回应,黑暗中大睁着眼,“同你将就……一辈子……可以吗?”
……
男人渐觉慌张,改口道,“到我死……可以吗?”
……
男人又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倾身向前,穆遥不知何时早已经睡着了,吐鼻匀净,唇角含笑。男人越看越觉沉迷,张臂小心翼翼抱住她,前额抵在背心处柔和地蹭一下。
丘林王室至崖州议降,北境军热情款待,连日宴饮,谁料自家生乱,丘林汐锤杀丘林清,两边名医连日会诊,忙碌三日堪堪保住性命。丘林王百般无奈,八百里加急,命丘林海主持议降。
丘林海带王庭诸人同齐聿带的北境军首领商议一日,定了议降结果——王庭向南朝称臣,王庭以危山为界重划国界以示臣服,南朝免纳王庭贡物以示大度,两边握手言和。
议降当晚北境军设盛宴款待议降使团,丘林海以丘林清伤重为由,婉拒了。当夜丘林清伤势危重,丘林海亲自在旁守了一日一夜。
丘林海回信王庭,一则禀报议降诸事,一则告知丘林王,议降使团计划在崖州静等丘林清伤势稳定,到足以承受奔波时再返回。
然而丘林清一日好一日坏,又反复七八日,丘林王一封八百里加急到,命丘林海速回王庭主持朝务。丘林海万般无奈答应,恳求北境军代为照料丘林清。
崔沪代北境军欣然答允。丘林海百般嘱咐才离开,留下自己心腹大总管和丘林清爱臣高澄一同照料丘林清,自己带着罪臣丘林汐启程回王庭。
时序已是深冬,连日鹅毛大雪,齐聿根骨薄弱,打从议和完毕便闭门养病,从不露面。眼前更不可能出门,崔沪同穆遥代监军到危山营送丘林海。
丘林海两只手拉住穆遥,“王妹女子之身,托付给崔将军多有不便,我便把她交与北穆王了,请北穆王多费心。”
穆遥道,“额赫王放心,那然王在崖州如在王庭,王庭有什么,那然王必定不缺。”
丘林海听懂话间机锋,故作欣慰道,“北穆王大恩,小王一日不敢忘。”向后一摆手,侍人捧上一只锦盒,“北塞雪莲生于雪山之巅,培元固本有奇效,以此炖汤,日食一盅,延年益寿。区区一物,聊作王庭感佩北穆王照料王妹之谊。”
穆遥接了,郑重道,“定不负额赫王嘱托。”
丘林海领着众人登车,一步三回头走了。崔沪凑近,“他怎么单找阿遥?”
“人家不是说了,丘林清一个女人,叔叔不方便。”
崔沪想一想有理,“雪停便回中京,你也赶紧安排。”
“是。”
穆遥顶着能把人吹跑的雪风回家。穆秋芳迎着,掸了遍身雪珠子,取家常棉袍同她换了,塞个手炉给她。穆遥往里看一眼,“今日怎么样?”
“太冷了,一日没叫他起。”穆秋芳道,“你不在,一日就喝了一碗粥。”
穆遥摇头,把匣子递给她,“给效文先生,看对症不对症?”掀帘入里间。
齐聿已经醒了,伏在枕上看她,被火膛烘得双颊微红,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气色比先时好许多,唇上也添了血色。看见穆遥弯起嘴角抱怨,“等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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