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子都被称为春秋第一美男子,《诗经》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意思是好树好花好风景,没见到子都,却见到你这么个莽蛋,真是扫兴。
那时候,子都无疑是梦中情郎的代名词。
滤镜最厚且涉嫌人身攻击的当属孟子:“至于子都,天下不知其姣者,无目者也。”——觉得他不美的,都是眼瞎!
京剧里的子都虽然拿了恶毒反派剧本,却是小生里最华丽的“翎子生”,身穿银蟒袍,头戴凤翎盔。
这类扮相多为文武兼备的俊俏将帅,如《群英会》的周瑜和《穆柯寨》的杨宗保。盔上那两根五六尺的雉尾,或飞旋或摇颤,十分风流灵动。
如今应川的两根须须就那么耷拉着,像只大扑棱蛾子。
妆面更是惨不忍睹,眼歪嘴斜,妖魔鬼怪。
应川明明是眉若刀裁,目如寒星的好底子,眼尾天生微扬,随便勒一下头,就成了凤眼高挑的京剧扮相。
也不知他怎么搞的,活生生绷成两眯缝,露三白,大小眼,眼线晕得像只大熊猫。
没上底粉,黑里透红的猴屁股脸,一张多吃多占的烈火红唇。
应川不会化妆,成天顶着素颜溜达,顶多在越野攀岩等暴晒的户外运动时涂涂防晒。
——反正拍电影有剧组化妆师捯饬,他不操心,
《对家宜解》这种真人秀其实也是有化妆师的,这次为了节目效果,由他瞎搞一气,不仅袖手旁观,还乐得不停拍照。
“我找了教程……一步步跟着来的!”应川负隅顽抗。
闻君意不忍多看他一眼,帮他挑出卸妆液和化妆棉,“快去弄干净,我帮你重新化过。”
“等等!我看看教程怎么卸妆……”他的声气越来越弱,越来越懵。
应川一阵手忙脚乱,再进来时又有了人样,他坐到闻君意面前,大大松了口气,飞快挺直腰背,乖巧地一动不动。
闻君意往他脸上抹隔离底油,“子都是俊扮,只需略施彩墨加以修饰。不像曹操和孙悟空那样,一张满满的花面脸谱。”
闻君意的手凉凉的,很轻柔,像情人的爱抚,不倦而周到。
应川脸有点莫名的烫。
闻君意笑嗟:“你平时洗脸手劲不要那么大,皮肤都搓红了……”
应川心虚地噢了一声。
闻君意帮他涂上浅肉色油彩。舞台所用的油彩的延展性胜过日常化妆品,抹匀后像覆了张死板的□□,挺恐怖谷效应的。但之后新添胭脂,描眉点唇,就有了皎皎丰神。
尤其是勾完眼线后的那一睁眼,剑截眸中一寸光,清炯炯照人寒。
应川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满意微笑了,卖俏地扑闪睫毛,“我想演花旦!越blingbling越好。”
闻君意玩味:“你么?虞姬还可以,性子烈。”
边说边拿来一根细长白布,往他头上十字交叉缠了两圈,趁他不备,往后大力一拽。
这叫作勒头,用来把戏曲演员的眼梢吊起来,显精神。
“头!头皮紧!”应川脖子一抻,眼珠都要暴突出来了。
“怎么会紧,都没有咯吱声啊。”闻君意困惑,他心疼应川,下手已经很松。
“什么咯吱声!”
“就是头骨被勒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听到这种声音难道是稀松平常的事么?
应川额头青筋被箍住,太阳穴刺痛如针扎,脑仁越来越胀,一阵阵恶心发晕。闻君意正给他戴假发,他推开他,滚下条凳,“我又要……”
说吐就吐。
“……”闻君意很是歉意,急忙帮他解散缠带,接下来就手足无措了。应川这出戏又翻又跳,动作幅度大,万一在台上臊眉搭眼,或是盔帽掉落,都犯了大忌。
还是化妆师提醒:“闻老师,你用胶带把他眉眼吊起来,不用勒那么紧啦。”
胶带是好文明,一番救急,再瞧镜中的应川,眉飞入鬓,凤眼修长。头戴紫金冠,白袍束玉带,活脱脱话本里的英俊小将军,配上凌厉骄狂的神情,更有亦正亦邪的魅力。
闻君意看了又看,忍不住微笑,随手帮他正一正领子,理一理穗带。这些细碎而亲昵的小动作,他自己都没察觉。
应川被他拾掇得也很开心,傻乎乎地摇头晃脑,那紫金冠上有许多粉色大毛球,特别好玩。
闻君意严肃地说:“你穿戴这身行头还须多适应,我看着你,你再排两场。”
应川演的是折子戏,一场也就二十多分钟,两场都顺顺当当排下来,身手利索又漂亮,筋斗尤其落得稳。
唱功就……纯属乱嚎,胜在嗓门大,吐字清,台词少,唬唬外人居然够用,行家听了真要笑掉大牙。
他们这是拍节目,百万观众里懂戏的不要太多,闻君意只求他们嘴下留情。
闻君意昨夜没睡,一大清早练完自己的戏又来操心应川的,这时困意上来,中饭都没吃,钻进一只大戏箱补觉。
他同应川说好了,等他上场时一定要叫醒自己,他要看他表演的。
应川后来见他累得够呛,还是没舍得。
直到他被邓娇疯狂摇醒:“小闻你咋窝在这犄角旮旯,我找你半天!快点快点,下个节目就到咱们了!你咋还没扮上呢?哎呀急死我了!”
闻君意一跃而起,他早前定的手机闹铃竟被一帘之隔的喧天锣鼓声盖过了。
他虽然惋惜错过应川的首秀,却已自顾不暇,匆匆梳妆更衣,就连最爱冷嘲热讽的梦梦都来搭把手,帮他贴片子戴头面。
戏台上的二人转多转了七八分钟,闻君意总算打扮停当,躲到帘后侯场。
他偷偷往外面看了一眼,好热闹,也不知哪来的板凳,摆了一圈又一圈,坐满了人。
正说到荤段子,观众们笑声连连,好事者大声起哄,气氛火热。
闻君意翩翩亮相,起先满场乱飞的水袖还能图个新鲜,博得几声叫好。
等白娘子和许仙正儿八经唱起来,台下可就乱了套,低头刷手机的、凑堆唠嗑的、吃吃喝喝的、最不给面子的直接拍拍屁股走人,竟嫌他咿咿呀呀的烦人。
闻君意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受伤,深深怀疑:我唱得就这样倒胃口?
他不敢再看观众席,专心致志地把戏演下去。哪怕没人看,他也毫不懈怠,将每一份每一秒都做到最好。
台下的嘈杂渐渐远去,只留一个凄凄惶惶寻寻觅觅的素贞。等下了戏,闻君意方才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连连跟邓娇道歉:“表现得太不如意,砸了贵团的招牌。”
邓娇大笑:“臭小子你跟我炫耀是吧!”
闻君意不解地看向她,见她满面春风,全无作假。
邓娇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当是剧院啊?观众花钱入场,个个都是戏迷,乐意捧着你。这儿连个售票处也没有,台下那是路人、是过客,想听就听,想走就走,大多数只是找地方落落脚。”
她歇了口气,“咱们这叫商业促销演出,最重要的是把场子搞活搞热。我瞧今天人堆里竟有两三成是认真看戏的,这可难得了!多亏你漂亮,仙女下凡一样,哪怕人家听不懂,也乐意多瞧你几眼哈哈哈!”
应川正在后台卸妆,听完垂头丧气道:“那看我的估计只有一成,我明明那么拼命!”
“你?你知足吧,幸亏没人识货,否则你能被嘘下场去。你他妈调子一开始就起高了,整个一破锣嗓子!你肺活量有够大的啊!给老娘喊山呢?”
“起高了?”应川这才恍然,“怪不得那么费劲……”
邓娇只当应川玩票的,也没真心教训。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给闻君意,温和地说:“接下来没你们的戏了,快去洗把脸换身衣服,一人五十,随便逛逛集市,买点好吃好玩的。”
这真是哄小孩了。
相比闻君意一集几十万的片酬,五十块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他却有种童年缺憾终于被补全的辛酸。他母亲从没给过他零花钱,也没让他玩过。
感动归感动,闻君意怕自己卸了妆后被认出来,再次引起骚乱,只能继续不见天日地躲在幕后。
倒是应川仗糊行事,大摇大摆地出街,几小时不见踪影。
节目组录够了素材,摄制团队又跟着应川赶集,干脆给闻君意放了半天假。
闻君意这周和他形影不离,第一次分开那么久,简直生出戒断反应。他平时像个奋斗批,争分夺秒看剧本,今天怎么也静不下心,只能切小号刷刷微博。
闻君意不常登大号,既怕一时手滑,误赞误转什么争议性内容,也因为有的追星app能监控主号的上线频率,明星上得勤了,要么被嘲网瘾少年玻璃心,要么被嘲闲得在家抠脚。
他有两个无绑小号,主页从不发原创内容,如此缜密慎重,没拍谍战剧真是浪费人才了。
第一个小号关注后援会、个站和产出er,经常点赞。他发自内心地感激她们无偿付出的劳动和心血。
有时心情低落,看到那么多小粉丝认认真真地表白他、絮絮叨叨地关心他,也能迅速回血。
这个号是他的秘密花园,春天般温暖,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二个号则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哪怕闻君意老江湖了,偶尔还是看得胆战心惊。
他硬着头皮登陆第二个号,首页果然异样地躁动,正在不断刷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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