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冷的冬日,申浅以提取病毒样本为名,来到了下城区。
这里已经和她记忆中的废墟截然不同了,虽然依旧荒凉破败,但那在井然错落的硬仗,那猎猎寒风中狂舞的旗帜,无不透露出肃杀之气。
“队长,可疑人员已经带过来了,已经搜过身了,什么都没有。”穿着破旧军装服的男人将捆成粽子的申浅扔到营帐中央,向坐在正中的女人报告。
唉……她的屁股哟……申浅被摔的不轻,哼哼唧唧地想揉受伤的地方,无奈手被缚住,只得对首座几人求道:“我只是个打工的,无意经过这里,求各位长官放过。”她有意在其他人面前隐瞒自己的身份,故意假装成又惊又恐的模样,在座知情的诸位差点没笑出声。
屏退了旁人,唐欢亲自跑过来,蹲在她身前解开捆绑的绳索,边解边听申浅在那念:“好家伙,你们的人下手也太黑了,手差点没给我勒断,有这么对待俘虏的?让外人知道了谁还敢来。”
“是我们错了。”林菀菀道了个歉,紧接着又说道:“就该给你的嘴也堵上,给咱们,给言梦一个清净。”林菀菀这张嘴一看就是损齐潇练出来的,一张口就缺了大德了,
申浅不是齐潇那个跳脱性子,她不急不恼,往地上碰瓷似的一躺,对着唐欢说:“唐队长,你手下欺负我,我心理受到伤害了。”
“你是疗愈者,给自己治吧。”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把她扶了起来,还给她拍了拍土,“弄这么脏,回去怎么和小梦解释。”举手投足之间全然一派姐姐模样。
此次见面难得,众人除了在最初笑闹了几句,聊的都是非常严肃话题,这半年来,他们都付出了很多。
“我要给你们一些礼物。”她打开自己的医疗箱,从中拿出一把又一把绝对不合这箱子尺寸的机枪,唐欢表现的相当平静,林菀菀和齐潇都傻了眼,尤其是齐潇差点没冲过来钻进她箱子里检查。
“这……这些玩意,你从哪搞到的?又是怎么带出来的?”申浅没有正面回答,随意道:“按历史书复原的,你不是看到我从什么里拿出来的了吗?”齐潇心说你骗鬼呢,几十把一米多的机枪怎么塞得进随身医疗箱……
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十分奇怪,虽然已经实现了试管婴儿的批量生产,但在武器方面却比申浅原来的世界弱很多,没有什么航母战斗机之类的,多数仍是以枪械为主体。
她感谢自己上个世界上过的政治历史课,“有个伟人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这玩意才是革命硬道理。”这世界擅长培养煮熟了的青蛙,从根源上熄灭反抗火种,因为一直不用打仗,所以没有提升军备的概念,这大大方便了申浅他们的行动。
其他人自然不清楚她口中的伟人是哪位,但都对这句话表示了高度认同,林菀菀还特意问了一句,“那位伟人还说过别的话吗?”她很钦佩那位伟人的思想,这对他们目前的情况有着重要指导意义。
“当然!”申浅变魔术一般掏出一叠报纸,“他还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个世界的纸媒在悄然复兴,不知何时起中城区出现一批文人,他们倡导自由,他们追求人性,他们批判“核”的□□与压迫。有人传言他们是来自下城区的疯子,也有人说是内城区的人在带头反抗……其实他们说的都对,这是众人一同洒下的火种。
一阵风从夏吹到冬,又从冬吹到夏,艺术的力量是无边界的,尽管核已经把相关内容设为最高禁忌,却仍旧挡不住悦动的音符,飞扬的画笔。它们可以不涉及到任何违禁词汇,但又能明明白白的把反抗二字刻在“核”的脸上。
谁能不爱自由呢?中城区的大部分人慢慢成为了他们的一员,他们用并不高端的器械播放着音乐,那乐曲甚至能传进内城区居民的耳中。
“听到了吗,这是阿欢写的歌。”申浅从背后搂住言梦,在她耳侧低声说,“我真的很想唱给听你……等一切结束了,我一定要唱给你听。”
“是你做的吗?”言梦对她的所作所为一知半解,她拥有科研人员常有的高智商和死脑筋,申浅怕她会在“核”面前露馅,没有对她和盘托出。“如果真的是你策划的……你太糊涂了!”
她同申浅相爱,自然比谁都希望“核”能改变,但她的主张与申浅相反,“我这个项目马上就要完成了,会被特招进‘核’,我会重写规则,这比煽动暴动要安全多了!”
言梦想要的,是自上而下的改革;
申浅想要的,是自下而上的革命。
“小梦,你太天真了……”申浅拥紧试图挣脱的她,“你以为林菀菀为什么要走,她如果继续做领导者,改革起来不是比你要容易的多吗?”上次见面,林菀菀告诉了她真相——
真正的核心成员会被改造,成为傀儡。
“我怀疑我们所在的社会是试验品,是教化场。”当时的林菀菀穿的很厚,但还是隐约可见凸起的小腹,她扶着腰来到申浅面前,“我再进一步就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真正领导者,‘核’的成员都会听我调遣,但就在那时,我发现了这个真相。”
“我不知道在领导者之上是否还有更高级别的管理人员,但我看到了和我同一阶层的其他人,他们之中不乏有曾经想改革的人。”她的语气平静,却让申浅毛骨悚然,“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机器一样处理着外界的各种信息……”
因为他们变成了机器,所以这个世界保持着“和平”。
因为他们变成了机器,所以改革不可能会成功。
“我是不可能让你进‘核’的……”她还记得和言梦重逢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已经快被打磨成了机器人,不会哭也不会笑……她不想言梦再变成那样,甚至变得更糟。
“我无数次想毁了你的程序,却又不想让你的心血白费。”虽然她没有改动言梦程序的权限,也看不懂这个世界的编程语言,但假如她冒着暴露的危险强行侵入,其实是可以做到毁掉工程文件的,毕竟毁掉比创造容易太多了。
言梦利用自己的项目,偷偷地和申浅亲吻了很多次,但这只是它的功能之一。这个项目的本质,是针对性的识别芯片宿主的情绪模块,并进行相应替换,如果合理运用,可以将痛苦转化成快乐,将疲劳转化成安逸……言梦以为自己能给大家带来幸福,其实是给“核”带来了剥削的武器,这就是“核”愿意特招她的原因。
当第一个人说有人反了,人们只当他是个笑话。
当第二个人说有人反了,大家也没有相信他。
当内城区的人真的相信有人反了,敌人已经兵临城下无法镇压。
下城区,暴动了。
或许每个人都有反叛的骨,只是还没醒来,在林菀菀的带领之下,贫穷但自由的人们早已同化了中城区,向精英所在的内城区开拔,如她所说,她会回来的。
申浅曾经治疗过的,内城区的病人们在此刻全部都在消极抵抗,因为他们早已被申浅唤醒了心底的种子,决定顺应自己的本心。从职业道德上来讲,申浅做了些错事,从人性上来讲,申浅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这是申浅第一次目睹两极的碰撞,也是第一次见到人命如同草芥一般消亡。
她提供的武器,还是不够用……有的暴民在赤手空拳攀爬城墙,有的把刀斧抛掷上来,稍微好一些的用机枪扫射,有的在拿着乐器大声唱着离经叛道的歌词,有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拥吻,用行动践踏所谓的法则……
“最后警告,最后警告,你们无法攻破我们的防线,请立刻退回,否则我们将强制扩大芯片效力。”城墙上有一层护罩,挡住了百分之八十的子弹,唯有少数人能以肉身突破防线,转瞬又捂着耳朵,晕倒在敌人面前。
精英们只是看着,往攻上城墙的人身上轻柔地注射一支支安乐死,被杀的人身上没有伤痕,杀人者反倒被利刃划伤。
“下城区的暴民,真可怜,他们不可能赢的。”一位老军官的肩膀中了一枪,,申浅过去给他止痛包扎时听见他这样说,那人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居高临下的悲悯,像是在看一群可悲的蚂蚁,似乎对这种景象并不陌生,“几十年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暴动。”
“战士们,执行计划b。”林菀菀的声音从下面的音响中穿出来,申浅看到了她和她的爱人,他们站在万人之中,互相扶持着。“动手!”林菀菀从齐潇那里取过一把小刀,一声令下之后,率先割掉了自己的左耳。
鲜红色覆盖了林菀菀的脖颈,她左肩已经被血浸透了,尽管已经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可她还是觉得眼前发黑。“生过孩子之后,身体果然变差了……”她扶住齐潇的胳膊,勉力保持着平衡,肩头突然出现一个红点,一声枪响之后,她陷入了黑暗。
“唐欢,这次行动我和齐潇带人去。”出发之前她对唐欢说:“他们是不会相信下城区的原住民有能力组织起这种行动的,如果他们查过档案,那我这个被发配过来的领导者一定会是第一嫌疑人。”
“你要忍住,不能轻易动手。”她的语气很平和,可抱着襁褓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未来会发生什么,“历史上还没有人反抗成功过,而根据沙盘推演,我们的胜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五。”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做下去,必须有人打响第一枪。”齐潇接过她的话,站在她身侧,给予她力量。“之后的第二枪,才是你们的工作。”
林菀菀低头,满目柔情地亲吻了几下婴儿的面颊,这是她孕育出来的宝贝,是从她体内诞生的小生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要比死去难得多……你们必须活下来,作为最后的火种。”她把孩子塞到唐欢旁边的女子怀中,强忍着不舍,再也不看一眼。
“你能看到他们的命运吗?”唐欢这样问自己的爱人,女子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两道身影缠绕了一层迷雾,她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对唐欢说:“我的能力还不完善,目前只能看到……林菀菀不会死。”
撑不下去了,申浅本应一直在城门支援,但当她看到人群中的齐潇、林菀菀、曾经的会长……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她无法站在对面与她们假装对峙。
“我身体不太舒服,下去休息一下。”她找借口要离开,取出随身携带的□□,要去偷偷打开城门,后腰却突然一麻,旋即瘫倒在地。“放开…我……”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被绑起来?他们要把她带到哪儿去?
“我们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会有痛苦,不会有暴力,不会有战争……”这是幼儿时期印在课本上的话,深深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美丽的新世界就连死亡都是干净的,似乎大家只是睡着了,再醒来时又是一个个天真纯粹的婴儿。她看见看见他们倒下,然后她看不见他们了,申浅忽然间很想逃,胃袋深处的酸液肆虐翻涌,简直要连肺腑都呕出来。
林菀菀的“尸体”被精英们特意回收,他们从她身上取出那颗麻醉子弹,涂抹了某种药剂之后,她悠悠转醒。“我怎么会在这里……”“任务完成的很好……我差点忘了,你不知道自己的任务。”
申浅被作为证据,带到了林菀菀面前,可林菀菀只是皱着眉不说话。
为什么……她会输呢?申浅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此刻她的任务进度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八。
为什么……他们会输呢?林菀菀不明白,自己是何时被下达了所谓的命令,又是以怎样的方式背叛了自己的战友。
“齐潇还活着吗?”“那个男人已经被处决了,他对你所做的事不可饶恕,即便你以后会进行完全改造,他的存在依旧会是污点。”完全改造……吗?林菀菀终于想起,自己在知道“真相”的那天,被组织的人发现了,从那时起,她的潜意识里就已经被植入了一道命令。
“几十年来,下城区母体繁殖出的人口太多了……这些猪猡会导致资源不够用的……”
“芯片的效力会随着身份变化逐渐减弱,你要伺机煽动下城区人民暴动……”
“战争,永远是解决人口问题的最好方法。”
除了申浅,只有一个人能进行催眠——疗愈者公会的会长。
“好,我明白了,什么时候给我做完全改造?”林菀菀一反之前对改造的抗拒,主动问起了这个问题。“如果你想的话,我们马上就带你去做。”
在被带走之前,林菀菀指着申浅问:“她,要怎么处理?”“她的能力相当出色,本来是要给她做改造的,但因为改造会用电流破坏大脑皮层内和感情相关的区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无法与他人共情,更不能催眠他们。”“核”也不想失去一个人才,可申浅对他们而言确实很棘手。
太好了,申浅提供那些武器的能力没有暴露,这是林菀菀今天经历的唯一一件好事。
“别做了,把她关起来吧,总会有用的。”
申浅,你一定要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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