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回到小吃店,没看见毛莉。
之前她坐的位置上已经来了别的客人,老板娘在收拾上一桌留下的残羹冷炙。
嘉南给毛莉打电话,对面没有立即接通,等了会儿,几乎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手机里传来毛莉的声音:“喂?”
“小莉姐姐,你走了吗?”嘉南说,“我回来没看见你了。”
“碰巧我男朋友来接我,就先走了。”毛莉语气轻快。
嘉南知道毛莉有个交往五年的男友,他们从大学开始谈的,感情稳定,毛莉偶尔提起对方时一脸甜蜜。
毛莉:“不好意思,忘记跟你说一声了。”
嘉南:“没关系。”
毛莉:“你晚上一个人回家也要小心。等下次有空了,我来找你玩喔,小南瓜。”
嘉南:“下次见。”
小吃街附近的公共厕所。
最里的隔间,关着门,毛莉在里面吐得死去活来。看见嘉南的来电,拼命稳住了情绪才接听。
她接电话时声音是带笑的,脸上全是眼泪,分裂成了两个人。
果然她把男朋友搬出来,嘉南就放心不再多问,实际上男朋友已经变成了前男友。
一个月前,他们就分手了。
他说陪她走下去太累了,他耗不起,也感觉不到爱。
毛莉吐到最后,只能呕出一些酸水,里面泛着血丝。
排空了食物,她有瞬间的解脱感,从包里翻出药瓶,倒出两颗白色药丸生吞下去。
—
嘉南回到501,吃药,洗澡,坐在床上压腿,像被设定好了既定程序的机器,大脑无需思考,就能完成这一切。
周末就快过去了,明天周一,她想起作业还没做完。
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爬起来翻书包。
把主卧租给陈纵,而她换了小房间后,空间有限,书桌跟单人床挤着才能勉强放下。
床当椅子,她就坐在床上写,挺直的背渐渐垮了下去,下巴搁在了练习册上。
题也写不出,算出来的答案都是错的。
往常觉得可以忍受,今天的房间却显得格外逼仄,连空气也变得沉闷滞涩。
嘉南换了个环境。
拿着简易的小台灯来到客厅,裹上御寒的小花被,往屁股下面垫了个垫子,坐在地上。
茶几上堆着她的草稿纸和课本。
带回来的桔梗插在一个洗干净了的矿泉水瓶里,放在桌上陪她。
花瓣边缘泛着黄,蔫哒哒的,估计明天就要枯了。
嘉南记完明天上课要默写的单词,把实在不会的数学大题抄了几个公式套进去,硬着头皮算一算,弄到一半,客厅门锁响了。
陈纵拧钥匙开门进来。
嘉南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坐姿窝在地上,小腿酸麻,下盘暂时动不了,只有上半身扭了过去,对着门口的陈纵。
一时不好怎么开口,就没说话。
嘉南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他今天怎么没忘记带钥匙?
陈纵在玄关换鞋。
客厅一滩暖黄的光泄流在地,女孩把被子从头罩到脚,只有脸和写字的右手露在外面,怪可爱的。
陈纵想起在小吃店偶然间听到的,她朋友叫她小南瓜。
之前觉得不像,现在见她缩成一团,又感觉有那么一点像了。
“晚上好。”作为房东,嘉南率先跨出第一步,又不是仇人,总要说点什么的。
陈纵淡声回了一句:“晚上好。”
他手里拎了袋手工饺子,是黑皮说特别好吃非要塞给他的,他平常不开火,懒得做饭,问嘉南:“要吗?”
“是什么?”
“水饺。”
“熟的吗?”
“生的,自己煮。”
嘉南觉得可以当早餐或者晚餐,于是也不推辞:“要的,谢谢。”她站起来,麻了的脚不太听使唤,僵硬地移动。
接过塑料袋,把水饺放进冰箱。
同时,她注意到陈纵的另一只手上握着的两只骰子。那其实是个小挂坠,骰子挂在银环上,做工不怎么精致,甚至还有些粗糙。
嘉南盯着陈纵的掌心,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陈纵把骰子给她。
嘉南一摸就知道,这应该是是她不小心弄丢了,怎么也没找到的那个,委婉试探:“你在哪里买的?”
陈纵说:“捡的。”
“是我丢的。”嘉南说。
陈纵瞥见茶几上的桔梗,斜插在她口袋里被她带回家的那一枝,旁边散乱着几张卷子,他一眼看出答案是错的。
他视线在卷子上扫描,漫不经心地说:“怎么证明是你的?”
嘉南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之前觉得他看上去冷淡,不太好接近,但人应该不错,不至于为难她。
何况骰子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物件。
可她又确实没办法证明东西是她的,她以前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的时候,就掷骰子,听天由命,还挺喜欢它们的。
嘉南抿了抿干燥的唇,一时说不出话。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细微处有些变化,眉眼耷拉着。
陈纵知道分寸。拿起笔,像是捣乱,随手给她圈了试卷上最后两道选择题的答案选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还给你,着什么急。”
嘉南睡前记录下今天的饮食和吃的药,末尾,添上几句:
“房东与租客关系良好,虽有小插曲出现,已妥善解决,未起冲突。
两人互赠旺仔牛奶与水饺,且对话超过十句。
希望他租住在这里的时间久一点。”
—
早上,嘉南一边洗漱,打开手机,翻了翻病友群里的消息。
从六点多开始,就有人在分享自己的食谱,还有说要连线一起吃饭的。
嘉南往上滑了滑,看到了毛莉的发言,她发了一个表情包,说看了天气预报,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是晴天呢。
做课间操的时候,嘉南抬头看了看辽远的天空,湛蓝清澈,太阳在云层后露了脸,果然是晴天。
数学课上,老师讲习题。
嘉南发现昨晚陈纵在她试卷上圈的两道选择题答案,居然是正确的。
瞎蒙的吗?
傍晚接到陈纵电话时,嘉南刚好到文化宫。她还没换衣服,抱着舞蹈服问陈纵:“怎么了?”
“你几点回?”陈纵问。
莫名熟悉的对话。
下一秒——
陈纵说:“我没带钥匙。”
嘉南心想,果然。
“九点能不能回?”陈纵的每句话都像是设置好的台词。
但是嘉南摸不准,他是真的几次三番忘记带钥匙,还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目的又是什么?
“九点可以回。”嘉南说完,补充道:“我在天台放了把备用钥匙。
“你走上去就能看到一棵桂花树,桂花树后面有几个烂花盆,大门钥匙放在从左往右数第三个花盆底下。”
她说完,对面却没有声音。
“喂?”嘉南狐疑地拿开手机看了眼,显示正在通话中。“陈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过了几秒,那头终于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嘉南从这个简单的语气词里,听出了低气压。
他好像生气了。
而她不知道,究竟哪句话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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