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洲垂眸,“是吗?”
偏轻的尾音不带情绪起伏,而后抬眼看着灰奴。
灰奴不再看她,只是耳朵尖悄悄竖立。
戚棠孩子气的歪头,伏在灰奴背上活泼得不行,勾指弹黑熊耳朵:“是吧,灰奴。”
她分明在回答虞洲的问题,又偏偏叫的是灰奴,兴趣盎然的玩了起来。
灰奴一点脾气都没有,默默纵容。
虞洲轻抬目光,往上看,看向了裙裾干净的少女——她已然擦拭过,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昨夜那样的场景,仍然记得换身干净的衣裙。
虞洲想,她说是就是吧。
小阁主准备好了,就继续出发。
灰奴脚程很快,虞洲脚程更快,一来二去,原先拖累的队伍慢悠悠的竟然是戚棠。
戚棠现在在灰奴背上,自然不再耽搁行程。
它走得又快又稳。
虞洲有心不去看,架不住戚棠动来动去。
戚棠伸伸胳膊伸伸腿,扯到了伤口还嘶一声,然后记起什么,抬手摸摸自己额角的伤痂。
“虞洲。”她叫她,湿漉漉的眼眸望过去,清冷如画的人真实存在,朝她瞥过来的眼神不带情意。
戚棠满怀希冀:“你说会留疤吗?”
虞洲看到小阁主指着自己的额角,神色担忧:“你看,是不是不好看了?”
伤口怎么会好看。
虞洲瞄了一眼那块血痕,印在小阁主一张白白嫩嫩的脸上,看着吓人而已。她心知那伤口不深,只是沾了水又未经妥善处理。
虞洲说:“不会留疤。”
那么小点的伤口。
戚棠很信虞洲,松了口气:“那就好。”
小阁主在意自己的容貌。
虞洲话总是很少。
戚棠又伸伸胳膊,觉得筋被拉扯,还是很疼:“我浑身都疼,虞洲,你疼不疼啊?”
虞洲淡淡道:“疼。”
戚棠转转脖子:“感觉头还有点晕,虞洲,你晕不晕啊?”
她好像哪里不舒服都要问问虞洲有没有。
虞洲也说:“晕。”
好像戚棠哪里不舒服了,她就也哪里不舒服。
戚棠侧脸贴在灰奴背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虞洲一通,虽然一同坠涯,但见她健步如飞,跟自己一动都动不了天壤之别:“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呀?”
反观自己都瘫倒了!
虞洲心说,骗你的。她既不疼,也不晕,只是语气一本正经,极其淡漠答道:“嗯。”
也许疼也许痛,但是她对疼痛麻木很久了。
戚棠悻悻收回眼神,她找了数个话题企图和自己小师妹熟络一点,可是每个话题都被一言终结,最终戚棠确定了——小师妹是真的很难接近,跟书里一点都不一样,枉她还有点期盼,心想有朝一日能听见虞洲甜甜叫她一声师姐。
而不是现在这样怪里怪气一句“小师姐”。
她可没做过谁的师姐。
戚棠轻车熟路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
身为炮灰小角色,还是不要和主角产生过于亲密的联系才对。
戚棠悠悠想起来自己的大师兄,也不知道看到这样的虞洲他会不会心疼。
一想想这么复杂的命运,戚棠就头疼。
只是平日里是思绪乱的人疼,如今却是真的疼,还很晕。
她心思活络,还能说说笑笑,脑子里却跟浆糊似的一团,胸口发闷,她鼻尖埋在灰奴厚实的绒毛里,抽了两下鼻子,觉得在灰奴背上颠颠的,颠得她有些困。
或许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坠涯,摔伤了头,以至于昏昏沉沉。
戚棠想,等回了扶春殿,要找个医者好好看看。
反正不用她走,戚棠惬意安心得眯眯眼睛,不知跟谁说:“我再睡一会,好不好呀?”
昏沉之间没听见虞洲的回答,也看不见虞洲探向自己的目光,戚棠枕着自顾自已然睡了过去。
虞洲剔透的眼瞳只看了一眼,小阁主睡颜安静柔软,眼睫扑朔若蝶。
现在的感觉,和昨晚一样。昨夜她拖昏迷的戚棠上岸时就觉得,安静起来的姑娘可比平日里吵吵闹闹、叽叽喳喳招人疼多了。
***
沿途一路无话,野花无人采摘,耳边只有虫鸣鸟鸣和踩草的声音。
那朵攥在戚棠手心的漂亮的小野花轻轻掉在了地上。
虞洲余光里看到了。
那是路边常见的小野花,虞洲捡起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到了扶春,迎上来的是酒酒。
酒酒一脸诧异,诧异于二者如此狼狈,忙上去扶灰奴背上的小阁主。
她语气担忧:“怎么回事呀小姐?”
戚棠一动没动,她没有回应酒酒,眼皮沉沉垂着,枕着乌黑的绒毛睡得十分安心的模样。
酒酒开始没放在心上,只当小姐睡得熟透了。
可无论她怎么叫都叫不醒自家小姐,酒酒开始慌乱:“小姐,你醒醒!”
醒不来。
昨夜雾霭重重,戚棠嗅着睡了一晚,到此刻才有弊端。
浓雾中的毒素在体内蓄积发酵。
困歇在灰奴背上的戚棠彻底唤不醒了。酒酒惊诧的看向虞洲,问她:“怎么回事?”
虞洲也察觉不对,已然沉了面色,去摸戚棠的脉搏。
脉搏颦促。
“小姐到底怎么了?”
虞洲冷然的瞥了一眼酒酒,没回话。
酒酒只好托虞洲暂时照顾一下自家小姐,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就跑着去找衡中君。
灰奴背着戚棠停在院落之外,怎么样都迈不进一步。
虞洲探好脉息之后将面色惨白的小阁主扶下来,然后抄膝抱入房中。
小阁主年龄还小,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面色白、唇色淡,乌黑的眼睫垂得很沉,连轻微的颤抖都不曾有。
原先温温的小阁主浑身发凉,话那么多的人安静的不像话。
虞洲放下戚棠,给她盖好被褥,听见门外渐进的脚步。
先进来的是晏池,他只用了片刻功夫就到了这里。晏池并不如戚棠预想的那样多虞洲嘘寒问暖只是看了虞洲一眼,而后目光很快转到小阁主身上,他用手背试探戚棠额上的温度。
他抓着戚棠的肩晃她:“阿棠?”
叫了好几声,也没反应。
晏池转身问虞洲,态度并不多狠,一如既往清清淡淡:“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收到了“已从悔过涯脱身”的小鹤,来的路上酒酒又语句颠倒说了好多,大概意思就是小阁主一夜未归,今日却与新来没多久的虞洲一同出现,而虞洲无大碍,小阁主却陷入昏迷。
虞洲安静退至一旁,不看晏池一眼:“昨夜,小阁主坠入悔过涯。”
她只字无关自己。
“什么?”没追上晏池的酒酒才踏入门槛,“什么坠入了悔过涯?”
她脸上是惊恐、是难以置信,她质问虞洲:“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大半夜去那种地方?”
悔过涯顾名思义,悔思过错。
其内核却绝不仅是面涯思过而已。
去过的人知道多恐怖。
双手沾染血腥的人最知道多恐怖。
虞洲没说话。
晏池知道,他在探戚棠的脉息,没介入二者对话。
酒酒一顿,眸光闪烁望向衡中君,而后艰涩开口:“只有……小姐一个人摔下去?”
“不是。”虞洲说,如预料中一样,一心在自家师妹上的晏池缓缓看了过来。
他们都心知答案,却偏偏还要虞洲说出来。
虞洲慢慢补充道:“……还有我。”
酒酒明显不信,大声质问:“那你怎么没事?”她一字一句狠狠问道,“为什么,只有我家小姐出事了!”
虞洲漠然抬眸,眸光冷漠,如冰似霜。
***
没有保护好戚棠到底是虞洲的错。
后来进来的几人都没怎么看虞洲,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有戚棠。
只有唐书气急叫虞洲出去跪着,虞洲便听话地跪在戚棠院落外。
临出门前再看了一眼小阁主。
她面无表情跪下,其实很狼狈,原先花里胡哨的衣裳都脏,沾了泥和血,发丝也乱,却清清冷冷,看着又疏离又矜贵,自带一身风骨。
事已至此,哪里还猜不出来。
虞洲记着那人说的“忍心”,含笑的口吻,做事真是不留情。
灰奴等在门口。
最后是阁主领着医修进了戚棠小院的门。
戚烈叫随行而来的医修胡凭先进屋,而后他停步在虞洲身前,看跪着的虞洲,目光在大片血迹上流连,问:“阿棠受伤,可与你有关?”
由于跪着,虞洲裙裾摊开,露出大片殷红血迹干在裤腿上。
她受的伤远比戚棠重。荡在悔过涯下时,一下一下挨在峭壁岩石上,也是她做垫,硬生生扛着一声未吭。
落下清潭时,也是她闷声砸在了水底的礁石上垫住了闭着眼睛不敢乱看的戚棠。
虞洲伏首,额心磕在手背上:“是虞洲之过。”
她认错了,如此简单。
戚烈欲言又止,落在虞洲那张脸上最终没说话,转身进了房门。
虞洲没看他走,只是在脚步声渐远之后,漫不经心支起身,神色莫辨的看着房门,摩挲掌心,而后一点一点摸向腕骨,再往上。
她指尖冰冷,远比躯体的温度更低。
她想,戚棠大概无碍。
***
迈着大步走进来的胡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戚棠,推开了碍事的几个人。
晏池拱手道:“胡凭师伯。”
胡凭挥了挥手,叫准备行礼的几人免了。
他捋捋白胡须,看着平日里上课最没心思的学生如今死气沉沉的,面色如雪,问唐书:“这丫头怎么回事?”
唐书语气里的担忧怎么掩都掩不住:“掉下悔过涯了。”
“悔过涯,荒唐!那是她可以掉下去的地方吗!”
胡凭气得胡须一抖一抖,忙上前摸脉,戚棠浑身冰冰凉凉的,平日里张牙舞爪表情那么多,眼下连眼皮都不会颤。
胡凭长长叹了口气:“早叫你们……罢了罢了,我先给她施针。”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