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在日光下寒光闪闪状似银枪的鱼头,钢蓝色的脊背,超出两米的鱼身,这些显著的特征,都足以证明这条不知为何傻乎乎上了谢时的鱼钩,又被韩伋钓上来的深海巨兽确实就是鼎鼎有名的蓝鳍金枪鱼。

    事实上,这尾金枪鱼的重量远远不止谢时以为的四百多斤,有好事的船员特意拿来称粮食的大称,将这稀罕的大鱼上称称重,嚯!好家伙,足足有五百多斤!

    谢时一把捞起韩伋的手臂,翻来覆去看,才发现别看人家长得高高瘦瘦,整天穿着宽袍大袖不显身材,实则手臂青筋毕现,全部被薄却有力的一层肌肉覆盖,没有半点软肉,这种手臂最是有爆发力,一把抱起一个弱鸡谢时不成问题。

    船上的众人都对两位大人钓上来的这条大鱼倍感稀奇,兴趣高昂,纷纷低声讨论这可以写入怪谈的奇遇。

    “古有项羽力能扛鼎,今也有主公力博海兽!”

    “依我看,主公可比那西楚霸王厉害多了!要知道,从海上捞大鱼,那可是从龙王爷嘴里头夺食,可还得受海龙王法力拉扯,可不仅仅是钓这五百斤的大鱼那么简单!”

    也有人好奇这银蓝色的大鱼是什么品种,“话说这是什么大鱼?有人认识嘛?怎的没见过。”

    “我不认得,从前也很少有人到这么远的大海来钓鱼吧,靠海边捕捞的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有大半辈子都在海上跑船的老船员出声解释,“这种大鱼叫做黑鲔,是海里头有名的大家伙,还是游得最快的那一批,同沙鱼有的一拼,我就没见过被钓上来的黑鲔!不过这种黑鲔一般只有在深海才能遇到,我在海上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两次。不过这种鱼是红肉,不好存放,肉腐烂了会有一种很难闻的气味,一般捞到了这种鱼,吃不完都得扔回海里。”

    这位老船员说得对,蓝鳍金枪鱼不耐放,特别是船上没有专业冷冻仓的情况下,所以谢时同韩伋商量,打算趁着这条黑鲔还未完全僵直,先尝尝鲜,幸亏这次是短途航行,所以这剩下的肉应该还能放。

    面对这种顶尖的昂贵食材,想必任何一个对美食有点追求的人都会如获至宝,谢时也不例外。一般的渔民在捕捞到这种大型海中霸主,都要在船上快速除掉内脏,再放血去尾,最后冰冻起来,保证鱼肉的营养和新鲜,谢时让人取了一把合适的刀,撩开袍子蹲下身来,打算直接就地放血。

    秋冬季节,金枪鱼的体内会储存大量的脂肪,一般这个时节捞到的蓝鳍金枪鱼各个体型肥美,且脂味甘甜,香气倍增。蓝鳍金枪鱼不愧是被无数老饕奉为至宝的高级食材,切开来,内里的颜色和纹路漂亮得不可思议,简直就是艺术品,便是味道都不同于寻常的海鲜,肉质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香气。

    谢时欣赏感叹完蓝鳍金枪鱼脊背的红肉,就将目光移向大鱼的腹部。这里是整条大鱼全身上下脂肪最多的地方,也是被老饕和厨师们一致认为金枪鱼身上最珍贵的一个部位,称之为大肥。不同于背部的肉,腰腹部的肉是粉白色的,有种雪花牛肉的感觉。

    然而谢时的刀行至此处,却忽然像是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卡住了。谢时放下刀,疑惑地掰开鱼身往里看,看不清,又把手伸进去摸索,果然鱼的肚子里藏有东西!

    韩伋见他奇怪的动作,也靠近了些,问他:“怎么了?”

    谢时边掏东西,边兴奋地同他道:“鱼肚子里好像有东西!”说话间,他便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的东西,表面还凹凸不平的,应该是这条蓝鳍金枪鱼最近吞入的东西,还没同血肉完全长在一起,谢时使了点劲便将其剥离开来,带着血取了出来。

    听见鱼身体里头有东西,仿佛平地落下一声雷,刚才还只当稀奇凑热闹的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有敏锐的人不知联想到什么,面色狂喜。唯有谢时一脸的兴奋,将手上的东西放进旁边预备给他洗手的水桶里,将血水洗干净。这鱼肚子里的东西才完全显露出了真面目。

    不知何时,透亮的天色暗了下来,海上渐渐起了风,远处乌云蔓延,有种风雨来临的前兆。异样的天气加深了人们心中的惊疑和兴奋,谢时没有注意到,在场的诸位除了韩伋,所有人的眼睛都死命紧盯着他手上的东西,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谢时仔细观察,发现这好像是一枚蓝田玉做的印章,四四方方,倒是小巧,不足谢时一个巴掌大,也难怪这两米长的深海巨兽吞入腹中后还活着被韩伋钓上船。印章上方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纹饰,像是蛇形,下方则刻着字,但用的是一种颇为古老的字体,谢时对这方面没有研究,看不太出写的是什么。

    谢时猜测,这应该是从前出海贸易的货船不幸沉船遇难了,船上运载的货物沉入海底,不见天日,直到被这尾好奇的蓝鳍金枪鱼看到了,误吞入腹中。据他所知,大自然的很多动物都有收集癖,尤其是一些海洋动物的好奇心非常旺盛,对于人类的物件非常感兴趣,偶尔会因为玩耍或是为了收集,而误将人类的物品吞入腹中,因此现代新闻中经常可以见到因为吞食人类垃圾而死亡的海洋动物。

    他把这东西递给真正的古人韩伋,“韩兄,你看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他递得随意,韩伋也接得自然,周围的下属却是都提了一口气。

    韩伋淡定接过,然而待他看清上面所刻的字,就算是不奉鬼神,不信天命的他都变了脸色,谢时以为的蛇形雕刻,其实是纽交的五龙纹饰,而印章下方用小篆刻着八个虫鸟篆字!

    韩伋看着谢时,一时竟无言。谢时着急处理鱼肉吃寿司,见韩伋不语,催他:“是什么名人印章吗?”若是什么名人印章,那便可算得上奇珍异宝了!不过谢时对这种东西的兴趣还没眼前的蓝鳍金枪鱼兴趣大,况且他自认为这鱼虽然是上的他的钩,但却确确实实是韩伋钓上来的,他半点没出力,所以他也默认这东西是归属于韩伋的。

    韩伋语气晦涩,轻声道:“这上面刻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不是一枚印章,而根本就是一枚玉玺!而拥有纽交五龙纹,又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唯有传说中始皇帝以和氏璧制作的传国玺!

    谢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齐俟却猛地跪地,高声道:“恭贺主公得传国玉玺!此乃主公得天启示,此昭示我主乃天命之人,大业必成!”

    其他下属一看,也纷纷跪地,面色狂喜,山呼道:“天命之人,大业必成!”

    乌泱泱跪地的人群中间,唯有一脸沉着的韩伋和满脸懵逼的谢时站着,谢时缓缓看向身边的人,正想着是不是也跪下行礼才显得合群,虽然他觉得这所谓的“得天启示”只是巧合,封建迷信要不得……

    好吧,谢时也觉得这个巧合实在是太巧了……此时谢时又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本道士奇谈上的“天降紫薇星”之说,不会吧,难道他真碰上未来的天命之子了?!

    韩伋一把扶住谢时,制止了他犹豫跪下的动作,同时双手一挥,山呼海啸的部曲立刻便停下了高喊,皆目光火热地看着主公。

    韩伋拉着谢时,高举玉玺,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我受上天的任命,因此必然国运长寿、永久、昌盛!这是韩伋表明,他认同了齐俟关于此玉玺的谶纬之说。

    众人愈发狂热,山呼海啸齐声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

    谢时被迷瞪瞪地拉着进了船舱,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放着那从大鱼肚子里捞出来的玉玺,谢时如今看着它不再是看一个稀罕宝物的眼神,而是俨然视之为烫手山芋!他忍不住庆幸地想到,这东西幸好是韩伋钓上来的,要是换成他——当然他也没那本事,众目睽睽之下这可就说不清了!他可一点也不想被当做天命之人!

    还没等他开口,对面的韩伋便率先起身,朝他行了一个大礼,谢时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韩兄你作甚!我哪里受得起此大礼!”

    韩伋此时却是毫无半分方才在外头振臂一挥,山呼海啸的一代雄主模样,冷峻的脸上神色不明,但绝对不是喜意,他道:“此次是伋算计了阿时,阿时自然受得。”

    谢时搀扶他的手顿住了,他就着这个动作,同他面对面半跪着,两人靠得极近,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但此时双方俨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距离,而是专注彼此的神情。

    谢时发现,他在韩伋面前,似乎经常有这种心软软的情绪,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脸上的笑有多温柔,“韩兄对任何人都如此赤忱吗?若是连这点‘顺势而为’都要自省同我道歉,将来登顶九五之位,我真的很担心你要如何御下呀。”

    他竟是开始担心起韩伋这样不染尘埃、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以后要如何成为谋权在握的皇帝,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普天之下,能得他待遇的也唯有他一个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小更一章,还有一章!

    第42章

    谢时将案桌上的玉玺递给他,正色道:“韩兄,大鱼是你钓上来的,腹中之物自然便是属于你的东西,今日若不是你拉住了鱼钩,这鱼别说钓上来了,我恐怕得去海里游一圈,说起来,这还是韩兄第二次救我性命了。所以,今日我们从此门踏出去后,你可不要再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了,此乃韩兄之机遇。”

    韩伋摇头,他并不认为这是他的机遇,反倒觉得自己是蹭了谢时的气运。谢时止住他要开口说的辩驳,将话题转移到这玉玺上,好奇道:“这真的是始皇帝那枚‘传国玺’?”

    据传,秦国大破赵国后,得其和氏璧,后秦一统天下,始皇帝命李斯用和氏璧制一方传国玉玺,后成为历代正统皇帝的信物,得之则昭示其“受命于天”,失之则暗示王朝“气数已尽”,因此历代以来,但凡对帝王之位有意者,总对这方玉玺虎视眈眈,但这枚象征天子的国之重宝,据说在前朝,金兵破都时,这传国玉玺便随二帝被金国掠走,此后再无踪影……怎么会出现在海底呢?!还恰巧就被韩伋钓上来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还是他亲自放的鱼钩,恐怕谢时都要怀疑这是韩伋和齐俟他们精心布置的一场戏,就是为将来起事造势了!这样的例子很多,远的有陈胜吴广在鱼腹中埋入写有“陈胜王”的布帛造势起义,近的也有在黄河水底下埋石人由此煽动征夫们在颍州造反的香军……

    “不一定真是始皇帝那一方,”韩伋淡淡落下一句惊世之言:“但,据我所知,前朝那方传国玺是假的,就是为了堵天下人的嘴。”

    谢时睁大了眼,先是为帝王权谋而暗自咋舌,后又忽的反应过来,不禁大惊失色,所以这种根本就不可能外传的皇家秘辛韩伋是怎么知道的?!

    谢时颤颤巍巍地抱住自己,选择做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毕竟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可是轻描淡写抛下炸弹的人却不愿放过他,好以整暇地问他,“阿时不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谢时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不想知道,我一点都不好奇,你最好也别告诉我,这样我们还能愉快地做朋友!”为了表示他是真的不感兴趣,谢时还起身,道:“光顾着跟你说话了,也不知道那条大黑鲔他们会不会处理,我得去看看,那可是难得一见的海中珍馐,今晚可要好好尝尝。”

    见谢时实在排斥,且深感今日他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韩伋便没有勉强继续这个话题,他回头看向桌上的玉玺,神色很冷淡,只是随手将它拿着出了门。

    门口,齐俟和甲卫一干人已经在此等候,韩伋将玉玺递给为首的齐俟:“收着,回去后,送去那帮老家伙那里,多方考证。”韩伋有种奇怪的预感,前朝宫里存着的是假的传国玺,咬上阿时鱼钩的大鱼带来的说不定会是真正的传国玺……

    齐俟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住这一国之重宝,心头激动无法言喻,这可是象征主上得天受命的祥瑞之物,没想到他竟有此荣幸接触……

    “今日之事,暂且不要散播到外头去。”

    齐俟正色道:“诺!”今日之事虽说对于他们来说是祥瑞,但现在若是让朝廷知道象征天命所在的传国玺落入他们手中了,恐怕会引来灾祸。这种消息,唯有在起义之前散播到天下皆知,才能大振我军士气,如今韩伋只打算蛰伏,伺机而动。

    被辟为厨房的船舱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谢时到来的时候,便得知那条有五百斤重的蓝鳍金枪鱼已经按照他之前说的,去除内脏和尾部,放好血。担任船上主厨的李大海一见到谢时,便赶紧上前,态度比之前还要恭敬上三分,毕竟他如今也算是知道了这位谢大人可是家主身边的贵客。

    “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来看看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这黑鲔。”

    李大海挠挠头,他也为难,“大人您来了正好,这是主上钓上来的大鱼,没有他的吩咐,我们不敢妄动,只按照您的吩咐先处理了它。您看,咱晚上做什么菜?”

    蓝鳍金枪鱼公认的最佳吃法自然是做成刺身生吃了,但经典的做法还是寿司,不过寿司这个吃法要到几百年后的近代东瀛才会出现了,不过不妨碍谢时提前把它拿出来。

    他问道,“中午可有剩下的米饭?”

    李大海点头,谢时让他准备一些米饭和一些调味,便将盐、糖、醋按一定比例调和成寿司醋,拌入蒸好的米饭中,捏出几个两头尖中间胖的寿司饭团,再擦干净手,用细长的刀在腹部脂肪最多的那一块部位上取下一片片“大肥”,覆在捏好的饭团上,按了按。

    做好后,还没等端上桌,切鱼肉的时候谢时便忍不住尝了一个刺身。大肥的雪花纹路极美,甫一入口,首先感受到的是嫩滑丰腴的口感,又像冰激凌,用舌尖轻轻一顶,脂花便在嘴里爆开,嫩到仿佛入口即化,随之而来的是绵长而馥郁的独特香味。若是和加入寿司醋的米饭配合,则又是另一种脂香浓郁,腴而不腻的极致美味。

    除去嫩滑肥美的大肥部位,鱼身中间肥瘦适中的“中腩”部位和肉质比较清瘦紧实的赤身部位也有自己的独特风味,谢时也一一取了部分做成刺身和寿司,赤身部位几乎不含任何脂肪,很有清淡的嚼感,咀嚼时有一种独属于金枪鱼的微酸和清香,二者巧妙平衡;中腩部位的刺身则兼顾了大肥的嫩滑鲜甜和赤身的清甜微酸。

    谢时又拿其他普通的部位的鱼肉,厚切后用煎烤的做法,鱼肉的表面经过煎烤呈现出金黄色,但鱼肉内里并没有烤透,吃起来该是外焦里嫩之感。

    李大海和学徒们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也学着做了寿司的做法,尝了后,众人纷纷夸道:“大人这种做法跟生鱼片比,倒是别有风味!还简单节省时间。”

    谢时告诉他们:“不止这种鱼,以后在海上航行,若是捞到了其他诸如三文鱼、鲑鱼、牡丹虾,扇贝,鳕鱼,甚至是海胆黄,鲍鱼这些,都可以采取这种做法,用酱油简单腌制一下,和饭团一起,有时候也可以加点紫菜包裹,再蘸点芥酱,简单还味美。”李大海等人纷纷点头记下。

    谢时想了想,担心单吃这些对于韩伋来说过于寡淡,便又取了腹肉切成小巧的厚块,用鹅掌菜和李大海翻遍整个库房才搜罗出来的鲣鱼干,二者配合熬出汤底,加入其他若干调味煮沸,再放入葱段和方才切下来的中腹厚丁稍稍炖煮,一见鱼肉烫白浮起了,便立即关火,半熟的火候才能保持住腹肉的鲜美。这种做法是谢时在日料店里学到的,叫做葱鲔锅。

    这一不同寻常的首次出海,便在一顿味美到足以压下一切惊吓,令谢时忘却烦恼的黑鲔料理中结束了第一日。夕食后,谢时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朝隔壁船舱的韩伋展示他之前捣腾出来的洗漱用品。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猜到海上奇遇是这个吗哈哈哈哈哈,这是我看《陈涉世家》时候想到的脑洞,放在这里也挺有趣的,不要纠结可不可能,因为这是气运之子和天命之人搞在一起带来的加成撞大运buff!

    突然想到一个新文脑洞!下章同大家分享~(这也是导致我第二章这么晚的罪魁祸首)

    第43章

    谢时将一个托盘放到两人跟前的书案上,这托盘上放着一个木盒,里头也不知藏着什么东西,越是靠近,便越能闻到一股薄荷草的淡淡清香。

    韩伋没有擅自打开,而是问道:“这就是阿时说的,这段时日做的小手工?”

    谢时笑着点头,身为一个农科生,能搞出这些东西,可把他给骄傲坏了,就差叉会腰炫耀了。谢时打开木盒,一一给他展示这些小手工的产物。

    谢时最先拧开一个陶瓷罐子,盖子一旋开,方才闻到的薄荷草清香更加清晰,仿佛有人拿了一束薄荷草在你鼻子底下,“这是薄荷味道的牙膏,用来刷牙用的,比起寻常的牙粉,能清洁地更加干净。”

    古代不是所有人都用杨柳枝或者手指和盐粉刷牙的,高官、士大夫、文人雅士等上层人士,日常保持牙齿清洁除了有特制的簌口水外,还有各种牙粉,比如前朝士大夫间便流行用松脂、茯苓等中药材和带有芳香的花草晒干捣成粉末,再筛出细粉来装起来,据说是前朝大学士苏轼引领起来的风潮,号称“苏氏牙粉”。

    这种牙粉的用法是刷牙的时候舀一小勺放在嘴里,漱口后再吐出来,之后再刷牙,据说可增白留香,清热杀菌。谢时之前观察过,韩伋等人日常用的就是这种特制的牙粉,再配上一把猪毛牙刷,可以说毫不输给现代人了。

    不过比起只能用来簌口的牙粉,谢时做的牙膏里头加入了盐卤的副产品——甘油作为表面活性剂和保湿剂,还用了用石灰倒腾出来的碳酸钙作为摩擦剂,所以完全可以做成不易凝固的膏体,刷牙的时候摩擦间也能带走更多污垢。

    “沾一些在牙刷上,然后正常刷牙就可以了,这个比牙粉和盐方便。”谢时又拿出梅瓶状的白瓷瓶,里头装着的是简易版的洗发露,不同于方才清爽的薄荷味道,这次的洗发露是暗香浮动的花香味。

    韩伋眉头一动,看向谢时,问道:“是梅花?”

    谢时淡淡笑着点头,他没说这是专门为他做的沐浴露香味,连谢时自己用的都是统一的薄荷香。

    “这是专门用来洗头发,韩兄回去后可以试试,至于这旁边的肥皂,还得再等半个月才能用。”

    由于是梅瓶,口子很小,倒是看不出里头的东西是什么样子。谢时之所以全部用陶瓷瓶来装,也是因为如今的瓷器比起玻璃器,可便宜太多了。东西他是做来自己用的,自然不会奢侈到用玻璃,不过他已经猜到奸商岑固安会这么做了。

    谢时还给齐俟等亲近的人也送了一份洗漱用品,不过除了韩伋的,其余人都是薄荷香型的。当晚在船上,所有收到礼物的人睡前便都将往日的牙粉或盐替换成了牙膏,以至于人人说话间都散发着一股薄荷味。

    翌日,海船在附近一个小港口上装上茶叶、瓷器等货物后开始返航。左右无事,知道谢时昨天收获颇丰的李大海等人开始怂恿谢时继续海钓,心有余悸的谢时拒绝三连,他可不想昨日的大阵仗再来一次——如今连他自己都有点害怕自己的手气了。

    “昨天的黑鲔按照谢官人的做法,别有一番风味!”

    “确实,果然再普通的食材,到了谢官人手上,也能有新花样。”

    “虽然这话说的没错,但家主钓上来的这大家伙可不是什么简单东西,咱这艘船上很多人都见过这种大鱼哩!”

    “确实,不愧是咱家主!再说,这哪能是普通的大鱼,这可是得龙王爷命令来送玉玺的神兽!”

    “俺觉得不是龙王爷,而是天上的玉皇大帝派大鱼送来的,俺听俺娘说,只有玉皇大帝才能任命人间的皇帝哩。”

    “都一样,再说这龙王爷不也是玉皇大帝的手下?!咱家主就是天上的神仙授命的皇帝!”

    有人在私底下谈论从鱼肚子里挖到的玉玺,又延伸到到关于它的谶纬之说,也有人念叨着吃的,“听谢官人说,剩下的这些肉,若是到岸上还没坏,还可以做成鱼罐头,能保存很久。也不知道这鱼罐头是啥滋味。”

    “总归是好吃的东西没错!可惜听说谢官人很快就要回乐县去了,咱们很快就吃不到谢大人的手艺了。”

    “可惜啥,谢官人早就把这些菜谱教给了大海他们,就算咱现在继续跟以前一样,在海上飘几个月,也有这些新菜色改善伙食,知足吧小伙子。”

    如同船员们私下里讨论的,待船一靠岸,谢时便一边让人收拾行李,一边指挥盐场的厨子们把剩下的蓝鳍金枪鱼做成金枪鱼罐头——幸亏如今正值深秋,气温低,这些鱼肉仍好好的,没见腐烂的痕迹。

    这些罐头,大半留给了盐场的盐工和船厂的船员们,还有一些带回去给书院食堂的崽子们尝尝鲜,毕竟这可是难得的蓝鳍金枪鱼罐头。

    ——————————

    书院食堂,傅囿一脸哀怨看着食盒中的饭,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虽然如此,他饭都是没少吃。

    韩宁见不得他那唉声叹气的样子,用筷子道:“好好吃饭!”

    傅囿哀怨地抬头看他,“不是说山长去接谢先生了吗?怎么这么多天了,谢先生还不回来?”

    蔡骅笑他,“谢先生外出,又不耽误食堂做饭,你干嘛一直一日三餐都盼着。”

    傅囿嗷呜一口将盘中的最后一点红烧肉吃完,又小心将米饭倒入肉汁中,珍惜地吃完,才回他:“还不是谢先生走之前同我说,清醴堂要上秋冬的吃食,到时候要让我去试吃和画菜单,我可期待了,结果没多久就听见先生去了泉州……我可不天天盼着先生回来嘛!”

    闻言,韩宁小眉头一皱,忽然觉得食盒中的饭食瞬间便不香了,看着眼前的友人还觉得他碍眼!

    蔡骅倒是直接便道:“谢先生对你怎么这么好!竟然还有这种好事,傅小囿你能带上我吗?放心,我吃的不多,我也能画!保证画得比你好看,你那画画水平,也不知道谢先生怎么会觉得好看!”

    傅囿闻言,怒道:“谢先生就喜欢我这种画风的,还夸过童趣可嘉呢!”怼完蔡骅,傅囿又对旁边一言不发,不知为何面色有些差的韩宁道:“谢先生还让我叫上你,话说韩宁你啥时候跟谢先生如此亲近了?”不像傅囿是机缘巧合加上爱吃出了名,按照韩宁的冷性子,按道理也该同蔡骅等人一般,只跟谢先生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方才还神情冷酷的韩宁听到傅囿的话,努力克制想要上扬的嘴角,他才不会告诉他们,他上次同先生去给流民施粥了,还吃到了先生做的流心柿饼,他还送了先生爱喝的团茶呢,他们的关系自然亲近!

    吃完饭,韩宁哼着小曲儿率先出了食堂,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傅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问道:“韩宁这里没事吧?”

    蔡骅也摸着下巴,“莫不是失了魂?”

    高率睨了耍宝的他俩一眼,道:“没见过人高兴了?”

    韩宁和蔡骅异口同声,“还真没见过韩宁这样!”

    在傅囿翘首以盼中,谢时谢大厨终于阔别一月,回到了东沧书院。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船坊和盐场的部曲塞给他的各种海产品,以及谢时做的金枪鱼罐头等东西。

    谢时回到府邸,休息好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了试验田里的稻株发育情况,好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雇佣的农户们也按照他的吩咐精心照料着,加之有韩伋的照看的,因为到了扬花期,稻穗长势很是喜人,只需再等上一些时日,便可收获。

    趁着这段空挡,谢时去了食堂,将之前决定好的新菜一一交给后厨的人。哪怕是身处南地,也不免受秋意侵袭,之前谢时便发现了,过了秋分后,食堂的饭菜一放,便容易成为冻馔,下咽之时便缺失了几分风味。

    学子们埋首书屋孜孜向学,谢时可不能让这些小崽子连点热汤都喝不到,因此早在去建设盐场前,便有更换食堂菜色的想法。秋冬季节,没有什么比热腾腾的汤面更加暖入心肺了。

    作者有话要说:夜猫子可以再等等,养生的仙女可以明早再看!——来自突然短小的乌龟君

    第44章

    书院学堂乙一班,今日正好是素来严格的秦夫子的课堂,平日里爱打瞌睡说小话的学生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手中拿着书,面上一片认真向学之景,就怕被这位据说有鹰眼的夫子抓到马脚,课后被留堂和记过。

    这位秦夫子虽说教导的算术课不在科举考试之列,但却被列入了书院季考和岁考的考核范围,这虽然引起了一些一心科举的学子的不满,但这种类型的学生在东沧书院并不成气候。毕竟东沧书院立院之初,就明确不以四书五经为教学内容,反而是以经世之学立说,但凡于国有利之学,都会出现在书院课程中,因此才有大儒和官学抨击东沧书院之学乃杂学。

    临近下课,一股令人口齿生津的酸鲜奇香隐隐飘来,将沉迷学习的学子们从经史子集中提溜出来,丢进了醰醰之香海中。即便是秦夫子的课堂上,学子们也隐隐躁动,盖因今早有一则小道消息在学子中传播,有人见到许久未见的谢厨出现在了食堂后厨!

    一个月!堪称东沧瑰宝的谢主厨整整消失了一个月。一开始,有吃有喝美滋滋的学子们还没感觉到日子同以前有什么不同,但是渐渐的,往日里隔三差五便有新花样的食堂一成不变,也再没有幸运儿能抢到谢厨亲手做的美食,学子们课后奔向食堂的脚步都悠哉了许多,而且没有谢厨坐镇的食堂,大厨们的手艺仿佛都下降了些许,又好似谢厨的离开也带走了美食的魔力!

    坐在上首的秦睢环顾课堂,将学生们的小动作和无心向学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用戒尺敲了敲桌案,咳了咳,对那些惊醒回神的学生道:“听说今日谢公子回书院,想必在座诸位,此时的心都不在书本上,而是飞往食堂去了,那么,薛笙留下,其余人今日便下课寻食去罢。”

    在座的学子大概都没想到一贯不苟言笑的秦夫子还有如此亲和随意的一面,安静的课堂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而等学子们反应过来,顿时布满了欢声笑语,师生间的距离都仿佛拉近了一些。学子们起身向夫子行礼,才一个个迈着欢快的步伐向食堂而去。

    途中,薛跋同另一位同窗并行,这位同窗平日里虽比不上韩宁和薛笙等人,但课业成绩也在书院乙级前列,只是或许是学业上一直比不上人家薛笙,加之薛笙个性比较独,又不比韩宁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因此同薛笙一直不对付。

    此刻这位同窗便语气轻蔑,话里话外透露着一股阴阳怪气,“秦夫子可真偏爱那薛笙,课后总要独独留下他一人来辅导。这薛笙看起来挺清高孤僻一人,没想到私底下倒是挺会讨好夫子的。可惜他再讨好,秦夫子也没法在科举做官上给他助力咯。”

    正好走在他们后面的韩宁等人,见他竟如此编排诋毁秦夫子和薛笙,正要开口呵斥,就听薛跋忽然打断了这位言语间肆意揣测的同窗的话,“季兄此言差矣!秦夫子不过是因着薛笙在历算之学上有天赋,才起了惜才之心,课后留下他,大多时候也只是为了让他协助一些课堂庶务罢了。你我皆在前座,看得一清二楚,为何还要如此诋毁夫子和同窗?”

    傅囿和韩宁他们面面相觑,颇有些讶异,这位一直以来瞧着可同薛笙也不对付,没想到竟会为他辩解说话,被反驳了的季姓学子噎了噎,也是没料到一直认为是“同一国”的薛跋会为“劲敌”说话,一时竟无法反驳。

    等了一会,季姓学子才勉强说了几句,为自己挽回颜面:“是我武断了,不过我对秦夫子并无不敬之意。”薛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给他台阶下,心底却是暗暗认为此人人品不值得为友,不过本来薛跋也同他相交,也只是为了看他的课堂笔记罢了。

    薛跋:一枚没有感情的心机鬼学霸。

    等前面两人走后,在后头不小心围观了塑料友情破裂现场的韩宁四人才出声。傅囿摸着下巴的嫩肉,啧啧称奇,“倒是没想到,薛跋这厮虽然平日里爱学人,爱装,但看起来人品还不错?”

    蔡骅道:“薛家的教养还是不错的,虽为豪富之家,但薛老爷子一心想把家中唯一的嫡子培养成才子。”

    韩宁突然道:“再不走快点,恐怕得排很久的队了。”

    沉迷八卦的傅囿等人才惊觉,八卦啥时候都能八,当前还是享受美食要紧!也不知道终于归来的谢先生给他们做什么好吃的了。

    十千阁中,授业讲学的先生们也纷纷入座,即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历算书的秦睢也察觉到今日在座有些同僚,心情似乎格外舒畅,而这其中最明显的便是邱直。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此刻意外地喜形于色,秦睢不爱与人打交道,因此只是将疑惑埋在心底,未曾多问,等香气扑鼻的汤面上来,更是完全将这种异样抛在脑后。

    秦睢看汤面虽香,却没有热气,还有点奇怪,一摸汤碗,却热得发烫,帮忙端来食盒的仆从还小声提醒,“先生吃的时候还请小心些,别看这表面没啥热气,底下烫得很哩。”

    秦睢点头,只见汤上漂浮着一层莹润的鸡油,并没有凝结,而是呈现出金浆脂润的流动感,一旦用筷子轻轻一拨,便有腾腾的热气袅袅升起,随之而来的一阵冲击鼻尖的异香。这是谢时选用乐县本地的肥嫩油鸡,开膛破肚洗净后,投入大锅中经过一整个上午的熬制,直到鸡肉都糜烂而成的汤底,又撇去杂质,过滤而成如今的金黄色土鸡汤。

    再取书院学田里自产的个大瓢厚的金瓜,切块榨取成金瓜汁加入其中,既养胃又增色。秦睢满脸惊奇,用汤勺舀了舀金黄色的汤底,只见切成薄片的雪白鱼片随着金黄的水波轻轻荡漾,底下埋着烫好的豆芽、竹荪和火腿。

    因为从长乐盐场带回来了很多海产,谢时还放入了一些干虾和干贝,经过水发的干货不仅增大了一倍,还如同鲜物一般,口嚼时富有弹性,鲜活如初。面汤最底下便是主食的酸浆米线,是取当年新收获的稻米发酵后磨制而成,此刻盘旋在金黄的汤底里犹如白练。

    秦睢吃的时候,直接将米线和辅菜都搅拌在一起,甫一入口,口腔最先感受到的是刺激味蕾的酸,一下子便打开了胃口,酸意过后便是火辣!秋天的时节里,一股直冒热汗的辣意从口中直接冲到了脑袋,秦睢一下子便感觉到了热。

    他不知道的是,为了替代辣椒的正宗辣意,谢时三管齐下,用了茱萸捣滤取汁制成的辣米油,还有芥子油以及川蜀的花椒,试验了各种配比,又过滤了各种杂质,才调制出了这一味辣意,对于不经常吃辣的古代人,这或许有些过于刺激了,但神奇的是,这股辣意又很快缓和,最后在嘴里竟然演变成回甘的甜辣!

    酸里带辣,辣后回甘,堪称从未品味过的绝味!初尝汤味后,秦睢开始大快朵颐,尝尝最上方的鱼片,柔嫩滑香,作为辅菜的海鲜鲜腴,火腿甘肥,就连滋味寡淡的豆芽、竹荪沾上了这汤底,都有无穷滋味,更被说身为主食的米线,因为采用了传统的做法,口感很好,入口不仅有大米的清香,还滑爽回甜。

    一碗金汤米线下肚,秋天的季节里,书院的师生们的额头上都泛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秦睢等打饭时要了加辣口味的人更甚,但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爽!

    除了金汤米线,谢时为了照顾不能吃辣的师生,还另外做了牛肉米线、海鲜米线等比较清淡鲜美的口味,同样大受欢迎,但其中最受追捧的竟然还是金汤米线,就连韩宁这种不能吃辣的,也因为其酸辣浓香,而执意点了一份金汤口味,吃的时候被辣得直喝水,还不愿停下,并且越吃越上头!

    秋天来临,加之外头时不时传来中原战乱的消息,这些都给身处南地的东沧书院带来了一丝萧瑟和不安,但谢时的回归,仿佛又使得师生们回到了每日期待三餐的原始快乐中去,暂时拂去了那一层不安。

    不止食堂上了新菜,就连清醴堂都加入了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和烤肠等小吃。说是麻辣烫,其实口味只是微辣,神似关东煮。不过在上新之前,谢时还是遵守承诺,专门叫了傅囿和韩宁来试菜和画菜单,谁知这两人来的时候,还买二赠二,后头跟了两个来蹭吃蹭喝的小伙伴。谢时也不介意,用美食招待了这群小崽子。

    果然,麻辣烫和烤肠不愧是小学、中学和高中门口必有的小吃摊之二,哪怕是看起来高冷酷哥的小韩宁都吃得津津有味,别人都是边吃边聊天,唯有傅囿一边吃一边画,忙活得很。

    忙完了食堂的事情,投喂了一群喊着饿瘦了的学生崽子,谢时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在试验田里迎接试验苗的收获了。十月底十一月初,正是风吹稻花,稻穗压弯枝头的季节。田埂上,谢时和韩伋并肩而立,凝望着田里的农户忙活着收稻。

    试验田不大,除去栽种了番茄等蔬果的几亩,剩下的五亩地全被谢时种上了各种杂交培育而成的稻株。试验培育的稻株很多,但是被谢时赋予重望的只有两种类型的稻株。一种是海南那边找到的野生矮脚种一号稻和乐县本地的几种栽培稻杂交而成的稻株类型,另外则是广东潮阳县那边收集到的野生矮脚二号和本土栽培稻的杂交类型。

    这两种矮脚野生稻和栽培稻的杂交,非常有概率培育出高产稳产的早籼矮秆品种,在蓝星,华国首批通过人工杂交育成的高产稳产的矮秆高产品种——广场矮,其培育过程大致就是如此。

    谢时仔细观察对比过,这两种类型近二十个试验稻株中,确实有一种杂交稻株,它的株高比寻常稻株矮了将近八寸!且底部的根系发达,在水稻分蘖期表现得非常旺健,更重要的是,它的稻穗比起其他的对照组,显然更加饱满。满眼望去,就属它的枝头最低,一半是本身就是矮杆,一半则是因为稻穗太重了!

    谢时已经确定这二十个类型中,大概只有这一种试验稻株的表现能够达到他的预期,其余的试验稻株,有几株虽然也表现出了一些较好的性状,但是都比不上他的心头好株。如今就等着田里的农人们全部收割完之后,各自称重,看看产量。

    种着谢时他的心头好株的那部分田里,农人们边弯腰收割,边低声交谈。

    “这稻子怎么看着这么沉!”

    旁边的农人一听,也附和道:“是吧!我还以为是我感觉错了,这田里的稻子感觉比我家去年的稻子饱满多了。”

    另一人是最先来谢时的试验田里干活的劳工,他低声道:“听说这是谢大官人他自己的种子,说是在搞什么试验呢!”

    “这么好的稻种,也不知道谢大官人会不会卖出去,要是能买到就好了。”

    “兴许只是看着重,稻子没那么多?”

    “快干活,官人们看着呢,是不是上等稻种,等亩产出来不就知道了?”

    半天的时间,农人们便收割完了全天稻穗,之后当场开始打谷,直到黄昏来临,夕阳照在稻谷上,收割上来的稻穗才全部脱粒完毕。谢时吩咐他们将不同试验田的稻谷分开称重,而后和韩伋等着底下人来报亩产。

    为了等试验成果,谢时和韩伋甚至都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夕食,谢时甚至因为心中牵挂田里的事,连吃的时候都有些食不知味,毕竟是一季的辛苦试验,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韩伋见他碗里的饭就扒了几口,出言宽慰他,“若是不成,再试便是。”

    他并不会因为一次的试验结果就否定谢时的想法和试验,反倒是谢时担心韩伋如此大力支持,最后出来的产量结果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谢时放下碗筷,正要说话,便听外头有人匆匆而来,帘子一揭开,是韩伋身边的下属,只见他神色激动禀道:“主上,谢大人,有一稻田亩产高达八石!”

    亩产八石什么概念?此前韩伋曾说过,除了田地和水热富饶的东南地区,上田亩产可以达到五六石,即在精耕细作的田里,最高亩产可达三百公斤,而本朝全国的亩产平均不过三石左右,甚至个别贫瘠之地只有一两石!而谢时却是用着并不算好学田,种出了亩产八石的水稻!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仙女七夕快乐呀~

    评论看到有宝贝担心我熬夜伤身,爱你萌~我的闺蜜还说我文下的读者是她见过最有爱的哈哈哈哈,本人也觉得大家确实对我都很宽容有爱~

    前两个星期日更六千可能有点疲倦,熟悉我的读者也知道我是个夜猫子,这两天确实感觉熬夜心脏有点不舒服,再加上七夕,本单身仙女今晚就早睡啦,希望渐渐调整成白天码字!

    第45章

    翌日,谢家宅邸,好好的门槛差点被接连的访客踏破,谢时都不知道自己平日里认识这么多人,就连秦睢都好奇前来。

    岑羽本来还在研究谢时带回来的洗漱大礼包,摩拳擦掌打算给八珍阁上新的奇货,今早听到这一消息,也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可是真的亩产八石?!”岑羽一见到谢时,连招呼都没打就是这么突兀一问。谢时一早上已经回答了不同人好几遍这个问题,心绪也早已从昨晚的激动变成了如今的平淡如水,此刻淡定地朝他点头。

    激动什么,都淡定点,不过是区区水稻亩产四百公斤,人家袁大神的杂交水稻亩产上千公斤呢,对比大佬的试验成果,他这次撞大运成功培育出来的矮种稻这才哪到哪!这还是经过他一个专业农科生精心呵护,从一根嫩苗苗开始,就各种施肥,科学管理才能有这种结果率,换了普通的农户耕种的农田基本不可能完全复刻他的亩产八石。

    然而岑羽却没法像他这么淡定,一得到谢时确定的答复,他便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挥着长袍袖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神迹!这简直就是神稻!谢探微,你莫非真的是天上神仙下凡?说吧,你真身可是五谷之神?”

    谢时差点没忍住把刚入口的龙凤团茶水喷了出来,他一脸懵逼地看着岑固安,怀疑此人可能失心疯了,要么尚在梦中,瞧瞧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谢时平复了下无语凝噎的心情,想了想,提前给他打了个“预防针”,他道:“先别激动,固安,这亩产八石称的是湿粮,晒干了肯定会少一些的,而且此等亩产唯有在我的试验田里方能达到,若是在普通的农田里推广种植,恐怕产量会降低为五六石。”

    哪怕是听到这个,岑羽也没有如谢时想象中那般露出失望的神情,他停下不断来回走动的脚步,顿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朝谢时道:“哪怕晒干了,也有个七石半的,而且这亩产八石的稻株,若是放在普通农户那,可是立刻会被地方官府作为天降祥瑞之物,快马上贡入大都,上达天听的神稻!”

    生怕谢时不知道这个亩产有多惊人,岑羽又道:“哪怕是引种后,亩产会降低为五六石,那探微你可知道,如今我朝水稻亩产大多也只在三石左右,唯有在水土富饶的江南地界,在老农精耕细作的上田中才能有亩产五六石的收成!若是这样的粮种推广出去,那岂不是来年百姓们的收成能翻上一番!届时何愁无粮,何愁饥饿!谢探微,你将造福天下黎民苍生!”

    谢时笑道:“可别把我说得这么伟大,这非我一人之功,这次培育成功的野生稻株都是韩兄他派人千里迢迢从琼州找来的,他才是造福百姓的人。”

    提及主上,岑羽忽然想到一事,立马撩开袍子坐到谢时旁边的椅子上,低声道:“听闻微弟此次出海,从海中巨兽鱼腹中找到了一枚玉玺?!”

    谢时赶紧撇清关系,“不是我,是你家主子哦。”他顶多贡献了鱼竿而已。

    岑羽看着他,眼神颇为意味深长,“你可知,这枚玉玺如今可引来了多大风波?”

    谢时没想到这事还有后续,听着还挺有趣,好奇道:“有何风波,说来听听!”

    岑羽没有吊他胃口,将他所知道的都告诉谢时,“主上他命齐俟将此重宝护送到了福州的韩家,邀人鉴定此物真假。韩家也没宣扬,只是私底下给一些自认前朝遗老或是不仕蒙朝的大儒们递了书信,邀人前来鉴定。这一来,可算是把东南地区的那些避世不仕的大儒们一个个都给引了出来。不仅本来在咱书院养老的宋郗老先生跟着一同去了,就连远在仙华山著书不出的宋寿先生都出山了!要知道,之前邱斋长上门相邀,可是被这位婉拒了!”

    谢时一时没反应过来宋寿此人是谁,竟还能让韩伋派人上门相邀,直到岑羽走后,他才回想起来,这宋寿不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开国文臣之首,一代巨儒宋潜溪!

    谢时:我这蝴蝶翅膀扇的,把平行时空的朱重八的开国重臣给扇没了……

    自觉“作孽”的谢时感慨了一番,便将这点“小意外”抛在脑后,继续完成试验田剩下的事情。谢时将海南琼州的野生矮脚种一号和本地栽培稻八号稻株杂交培育出来的这种改良品种称之为“琼州矮”,虽然试验田里的“琼州矮”表现增产明显,完全超出了众人的想象,高达八石,但是还不知道试种之后是否能维持稳定的性状,谢时觉得这一切都得等到来年春播,在地里引种之后才能确定,若是引种后依旧能够如此高产,那么届时才可以率先在乐县推广。

    试验田的稻穗比起田庄的稻穗收割要早,因此隔了两天,谢家田庄那边才开始收割,这又给谢时带来了好消息。谢家田庄,一群老农穿着刚分发下来的棉衣,顶着凉飕飕的秋风在田埂上帮忙捆绑稻穗。边上,黄午指挥人抓紧时间打谷子,可得趁着天好将打好的谷子摊开来晒,晒干了好赶紧放进粮库里,虽忙得脚不沾地,但是人人脸上都有笑意。

    打谷的农户边劳作边笑着唠嗑,“这稻子好呀,就没空壳的!”

    黄午和其他几个管事也高兴,在边上道:“如今尚不知道亩产多少,但是肯定是大丰收了!大伙儿过阵子分粮后,也能过个好年!”

    一旁还有之前从北方漂泊流离,被谢时安顿在田庄里的流民,他惊讶问道:“你们年底还能分粮?!”

    “对呀!”那老农高兴道:“俺们虽然活不下去签了卖身契,但无论是韩家还是现在的谢家庄主,年底都会给俺们发粮,虽然比不上人家佃农分到的粮食多,但俺们吃穿都是庄主给的,如今还让俺们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若是生病了,大人们还会请大夫给我们看,冬天要到了还发棉衣,这日子过得比外头那些佃农还要好哩!”

    其他人附和:“是呀,等我攒到钱,赎回身契,还要在咱田庄里当佃农,我可不愿意去外头受苦。”

    那流民听后,更加诧异,“你们还能赎回卖身契?!”

    黄午骄傲地点头,“那当然,谁攒到钱了,自然可以同庄主提出赎身,而且这费用还不高,反正咱们这的农户勤劳点的,攒个三年就差不多了,之后还能在庄主这佃田耕种,佃租只收十二哩!”

    才来没两个月的流民们简直目瞪口呆,只收两成佃租,这简直闻所未闻,要知道,在他们原先生活的地方,佃租只收五成的老爷已经能够被人夸是仁善了,基本上都是收七成的佃租,而且若是有了什么旱灾水灾的,佃农们交租的时候,那些地主老爷们根本不会管你是否受灾,还是照样跟你要往年分量的粮!这也是他们受灾后,干脆弃地逃荒的重要原因,因为根本活不下去……

    那发问的流民羡慕得眼都红了,看看谢家庄的人这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换做是他,他也不想走人,要是他们当初也能遇上谢时这样的活菩萨地主,哪至于逃荒到这陌生的南地来呢!

    他小心翼翼地问黄午:“黄管事,咱们这些流民也能签卖身契不,到时候待遇是不是也一样呢?”

    当初安置这些流民的时候,谢时并没有跟他们签卖身契,毕竟他接受的是现代的教育,并不认同让人卖身的这一套做法,因此“以工代赈”的安置方针里,这些流民同他只是雇佣关系,若是想要得到吃住,那么就必须每日按照他的安排劳作,等到北方战乱平息,这些流民想重归故土安居,谢时也不会阻拦。

    对于田庄原先同韩家签了卖身契,又和田庄一起转入他名下的农户,考虑到初来乍到,谢时也没有大刀阔斧地直接一次性免除他们所有人的卖身契,而是打算等稳定下来之后再和这些人逐渐解除卖身契,再根据他们的意愿看是否签为佃农。

    为了不打击劳作的积极性,卖身的农人、佃农和雇佣的流民在福利上不大一样,一般是逐次递减的,像这次棉衣分发,这些签了卖身契的农人一次性发了两套,且最先发放,年底也会发粮油和一些银子,让他们过个好年,佃农和流民便只有一套御寒,流民的福利也会少一些。

    不过好在有的住,有的吃穿,生病了也可以请大夫来看,目前的境况,对于这些流民们来说已经足够美好。

    黄午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想签卖身契的,不过他想起主家的吩咐,摇了摇头,“咱庄主不买人了,不过你若是决定在乐县安置下来,不回老家了,我倒是有个方法,你且听听。”

    这下不止提问的流民,其余同他一样羡慕田庄原来农户生活的流民也竖起耳朵,催他道:“黄管事,您说,我们听着呢!”

    黄午挺了挺胸膛,颇有种当夫子的感觉,“除了一开始来的时候,田庄只管你们吃住,后来咱庄主不是可怜你们贫苦,还给你们发了一些做工的工钱吗?你们这个冬天且努力做工,手上攒几个钱,来年春天的时候跟咱庄主佃几亩田种,虽说辛苦一些,吃喝还得交钱,但好歹不用为奴,自己当家做主呀。”

    黄午还给他们透露了一个消息,“听咱家主的意思是,来年若是能有改良的稻种,还要再买田庄呢,有的是田可种。”

    流民们纷纷谢过他的指点,有些人暗自决定接下来要好好抢活干,多多攒些钱,将来在乐县安顿下来,没准还能捎信给老家的亲戚好友,让他们都到这来。当然也有一些流民心系故土,哪怕乐县再好,也是他乡,还是打算等开春了,看看外头的情形是否好些,能否回老家去。

    他们边说边干活,手上的功夫一点没耽误,打好的谷子被农人们趁着天好在晒谷场上翻来覆去晒了好几天,晒得透透的,才在储存进粮库前称了重。

    得到亩产结果的黄午当即便派了一个机灵的后生跑腿,进城去给书院的谢时送上田庄大丰收的好消息。上一茬同样一片田庄,水稻的亩产平均大概在四石左右,毕竟田地肥沃程度不统一,有些靠近水源的上田亩产高点,其他的低点。这次黄午特地派人来通知谢时,盖因这第二季的水稻产量超乎意外,虽然没有谢时试验田惊人的八石,但每亩田也较周围的田庄高出了半石之多,而这一切仅仅因为谢时在田庄推广了新犁和肥田之法。

    “琼州矮”改良种或许还未能确定是否能推广引种,但这新犁和肥田之法却是已经被证实了能够增加田里粮食收成的,想来,等谢家庄这边今年的收成情况传出去,来年开春播种恐怕不止临近的田庄,更远的农户得到消息,也会纷纷效仿。

    然而或许是喜事过多了,老天爷要给谢时添点堵,一场秋雨下来,不仅天气正式冷了下来,本来身体已经大好的谢时,也因为夜里着凉得了风寒,吓得谢巨赶紧同酒楼请了几天假,回到山上宅子来照顾自个儿子。

    谢时穿着厚棉衣,正被谢巨强制按在床上躺着修养,谢巨边给他掖被子边数落他,“这么大个人了,夜里还能踢被子,看来还是得给我们时哥儿说亲了,娶了夫人好歹有人看顾着。”

    谢时无奈,他只是得了感冒,并没有虚弱到需要在床上躺着的地步,但无奈谢巨就是把谢时当成易碎的花瓶一样,一听他身子有点不好,立马就草木皆兵,这或许也是原主的体弱多病的锅吧。至于谢巨又重提的娶妻之事,谢时没有回应,只做没听见。

    屋外仆从的通报打断了谢巨的唠叨,谢巨让人进来,仆从进屋,躬身禀道:“官人,韩山长来了。”

    谢时立马从床上坐起,下床穿鞋,“伋兄来了,我可得去招待他。”

    谢巨没有理由拦住他,只好给谢时又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袍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才放他去会客。

    谢巨还道:“时哥儿你去见山长,我去厨房准备你想吃的牛肉火锅,今日夕食便留山长在府中吃吧。”

    谢时正有此意,还没感冒之前,正值稻收时节,他可是兴致勃勃用今年田庄收成的新米指挥人做了粿条,就连沙茶酱都摸索着口味做好了一些,结果还没吃呢,就生病了。

    虽然谢时认为自己没什么大碍,但身体却是不会骗人,起码韩伋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狠狠皱起了眉头。他甚至快走了几步,上前拦住了出来迎接的谢时,等人靠近了,谢时正要笑着开口,就感觉眼前一黑,却原来是韩伋脱下身上的披风,给他严严实实盖住了。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谢时:……伋兄,您礼貌吗?

    韩伋却是半分让他开口说话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将人揽进了屋内。进了屋,谢时将盖住头的兜帽拿了下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韩伋犹豫了一下,才道:“看府上叫了大夫,担心你,过来看看。”他皱眉看着眼前人散发着不正常红晕的眼睛和双颊,严肃道:“如今看来,阿时确实生病了。生病了怎还出来见风?”说完他又把谢时正要脱下来的披风又给披了上去。

    事实上穿得很多以至于已经感觉到热的谢时只好作罢,他边随意地让仆从上茶和点心,边自然而然道:“听到你来,心中欢喜,没想太多,况且我没有什么大恙,只是偶感了风寒,伋兄无需担忧。”

    谢时没注意到,他说前半句的时候,他对面的人神情变了一瞬,不过很快这异样便如幻影般散去。韩伋追问:“大夫怎么说?”

    谢时懒懒道:“突然降温身体着凉了呗,开了药,喝几帖药就会好的。”

    谢时总觉得他只是小病,大多数现代人感冒了,不吃药慢慢也会好的,但殊不知,旁人见他精神不似从前那般好,脸色发红,声音都含糊,只觉得担忧不已,毕竟风寒在古代也是不容小觑的病情,更别说谢时从前是个病秧子,更让人揪心。

    韩伋想让他去躺着休息,但是谢时毫无睡意,韩伋只好陪着他说话,两人说起乐县流民的安置情况,又提及年底田庄的安排,最后还讨论了一下乐县外头的战况。

    谢时喝了一口热奶茶,叹气道,“就怕外头那些什么香军青莲教教众打到福州这里来,如今安生的日子便没了。”

    韩伋却是淡淡道:“阿时无需担忧。”

    对面的谢时:……差点忘了,他的好友也是个造反头子呢,别人打过来之前,说不定他已经打出去了。

    晚间,谢时终于吃到了阔别许久的牛肉火锅。说是火锅,其实更像是暖锅,按照北方的吃法,涮锅子的全是羊肉,牛肉则是用来烤,没有刷牛肉吃的,但南方尤其是潮汕地区,则恰恰相反,火锅最爱涮牛肉。

    谢时涮肉用的是学田自养的黄牛肉,到了冬天,个个长得肥膘肉壮。虽然古代官府禁止宰杀耕牛,但谢时穿越后,才发现牛肉恰恰是民间最常吃的肉之一,这其中是个什么原因,谢时没有去深究,但不妨碍他愉快地吃起了牛肉火锅。

    不同于所谓的开水“清汤”,谢时吃牛肉火锅,喜欢用牛骨炖汤,炖到差不多了再加入切块的牛杂牛腩这种比较“野”的乡土做法,这是从他的一位潮汕的研究生师兄那里学来的。

    谢巨在他的指点下做出来的汤底没差多少,端上来的时候装在铜锅里,底下放个烧炭的小火炉烧着,热气腾腾,浓香四溢。谢巨还让人传话给谢时,说是不打扰他招待贵客,自个儿吃去了,谢时也只好作罢。

    牛肉火锅纯粹吃的就是牛肉的鲜,吊龙、胸口油、脖仁、五花趾……牛肉的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滋味,但总归逃不过鲜嫩二字。吃的时候,牛肉丸倒是可以先下锅里,在锅里滚着,但切得薄薄的牛肉片下锅涮个十秒,就得立马拿起来,要不立马就老了。

    韩伋按照谢时的吃法,开始涮起了牛肉,品尝之后,也觉得这种吃法确实比普通的牛肉吃法要来的鲜嫩。谢时让他涮肉之后蘸蘸自己做的沙茶酱,韩伋试吃后,有些惊讶,“是阿时新做的酱吗?”是没有吃过的味道。

    谢时点头:“据说是南粤潮汕地区那边吃牛肉火锅时必备的蘸料,叫做沙茶酱。”两人吃到最后,还在锅里加入粿条炖煮,一人吃了一碗牛肉粿条汤,热腾腾的汤面和牛肉火锅让谢时吃出了一身热汗,人也精神了许多。

    不过饭毕,韩伋还是不让他送出门,两人在屋前道别,谢时看着韩伋的背影渐渐离去。

    月色皎洁,难得的满月,月色照亮庭中,从梅林斋移植来的梅花正傲然绽放,暗香浮动。

    离去的人却停下了脚步,见韩伋回来,以为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的谢时轻声道:“伋兄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慢慢从月色中走来的人却是看着他,轻轻开口询问,“不若阿时搬到梅林斋住一段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家吃牛肉火锅是真的用这种汤底,里头是有满满牛杂牛腩的,以至于吃外头的那些清汤牛肉火锅还会觉得不正宗哈哈哈哈哈其实应该是我们不正宗?(虽然我们是正宗潮汕人

    第46章

    夜气未央,月色如昼,将地上落的霜映成了雪。庭中,谢时慢慢睁大了一双天生带笑的星眸,问道:“为什么呀?”或许是因为尚处在病中,谢时的脑袋有些迷糊,连问出口的尾音都显得有些呆,莫名多了些天真缱绻的味道。

    面对谢时的疑惑,韩伋也不知如何作答。难道要说,是见你独居府中,却疏忽照顾自己,想要让你搬到身边就近照看?这样的担忧在他们两人之间,是否过于亲昵而显得僭越呢?源于这样的顾忌,杀伐果断如韩伋,临到走了还返身回来,犹豫再三才提出了邀请。

    “伋不放心你病中一人。”最终,韩伋这样道。

    虽然心下很感动,但是谢时还是想说,韩兄您倒也不必全然忽视我府中的下人。

    然而谢时不知道,在韩伋这些世家出身的人看来,他府中的那几个负责扫洗的雇工和厨房的帮佣,实在少得可怜,要不是顾虑到谢时或许不喜欢,他身边的这些友人早就想塞给他十七八个仆从了,就没见过哪家士子像他这般门庭冷清的,谢时又不是家中清贫,相反,他资产颇丰。

    谢时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道:“过于叨扰你了,且家父已经打算在家中歇一段时日照顾我,伋兄不必过多担忧。”

    韩伋也没有强求,最后认真同他约定,“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时笑着点头应下,韩伋这次没有转身先行离开,而是又理了理谢时的披风,将他先行送回屋去。

    ————————————

    福州韩家。

    霜降了一夜,隔天早晨醒来,便能感受到冬日迫近的脚步。天还没大亮,韩家大宅便已经忙碌起来,负责清扫的仆人穿着棉衣,弯腰扫着青石板上的落叶,提着夜壶的仆人匆匆而过,和打水的婢女擦肩而过,众人皆有各自忙碌的活计,一切井井有条。

    从厨房打来热水的婢女踩着满地落叶,朝着大宅的东院走去。进了院子,沿途不断有扫落叶的小厮同她低声打招呼,道一句:“莺姐姐好。”原来这位婢女是东院住着的主子——韩家大夫人的三等婢女,别看只是三等,比起这些小厮儿,这婢女可是能在大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可不得小心巴结着。

    莺歌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招呼,一一给递了个笑,便不再理会,小心翼翼地提着给大夫人洗漱的热水进了屋。屋内,芙蓉暖帐,淡淡的檀香充斥鼻尖,莺歌儿瞄了一眼内室,发现帐幔已被挑起,小声问道:“云萝姑姑,夫人可是起了?”

    被唤作姑姑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眉宇间有浅浅的八字纹,想来应是长年皱眉而导致的,观面容,年龄在四十左右,打扮得却分外老态龙钟。虽然看着严肃不近人情,但这位云萝姑姑却是意外地好说话,因此莺歌儿才敢搭话。

    云萝姑姑接过她提着的水,见温度刚好,心下满意,低声道:“今日夫人是起得比往日早一些,说是梦到了宁哥儿。”

    莺歌儿道:“又到了年底,宁主子也该放假回福州来了。”

    “云萝,过来帮我看看,我今日用哪款洗面皂好?”内室,一道柔美的声音传来。云萝姑姑立马顾不得跟小丫头闲话,边走向里头边应道:“就来,夫人。”

    撩开重重珠帘,只见雕花梳妆台前,坐着一个面容秀美懒起梳妆的美妇人,若是只看面容,怕是很难想象,这样姿容如同少女的妇人,儿子都已经十几岁了。

    云萝瞧了瞧架上的十几方洗面皂,特地选了一款梅花香型的,道:“冬日快到了,不若夫人今日便用这梅花香皂应应景?”

    大夫人闻了闻,果然淡淡的梅花香味扑鼻,清新淡雅,便点头应下,末了还嗔道:“都怪固安那孩子,给我送了这么多不同香型的洗面皂,害得我都不知每日先用哪款好。”

    云萝知道夫人嘴上怪道,心中却是颇为喜爱那位讨喜的岑公子,且这岑公子是家主的人,岑公子对夫人的孝敬其实背后暗含着家主对夫人的看重,也正是因为有了家主的看重,这府中上下,老的少的,都不敢对夫人有半分不敬,哪怕这位大夫人是位丧夫的寡妇。因此云萝这时只道:“岑公子刚好最近又送了一批新鲜的玩意儿来,据说是连八珍阁里头都还没上架的,夫人要不要试试?”

    美妇人挑了挑那柔媚无双的眉,欢喜道:“是什么新鲜玩意,快拿来我瞧瞧。”

    云萝吩咐底下人去夫人的私人库房取来东西,同夫人介绍道:“据说是一种比牙粉更好使的洁牙物,还有沐发用的沐发露。”

    韩大夫人闻言,蠢蠢欲动,索性因着天冷,她已有好几日未沐发,便让人取热水来,打算一次性试用了这些东西。大夫人说要洗头,底下的仆从自不敢怠慢,赶紧去准备沐发用品和保暖设施。韩大夫人本人则用了梅花香皂洗了洗脸,洗后不仅濯去晨起油面污垢,且丝毫没有普通澡豆那般紧绷,大夫人心底再次感叹,不愧是如今江南地区最受追捧的八珍阁出品的东西,无一俗物。

    云萝打开岑公子送来的礼盒,先惯例看了底下的“用法细则”,才按照细则上写的,用猪毛牙刷蘸取黄豆大小的膏物,递给夫人,“夫人,这是牙膏,除了小心不可吞入此物外,您按照平日刷牙的方式即可。”

    韩大夫人接过牙刷,新奇地放进嘴里,一股浓烈的薄荷香气在口中爆炸开来,晨起的困意都消散了几分,更奇妙的是,牙刷刷动过程中,竟然还有泡沫产生,如此反复十几下后,簌口吐出,韩大夫人让人拿来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用此物刷牙,刷得洁净许多,果然固安那孩子送来的,都是难得的奇物。”

    云萝不着痕迹地捧了一句,“不是好东西也不敢送到夫人这里来。”

    韩大夫人嗔她一眼,“就你嘴甜。”

    等到洗漱好后,婢女们也已经准备好了给夫人沐发的东西。韩大夫人散开云鬓,仰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周围放着好几个暖炉,以防她沐发时着凉。云萝亲自给自家夫人沐发,先将一头秀发小心打湿,又将装在琉璃瓶中的沐发露倒出,按照用法细则,在手中揉搓出泡泡,后均匀地涂抹在夫人的头发上。

    韩大夫人闭目养神,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闻着像是玫瑰的芬芳,又兼有柏叶和木槿叶的香气。”

    云萝边揉搓,边道:“奴闻着也是这些香气,想来大致上是同玫瑰清露一个香调的,用法细则上说,用完沐发露后,可搭配使用玫瑰清露护发,以此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韩大夫人笑了,“岑家那孩子还真会做生意,他这么一说,岂不是非‘逼着’那些夫人们都凑齐了这一套沐发用品不可。”云萝也笑:“好似就是这个理!”

    忽然,云萝有些惊讶道:“怪哉,这次给夫人您沐发,沾了水,发丝也没跟往常一样打结,且洗后瞧着光洁油亮了许多,可见这沐发露这东西确实好用,这样的好东西,奴若是买得起,也愿意花大钱买。”

    “真的?我看看。”韩大夫人迫不及待地让人取了镜子来,仔仔细细左右各瞧了瞧,点头认同:“确实比澡豆好,摸着也不干涩,”她指着装着第一次沐发脏水的盆,笑道:“从前都不知自己的头发这么脏。”

    洗了次前所未有干净的头发,韩大夫人心情大好,重新回到梳妆台前坐着,抹干头发后上玫瑰清露。

    然而这愉悦的心情却不持久,洗漱后,用过朝食,韩大夫人正拿着账本对账打发时间,府中的大管事便前来禀报。

    “大夫人,王参知的夫人递了上门拜访的帖子,您看如何处置?”

    原本言笑晏晏的韩大夫人神色很快便淡了下去,她将账本随意丢在桌上,转了转手中的玉镯子,轻声道:“既是人家上赶着,见上一面又如何?总归不是我怕吃亏,便接了她的帖子。”这语气,听着便知道韩大夫人对这位王参知的妻女心存不喜。

    大管家退下去后,云萝姑姑凑近,宽慰她:“每日递拜帖的人那么多,哪个能所有人都见?若是夫人不喜这位王夫人,不若直接婉拒了?”

    韩大夫人却是摇了摇头,“云萝不知,这位王夫人的嫡女,可是叔伯们精挑细选了许久才寻到的贵女。”

    云萝面色一变,低声道:“莫不是为了家主?”

    韩大夫人没有回答,答案却不言而喻,她的语气越发晦涩,声音几乎不可闻:“他们这群老家伙,老到都糊涂了,看不清真龙早已翱翔九天,不受掣肘……”

    边上的云萝闻言立刻低眉敛面,不敢再多听这等秘辛,但心底却是完全同意夫人这番话。前几任家主或许是能力不足,或许是未到时机,总而言之,韩家内部一直相安无事,直到这一任家主上位,直接不顾长老阻拦,径自拜了本朝巨儒李叔頫为师,并且离开了福州韩家大宅,前往乐县,这一去,便是八年,每年唯有年末时,韩家才会迎来他们的家主主持大局。

    八年过去,当年初出茅庐的少年家主,如今早已成长为不受摆布的雄主,从岑家、齐家、邱直、宋郗……这些人和势力便可窥探一二。

    韩大夫人忽然道:“听闻乐县书院中,有一谢姓公子同小叔走得颇近,真想见识见识,是何等神仙人物才能让我们韩家的麒麟主子瞧上眼呀……”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韩伋迟早会把人拐回自己窝里待着的,现在时机未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还含糊着呢。

    顺便来走一波韩家的剧情,又一新人物出场~

    这三天在外地办理户籍的事,途中更新字数会少一些,等回家后就会粗长起来了~

    第47章

    谢时冷不丁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不禁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揉揉鼻子,暗道这是谁在想我?

    谢巨刚好出去端药了,身边伺候的是来同谢时禀报的王甲,谢时看了他一眼,小声叮嘱道:“别告诉我爹!”

    王甲老实巴交地点头,谢时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别让韩伋知道。”

    王甲:……

    谢时看着他,显然是认真想要他的点头,王甲无奈,又重重点了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背叛谢时,跟前主子“告密”揭发他的病情。

    王甲是韩伋送的仆从,世家子弟之间来往,送个把仆从歌姬的行为很正常,谢时原本只将王甲当做门房用,毕竟这身板这练家子的气势也不好让人家去当扫洗的小厮儿。直到有一天,一只下山的狗熊跑到了谢时家门口扒门,可把没见过这种阵仗的谢时给吓坏了。结果,好家伙,人家王甲面不改色,赤手空拳直接将熊给揍跑了……

    听到消息火速赶来,就怕家门守不住,遭遇猛兽入侵的谢时缓缓发出一声“哈?”你们古代人都这么猛的吗?黑熊说揍就揍?

    “天老爷啊!这怎么还有熊下山?!时哥儿咱要不搬到城里的宅子去住一段时间?”谢巨说的城里宅子是谢时在乐县县城置办的一座三进宅子,是一位担心乐县局势遂决定举家搬到隔壁长宁县的富商原本的祖屋,因为急着出手,价格倒是不贵。

    其余谢家的雇工也纷纷道:“幸好咱府里有王大哥,要不然可就遭殃了!”

    “是呀,这狗熊可吓人得很,吃人不吐骨头的!谁碰上谁倒霉,一熊掌拍下去,人都扁了!”

    谢巨和雇工等人因为去拿打熊的趁手武器而晚来一步,此刻听完王甲的复述,一个个拍着胸脯阵阵后怕,平复心情后又纷纷夸起了勇猛无敌的王甲。

    谢时心下松了一口气,看来古人也不是个个都是能揍熊的猛士,多的是像他一样的普通弱鸡。

    王甲解释道:“冬天到了,山上的野兽若是找不到东西吃,就会下山来觅食。这头黑熊瞧着比其他黑熊瘦弱,身上还有打斗的痕迹,想来是争斗输了,地盘又被其他兽占了,不得已下山来。它也聪明,知道不敌,便逃走了。”

    谢时是现代人思维,黑熊在他眼里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虽然遇到会害怕,但听到打架输了还没饭吃,竟然觉得这头保护熊怪可怜的。然而纯粹的古代人却是对这种经常袭击农田和人群的野兽深恶痛绝,遇到时也是如临大敌,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从“揍熊”之事后,谢时便刷新了对王甲的武力认知,果然韩伋送来的人,就没有什么普通人。上次谢时伤了脚期间,韩伋派来帮忙的厨子,三代前就是御厨!不过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谢时深感让王甲纯粹看大门实在是颇为浪费人才。这人在韩伋那边,将来指不定能做个大将军之类的人物呢!他可不能耽误人家跟随韩伋建功立业。私底下,谢时便同韩伋商量,想让他把王甲调回去,他府上如今也不缺一个看门的,大不了他再雇一个。

    韩伋听到他的想法,却没有立即应下,而是老神在在道,等他先问过王甲本人的意见再说。若是他不想留,再调回来。至于调回哪去,就不是王甲所能决定的了。毕竟不忠于主子的下属一般得不到重用。

    没有想太多的谢时却只觉得终于了却这一桩心事,毕竟比起当一个可有可无的门房,不傻的人都会选择跟着韩伋这样的人打江山吧,然而隔天,韩伋来看他,谢时却被告知,王甲想要继续留在谢家,受谢时差遣。

    谢时彼时正在喝谢巨给他炖的所谓补汤,不得不说,谢巨在其他方面是位大厨,但在炖汤方面真的天赋一般,这补汤堪堪只能入口。谢时趁着韩伋到访,赶紧让人取了个大碗,将这盅补汤同他分享。

    此时听到这出于意料之外的答复,谢时都顾不上补汤的难喝,直接无知觉地咽了下去,追问道:“不该呀,这是为何?跟着我可没什么前途!”

    韩伋却道:“能跟在阿时身边护卫,是他之幸。”若是跟在谢时身边这么久,还不知道谢时这个主子的特殊之处和重要地位,那这样的下属也没有培养的价值了。

    后来谢时也亲自同王甲提起过这事,得到了同样的答案,韩伋没有骗他。既然人家忠心耿耿要留下,谢时自然不会往外赶,不过为了不浪费人才,也不再让他去守大门防野兽了,而是按照韩伋的建议,将他调在身边,平日里也有意将一些事情交予他去办。

    “吴柏他们有何想法?”谢时问道。

    “前几日岑大人的商队从北方赶了近百头羊到南方,拨了十头给书院食堂,吴厨等人的意思是,趁着羊还没掉膘前宰了入馔,好给各位先生和学子们补补。”

    过几日便是立冬,虽然在南方,立冬这个节日没有北方来得重视,但正式入冬的第一天,书院食堂多少还是会变点花样来迎接。谢时既然担着主厨的身份,这立冬的菜色还得他来拍板。

    “有十头羊?!岑固安好大手笔!”谢时听到有十头羊可以挥霍,兴奋地恨不得立马跑到食堂后厨去磨刀霍霍向肥羊。不怪他,实在是相比牛肉,古代的羊肉是个有钱人才能享用得起的东西。江南和中原养羊极少,因此羊肉多是从草原来的,在古代冷冻条件差,宰杀的肉无法保存,因此这些羊是千里迢迢赶到江南的,一路上精心照料,还不能让羊饿瘦了,价格自然翻了十倍不止,一斤羊肉,为钱九百,唯有上层富贵人士才能肆意吃羊肉。

    谢时虽然如今也是个可以实现“羊肉自由”的富户,但是这不是没赶上羊最肥最多的季节嘛,市面上能买到的都是干瘪瘪的瘦羊,谢时还看不上哩。

    冬日在家养病,无事可做,连华容道都玩腻了的谢时如今每日都眼巴巴盼着自个的感冒快点好转,好出去放风。不比夏天炎热难熬,这个时节在厨房捣腾吃食是最享受的了。谢时心里已经想好了羊肉十八吃,务必将每个部位和变角落都利用到位不浪费,就等着上手了。

    这期间,在家养病被迫闭门不出的谢时还迎来了几位探病的小客人。

    谢时看着穿着蓝白棉袍书院校服的几个小崽子,笑道,“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我,不怕被斋长抓到去打扫藏书楼?”上次这四个小屁孩为了给韩宁过生辰,午休时间跑到后山想要抓兔子,虽然最后被谢时捡到,还好吃好玩招待了,但是回去后,鉴于傅囿一心在同窗中炫耀在谢家喝的奶茶,暴露了行踪,直接被接到举报的邱直邱堂长罚了课后打扫一个月的藏书楼,以示惩戒。

    韩宁没有想到谢时还知道他们被罚的糗事,耳根子有些红了,咳了咳,还是上前解释,“先生,我们这次没有擅自出书院,而是得到了山长的批准。”谢时得知是他小叔批准了的,才点了点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醒他们,“待会回去的时候,让王甲送你们,冬天到了,龙峰山上时常有猛兽下山觅食,不是吓唬你们,我这前几日府邸门口就来了一只黑熊,好在被王甲揍跑了。”

    傅囿、高率和蔡骅等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屋外的王甲,真看不出来那位普普通通的汉子竟有如此武力,四人中唯有韩宁丝毫不惊讶,这人他在小叔身边见过,曾是小叔的甲卫一员,后来伤了腰腹才退下来的,没想到被安排到了谢先生身边。

    不过韩家家主的甲卫个个都是从小训练的侍卫中挑出来的顶尖高手,哪怕是伤到了腰腹的王甲,也依旧能赤手空拳揍猛兽。有这样的人在谢先生身边护卫才合理嘛,小叔果然很看重谢先生,韩宁如是想到。

    惊叹完王甲打熊的英勇事迹,一群小孩的话题又转到了即将到来的立冬上,果然没有那个上学的孩子不期待节日。可惜,东沧书院立冬没有放假,唯有冬至才会放假,作为“授衣假”,让学生们回去取过寒冬的衣物。

    傅囿吃着谢时让人炒的糖炒栗子,边同谢时八卦,“据一些祖籍北方的同窗说,他们过立冬都会吃饺子,不过在南方倒是没有这个习俗,他们还觉得遗憾呢,要不,先生你立冬那天让食堂给这些北方的学生做点饺子吃呗。”

    谢时笑道:“你这是来传达民意来了?要吃饺子还不容易,不过坐着等吃有什么意思,不如饺子皮和馅料后厨出,你们自个组织包饺子,如何?”

    谢时之所以有这个提议,也是想起从前读高中的时候,由于是寄宿学校,每到立冬也不放假,但是学校会以班级为单位,组织学生下午放学后包饺子,食堂给煮熟了,晚上晚自习中间休息的时候,全班人就会浩浩荡荡前往食堂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虽然不一定美味,甚至个别的还露馅了,但一定是最有乐趣的,如今想来都是珍贵的回忆。

    对于这个新鲜的提议,就连韩宁都有些心动,几人当即决定回去便向堂长提议,小屁孩为了争取同意,还知道让谢时也在岑羽面前求求情,谢时欣然应允。

    或许是有了小肥羊在前面吊着,心情愉悦,在家中激情策划“立冬大餐”菜单的谢时风寒很快好全,过了两日,终于在谢老爹的允许之下,前往食堂。

    作者有话要说:我赶去坐高铁回家啦,晚上再努力!宝们回见~

    第48章

    立冬时节最适合食补,北方人吃饺子,取交子之意,寓意秋冬之交。南方则不然,立冬南人爱吃肉,以发热取暖。提及吃肉,则羊肉是冬季进补的恩物,冬令吃来,既是无上美味,又能暖身驱寒。

    岑家商行赶来的十头羊都是黄河以北的广袤草原牧场上养出来的大尾巴肥羊,又称滩羊,其毛色白,头部和四肢有黑斑。蒙人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畜牧本就是看家的本领,除了马,养出来的羊也是一绝。这种滩羊差不多都是一岁左右的羊龄,再老一些的羊肉尝起来发柴,太小的羊崽则太膻,唯有一岁左右羊龄的滩羊肉鲜而不膻,肉质细嫩且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脂肪,每一个部位的肉都有不同的入馔方法。

    因为不知道谢时打算什么时候宰杀做菜,食堂几个大厨便特地在后山就近找了个地方,围了一个羊圈将它们赶进去,每日好草精心养着。这些北方羊也是心大,迁到新地后有人好吃好喝喂着,也安心地住了下来,倒是没掉多少膘,殊不知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姓谢的厨子已经将它们身上每块肉都安排地妥妥当当了。

    等几个帮厨把十头羊从羊圈赶到后厨的空地上,吴厨和游泗水等人都凑上去,满脸都是遇到好食材的喜悦。谢时也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最后颇为满意地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图纸,拍拍手,让大厨们都围过来。

    吴柏等人好奇地围上前去,才发现案桌上的是一张谢时精心绘制的全羊部位图,上面仔细划分了羊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并且在旁边贴心地标注出了对应的菜色,有些羊肉部位还不止一个菜色。甚至因为这种大尾巴肥羊的毛是做大衣呢的上等毛呢,谢时连薅下来的羊毛都不打算放过,打算做成毛呢手套作为年终福利分给食堂的优秀员工哩!

    吴柏等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做法,谢时也不等他们消化,便一一给他们讲解:“我方才看了那些羊,都是上等的大尾巴肥羊,正好可以适配我规划好的菜色,今日立冬,且有贵客到来,咱就来一趟全羊宴,给书院的师生们补补,也让贵客见识一下我们书院的供食水准。接下来我们来分工……”

    食堂众人热火朝天地准备大干一场暂且不提,书院今日也确实来了一位贵客,那就是之前岑羽曾跟谢时八卦过的宋寿宋大儒。

    如今的宋寿虽然还未成为谢时印象中的“开国文臣之首”和“太史公”,文名享誉不止一代,但是在学问上,已经扬名于世,可称之为一代名儒。前两年,因有人举荐,皇帝曾两次召其为翰林编修,但宋寿不知为何,皆以体弱多病且要奉养父母为由,并未应召入朝为官。在去年,宋寿甚至还入了仙华山去当道士,不过据岑羽说,宋先生只是为了躲避朝廷传召和他人的劝说,进山去著书修学罢了。

    这样一位清高不仕,且不受他人拉拢的名儒,却在不久前被韩伋一封“鉴宝邀请函”给吸引出了山……

    梅林斋雅舍,冬月客至。有仆从轻手轻脚提着暖炉入内,炉内底部铺着白檀,顶上烧着捏凤炭,香蔼一室,袅袅暖烟,很快便满室如春。角落里,高大的梅瓶中插着今早采的数枝梅花,暗香浮动。

    屋子正中间,小火炉里,以净雪煮茶,茶香扑鼻。坐在左侧,雍容浑穆的中年男子赞了一句,“陶縠烹雪,风致自佳。”

    他的对面,须发皆白,一身布袍的老人笑道:“也唯有景濂你来,才有这样的待遇。”

    被称为景濂的正是宋寿,字景濂。两人中间坐着一位着五龙暗纹玄袍的高冠男子,此刻淡漠不语,垂眸饮茶,正是韩伋。左右两位当世名儒却无人觉得他此举无礼,反而在交谈时也暗自关注他的神情。

    待他俩寒暄几句,宋郗才问一直沉默的韩伋,“您作何打算?”

    宋寿也默默放下茶杯,看向上首的韩伋,等他回答。

    韩伋沉吟,手指无声地在案上敲了几下,才道:“两位先生确定,那是秦朝时遗物?”

    说到这,宋寿最有发言权,他道:“我旧时有幸收藏得到一枚龙纹玉佩,玉佩乃秦时一贵族墓所出,其年代断不会有假,其上龙纹同藏身鱼腹中的玉玺不仅风格一致,且相差无几。”

    宋郗补充道:“我与诸位大家翻阅了历代史书文集关于传国玺的描述记载,海中这枚玉玺皆有符合之处,且对比了各类金文刻录书籍,大致断定玉玺上用小篆雕刻的字体确为秦篆无疑,再结合景濂之收藏,三重证据之下,基本可以断定此玉玺乃秦时遗物。”

    他们两人没有提及,但在座诸位都心知肚明的一点是,秦朝时,统治严苛,哪怕是最有可能得到蓝田玉的贵族阶层之人,恐怕都不敢私自仿刻传国玺这种天子象征之物,因为一旦被发现,便是连坐九族的谋逆之罪,传国玺这种样式的重宝,只有可能出自宫廷之中,乃国君之物。因此,若是证明了这玉玺确是秦朝之物,基本就可以断定,这是一枚秦朝国君的玉玺,至于是不是始皇帝命李斯雕刻的那枚传国玺,则无从判定了。

    宋寿忽然道:“我曾在一本汉代书籍中,看到一则野史记载,传说,始皇帝晚年为求长生,几次东巡寻仙,齐地有一方士徐市进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始皇帝遂发童男女数千人,同徐市一同入海求仙人。

    “为得仙人承认,始皇帝还将传国玺交给徐市,作为呈给仙人的信物。然而徐市入海后却是音讯全无。我此前一直将这则野史视为时人杜撰,直到见到这枚海中鱼腹中的玉玺。我猜测,或许当年徐市的寻仙船舶出海后便因风暴,丧生于茫茫大海中,您从海中巨兽鱼腹中得到的这枚玉玺,极有可能便是野史记载的徐市出海带走的传国玺。”

    宋郗抚着长须,劝道:“蒙朝将衰,天命转降,您大有可为!”

    ………………

    离开梅林斋,小童在前面带路,宋郗和宋寿两位先生并肩,踏着枯枝残叶,漫步回到山斋。

    宋寿忽然问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竞起,宋公为何便认定这位呢?”

    宋郗笑道:“三年前,我刚刚得知贵子身世,也曾问过吾友太德这一问题。”太德乃韩伋已逝尊师,同宋郗乃大半辈子的至交。

    “太德说,当年他深感政改无望,心灰意冷辞官回到家乡,本想专心于学问和教育之道,了此残生。然而,有一少年贵子却找到他,想要拜他为师。太德见他天资聪颖,学问过人,欣然收其为关门弟子,直到韩家长老们前来,才得知贵子身负之血脉。

    “太德原本以为贵子想改朝换代,光复前朝,少年却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前朝负了天下百姓,他又有何脸面,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乱,置苍生于流离颠沛之苦。”

    宋寿大受震撼,叹道:“此乃明君之言也!”历朝历代,但凡能称之为明君的,暂且不论其所想,但其所作所为都应该契合民贵君轻之说,韩伋本是如此正统的身份,年少时却能够说出不愿为了一己私欲陷百姓于战乱之苦的话,可比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昏君更适合当这天下之主。

    宋郗点头,“太德当年也是这么想的,正是贵子这番话,使原本打算避世不出的太德心生助其起事,建立新朝的念头。我原本冷眼旁观,不愿参与其中,直到我隐匿名行,游学进入大都,观其风化,深感蒙朝大厦将倾,朝廷内部早已腐朽无能至无力回天,后才应邀来到东沧书院。”

    说到这里,宋郗还补充道:“这些年来,他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原本的初衷其实是为了避免成为韩家的傀儡主子,就如同他当初来到乐县,拜太德为师的初衷一般,哪想到朝廷过于昏庸,他这样身份的人未反,反倒是其他人打着前朝的幌子反了,倒逼得这位贵子也不得已出手了……”

    宋寿唏嘘不已,“原来如此,世事难料……”

    宋郗笑着问他,“如今天命已昭昭,景濂意可决?”宋郗知道,宋景濂屡次拒绝入蒙为官,便是因为他深知良禽择木而栖,像他们这样将世情民意看得清楚的有能之士也在挑,也在等,等一位真正可以追随的明君雄主。

    事实上,上次韩伋派邱直入山拜访,宋寿便已有所动摇,直到始皇传国玺这样传奇之物的惊天出世,如此天命昭示,哪怕是推崇“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名儒们也纷纷赶往韩家,以验真假。经过多方论证,证实其物确为秦朝玉玺。这次宋寿才会在宋郗的邀请下,明面上到书院拜访交流,实则是为了一探韩伋是否值得追随。

    宋寿俯身,捡起院中掉落的梅枝,悠悠道:“吾之择木,夙在大梁。”大梁乃前朝国号,宋寿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宋郗大笑,拍着后生的肩膀,“我主得君之大才,当浮一大白!”

    宋寿摆摆手,一派温醇自谦,“宋公谬赞了!吾闻东沧书院中,俊才辈出,便是供给的饮食,都属无双。”

    宋郗笑道:“俊才不敢说,但你若要论我院吃食,那老夫必须打包票,那绝对会是你生平未见之珍馐!我们这,今年可是来了一位‘伊尹在世’的谢公子,那些学生称之为东沧瑰宝,老夫深以为然。”

    宋寿心下纳罕,宋郗却卖了个关子,毕竟谢时此子,很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于是便只道:“日后见到他,同他相处,你便晓得了。”

    宋寿听起秒速,好奇:“这位谢公子可也是那位下属?”

    宋郗笑着摇头,道:“他乃贵子知交,二人交情颇深。”

    宋寿便更纳闷了,这种不解和好奇一直持续到夕食,韩伋设宴招待他,他终于见到了这位传闻中贵子好友谢公子。彼时,暮色四合,天光已余最后一丝光华,廊下如豆灯火中,有二子并肩而来,皆丰姿奇秀,宛若谪仙,二人交耳而谈,姿态亲昵,旁人却习以为然,跟在身后。

    众人相互引荐,之后纷纷落座。屋内灯火中,宋寿也看清了这位传说中谢公子的姿容,不愧是贵子看得上的俊才,灯下越发显得清贵无双。尽管其容貌严格来讲,有种雌雄莫辨的昳丽,但其看人时清亮透彻的星眸和落落不俗的谈吐,却绝对不会使人误会其为男宠之流。就是不知为何,这位谢公子看向自己时,眼神有些奇怪,似惊叹似仰慕。

    殊不知谢时此时内心也挺不平静的,毕竟这还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见到历史上的名人!这位宋寿宋景濂大儒不仅名字跟华国历史上的宋太史一样,谢时同韩伋打听之后,发现二人连生平都一致,得知这个消息的谢时可以说是满脸都写着震惊,这岂不是表示,他以为还会再遇到其他历史名人?

    谢时甚至开始怀疑,在这个蓝星的平行时空中,他和韩伋这些人才是变数的一方吧,毕竟任谢时想遍学过和看过的历史书中,都没有听闻出现过韩伋此等人物!更别说岑羽等人了!但是,像韩伋这样的人物,哪怕最终起事失败了,历史书上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记载吧……

    怀着这样奇妙而复杂的心情,谢时见到宋寿时,眼神就比较怪异,就连韩伋拉着他在自己左手边坐下时,其他诸位眼神交锋的怪异气氛都没有注意到。

    趁着仆从传膳,韩伋低声问他,“阿时可是同潜溪先生有故?”

    谢时轻轻摇头,附耳同他道:“只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屡召不应的潜溪先生,有些好奇。”

    换做别人,可能就觉得谢时没见过世面了,可韩伋只觉得他言行颇为率真可爱,他道:“今后潜溪先生要留在书院教学,阿时若是感兴趣,可以同他多来往。”谢时点头,正好第一道菜端上来了,两人便默契结束说小话,其他人暗中关注这边动静的人也随之齐齐结束交谈。

    后厨早已将所有菜色都烹饪就绪了,全部都放在耐烧的砂锅中,再置于厚厚的铁热板上,底下用炭火烤着保温,传膳时,便撤去铁板,将砂锅中的菜肴倒在各式各样的器皿中,由负责上菜的仆从端到桌上,这也是谢时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而想出来的饭菜保温法子。

    这些早就烹饪好的饭菜端到桌上的时候,一揭开盖子,仍有腾腾热气冒出,使人免受冷饭冰食之苦。今日之宴,便如同谢时所说的,乃全羊宴,若是喜食羊肉之人,可那真是掉进了蜜罐里!而碰巧,在座诸位就没有不喜欢羊肉的人——毕竟羊肉可是世家贵族才能享用得起的上等肉!

    最先上桌的是一道鲜扣顶羊鳆,一人一碟,所用肉出自羊身上最珍贵也最稀少的部位——颈项,再配合以珍贵的鲍鱼,即古人口中的鳆鱼,以卤汁小火煨炖,羊颈肉肌肉发达,肥瘦兼有,还夹有细筋,食之既入味又有弹牙,吸收了羊之鲜味的鲍鱼可谓是双重鲜味加身,唯一可惜的就是几口便吃完,颇为留恋。这全羊宴只第一道菜便精彩绝伦。

    宋郗惊叹:“老夫吃羊肉这么多年,今天方知其可与鳆鱼同煮,从前吃的那些羊颈肉做法实在粗糙,真是可惜了!”

    其他人也点头,颇以为然,谢时轻笑,自信满满:“那我可真是罪过了,今日之后,不止羊颈肉,诸位可能会觉得从前吃的整只羊都可惜了。”

    宋郗笑道:“还是第一次见到谢公子如此不谦虚,看来今日老夫有口福了!”

    岑羽也道:“探微可不能让我千里迢迢赶来的羊白白牺牲了,咱们拭目以待!”

    谢时确实没有说大话,这之后的每一道菜都获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有的甚至惊为天人,比如每人一小盅的羊肉鱼翅佛跳墙,一听这名字,什么都不必描述了,只一个字,绝!这个名贵菜就连炖出来的汤都是鲜甜的,被众人喝得精光,恨不能不顾风度再来一碗。

    作者有话要说:哭死,全羊宴还没写完!我先更一章!

    第49章

    说来凑巧,佛跳墙这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闽菜经典代表作,真正的历史上其起源地便是福州。传闻中是清光绪年间一位福州官员为了巴结布政使周莲而诞生的,正宗的佛跳墙集齐山珍海味之大全,需要用到几十种主料,十余种辅料,过程复杂繁琐,食材众多。

    而谢时做的这道羊肉鱼翅佛跳墙,事实上只借了一个佛跳墙做法的壳子,里头的用料倒是没有那么多,顶多只用了八样,如同菜名一般,羊肉和鱼翅是重点用料,羊肉还不是取羊身上的普通部位,而是用的胶质最饱满的四只羊蹄,同鸡肉、鸭肉和火腿这些家禽,以及鱼翅、海参、鲍鱼、干贝这些海珍装入绍兴酒坛中,缀以鸽蛋、香菇、笋尖等,以荷叶封口,先是旺火煮沸,后用文火煨炖足足五六个小时方成,听起来有如大乱炖,实则极其考验厨师对火候的把握,以及对各种食材精华的提取和保留。

    此菜品也非谢时原创,而是他在广州一家老字号新兴酒家品尝到的,当时便惊为天人,过后在家中仿制,又在此基础上改进,从前品尝时便觉得味道惊艳,穿越一趟,拥有了超强五感的谢时,竟然将这道仿制菜品的味道又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这一坛哪怕经过简化后依旧需要花大工夫制作的极品菜肴,谢时并没有多做,主要是食材也不够,四十只羊蹄也将将只够做了十三坛。仆从连带着酒坛子拢共端上来两坛,酒坛瓶口处以荷叶密封,因而未漏出一点香气,众人初初不以为然,直到坛盖启封,一股浓郁的荤香同淡淡酒香结合而成的奇香扑鼻而来,不知不觉,众人便已心醉神迷。

    上菜的仆从将酒坛中的肉块和汤分量均匀地舀入瓷盅中,白色瓷盅中,汤色犹如金黄的玉液,完全就是不下一滴水,纯靠原汁炖出来的精华,羊蹄和其他荤肉的胶质仿佛都已经融化在这金汤中,醇香鲜甜,甚至还因为胶原太多了,喝完汤后还有一点黏唇。

    坛中的食材早已被煨至软烂,入口一抿便化,而各种还可以从形色中辨别出食材的用料,一尝才知,其原本的味道早已不存,经过厨子妙手提炼,如今早已合为一新味,吃来唇颊留香,哪怕是接下来品尝其他的菜色的时候,依旧回味无穷,念念不忘,宴席还未吃完,诸位便已经拊掌称赞,评出了全场最佳。

    “中原和塞北之地的蒙人,羊肉入馔,皆乃清汤,原汁原味下肚,未免过于清寡膻腥,老夫多吃不惯,还是谢公子此番羊宴做法更合我胃口,花样精巧,浓汤赤酱却不掩羊肉风味。”

    “可惜分量太少了。”众人如是遗憾道。

    谢时却不以为然,若是每人一大盅吃得心满意足,吃饱了,之后的菜色哪还有肚子可以装得下。再说了,好东西少才凸显珍贵,让人念念不忘嘛。

    因此谢时只笑道:“总要留点肚子给后头的菜。”

    佛跳墙这样的大菜之后,后头便一连上了好几个菜,其中羊腩煲好大一份,一揭开盖子,沸腾的羊肉香气和浓汤酱香扑面而来,还未尝呢,就让人口水直咽。羊腩煲中的羊肉集齐了整只羊身上最好的部位,羊腩、羊腩排和方才吃过的羊颈部位,斩成大小特定的肉块,如此在煲中方能久炖不烂,开煲食之却又觉软糯多汁。

    宋寿牙齿不好,嚼来却全然不费劲,其中他最喜食羊肉皮,因为炖得够软,牙齿才刚碰到羊皮呢,便自动分离了。若是吃腻了,蘸上一点谢时仿制的九味酱或是辣椒酱,又是一番风味!煲中除了羊肉,还有甘甜软绵的白萝卜和脆爽的荸荠、青蒜,尤其是吸收了羊肉煲精华汤汁的腐竹,简直让人直呼惊人,竟是同肉一般好吃。

    吃完大肉,再品一品几块捞起羊耳,口感同猪耳差不多,爽脆弹牙,就是在座诸位大约都是第一次吃这部位,颇觉新奇。再每人来一根炭烧羊肉串,后厨不惜用料,每根串上直接串了十大块羊肉,炭火将羊肉上大多数油脂都灼烧了,只余下泛着些微油脂的嫩肉融化在舌尖上,其上撒了薄薄一层孜然,一股西北风情扑面而来。

    韩伋率先拿起一根羊肉串来啃,其余人见这位都如此不拘小节,自然也不会扭捏以为此举不雅,大口吃肉才是真汉子!最后因为羊肉串烤的实在过香,诸位风度翩翩的名士愣是把每一根上的肉都啃得干干净净!啃完羊肉串,放下竹签,一人取一块随着菜一同递上桌的湿布一擦,又可以体面迎接下一道菜。

    前面的主菜皆已经上完,谢时便为后面的宴席准备了好几样主食,天南海北的款式,任君挑选。无论是皮脆肉香的羊肉煎饺,还是羊奶味十足的羊奶燕麦包,亦或是将羊骨烧烤后下米煲了五个小时的咸香羊骨粥,都精彩绝伦。

    饭后甜点再呈上来一份酥皮焗羊奶,这份中西结合的点心充满了异域风味,港式菠萝油的金黄色酥皮和广式的甜香炖奶结合,呈上来的时候,谢时率先示范了一下吃法,需得用勺子轻轻敲打表面的酥皮,酥皮一敲即碎,掉落在底下被藏起来的羊奶中。此时即可舀一勺白玉般的炖羊奶,其上点缀着方才敲碎的酥皮,送入口中,羊奶软嫩细腻,酥皮松脆,奶香和甜味充盈口齿之间,是不同于传统点心的滋味。

    一连九个菜,吃到此处,众人皆心满意足,腹中也已被填满了九分,幸好谢时为了不浪费食物,菜的分量都比较少,听着菜多,但除了主食外,一人每道菜也只能尝个几口,最后这场惊艳众人的全羊宴便以一碗鲜掉舌头的羊杂汤收尾,养肝、羊肺和羊肚等羊杂切成细细的长丝隐在汤中,汤色洁白如玉,极鲜的羊汤和微辣的白胡椒交融,趁热喝下,每一口都驱寒滋补。

    立冬这一顿全羊宴,不仅韩伋等人能品尝到,谢时大气得很,十头羊皆宰杀了入馔,当日夕食,食堂也摆上了同样的菜色!且谢主厨为了让学子们将十样菜色都一一尝遍,特地吩咐食堂换了就餐模式,不再让学子们单个排队取餐就食,而改为每班统一围坐成一两桌,再将所有菜色上了一遍。

    今日的学生夕食还有一大亮点,不同于谢时给宴席上的羊肉煎饺,这些学子的羊肉煎饺统统被换成了羊肉饺子和其他馅儿的饺子。这饺子还是吃下午点心的时候,这些学子们亲手包的,虽说这些大多连庖厨都未进过的少爷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但也不乏有薛笙这样,能把饺子捏成花的高手,引起众位学子瞩目。

    傅囿还小声偷笑对面的薛跋,道:“这个薛跋可学不来了,你瞧他,薛少爷的饺子皮都露出来了哈哈哈……”

    他旁边的韩宁大少爷虽然手艺也实在不行,但胜在人家态度严谨,有一颗虚心好学的心,对照着旁边包饺子达人薛笙的步骤做,最后出来的成品虽然形状不明,但好歹没有露馅,尚能下锅煮。

    薛笙注意到了韩宁的动作,并没有介意,默默包着饺子,只是注意到韩宁一直不得要领,捏出来的饺子跟自己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最后实在是强迫症发作,薛笙忍不住出声指示道:“对折捏紧后,要从左边开始,以拇指和食指指腹轻捏一下饺子边,再将其折上去,再轻轻地捏一下,依次反复。”

    韩宁没想到薛笙会出言指示,两人虽在同一个班,但圈子不同,从前几乎没有交集,此时听到他的话,还愣了一瞬,才按照他的方法来,终于捏出了今晚第一个看得出形状的花边饺子。

    韩宁将自己的成果小心翼翼地放在竹筛上,对比周围傅囿等人不成型的饺子,颇有成就感。他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薛笙也没预料到,自己只是指点一句包饺子的手法,还能得到这位素来高傲的天之骄子的感谢,心下倒是对其改观了,当即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小事而已,不必道谢。

    立冬这一夜,除了品尝到谢主厨带领诸位大厨献上的顶级珍馐全羊宴,学子们还吃到了自己亲手包的饺子,虽然形状不完美,饺子皮薄厚还不一,但无论谁都不觉得这是席上的败笔,而是颇为自豪,且津津乐道,有些还能从煮熟后混在一起的饺子中认出哪个是自己包的。

    便是一直隐隐气场不和的薛跋和傅囿这些同窗,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完这顿立冬饭,在美食佳酿和热闹气氛的烘托下,也都觉得对方其实也没自个从前想象中那般不好相处,此后彼此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有一些比较感性、文采好的学子回去后还点灯,提笔写下今日立冬之逸事,许多年后,当他们早已从东沧书院毕业,各自有了自己的前程,有的人甚至成了对立阵营。但人到中年,历尽千帆,翻阅少年时期记下的这一日的散文日记,依旧能回想起那时的欢声笑语、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再感叹一句,真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顿羊肉吃完啦~本章的菜单参考了广州老字号新兴酒家和蔡澜的书,这家是南方食羊菜肴的代表,大家有机会去广州玩可以去试试!写的时候特别馋,幸亏今晚家里也吃大餐,海鲜砂锅粥,两只大青蟹加上生蚝、虾、排骨和萝卜丝熬粥,粥水都是清甜的,一级赞!

    这章是补前天坐高铁没有更新的章节,那天因为意外,回到家已是深夜,太晚和困意涌来,就没有坚持更新,对各位宝们说一声抱歉!

    接下来还有一章,按照我的手速,大概零点后才能更新叭哈哈哈哈哈夜猫子可以约一波回见

    第50章

    谢家田庄,养济院内。

    周氏手上动作利落,针线穿梭间,转眼就将一件破了洞的衣服缝好,用牙齿咬断线,又用手仔仔细细弄平整衣角,叠好放进篮子里,里头已经有好几件缝好的衣服。

    她旁边坐着几个同她一样手上缝缝补补的妇人,其中有一位老妪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朝其他人道:“你们听,娃娃们又在背书了。”

    其他的妇人也随着她的动作停下,日头洒在庭院中缝补的妇人们身上,她们中大多年纪不轻,恬淡朴实的脸上神情专注,屏息凝神,听着从前头不远处的书舍里传来的一阵阵稚嫩读书声。

    有一位脸上划了一道疤的老妪忽然道:“真好听,让我天天听这声儿也不腻。”

    另一位年轻些的妇人笑道:“我家小子也在里头,学堂放学了回到家也背书,虽然咱听不懂他在读啥,但就是爱听,搁以前,这可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上得起的学堂,念得起的圣人书,如今托咱庄主的福,咱穷人家的孩子也能上私塾了。”

    最开始说话的老妪放下手上的东西,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嘴里默念道:“佛祖保佑庄主长命百岁……”

    一直默默做事不吭声的周氏忽然道:“今日孩子们背的应该是《三字经》的后半段。”

    其他人都是不识字的妇人,只觉得孩子们的读书声好听,尤其是家中有孩子能到学堂上学的,那更是觉得犹如天籁,不过她们倒是听不出读的是什么书,这会听到周氏说,纷纷惊讶周氏竟是个识字的!

    周氏腼腆道:“从前我娘教我认字时,就是念的《三字经》,所以认得几个字音。”

    有人问道:“周妹子,我记得你家闺女三岁多,等到再大一些,可也要送去学堂?”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若是能去,自是要去的。”

    其他人纷纷笑道:“当然能去咯,庄主都说了,不分男娃女娃,都可以上学堂,也必须去,若是发现有人不让女娃娃去上学,虐待女娃,可是要被赶出田庄的!”

    “嚯!谁这么傻,如今有庄主护着,咱有吃有喝有的住,每日只需要老老实实干活,这样的好日子上哪找去!要我说,咱如今可是掉进了福窝里,可得好好听庄主的话,该送去上学的娃都得送去!”

    “就是,咱可是烧了高香才遇到庄主这样的大善人,愿意自个出钱请夫子给咱娃开蒙。”

    周氏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在心里点头认可,等到阿苹到了可以入学堂的年岁,她说什么也得让她去读书的。

    “娘~娘~”外头传来小女童稚嫩的喊声,周氏赶紧应道:“阿苹,娘在这呢!”

    不多时,一个裹得严严实实,三头身的女娃兴冲冲地从外头跑来,手上还拿着一束路边摘的野花,她将它高高举起,递到周氏跟前,软声软气道:“娘,这是我在外面找到的漂亮花花,你可以帮我送给庄主吗?”

    周围的妇人听了,纷纷夸赞:“阿苹真是一个好孩子!这才多大呀,就知道谁救了她,对她有恩。”

    阿苹被夸得有些害羞,扭扭小身子躲到了周氏身后,周氏温柔地拍怕女儿的背,摸了摸,发现后背没有玩得出汗才放下心来,她柔声对女儿道:“娘帮你收起来,等到下次庄主来了,你亲手送给他。”

    阿苹重重点头,庄主那么好看温柔的人,她一点都不怕,就是担心庄主不喜欢这种花花,要不再找一找别的花到时候一起送好了,总有一种是庄主喜欢的,小女娃如是想着。

    …………

    立冬之后,宋寿便携家人在东沧书院住了下来,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先生别的行囊不多,但所蓄书足有万卷,载了数十辆车才运到书院,据他所说,这仅仅是其藏书的一部分而已,而且这些书籍他大部分都已阅且做了笔记。对于这些书籍,韩伋专门为其开辟了一间藏书楼放置,命名为潜溪阁,因是私人藏书,倒是未面向全部学子开放,但经过宋寿认可允许的人自然可以入内观书。

    对于这位当世名儒的到来,书院学子们自是欢喜,每逢潜溪先生讲学之日,讲堂中必当座无虚席。周围乡县的书生士人也纷纷到来,即便是站着聆听先生教诲都心满意足。就连周围各州的书生听闻潜溪先生出山,教学于东沧书院,还千里迢迢赶来,向书院递交求学申请,岑副山长再次迎来一波申请狂潮。

    “昔日有朱子讲学于岳麓,聚徒三千,今有二宋子凤落于东沧,求学者不绝,这就是名士的号召力吗?羽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还得谢谢两位先生替咱们书院宣扬了名声。”梅林斋书房门外,甫一碰面,岑羽便笑着同宋寿和宋郗搭话。

    宋郗老先生云游四方多年,早已不在乎这些虚名,这会只抚着美须髯,打趣后辈,“岑小子,你这话可说错了,替咱们书院大大扬名的明明只有景濂一人,自他来了,上山的台阶都生生被踏平了一寸。”

    潜溪先生不愧是韬光韫德之士,见此吹捧亦未露出丝毫自得情绪,尤自谦道:“固安小友和宋公说笑了,东沧之名,自太德先生起,便早已闻名于世,又何需我一介散人宣扬呢?”

    一群人说着笑着,便见周管事从书房内走出,朝他们而来,行礼道:“诸位先生,家主有请,请随我来。”

    邱直道:“劳烦管事。”

    众人被引入书房内就坐,等上了茶,便见韩伋出来,身后跟着齐俟。众人放下茶杯,正要起身行礼。

    韩伋直接一挥袖袍,摆手,沉声道:“诸位无需多礼,今日我请诸位来,盖因收到蕲水县传来的一则消息,想同诸位商议一要事。”

    岑羽皱眉:“主上,可是乱军有变?”

    韩伋点头,他信手打开桌前的地图,手指点在福州西北方向的一角,道:“线人来报,徐寿真同其部下商议,拟定开春后召集粮草人马,兵分两路大军,向江西、湖南挺进,第一战便是夺取饶州。”

    众人围上前,看见饶州的地理位置,纷纷皱眉,邱直道:“饶州和福州中间只隔了信州、建宁,一旦饶州被徐军攻占,便犹如恶犬立于家门前,我方危矣!”

    齐俟点头,“如今起事的主要有两支乱军声势颇为浩大,其中颍州的刘通兵力被朝廷兵力阻拦于罗山,暂且蛰伏起来,时不时有些动静,黄河以南则是徐寿真一呼百应,从者数十万,且一路掠夺秋粮,如今兵精粮多,威势大振,恐怕一旦出兵,便能下饶州!饶州若被占据,则信州也不远矣。”

    岑羽当即道:“绝对不能让饶州落入徐军手中!”

    韩伋看向一直没有发言的两位宋先生,宋寿先开了口,道:“徐寿真贪图帝位虚名,却师出无名,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必然招致大祸,一旦对外扩张,必然遭朝廷兵力群起攻之。臣下以为,公当囤积粮谷,练兵修城,待时机一到,立马夺下福州以此为根据地扩张,进可攻退可守。”

    其余人等皆赞同宋寿所言,这其实也跟谢时之前醉酒后说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一样,宋老先生也道:“如今暴蒙当政,天下豪杰群起而逐鹿中原,正是反蒙起事的最佳时机。”

    众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主上做决定,韩伋沉吟半晌,道:“若想要师出有名拿下福州,福州府尹此人倒是个不错的切入口。”

    半月后,于府中看戏听曲逍遥快活的虞府尹收到了一封韩家送来的信件。虞先一听仆人的意思,赶紧推开左右两位貌美歌妓,神色激动地接过信件,挥退左右,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自上次发了一个县令官的任命状后便收到财大气粗的韩家奉上的几千两银子,一向爱财如命的虞先一方面内心颇为垂涎韩家的泼天富贵,不禁心生谋夺之恶念,一方面又慑于韩家于南地的威势,不敢轻举妄动,无奈只好决定暂且同韩家搞好关系,从中多多捞些油水。

    然而这封信件却让打的一手好算盘的虞府尹失望了,甚至还受到了惊吓!看清楚书信内容的虞府尹惊得瘫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惊慌。却原来,韩伋来信上写着,韩家收到消息,蕲水称帝的徐姓反贼明年开春计划攻打信州、建宁,届时福州等地危矣!

    韩伋还在信中贴心地描述了徐军的兵力和战绩,最后才道为了共拒反贼,护福州一方安宁,韩家一得到消息,便立马派人特快马加鞭前来报信,希望虞府尹可向朝廷求救增兵,抵抗叛军,韩家愿助府尹一臂之力。

    收到这则消息的虞府尹生死关头,顾不得细想,立马穿戴好官服,前往总兵府面见掌管福州府兵力的达鲁花赤——蒙人察罕托塔尔,直到入夜了才离开,没人知道他们二人商议了什么,不过很快一只斥候小队便整装待发从总兵府秘密出发,前往建宁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谢时:我好像出场了,又好像没有……

    周氏和阿苹是之前谢时救助难民时出场的一对母女,有人不记得吗?

    坐等韩伋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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