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水斗》是武旦戏,连天战鼓声中,白娘子改换战袄,手提双剑上场,与天兵天将一团鏖战。其他剧种也有双鞭、彩带、水袖的打法,看点都落在一个“打”字。
程砚秋先生曾说水袖“外要练剑,内要练心。”闻君意以剑术之法运袖,雪袖去如雷霆震怒,凌厉剑气纵横全场,一亮相就把应川给唬得七荤八素。
闻君意使了十分力道,见自己功夫没丢,放下心来,才记起刚柔并济的口诀,毕竟那白素贞并不打算一袖子把老公抽成陀螺……
她苦苦哀求法海放人不成,怒而水漫金山寺,口中咤道:“秃驴,还我官人来!”心里却明白,必是那薄情的冤家相抛在先,不然她闹得这样大,他为何还不出来看她一眼?
她意绪纷乱,更兼打斗中触动胎气临盆在即,水袖就失了玉龙搅海的凶蛮气势,徘徊了,颓唐了。
白蛇越来越左支右绌,眼见输了阵势,其实已赢得了人心,看客纷纷为她不平、为她揪心。
邓娇突然兴起道;“你会‘出手’么?”
闻君意意气风发道:“我试试!”
话音刚落,一杆红缨枪便劈面飞来。
出手又叫过家伙,是指刀马旦将花枪踢还给对手的特技,最多时竟有八个武生围住一个旦角抛接刀枪的,寒光闪闪满场交织,惊险花稍如杂耍,常引得轰然叫好。
闻君意第一次虽用足尖勾住了枪身,送出时却踢飞了。第二次已踢得又稳又准,还炫技地做了个虎跳踢,踢完后暗悔“骨头轻”,白娘子大着肚子,哪能上蹿下跳的。
也怪闻君意许久没登台,兴奋得忘乎所以了。
拍电视剧时逐条过,拍完了搁一年半载才播出,都快记不得自己演的什么了;唱戏时一气呵成,观众就坐在戏台下,随时随地获得直接反馈,很考验人,也很有成就感。
他抽空扫了一眼应川,应川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眼里熠熠生辉,新奇又着迷的模样。
闻君意感到加倍的喜悦,竟有些陶然欲醉了。他这一分心,不防便被花枪横扫小腿,轻嘶一声,咬牙忍住,只当活该。
闻君意唱完一出水斗,等待评委老师打分。
邓娇能陪他耍花枪,想来也是梨园中人,大大方方道:“我是唱梆子戏的,从小跟着草台戏班到处跑,顶多算野路子。我瞧你身段唱功都怪扎实的,以前读过戏校么?”
闻君意惭愧道:“不才只随家母学过童子功,荒疏技艺十多年,嗓子不能听了,真让各位见笑。”
“家学?等等……你姓闻,你妈该不会是闻秋吧?!”
闻君意点头应是,闻并不是常见的姓。闻家有开宗立派的戏剧传承,早十年,闻秋也是首屈一指的小花旦,常登戏剧频道的。
“唉!唉!条件恁好,咋没唱下去了?我看你很喜欢唱戏啊。多可惜啊!”
闻君意呆了呆,随即黯然。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忘了自己喜欢唱戏。
梦梦噗嗤一笑,嘲讽全开:“娇姨你傻/逼啊,唱戏能比得上当大明星风光赚钱么要我我也去拍戏。”
梦梦抬起头,把毛糙的卷发挽到耳后,露出大脸盘,浓妆艳抹,画脏了,显风尘。说话时有喉结,生理性别是男的。
王爱德悄咪咪道:“我就算能赚大钱,还是想唱歌剧。”
梦梦亲昵地掐他一把,“谁他妈问你了,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的选么你?”
“……”鹿台县王尔德被戳中伤心事,泪水涌上眼眶,快哭了。
邓娇怒瞪梦梦:“不要光欺负他!”
三个评委一通闹哄后,当然答应招收闻君意。
邓娇笑道:“我随便说两句你不要见怪,你方才那出戏打得好看,却还是位俏郎君,哪怕伤心了,也是大英雄含冤受辱的伤心法,少了旦角的缠绵悱恻。白娘本是蛇妖,她是为情所困才变成人的。”
闻君意心中略有不服,若说他唱腔荒唐身板走形,他一定站直挨打,但他对揣摩角色向来有一套章法,自以为将白蛇的情绪塑造得挺到位的……
他这时毕竟还没谈过恋爱,几年后再演这一段,山温水软,情深孽重,能听得人潸然泪下。
梦梦咧开血盆大口,对应川一笑,“帅哥,到你了,你表演什么?哦对了帅哥你谁?好像有点面熟哦。”
应川最禁不起激将,立即回嘴:“连你爸爸我都不认得了?”
“我爸坟头草一米高了,怎么诈尸啦”这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应川竟怼不回去。
梦梦呢喃道:“真的有点面熟……”
等应川报上名来,他深深看了应川一眼,又满不在乎地低头耍起手机。
邓娇再问了一遍:“你要表演什么?”
应川站着不动。
楚昊催他:“哥,哥你上次耍的刀多好看啊,随便再来一段嘛。”
应川还是站着不动,像头犟牛。
楚昊急得满头大汗,好声好气地哄:“实在不成,哥你来个后空翻也行。”
应川忽然笑了,就地一滚,懒洋洋地躺尸,摊开双手,静静看着天花板,死活不肯动弹。
这一躺实在出人意表,估计播出后应川的黑子又有狂欢素材了。闻君意在应川身旁蹲下,法医验尸般仔细加以观察。
闻君意早就听说过应川随时发疯的名声。几天相处下来,闻君意感觉他脾气确乎躁了点,也不爱说人话,但总体而言挺正常的,没想到现赶上一出犯病。
旁人没头没脑,只当这位爷性情恣纵难伺候,闻君意却清楚他在闹什么别扭,叹了口气,直白道:“你是不是嫌这是造假?”
“没劲。”应川吐出一口浊气。
电影是假的,观众都知道。综艺是假的,却有人当真。
钱已经塞了,他不管表演成什么熊样,都会被招进剧团。他平生最讨厌假模假样,还要他配合,真没劲。
闻君意想要戳一下他气鼓鼓的脸颊。他的心眼偏了,连应川发瘟都觉得可爱。
闻君意懒得劝他要识时务。那些话,他自己都说不上喜欢,只是比应川更圆滑、更能妥协罢了,轻声道:“你就忍忍吧。”
“我为什么要忍!”应川赌气地大声道。
假使没人理他,他过一会免不了自己讪讪地爬起来,闻君意来招呼他,他的气反而盛了,这正是恃宠而骄的道理。
闻君意待要提醒他,我们都是拿钱办事的,但话到嘴边,也觉得索然无味,失神道:“就当是为了我……”
闻君意说完便十分惊悔,因这一句过于亲热,且毫无逼数,什么叫为了他?敢问他是哪根葱?忙忙找补道:“我一个人上台,这节目还怎么录下去?”
应川没听他之后说了什么,只是定定瞅着闻君意,然后干脆应道:“好!”
闻君意的心猛地跳空一拍。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