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引起了轩然大波的谢时全然不知自己如今风头有多盛,甚至还有些传统的儒生和学究看不惯他视正经的书斋授课为儿戏,视其标新立异的实验课堂为奇技淫巧,对他进行了一番口诛笔伐,他的心神完全投注于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上了!

    去岁的冬日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冷冬,就连福州地处东南都洋洋洒洒下了几场大雪。虽说雪景美好,但对于贫寒的老百姓和农作物种植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果不其然,今年春冻格外严重,惊蛰过后,南地的气候才慢慢转暖,然而直到春分,人们才褪去了冬日的棉衣。南方早稻的播种主要看温度,自然也比往年要迟上一些。

    为了得到较为精准的气温从而确定下春播的时间,谢时还在课上和书院的学生们一起动手做了一个简易的水银温度计,等气温稳定升到十度,便可以开始着手“琼州矮”的引种工作,毕竟再不春播,可就要来不及了!

    “琼州矮”是去岁谢时搞的杂交培育出来的最好的一个新稻种,在试验田里的亩产直接翻倍,高达八石,不仅震惊到了岑羽这帮土著古人,就连谢时都没料到自己运气这么好。

    如今福州城中流行的“仙人赐稻”这出杂剧中的仙稻其实就是指的“琼州矮”,不少听了这出剧的百姓都信以为真,到处打听这种仙稻在何处可以买到,殊不知这稻种只有谢时手里头有。

    书院学田面积不够,且水土条件不比山下好,如今家大业大不差田的谢时这次选择在了谢庄的田地引种,长势喜人的秧苗一排排入了水田,因为种植的亩数不多,农人们只花了一天时间便完成了插秧工作。

    受去年田庄晚稻大丰收的影响,今年谢家庄的农户对于谢时诸如晒种、选种等各种古怪要求都接受良好。如今在他们眼中,他们庄主就是活神仙,按照庄主说的去做准没错!

    这群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宝贝苗苗们被韩伋派兵士圈了起来,保准没人能顺走拔走一株,每日只有谢时和谢时安排的伺候农田的老把式们可以碰田里的东西。就在谢时于书院和农田两头忙忙碌碌,开启了种田生活的时候,龙峰山上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事要从头说起,自从乐县发现了铁矿后,岑羽就不耐烦应付这帮朝廷的人,直接将使团丢给邱直他们,拍拍屁股挖矿去了。最近,被丢在一旁无人搭理许久,且接连吃了几次闭门羹的谢璞终于坐不住了,外加上护送招安使团南下的蒙将兀思在大都侈靡享受惯了,受不了如今整日被营地对面的韩家军当成犯人一样盯着,又无美酒美人相伴的生活,一直催促谢璞赶紧完成陛下交代的旨意,离开这鬼地方。

    兀思说得轻巧,却不知道谢璞自从第一日见过韩伋后,就再没同他碰过面,更别提劝人归降了。原本还有韩伋身边的几位亲信招待他们,尤其是那位岑固安态度颇为友好,谢璞本想从他这里下手收买,然而不巧的是,这人据说近日去了外地行商,找不到人了!如今招待他们的邱直听说是那韩伋身边的一名谋士,然而却油盐不进,颇为冷淡。

    不得已之下,急于回京的谢璞只好曲线救国,又打起了谢时的歪主意!

    这日,谢时刚从田庄回来,正换了一身衣裳,就听小厮来报,“官人,门外有人递名帖求见。”

    谢时随口问道:“是哪位先生?”自从他的小课堂“火”了之后,不少年轻的儒生都上门求见,想要同谢时交流探讨“格物致知”的学问,当然这其中不乏“蹭热度”的,不过这是古代儒士之间很正常的一种往来,谢时若是得空,也会接上一些名帖,不过一般这种情况比较少,因为谢时最近整日外出去田庄。今日也是凑巧了,秧苗入田后,谢时终于空闲在家,打算写信问候问候他家主公。

    小厮道:“那人说他家主人姓谢,乃陈郡谢氏人,来自京城大都,同您家有故。”

    谢时挑了挑眉,姓谢,又说同他有故,难不成是谢巨的亲戚?可是谢时一家本是南下逃难来的,都二十年了从未听闻在老家有劳什子亲戚,按照谢巨的说法是老家亲人都逝世了,这会儿怎么又冒出个京城大都来的贵人亲戚呢?!不过这会谢时闲着,便让人将来者请了进来,打算问问人家是不是认错了,有让人去请了谢巨来。

    这递名帖的正是谢璞派来的人,谢璞此人也是好笑得很,有事求人却不愿意摆出求人的姿态,打心底认为这位谢时的身份要么是外室子要么就是旁系子弟,他身为正统的嫡系长子,身份尊贵,哪能亲自上门去找人,于是他写了一封名帖,便让自己的亲信送去了乐县。

    谢璞此举也是歪打正着,韩伋虽不在福州,但为了防止这群朝廷来使有别的想法或是下作手段,暗中派了不少人盯着他们,尤其是谢璞和兀思等人,一举一动更是都有人关注,若是谢璞这会亲自上门去找谢时,恐怕早已被韩伋的人拦下了,哪还有机会见到谢时。

    那谢家的家仆跟着自家大公子久了,傲慢惯了,哪怕只是一个送信的下人,但在京中,到哪里送东西,哪户人家的门房一听他报上谢家的名头,都会毕恭毕敬将他迎进去,何时受过这种在外苦等的待遇,顿时心里便生了怨气。等进了门,便更是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模样,可把引路的谢家门房给气坏了。

    好在这家仆在谢时跟前,将这幅蔑视鄙夷的姿态收敛了许多,才没让人赶出去。当然,这或许跟谢时同他家主子长得十分相像,他不敢造次也有几分关系。

    谢时接过那自称谢氏家仆送来的名帖,翻开扫了一眼,忽然眼神微微凝固了。

    “您家官人便是朝廷派来招安韩府尹的使臣大人?”

    那仆从听谢时这么一问,顿时骄傲地挺起胸脯,言语之间颇为得意,“是的,我家官人出身陈郡谢氏,其父为当朝谢相,官人时任礼部侍郎,受陛下之命,来到南地招揽韩家主。那日偶然见到车驾中的谢公子一面,惊觉公子面容同府上小公子极其肖似,疑心谢公子乃谢氏族中遗落血脉,特派小的前来府上拜访。”

    谢时挑了挑眉,“哦,那谢侍郎可能认错人了,我虽姓谢,却非陈郡谢氏本家子孙,我爹和娘亲皆普通人也,我自小也在乐县长大,恐怕同大都的谢相家攀不上什么亲戚关系才是。”

    那谢氏家仆恐怕也未料到谢时竟是这种反应,得知自己有可能是当朝宰相家的血脉,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上赶着认亲吗?怎么还有人第一时间便否认撇清关系呢?

    家仆急忙道:“可是谢公子同我家府上的二公子生得恐有八成相像,我家公子亲眼所见,怎可能认错,这其中必有隐情。”

    谢时一脸云淡风轻,轻飘飘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是相像的两个人,别说八成像了,就是九成九,也是有可能的呀。”

    这家仆彻底急了,为了完成自家公子的任务,甚至还捧了谢巨几句:“但是公子,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听闻您如今的父亲谢巨乃乡野厨子,怎可能生得出谢公子您这般龙中人凤的麒麟子来呢?难道谢公子您就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谢时脸色冷了下来,再没看那家仆一眼,摆手道:“我谢府不欢迎无端对我家中亲人出言不逊之人,王甲,送客吧。”

    那谢氏家仆便这样被王甲毫不客气地赶走了,看他赶人的干脆姿态,丝毫没有上赶着认亲的意思,相反,就跟送瘟神似的,活像是怕跟这闻名天下的世家第一大族陈郡谢氏扯上什么干系……

    王甲撵完人回来,见自家主子神色凝重,回想了一番刚才那谢氏家仆说的话,迟疑问道:“公子,要属下去查一查吗?若真像他所说,恐怕主子您的身世真有隐情……”

    谢时摇头,进了书房,磨墨,提笔写下一封书信,交给王甲,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福州,将我的书信和今日谢璞派人来我这一事禀报伋兄听,看看他如何定夺。”

    长得极其相像且同姓之人,这世上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巧合,谢时自然也怀疑,且经由此事,谢时又回想起了去岁八月祭拜娘亲时,谢巨的那番异样举动。或许从那时起,谢时心中便落下了怀疑的种子,以至于今日听到这样的消息,竟然丝毫不感到意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然而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还跟当朝谢相有关系,且这疑似亲人的谢璞竟然还是朝廷派来招安韩伋的使臣!谢时敏锐意识到了谢璞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人家认亲是假,想要利用自己才是真!

    对于这等官场上弯弯绕绕谋算人心的斗争,谢时完全就是一个门外汉,第一反应便是求助自家伋兄,免得自己糟了人家的暗算,到头来还连累了伋兄

    作者有话要说:给各位股东鞠躬道歉,鸽了大家两天,解释一下本人的“病症”:最近现实中有四件同等重要的事情同时压一起了,事情太多,反而无从着手,以至于整个人焦虑又低效;

    另外就是这个故事写到这里,打算开始收尾,却怎么写也不满意,卡了很久。所以这两天我放空了自己,今天在朋友的劝导下,终于振作起来,她说“有时候完成比完美重要”,我觉得此话有理,与君共勉。不管怎么样,更新还是要更的,等下我会再更一章(然后就去搬砖)!

    最后感谢追更到这里的宝贝们,上次百章我本来打算抽奖,结果忘记了,干脆这章抽吧,小小心意,感恩有你们~

    第102章

    等王甲都走了,谢巨才姗姗来迟,谢时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谢巨今早出门去跟人签契书去了。在谢时的建议下,谢巨自打去岁年底便辞了景和春酒楼的活儿,打算在乐县自己开家酒楼,寻看了不少铺面,期间又被过年耽搁了一段时间,如今终于辗转定下一间合适的铺面。

    说来也巧,打算向谢巨出售铺面的竟然是谢巨的前老板——景和春酒楼的东家。这景和春原本是乐县这地界除了天香楼外生意最好的一家,这全因酒楼东家背后站着隔壁长宁县顾县令,有其作为依仗,景和春自然无人敢惹。

    奈何成也萧何败萧何,这长宁县县令之前为了搭救自己姻亲——被韩伋关押于牢中的乐县原县令范尧,不仅在府尹面前告了一状,后又祸水东引,故意在流民中传播谣言,将北下的流民引往乐县去。

    如今韩伋执掌福建,那顾县令起初每日提心吊胆,就怕韩伋秋后算账,然而可笑的是,韩伋日理万机,没想起他这号小虾米,倒是邱直通查各地县官时,见其为官不仁,直接撸了他的县官之职。

    顾家如今夹紧尾巴做人,就连景和春酒楼都被迫关了,刚好便被谢巨捡了漏。谢巨原本打算开一家小店做吃食小买卖,然而谢时意见却不同,他认为要开就开天香楼那样气派的!咱家不差钱!

    父子俩意见相左时,谢巨总是以谢时的想法为士,这次也是如此,既然时哥儿要开大酒楼,那就办!这也是谢巨花了这么长时间找铺面的原因,毕竟乐县好的地段上大的铺面基本都有士了,若无意外基本是不会对外售卖的。这景和春酒楼的东家急于出售店面,价格也不虚高,再加上彼此之间一丝香火情,盘下酒楼的价格比谢巨预期还要低上一些。

    谢巨将签好的契书拿给谢时,谢时看了一眼,便将其还给谢老爹保管。在他的坚持下,铺子归在了谢巨名下,对于谢巨届时要将酒楼的利润给自己,谢时只笑着应下,但到时候会不会拿就是一回事了。这是谢时给谢老爹置办的产业,毕竟造反可是高危职业,万一哪天他有个三长两短,谢巨还能有个依仗。

    谢老爹收好契书,问道:“时哥儿这么急叫我回来,可是出了要紧事?”

    谢时没打算将这事瞒着谢巨,一来是,这事总要有个了结,谢时也好奇自己的身世究竟有何古怪来历,三来则是考虑到京城谢家那边的意思,恐怕还会借着他的身世谋划些什么,谢时也得了解隐情后做好防范。

    “方才家中来了一位奇怪的人,他自称自家士子出身陈郡谢氏,乃当朝谢相之子,说他家士子近日来福州,偶然见到我,观我同其幼弟面容极其肖似,又姓谢,认定我同他家府上有亲,上门来邀请我过府一叙……”

    “时哥儿万万不可去见他们!”谢时话还没说完,就被神色大变的谢巨急急打断,谢时心道,果然有问题。

    “爹为何这么说?可是认识那户人家?”谢时趁此问道。

    谢巨早已没有了方才买下铺面的喜悦,脸色难看得很,当然这不是因为谢时说了此番话而心底不悦,而全然是对他口中提及的那些人的厌恶憎恨。转眼已经三十年了,谢巨有多久没听到陈郡谢氏的消息,再次听到那些人,心头依旧恨意不止。然而其实随着时哥儿愈发秀于林,谢巨心中便有预感,当年那个秘密可能瞒不了一辈子,而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谢巨仿佛被什么摄住了,神情凝滞,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中,谢时也不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谢巨很快便回过神来,看向谢时,一贯慈爱的眼神如今满是忐忑不安,他道:“时哥儿,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你、你确实同陈郡谢氏有关系,因为那就是您的本家……您出身不凡,亲生父亲绝非我一介小小的厨子,而是当年名满中原的谢三郎,我不过是谢家一家厨,三郎和夫人有恩于我,我又侥幸得了三人看重,若是从前在谢府,我本应唤您一声公子,却阴差阳错得您叫了三十年的父亲,公子可怪我?”

    谢时上前,少年人高挑,如今比谢巨还高一些,此时便能够揽住父亲的肩膀,安慰他:“爹您说这话是要诛儿的心吗?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从前这里只有谢时,往后也没有什么谢家的公子。不论怎样,您养我三十年,便是我谢时的爹,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我们从前是父子,往后也是父子。莫非爹您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

    “当然不是!”谢巨赶紧反驳,他局促地搓了搓手,面上因为谢时方才的一番话重新有了血色,显然欣喜得很,“爹这不是觉得作为一个乡野厨子丢了你的脸嘛……”

    父子俩将话摊开,接下来谢巨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尤其是听闻那京城的谢家人竟然还打上了谢时的注意,护犊子心切的谢巨赶紧道:“时哥儿万万不可赴那京城来的谢家公子的约,当年三郎便是被他们所害,就连夫人的早逝和时哥儿你的体弱都是拜他们所赐呀!那就是一群不顾血肉亲情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谢时吓了一跳,这怎么还扯上了杀父之仇?!

    谢巨当即同谢时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却原来,当年谢时生父谢三郎年少成名,才学和美名远扬,人人皆道他是谢家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家士,当时的谢雍还只是一个空有野心,却被嫡兄光芒所掩盖的谢家五郎。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彼时,身为外族统治的蒙人皇帝为了稳固江山,向全天下百姓表示蒙汉一家亲,广发招贤令,招揽汉人中的名士儒生入朝为官,谢三郎便是其中之一,甚至还被当时的皇帝亲口赞扬,以示对陈郡谢氏的大力拉拢。

    然而谢三郎却毫无应召的想法,甚至阻止当时的家士也就是谢时的祖父不投靠朝廷,万万没想到由此引来了杀身之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此时的饶州城外,黑云压城,旌旗阵阵,寒风中,一面绣着“韩”字的军旗高高挂起。北方的冰雪刚消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朝廷还幻想着招安的时候,韩伋便悄然率大军北上,兵临城下。

    饶州城位置特殊,南下可攻东南,北上可破中原,乃兵家必争之地。面对大军压境,饶州城的州尹下令,关闭城门紧闭不出,城内百姓人心惶惶,都以为很快乱军就会破城而入。然而没想到,城外的韩伋却按兵不动,围而不攻,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连来晚一步的项甲都不知道韩伋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距离饶州城五十里外的一座小城,项甲在帐中踱步,神色似有焦虑,忽而,帐外传来一声禀报,项甲直接大跨步向前,撩开帘子,让来报的斥侯进来。

    “饶州城外如今情形如何?”项甲直切正题,焦急问道。

    “将军!那韩伋领兵数万,装备精良,疑似其精锐黑甲卫,如今已经围城十日,饶州城不可出入,据说城中已经开始断粮了!”

    项甲一掌拍在案桌上,恍然大悟道:“韩伋那斯竟是打的这个主意算盘!”

    “妙极妙极!”旁边的军师大赞,即便是敌人,但此时他也不得不赞叹此计之绝妙,“本以为这韩公乃一介儒士,没想到竟还精通兵法!”

    项甲抬眼看他,“军师,何以见得?”项甲本不觉得此计有多精妙,这会见自家军师格外推崇,有些不解。

    “将军可知,饶州城乃南北交通要地,此地商贸繁荣,但其附近土地却不适合耕种,城中百姓的粮食全靠外地运来,往常倒也方便,但那韩公却恰恰抓住这一点,围城不攻,城中迟早缺粮,届时即便是饶州城州尹不愿降,恐怕也抵挡不住饥饿的城中百姓。”

    被他这么一说,目标也是饶州城的项甲急了,“军师,这可如何是好?!这一次,我可是同主公立下军令状,定要拿下饶州,主公才允我点了三万士兵,没想到被韩伋占了先,若是被他抢先一步拿下饶州,我项某如何有颜面回去见主公和诸位同僚!”

    军师也愁,他沉吟半晌,道:“为今之计,将军只能主动出击,同那韩公的黑甲卫对上,我们的兵卒同其数量相当,若是那饶州城州尹识相,同我等一起,两道夹击,来个瓮中捉鳖,届时哪怕那是韩公的精锐部队,恐怕也进退两难!那韩公再足智多谋,想必也未能料到我们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项甲仰天大笑,“好好好!就依军师所言,某即刻点兵而去,说不得还能活捉了那韩伋献给主公,那韩伋听说还是什么前朝皇帝的血脉,那可是皇亲国戚,很快就要成为我项某人的阶下囚了!”

    军师皱了皱眉,心里对于项甲如此亵渎前朝皇室血脉有些不喜,但最终没说什么。

    而此时身处饶州的韩伋刚好也收到了两封书信,一封来自谢时,一封则来自情报下属送过来的,恰好两封信都是再说同样一件事。他先拆开了谢时的信,信上内容十分言简意赅,谢时当时写的匆忙,且尚未得知后来谢巨所说的当年隐情,因此只是如实描述了谢璞派人前来的举动和几句对其意图的猜测,只在末尾看似随手添了一句无光紧要的话,“龙峰山中偶遇一株千年的红豆杉,花开如云,蔚为壮观,不知伋兄是否见过?”

    韩伋盯着最后一句足足看了半晌,仿佛能透过信纸看到那写信之人,直到帐外有人来报,才缓缓按下微微上扬的嘴角,将信妥帖收好,传人进来。

    进来禀报军情的是刘勐,若是谢时在此地,说不定还能认出这就是因为“说书天赋”太好,被他一语点中,当了开天辟地头位军中“政委”的那位刘副将。

    刘勐抬眼一瞧,心里暗道,今日是有何好事发生?难不成在外的齐将军又传来好消息,可是这也不至于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主上如此高兴吧。刘能大逆不道地在心底嘀咕,主上这会脸上这神色,就跟那些收到了媳妇家书的士兵们似的,憋不住想炫耀的心情!

    韩伋不知面前属下的脑回路如何之大,他问道:“可是孙汜那边派人来了?”孙汜便是现任饶州城州尹。

    刘勐一听,赶紧回神,禀道:“主子果然料事如神,果不其然,那孙汜见了主子您派去的使臣,一开始还死不愿降,后来一听到您的身份,便神情大变,后将自己关于家中两天,今日终于给了答复,松口称若是主子能保证城中百姓性命无忧,他愿放下武器,开城门以降。”

    对比方才收到信时眼中的愉悦,此刻收到愿降消息的韩伋却毫无波澜,甚至面上有些冷漠,“孙汜似他曾祖,乃识时务投机者,哪怕是投降,也要搏一个为民的好名声。往往此等人,脑子最为清醒和惜命,递个台阶,他自然便下了。“

    刘勐一琢磨主上这话,忽然大悟。这里头涉及到一桩前朝旧事,孙汜曾祖父孙叡乃前朝大臣,执掌二州,万万没想到,元兵南下时,孙叡见己方不敌,便直接投了敌军,后来还入朝为官,官至尚书,可以说是位极人臣。

    虽天下有人怒骂其乃事二主的不忠不义之臣,但也有人为其辩驳,称其投降是为了百姓免受蒙人的骑兵践踏,情有可原。这其中的是非功过,自有后来人说,但韩伋作为孙家的前主子之遗脉,确实最有资格点评。

    “既如此,传令下去,明日进城。”刘勐立马应下,神情兴奋,紧接着,又听帐外有斥候来报。

    “急报!章城所驻徐军有异状,似全体正整装准备拔营!”

    韩伋眉头一挑,淡淡道:“来得正是时候,”他复又看向刘勐,吩咐道:“快马传信齐将军,命其轻装奔袭,先率骑兵攻下章城附近。”

    项甲等人打着瓮中捉鳖的主意,殊不知韩伋也是!

    等人下去后,韩伋继续拆开另一封信,这是他之前派去陈郡探查谢时身世的人,这些是韩家世代培养的细作,遍布各处,虽说谢家这等大世家有意掩盖的家丑秘辛不好查,且要追查的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但还是躲不过他们抽丝剥茧的法眼。

    信中禀道,二十年前,时任谢氏少主的谢家三郎惊才绝艳,美名远扬,受皇帝召贤,却拒不打算仕蒙。谢家三郎不愧是当时陈郡谢氏最为出色的天骄,他看得很清楚,皇帝虽然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但自家身为汉人世家,绝对无法得其重用,且谢三郎是传统的儒士,他认为陈郡谢氏数百年来,皆汉家臣子,凌然风骨,又受前朝恩泽,岂可卑躬屈膝,向蒙人称臣!

    因此,谢三郎极力反对父亲劝其入朝为官的做法,父子俩一度关系冰冷至极点,谢大族长认为三郎乃书生意气,幼稚可笑,罔顾家族利益,到最后甚至还动用了家法,将人关进了祠堂反思,还放下话来,不准任何人给他送吃的喝的,他倒要看看他能固执到何时!

    而于此相反,谢三郎的庶弟谢五郎却是非常赞同父亲为新朝效力的选择,于是他一边假借探望之名为祠堂的嫡兄送去混入毒物的火烛和熏香等物,一边在谢父面前极力表现,很快博得谢父欢心。

    后来谢三郎虽然出了祠堂,却渐渐虚弱直至病重,外人只以为是天寒地冻的,又只能吃其夫人王氏偷偷送来的干冷点心,这谢三郎关祠堂不慎关出病来,就连谢三郎本人也是如此觉得,到死前都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昔日同自己关系最好的庶弟的暗害。

    而当时的谢巨乃谢家培养的家厨,曾因失误差点被主子发卖,还是谢三郎的夫人王氏保下了他,因此当他无意间发现,府上竟然有人在怀有身孕的王氏所用吃食中下药时,便意识到了三郎的死可能不简单,他立刻将此事告诉夫人王氏。

    王氏自夫君病逝后便愈发体会到了这谢氏几百年世家背后的腌脏晦暗之处,闻言立马敏锐意识到,有人想要她和三郎的遗腹子命丧黄泉,而能在她的饭食中动手脚,必定是府中有权势之人,而这些人中希望她和孩儿死得悄无声息的,只有那么几个,她一介遗孀,自然无法同他们相斗,这谢家不能留了!

    王氏很快便以不忍触景伤情为由,由谢三郎的亲部护送着回娘家,然而万万没想到途中便多次遭到暗杀,护卫大多因护主而死去,最后谢巨当机立断,更改了目的地,南下流落到了乐县,隐姓埋名以一家三口名义定居下来。奉命调查此事的谢五以其母子遭山贼所害结案。

    彼时的谢氏族长即谢父在失去嫡子及其妻儿后,虽也后悔不该盛怒之下疏忽嫡子,又因悲痛过度忽略其妻儿,但逝者已逝,当前要紧之事是如何接住朝廷递来的橄榄枝,好让谢氏在新朝站稳脚跟,重新回到大世家的地位。

    此时颇得谢父欢心的谢五郎便提出,他愿代替兄长入大都为谢氏经营势力,谢父如今就这么这个能干的儿子,自然欣慰应下,井不断将家族资源送往京城……

    于是,谢五郎谢庸踩着谢三,又斩草除根断其旧部势力,靠着谢氏扶持,由此成就了今日的谢相。

    关于谢巨和王氏这一段,细作未能查清楚,但谢时后头跟着的另一封信中提及了这一段,补充了王氏为何离家又遇害的前因后果。谢庸做事极其小心谨慎,即便是细作都未抓到其太多把柄,还是从一位当年负责祠堂清扫事务的谢家老奴中撬开的口子。

    韩伋放下信件,方才被谢时的一句情话拨动心弦所掩盖?下的盛怒浮现出来,这谢璞竟打上了谢时的主意,这完全就是触了韩伋的雷区。

    本来韩伋只打算拖着招安使团,借此转移朝廷的关注,好为自己接下来的出兵争分夺秒,等目的达成,彻底撕破脸皮,便将其赶走,如今看来,他脾气还是太好了,别人都敢动他的人了……

    韩伋复拿出第一封信,盯着最后的那句话,心道,不知道阿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为此伤神?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的诗出自唐?王维的《江上赠李龟年》

    作者没有跑路,作者只是冬眠了,一整个痴呆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我在赶大作业,对不住!

    谢时的身世是一开始就定下的,但基于本人不擅长宅斗,所以这块大家伙轻拍砖哈哈哈哈,今天再更一章,及时雨两口子要重逢啦~

    第104章

    谢时从谢庄回来,进门前,随口问了一句,“我爹今日可在家?”

    门房摇摇头,“老爷今日一大早便出门了,说是去县里店铺那儿盯着,让官人您不必担心。”

    谢时摇摇头,不由得失笑,这谢老爹也是别扭,那日父子俩说开后,虽然谢时明确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非谢巨亲生,也不在乎所谓的从前主仆之别,但谢巨好似还未转过弯来,从那日后便有意无意躲着谢时,似是不知道如何同他相处。

    景和春酒楼虽然签了契书,转了铺面,但需要重新装潢才能开业,谢巨这下更有理由整日不待在家里头了。谢时也不强求,随他去,反正时间久了,谢巨见他还是一如往常,估计也就放下了。

    不过人可以不见,酒楼装修上的事情还是要帮忙的。父子俩之前商量过,谢时认为自家新开的酒楼最好有独特之处,最好同乐县生意最好的酒楼天香楼区别开来,要不然没法很快立足。谢巨显然也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很快提议,“时哥儿所做川食独步天下,若是在福州乐县开一家川食酒楼,必定大受食客欢迎!”

    谢时一想,既然要做川菜,那什么最能代表川菜,当然是川渝地区的火锅啊 !虽然真正的辣椒还在遥远的美洲窝着,但不妨碍谢时靠着自己如今堪比味觉探测器的金舌头,用百八十种调料给它调制出来地道的火锅底料啊!当然,现代人所认知的四川火锅的味道是后来形成的,跟蒙朝这会的川食完全不一样,也无所谓的地道之说了。

    为人子女,养爹要管,亲爹的仇更不能不报。多了一个当朝谢相为仇敌的谢时并没有感到太多压力,甚至有些跃跃欲试,他这是终于要从种田副本走向权谋副本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谢时想多了,权谋副本自有人带他打通关,他纯粹一路躺赢。

    谢时边往府里走,边天马行空地想着,未注意到身后的王甲已经悄然退下,也未察觉到今日府里头安静地过分。待拐过一处廊角,忽然一声娇娇软软的猫咪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谢时抬头,第一时间却未看到地上的小狸猫,而是倏的愣住了。

    古人爱在庭院里植树,草木繁茂得以藏风聚气,谢宅里头也栽了不少桃树,如今四月,正是人间芳菲盛开的时节。“嘭”的一声微弱轻响,枝头含苞的花蕾倏地绽放,粉白的花瓣伴着东风随处飘落。

    听过花开的声音吗?此刻的谢时好似便能感受到,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眼前熟悉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心上宛若花开,一瞬间热烈,又若风中飘飞的花瓣,轻飘飘的。

    “它出来找你。”廊下一席玄袍的男子淡淡道,仿佛在同他告状家里不听话到处乱跑的孩子。在他脚下,本来咬着男子衣角的狸花猫一见到主人,立马抛弃了撒娇的对象,跑到了谢时脚下,绕着他的脚踝打转。谢时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人,神游一般,蹲下腰将粉圆抱在怀里。

    “它大了,就爱到处乱跑。”谢时听到自己呐呐道。

    韩伋见他一脸不可置信,轻笑一声,“阿时,回神了。”

    谢时这才如梦初醒,抱着猫快步上前,两三个月没见,彼此间却仿佛从未分开,尚未察觉到疏离,心中便已被欢喜淹没了,谢时没有发现,自己此时眼中的笑意已经快溢出来了,“你回来了。”

    韩伋笑着点头,轻声问道:“阿时可安?”

    谢时本笑着点头,走近了却敏锐察觉到眼前人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秀眉微皱,“你受伤了?”

    韩伋无奈,为了不让阿时知道,来时他已经特意在身上熏了一遍香,没想到甫一照面还是被发现了。

    韩伋避而不谈伤势,谢时却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得已,他只好简单地提了几句。两人久别重逢,第一件事不是相拥,亦不是叙情,而是谢时检查韩伋身上的伤口。

    原来当时,在韩伋的围城和攻心双重计谋之下,饶州州尹不得已,大开城门投降,迎接韩伋入城。韩伋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了城内武库,第二件事则是让全军摆好阵仗,迎接徐寿真部下所率兵马。

    一方是早有准备,精兵强将,一方则是行军匆匆,鱼龙混杂,孰胜孰负,自然无需多言,那项甲率领的几万兵马见形势不对,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强行攻城后很快败下阵来,被训练有序、配合得当的韩家军打成一盘散沙,不得已败走。

    然而等项甲退走原处,却被半路上守株待兔的齐俟给截住了,很快便成了瓮中之鳖被尽数俘虏,就连项甲这位将军都成了阶下囚。韩伋身上的伤便是这次率军出城门作战的时候,被对方的火球弹射所伤,这其实是战场上常见的伤口,甚至韩伋的部下都没当一回事。

    但此刻谢时的眉头却皱得死紧,等撩开衣袍,看到火燎的伤口缠着布条,还渗着血,往日里带着笑意的眼睛都充斥着心疼和怒火,只听他冷冷道:“有火球了不起?明日我便研究研究火药,不信炸不过别人!”此时的谢时颇有种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意味。

    韩伋虽不懂谢时口中所提的火药具体是何物,有何作用,但却听出了他的阿时这是要为他报仇的意思,不禁失笑,又不忍他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便将他有些冰凉的手自然而然握住,暖在手心,问道:“谢家可还有来人?”

    谢时先是被他的动作牵引了心神,听到韩伋这话,摇头,“那谢璞如今可仍在乐县?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朝廷的招安使?”

    “饶州、信州已克,已无需顾虑。”韩伋简单道。

    谢时秒懂,韩伋这是羽翼丰满,已无需再藏着掖着,也无法再藏着了,毕竟他占据的地盘已经由南向北了,这会直接揭竿而起才是正道,要不然你就是想扮猪吃老虎,别人也不会觉得你无害了。谢时暗道,看来这谢璞接下来情况不妙啊,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高兴呢?果然看仇人吃瘪,最为暗爽了。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尤是。去年冬日乃几十年难遇的寒冬,今年开春果然大旱,谢时尤其担心田里的秧苗,这个时期的秧苗最缺不得水,他每日除了处理书院的事情,就是去田里看着。这会他本来在后厨给去换药的韩伋煮云吞,看见外头下雨了,欢喜地走出后厨,到廊下去接这比油还珍贵的雨水。

    忽然一双大手伸过来,将谢时的手牵住,顺便将他探出去的半个身子拉了进来,叮嘱道:“莫淋雨。”

    谢时看向来人,笑得露出了隐藏在内里的小尖牙,“你来了,天公都作美,终于下雨了,你不会上辈子是个雨神吧。”他说完,不知被戳到哪个笑点,直接笑倒在身边人怀里。韩伋伸手揽他入怀,专注地看着他,见他这般开心,便也自然地跟着笑了起来。

    谢时笑完,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是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姓萧,因为他到哪里,哪里就下雨,所以人们就开玩笑叫他雨神,哪个地方干旱了,人们就会在网上呼唤雨神,让他去那里参加活动。”

    “那阿时以后若是缺雨了,一唤我,我便来。”韩伋一本正经地应道。

    谢时憋住笑,踮起脚拍拍他的肩,故意欺负老实人,“那么多人求雨,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唤你。”

    “因为我只做阿时的雨神,自然能听到。”韩伋理所当然道,把谢时当即闹了个羞,不说话了。

    谢巨还未回来,这几天他偶尔会住在酒楼那里,谢时派人送去了吃食,便和韩伋一同用起了夕食,一盘炸云吞,一人一碗槐花饺子,一荤一素,搭配着吃,简单又舒服。

    炸云吞是用青翠欲滴的荠菜和嫩猪肉做馅,包好了放到油锅里去炸,炸得金黄酥脆,内里嫩滑腴香。考虑到韩伋嘴上不说,但却是个纯粹的肉食动物,因此这云吞馅里头啊,八分肉两分荠菜,猪肉取的是刚满三个月的小乳猪后腿部位的肉,既嫩又香;荠菜则是今早庄子那边特意摘了送过来的,一同送过来的还有各种果蔬,其中还有一篮子槐花。

    韩伋帮忙端饺子,一打开瓷碗上的盖,一股清甜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饺子汤上还飘着槐花碎。

    谢时见他端着饺子汤过来,朝他得意道:“槐花饺子,你肯定没吃过。”

    韩伋笑道:“确实未曾尝过,外人无阿时这般清雅心思。”

    谢时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地抿了抿嘴,掩饰住了快要溜出来的笑容。

    伴着廊檐下滴滴答答的夜雨,两人舒舒服服用完了这顿夕食,正所谓“原汤化原食”,于是又各喝了一碗饺子汤。

    饭毕,谢时看着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外头似乎没有停意的雨,忽然唤身边人:“韩伋。”

    韩伋看向他,应了一声,“嗯?”

    谢时却没有回头,眼睛只盯着屋檐看,仿佛那有什么好东西吸引了他,只轻声道:“雨好像不停。”

    韩伋好似预感到什么,走到他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拥住他,同他一同看雨。

    “不如你今晚留下来吧。”“我可以借宿一晚吗?”片刻后,两人一同出声。

    ——————————

    第二日,值勤的小厮儿提着洗漱的热水,奇怪地等在外头。小厮儿纳闷,官人今日怎得这么晚起?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就出门去田庄了。

    “咿呀”一声,紧闭多久的门扉终于由内而外打开,却走出一个陌生的高大面孔,小厮儿吓了一跳,差点就要高喊人来抓贼了,幸好下一瞬,从这“贼人”的肩膀处,又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小厮儿熟悉的自家官人。

    谢时没有意识到周围围观的下人,他仍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此刻一脸困倦地半倚着旁边人,美目半阖,低声嘟囔道:“好困。”

    韩伋一边稳稳扶住身边人,一边朝小厮儿伸手接过热水,道一声“劳烦”后,便揽着怀里人,顺道关上了房门,徒留下了目睹了一切的小厮儿在风中石化……

    作者有话要说:学废了吗大家,不机灵是没有男朋友的!

    第105章

    福州城,招待来使的客舍内,兀思在房中踱来转去,面上忿忿,“那韩贼竟敢趁着我们不注意,悄无声息地出兵,如今接连占据了周围几州,如今看来,这厮显然毫无接受招安之意,简直就是完全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说完,兀思他又将怒火的矛头指向一言不发的谢璞,道:“谢侍郎你在这福州城中呆了大半个月,难不成就是干坐着,为何一点风声都未收到?若就这样回了大都,我等要如何同陛下交代?!”

    谢璞被他来回转悠转得心烦,又听到他这番指责,简直憋不住心头的怒火,冷笑道:“我连日周旋之时,听闻兀思将军收了好几个南地的美人?兀思将军怪我一事无成,可曾从旁协助?”

    两人唇枪舌战,归咎到底就是互相推脱责任,谁都不愿去想,他们就这么一事无成回了京城,陛下的怒火将会如何。

    谢璞不愿同他再费口舌,“事已至此,兀思将军可有何妙计?”兀思恼羞成怒,他要是有计策,何至于此,最后二者不欢而散。

    兀思走后,谢璞独坐于屋内,眉头皱得死紧,他本以为那谢时若是识相,见到他派去的人,定会立马上门来求问身世,他好以兄友弟恭之情拉拢。万万没想到,派去的家仆回来后,却说那谢公子听完他的来意后,一丝犹豫都没有,便直接否认了!如此一来,谢璞想要借着谢时招安的计划还未展开便夭折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时韩伋出兵各地,连下几城。谢璞等人这下要担心的,不仅是回去后要如何交代,还有他们这群人会不会被韩伋扣押下来当人质!谢璞他爹可是当朝宰相之一。

    谢璞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这会还想着,谢时是因为生在乡野,无人教导,不知陈郡谢氏子弟这重身份背后的分量,才会如此轻言否认,他身为谢氏嫡长子,亲自上门虽说有失身份,但事到如今,为了前途和性命,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也不知他的去信他爹收到了没,若是有他爹佐证,便更加名正言顺了。

    然而,谢璞终究是没有机会“屈尊降贵”去乐县了,因为他的猪队友搞出了一桩大事,以至于还没等他晃过神来,招安使团下榻的客舍就被一群黑甲卫士团团围住,朝廷这帮人尽数被关押起来。

    谢璞在牢里见到兀思的时候,世家公子的风度尽失,甚至发冠歪了都尤不自知,气急败坏:“兀思你要作死别拉着我啊!吾等身在敌营,本就如履薄冰,你竟敢带兵袭击韩伋的人?!”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谢璞听到韩氏的兵卒说起关押招安使团人员的缘由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兀思竟率领朝廷派来的官兵同韩伋的兵马直接起了冲突!别说韩伋所派驻守福州的兵马本就是精兵强将,单单他们所带来的一千兵马,在数量上就无法同人家抗衡,若非如此,他又何至于苦苦寻求脱身之计!

    兀思脸色发黑,“招安无望,我原想整兵回京,没想到那韩贼竟派人守着营地门口,不让我们走!这摆明了是想软禁我们……我一时气不过,才同他们起了冲突……”兀思在京师大都高高在上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再加上新收的美人在边上煽风点火,头脑发昏,才酿下了大错,被韩伋的兵马理所当然抓了起来,就连谢璞等人都受他连累,通通被关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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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县,韩伋正在批阅福州送来的公文,待看到处理谢璞等人的禀报文书时,将那封公文递给身边正处理书院庶务的谢时,“阿时且看看。”

    “嗯?这是什么?”谢时不明所以,放下毫笔,接过那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一挑,“这谢璞竟然在牢中还嚷嚷着要见我,是指望我看在血缘的面子上,捞他一把?呵,想得还挺美,我不让他子替父受过,已经算我心慈手软了。”

    蓦的,谢时轻轻摇头,“有一个地方不对劲,能混到将军的人,不至于这么冲动无脑,是不是咱们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那大胡子蒙将竟如此鲁莽,带兵同韩伋的人马干上?

    韩伋很喜欢他口中的“咱们”,又见谢时如此敏锐,眼中不由露出纯粹的赞赏,“我的阿时聪敏至极。”

    两人的案桌本是紧靠着,此时谢时大半个身子倾过去他那边,笑着揶揄,“伋兄这是在替我出气?”有些上位者一言不合,便要斩杀来使,韩伋没有这等习惯,若按以往会直接将这群碍事的人赶走,如今却费了心思暗中挑拨,将他们关押入牢,摆明了就是为了留着给谢时出气的。

    说到真正的连累,还是谢璞连累的兀思哩!

    美人在侧,笑意盈盈看你,此时谁还有心思处理公事?韩伋大手一捞,将人揽了过来,谢时不设防,直接倒在他怀里,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匆匆看了一眼屋外,此时原本就远远候着的侍从们已经颇有眼色地默默退了出去。见无人瞧见他俩这般,谢时才放下心来,不由拍了一下身边人,“干嘛呀,让人看到多不好。”

    “阿时担心别人知道吗?”韩伋见他这般反应,忽然问道,话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知为何,谢时愣是从这平平淡淡的话中第一时间察觉到一股隐晦的委屈,不由解释道:“怎会?只是因为上次你在我房中,被家里的小厮儿看到了,我……我害羞不行嘛!”被撞见这种事什么的,就跟公共场合接.吻一样,谢时想想都觉得脸红!

    为了挽回面子,谢时轻咳,反问道:“难不成你不会害羞的吗?”不是都说古人在这种事上比较保守内敛?

    韩伋却不说话,只一眼不眨地盯着因为羞意而眼带春水的人,忽而缓缓凑近,谢时抬头看他,也不说话了……

    片刻后,谢时抿了抿唇上的湿润,用那折子扇风,试图驱散面上和心上的热意,故作正经道:“行了,这位主公,注意场合啊,百日宣.淫要不得!”

    韩伋轻笑,拇指轻轻按了按他微肿的唇,答了他上一个问题:“有何可羞?我的阿时又非见不得人。”韩伋言下之意,他不惮于向世人宣告他二人的亲密关系,哪怕以他的身份,断袖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他此举乃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时眼神不由软了下来,两人一阵亲昵,末了,谢时轻声问他:“夕食吃什么,庄子那头送了一些白鸭子过来,咱们今晚吃烤鸭怎么样?”这会才吃过朝食,谢时便已经开始操心起了夕食,或许是在这人身边,日子安逸得只需要烦恼吃什么吧,谢时笑自己难得的感性。

    “都依你。”作为被投喂的一员,韩伋没有任何意见。

    谢时从他身上起来,笑道:“我家主公好养活得很呀,都不点个满汉大餐让我发挥一下水平的!”

    春江水暖鸭先知,田庄送来的鸭子虽比不上后世培育的专门做北京烤鸭的“填鸭”,但也是白鸭品种,谢时在田庄时一眼相中几只,后头便吩咐黄午再养上一段时间,等鸭子到了五六斤重再给他送过来,这个重量最宜用来做烤鸭。

    谢府没有烤鸭炉,为了方便,谢时没有选择挂炉烤或是焖炉烤,而是直接用的叉烧烤法,铁条制成的叉子从宰杀干净的鸭子腿内根部穿过,直接到两股鸭叉上。给鸭身反复浇烫开水让鸭子膨胀起来这一步是游泗水和其余两个食堂的帮厨过来帮忙做的,最近谢时忙得没时间管书院食堂那边,今日要做新菜便让游泗水等人来学学,他在一旁指点,乐得偷闲。

    给鸭身上一层饴糖水后挂屋檐下晾干,等到晚上架在加了果木的炭火上炙烤。搭配烤鸭吃的荷叶饼做法同从前有些许不同,谢时不仅往面粉里头加了一个蛋,煎荷叶饼时锅底刷的还是烤鸭子时滴下来的鸭油,这般做出来的荷叶饼自然同别家不同,按照游泗水的话,这荷叶饼不用卷烤鸭,哪怕是空口吃他也能吃下十几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烤鸭又是上得了台面的硬菜,足以用来款待亲朋好友一顿,于是谢时临时起意,不仅叫上了在书院的宋老先生和秦睢,又派人捎了口信给了岑羽,当然也没忘了韩宁,如此一来,等到暮色降临,平日里冷清的谢府便一下子热闹起来。谢时提着灯笼,同韩伋在门前迎接赴约的客人,外头兵荒马乱,谢府却是安宁如初,这着实是一场难得的欢聚。

    作者有话要说:北京烤鸭和荷叶饼的做法得到我一位家中曾经开烤鸭店的好友指导哈哈哈哈,所以如若有误,是她的锅,跟我没关系哈哈哈毕竟我只吃过,没做过

    怎么肥四,好多新股东入股?!感觉在我闭关断网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好事…那就祝大家来了吃好喝好叭!我溜了~

    第106章

    春日晴夜,圆月在苍穹之上缓缓移动,厅堂门扉外的院落中,花木之间月影微微晃动,风中送来幽幽花香和沁人心鼻的炙香荤味。

    谢时请人吃饭,自然无人不应邀,甚至还有额外带人的,比如秦睢便带了新收的得意学生薛笙,想借此机会让谢时指点一番。说到薛笙,这里头还有一桩趣事。话说自从秦睢自从去岁到东沧书院任教,便发现了不少好苗子,其中在数理上最为天赋的便是薛笙。

    秦睢这么多年,头一次动了收徒的心思。然而当时薛笙同大多数人一样,走的是参加科举,求取功名之路,自然士治经学,而非数理。秦睢顾虑到此,不愿耽搁薛笙,便暂时按下了这一想法。

    待到韩伋起兵,割据东南后,收到消息的秦睢大为震惊,后在宋老先生的透露下,知道了那位士子的身份,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置信的喜悦。前头说过,秦睢之父秦九韶,一代数学大家乃抗蒙而死,而他虽才学不输其父,却隐居乡野,当一乡下私塾夫子,究其原因,除了防止蒙朝的打击报复外,更是因为他心向前朝,以遗民自居,自然不愿意为蒙朝效力!如今一朝得知,韩伋竟是前朝血脉,秦睢仿佛倦鸟归林般,如何能不心神激荡?

    更想不到的是,韩伋造反这事引发了一连串连锁反应,不仅秦睢有了致力效忠的对象,就连他最看好的学生薛笙也移了志向,春日开学后便士动表示,他决定不走科举一途,而要同秦睢学习星历算数之学。

    师生二人一番谈心,秦睢知道他确实有志于星历算数之学的钻研,而非他意,自然乐意非常,秦夫子心中收徒的心思很快便死灰复燃了。然而还没等他端着为人师尊的架子考察学生一阵子呢,谢时教授的“格致课”一开,不仅吸引了外头的儒生士子,就连他心仪的学生薛笙都一天天跟着谢夫子后头跑,完全沉浸在各种科学奥妙之中。

    秦睢的夫人一看这情形,打趣他:“你再不收徒,恐怕人家就成了别人的弟子了。”秦睢这才坐不住了,好在薛笙虽对谢时的课程十分感兴趣,但更喜欢的还是数学,才没让秦睢到手的学生飞了。谢时后来听宋老先生提起这事,哭笑不得,薛笙这小少年,谢时自然认识,万万没想到,他竟差点坏了人家的师徒缘分。

    谢时很有自知之明,比起他这种靠着穿越一趟啃老本才能给学生们传授“科学常识”的普通人,薛笙那孩子在数理上的造诣可窥其为万中挑一的天才,他哪会有收徒的资格,平白耽误了人家。后来举行拜师礼的时候,谢时还拿这事调侃秦睢,让他且放一百二十个心。

    除了秦睢带来的自家学生,姗姗来迟的岑羽后头也附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跟屁虫。

    谢时见到沈森的时候,颇为诧异,但还是士动上前道:“沈公子,别来无恙呀。”自从元宵那会,谢时同沈森的父亲沈荣签订下契书,由苏州沈氏出资出力建立玻璃镜工坊,谢时则以玻璃镜的秘方入股后,这还是谢时头回见到这沈公子。

    沈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同谢时连连作揖以表歉意,“沈某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谢山长,委实对不住,还请原谅则个。”沈森原本正同岑羽商议商船出海之事,听到那岑羽的小厮儿潘达来报,言谢山长宴请,脑中不由回想起元宵那日尝到的惊为天人的梅花酥。

    那日之后,沈森遍寻福州,回到苏州也搜罗了不少老字号,却始终找不到此味糕点,即便是外表相似的酥皮,内里夹心也绝对不是谢时做的梅花酱。更巧合的是,沈森哭笑不得地发现父亲也对那谢公子所做的梅花酥念念不忘,回到苏州后,竟然重金请了一位会做梅花酥的厨子到家里头。

    只是吧,这所谓的名厨根据父子俩口述后做出来的梅花酥也是差强人意,只得了三分味道,吃了之后身体也无那股轻盈舒畅之感。从那之后,沈森才真正明白,坊间那流传的“谢易牙”之称,绝非虚名。今日逢此机会,沈森哪能不心动!索性商人嘛,脸皮自然不是一般地厚,便屁颠颠地跟着岑羽后头来到谢府蹭饭。

    谢时不知他那梅花酥后头还有这一出故事,不过多一个人不过多一双筷子,自然不介意,在得知沈森来此,还有同他商议出海之事后,谢时便更是欢迎之至了,毕竟还等着他们这帮人出海帮自己找各种食材哩!

    宾客们都是礼数周到之人,赴约的时候,自然不会空手而来,纷纷带了上门礼,按照宋老开玩笑说道,此乃饭资也。不过当晚最受瞩目的礼物却当属沈森带来的东西,因为那竟是两面价值连城、银华灿灿的手柄玻璃镜。

    谢时一开始不知晓礼盒里头装的是玻璃镜,谢过沈森后,便让人拿着木盒放到了库房里头。这事还是上菜间歇,岑羽先捅了出来的,这厮边卷烤鸭,嘴上也没停下来,出口的话语气泛酸得很,“听闻近日有两位贵胄家的夫人,因为在沈家商行预定玻璃镜谁先谁后的顺序而闹了起来,甚至还有人愿意加高价购买玻璃镜的,就连宫中的娘娘都人手一柄玻璃镜,沈公子家中商行想必是赚得盆满钵满啊!”

    只可惜这是谢时同沈家合作的生意,岑羽压根就没有参与的份儿,如今眼见人家日进斗金,自然眼馋得很。谢时挑眉,这事倒是好笑了,怎么买个镜子还能闹起来?为了方便,谢时同沈家乃每季度一结算,加上他这两月一直待在乐县,自然不知道沈家将这玻璃镜子卖到了何等天价,又是如何在达官贵族之间供不应求的。

    沈森谦虚道:“不敢不敢,尚能温饱罢了,比不上岑家士的家业之大,且这都是托了谢先生的福,商行才有如今局面。”岑羽和沈森二人的对话本没有太多人注意,但一旁的谢时听到后,本着关心自家产业的心思,便多问了几句关于玻璃镜生意的事儿。因着这个,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给他卷烤鸭的韩伋也来了一丝兴趣,“可是之前你送我的那种镜子?”

    谢时当时为了给沈森看镜子的效果,特意和工匠一起做了几面镜子样品,除了被沈森带回苏州的那些,还剩下一面很小的镜子,上面的纹饰工匠刻的是一只酣然入睡的猫,不甚威武,沈森没看上,谢时却颇为喜欢,后来这面镜子出现在了韩伋房中。

    谢时见他感兴趣,征求沈大公子同意后,当即便催人去库房里头取来今日沈森送的木盒,待他一取出里头的玻璃镜子,席上其余人立马便被这灯火下银光闪闪的物件吸引了目光,纷纷围聚过来,跟看西洋景一样瞧着这玻璃镜。

    谢时还好心提醒,“做好心理准备,诸位可别被自己吓到了。”

    不过他这提醒也没甚作用,果不其然,从未照过这般清晰镜子的古人们,一个个都被镜子里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惊到了。最先接过镜子一观的是秦睢,这位平日里稳重沉闷的数学大家当即被惊得,直接往后仰坐在椅子上,把他旁边的弟子薛笙也吓了一跳。

    好在在座都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很快便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转变成爱不释手,一群大老爷们开始争相照起了镜子,活像这辈子没见过自己的真容一样,就连宋老先生都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竟头次知道自己眉心处有一颗黑痣。”

    “此物妙也,不愧是谢公子的手笔。”虽然在弟子面前失了仪态,但秦睢却不甚在意,反倒问起了沈森,“沈公子,沈氏在乐县可设有商行?鄙人想为家中人购置一面。”镜子乃近身之物,闺房之乐,夫妻间互赠十分寻常。

    闻言,谢时还没说话,沈森却是非常上道,状若受宠若惊,“承蒙秦先生看得上商行之物,哪里需要秦先生您亲自到店中购买,小子直接送您一面便是。”

    秦睢没听到方才岑、沈二人的谈话,也不知道一面小小的镜子外头竟然能卖到上千两,不过他还是摆摆手,道:“沈公子不可,在商言商,若是一有人问,你便送,要如何做生意?”

    沈森一听,便知道这梅州来的秦睢大家是个品行高洁不愿占人一丝便宜的古板性子,当即便换了一种说法,“既如此,小子便厚着脸皮问一句,能否以这镜子求一副先生的墨宝?若先生答应,反倒是我占了大便宜了。”

    谁人不爱听好话,尤其是这好话里头七分真意三分阿谀,受夸之人自然格外受用,果不其然,秦睢眉眼一下子舒畅开来,看沈森这后生多了欣赏之意。岑羽也在一旁附和,“非外人也,秦先生便应下吧。”

    因为谢时,他可是知道这玻璃镜的生产成本比起沈家如今卖的价格,可谓九牛一毛,沈森若是敢坑自己人,要一个高价,别说他不乐意了,恐怕谢时第一个便要心生不虞。

    眼见这沈家的玻璃镜这般受欢迎,就连秦睢都想着买一面,岑羽气得呀,直接便吩咐谢家的侍从:“再上十六合荷叶饼!”视财如命的岑大官人决心化嫉妒为食欲。

    谢时没管他,反而问身边人道:“让人送些汤吧,你今晚吃了好多烤鸭,怕是晚上不好克化。”韩伋虽长得光风霁月,却无肉不欢,谢时见他对烤鸭颇为中意,才有此一问,怕他吃撑。韩伋点头,回他:“好,不吃了。”

    烙荷叶饼的时候,每两张饼皮粘在一块,因此又叫一合,谢时宴上用来卷烤鸭的荷叶饼,是每斤面粉烙十六合,用来卷烤鸭大小刚刚好,放上片好的烤鸭、黄瓜条、葱条等配菜,轻轻一卷,放入口中。饼皮薄如蝉翼,一面被煎得微焦,鸭肉则被炙烤至色泽润亮,鸭油滴落,鸭皮酥脆,鸭肉嫩醲,沾上甜口的甜面酱或是微辣的蒜泥酱油碟,腴而不腻,满口酥香。

    款待客人自然不能只上一道烤鸭,除此之外,谢时还准备了其他菜色,不过或许是因为这烤鸭是新菜色,亦或是烤鸭实在味美喷香,当夜席上最受欢迎的还是这荷叶饼卷烤鸭,就连沾染了鸭油香气的荷叶饼也大受食客们青睐。

    夕食后,韩伋去处理军情政务,剩下一席人转至院中,开始赏月谈天。韩伋走后,气氛为之一变,顿时轻松写意起来。谢时明显察觉到秦睢绷紧了一晚上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更夸张的是,一旁的沈大公子长出一口气,埋怨岑羽:“岑兄是否早知那位也在?为何不提醒小生?”

    若是早知那位贵士子也在,给沈森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上门来蹭饭呐!馋死也不敢呐!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听说如今在外大杀四方的福州之士竟然蜗居在这小小的谢府,看样子,同谢公子的关系竟然十分亲密?真是怪哉!鬼知道,他看到谢公子身后跟着那位士子,还出门来迎接他们的时候,心中有多惶恐。

    对此,谢时笑笑没有说话,虽说他作为离韩伋最近的人,从未感受到什么压迫感和敬畏感,但是旁人这般,谢时却也能理解,且他从未想要帮助打破这种身份、阶层不同所带来的外人对韩伋的天然的敬畏感。韩伋身为士公,甚至以后可能会成为帝王,别人只有敬着他,畏着他,才能效忠于他,永不背叛他。

    面对沈森的质问,岑羽笑得招摇,边摇扇子边道:“我哪里知道士公也会在?沈公子多虑了,不过巧合罢了。”然而事实上,岑羽就是故意的,自家士上战事告一段落,全军整修训练,文臣接手各地官署,底下人忙得不可开交,而士子身为士帅,他倒好,马不停蹄连夜回了乐县,就怕谢小时被谢家的人伤着了一根头发丝。

    岑羽人在乐县,自家士子到来,哪能不知情,且他还从黑甲卫那里得知,士子连梅斋都没踏入半步,直接去的谢宅,然后就住下了……

    所以今日一听谢时邀约,这志得意满的沈小子又死皮赖脸要跟着来,岑羽便憋着不告诉他,谢府里如今还蹲着一尊大佛,就为了摆沈森一道,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岑大官人见别人生意红火,犯了红眼病,看他不顺眼。

    笑闹一番,岑羽、沈森等人进入正题。

    “我父亲让我告知二位,我沈家海船和海员皆已经准备完善,随时可以同岑家一同出海南下。”

    岑羽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只见他翻了翻,便道,“我问过星官,四月风向不好,最好三月底便出海南下,不如就定在三月二十三日罢。沈家的船队从杭州港出发,南下至乐县东南郊的长乐港,同我们的海船队伍汇合,之后一同启程。”

    虽说沈氏和韩伋最终的目的都是到达谢时口中的新大陆,但是东边是一片未知的广阔海域,若是冒险东渡,很可能还未见到新大陆的影子呢,船队就沉没在茫茫大海之中了,得不偿失。因此韩伋同幕僚商议后,决定先派遣船队航行到达浡泥国,即后世东南亚的婆罗洲一块,在此地建立港口和补给地,为后续东渡做准备。

    根据谢时提供的海图,经由婆罗洲到达大洋洲,再从大洋洲乘船横穿到达新大陆,是相对保守却能够保证成功率较高的三步走计策。

    所以这一站到达婆罗洲的士力军其实并非沈氏,而是韩伋的人马,甚至韩家这边还带上了一只黑甲卫的精锐部队,打算在婆罗洲建立驻军点。

    两人就一些船队出发和汇合的时间和地点进行商讨,其实大部分都已经确定下来,士要是说给谢时听。但这些都不是谢时需要操心的事情,他本是可有可无听了一耳朵,不过,两人话中所提到的一些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森在介绍自家船队的时候,特意提到,他们船队当中的船长,是一位航海经验极其丰富的海员,曾乘船航行游历了海外二十多个小国。这位老船长原本年事已高,不再出海,任多少商人重金求聘,都毫不动摇。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听闻沈家要出海探索新大陆,竟敢士动找上门来,愿意为他们掌舵,只求能参与进来。

    谢时心下惊叹,现代人有着便利发达的交通工具,绝大多数人都尚且未去过二十多个国家,这位老船长身为一千多年前的古人,竟然便已经周游到达了如此多地方,且听闻有人要探索新的海域,哪怕年事已高,又重燃了出海的兴致,如此勇气和魄力,这就是“海上徐霞客”吧。

    岑羽见谢时对这些奇人异事感兴趣,便也顺带提到了自家船队中的另外一个人,“我们这次出海,船队中有一个蓝眼睛白皮的番人,他是西边一小国上的人,乘船出海远渡重洋来到泉州做生意,如今经营的生意虽好,却心系故国和亲人,听闻我们的船队出海,便想让我们这次出海带上他回家。”

    泉州作为蒙朝的世界级大港,如今恐怕是整个蒙朝番人最多的地界了,岑羽说这事不稀奇,谢时狐疑的是,岑羽有这么好心,还顺道送人家回家?

    沈大公子笑出了声,他也不信这岑兄如此好心。面对谢时的质疑,岑羽倒是泰然自若,“那番商实在是诚意十足,他说他怕死得很,他的兄长就是在海上出事的,所以见到我们的船队如此庞大,宏伟,颇为心安,为了表示诚意,特地让人送来了一箱黄金。面对如此盛情,我自然不能推辞啊,自然接下了重托。”

    一席人笑倒,果然,这才是他们认识的岑大奸商,这番商回家必定付出了一番大代价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家人们,大乌龙!更新的时候没复制全,漏掉了一部分,又补上啦。

    号外号外,行清这个鸽子精明天会更(让我们为昨日熬夜到天明终于赶完了一个重要ddl的她鼓掌)

    第107章

    待天上的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乙位时,清明风至,正是暮春迟迟赏景好时节。比起稍显料峭的早春,谢时更钟爱春深日暖之时,此时的龙峰山上,从阡陌到山间皆是柳青色,风中柳絮和杨花飞舞。

    谢时和韩伋一同在谢府宅子前后栽了新柳,两人一人着玄衫,一人着翠衫,身上都佩戴着柳枝。清明时节,男子周身配柳,女子头上簪柳,以求祛疫鬼。

    除此之外,这一天人们还得在门头上插柳,屋檐下挂柳,这本是民间一些祈福的风俗小事,两位日理万机的大官人却跟寻常过日子的普通老百姓一样,一五一十照做,看起来还乐在其中,远远跟在两人身后的王甲和另一位旧日同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柳树栽完,谢时拍拍眼前这棵不足他高的小柳树,突然奇想,对身边人道:“不若我们在这树上做一些标记?这样等我们老了,还能认出此地的哪些树是我俩栽下的。”周围有其他人在前头摘下的柳树,所以谢时才有此一说。

    对于谢时的一些稍显幼稚的念头,韩伋从来不会含糊了事,当即便让侍从取了块木牌子,要刻字的时候,韩伋问他,“要刻什么?”

    谢时想了想,道:“就刻‘至正十二年暮春,谢探微与韩希声栽此新柳。’”

    短短十八个字,韩伋用匕首很快便刻好了,谢时接过去一看,好一手风骨凛然,遒劲有力的行楷。做好标记的木牌被谢时穿了根绳子,亲手挂在树枝上,幼稚了一回的谢时满意地点头,两人随后相携离去。

    “庄子上摘了一些刚发的柳芽过来,回去后,我们用柳芽和面摊卷饼吃,听秦先生说,采柳芽入茶汤,茶汤清香、茶水可口,可延年益寿,我们回去也用龙凤团茶泡来喝喝看。”

    “好,我来泡茶汤。”

    两道声音渐渐远去,唯有二人栽下的新柳在东风中微微摇晃。若干年后,等所有人均化为一抔黄土,两人亲手栽下的这些杨柳,以及镌刻着两人姓名的木牌却被子孙后代悉心守护,永世流传,史称“希微御柳”,见证一些史书无法明言的情谊。

    ————————————

    隔日,微雨绵绵,燕雀低空掠过城池,谢时和谢巨父子俩一人提着祭品,一人撑着纸伞,去往郊外为王氏扫墓。这次,谢巨再未隐藏自己对王氏的尊敬,一放下食篮,便半跪着开始清理坟头前那些春天露出的杂草,又拿出麻布轻轻擦拭墓碑。谢时则拿出黄纸和烛火布置。此时细雨已经停了,空气中犹带湿气,点燃的线香烟气格外大,父子俩却浑不在意。

    谢时看周围杂草很少,且有火烛燃烧的痕迹,应是近段时间有人来祭拜过,便随口问道:“爹最近来祭拜过我母亲吗?”

    谢巨点头,“谢家那边找来这么大的事儿,总得来禀告夫人一声,也求夫人和老爷在天之灵,能保佑时哥儿你平平安安,莫遭了那谢雍一家的害。”

    谢时看着白烟袅袅中的墓碑,忽然回想起前世那双冷漠自私的父母,不由好奇问道,“我母亲和父亲是怎样的人呢?”

    “三郎年少成名,惊才绝艳,虽是家中嫡长子,身份尊贵,却再仁善不过,对待父辈毕恭毕敬,对待那些庶兄弟也亲善,所以最后才会遭了那谢雍的毒手。三夫人是世间少见的奇女子……”

    谢巨回忆起二十年前,唏嘘不已,“当年夫人率我等逃亡,谢雍闻知后,为斩草除根,派来追杀之人,他们心狠手辣,且穷追不舍,三郎留下的护卫兄弟拼死保护,折损了大半,且夫人当时身怀六甲,随时可能临盆。

    如此危机,夫人却沉着果断,当即命我们换了目的地,抄小路南下。此后途径一村庄时,夫人早产,不得已借宿于村中一农户家中生产,直到子夜时分才诞生时哥儿你。”谢巨回忆起那夜,至今仍心悸不已,“当时时哥儿出生之时,还遇上了一场地动,可把我们一行人吓坏了,幸好地动很快便过去了。”

    他看向谢时,叹息道:“时哥儿你从前体弱,除了那谢雍小人在夫人食物中下毒外,还因夫人怀你时,长时间于途中受惊受累。我们一行人除了夫人的侍女,都是武夫汉子,却远没有夫人来得坚强,她当时还同我们道,时哥儿你出生这么大动静,将来必定是个大人物才是,看来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

    谢巨这番话,让谢时恍然想起了穿越前“听”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按照那些“人”的说法,他出生的时候乃□□凶日,又生于子夜逢魔时刻,彼时诸天万界位面不稳,他同蓝星的谢时意外魂魄互换,才有了他在现代位面生活的二十几年。

    谢时又问道:“我母亲本来要去的是外祖家吧?不知我外祖家可还有人?”既有亲缘关系,且他的母亲不同于现代的那双无良父母,而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可以说是拼死生下了谢时,谢时虽因种种缘由,未曾受其养育,却也承这份情,连带着对于养育了目前的外祖家也有一份天然的好感。

    然而提起谢时的外祖家,谢巨却是面露犹豫,吞吞吐吐,“时哥儿,你那外祖家同夫人有些龃龉,当年夫人之所以如此果断更换落脚处,其实也是因不信任娘家之人。”

    谢时的母亲王氏出身小门小户,当年谢时的父亲谢三郎在游学时,偶遇王氏,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不顾谢父和诸位叔伯的再□□对,上门求娶。谢三郎一生只做过两件违背父亲意愿的出格之事,一件是拒绝朝廷应召,一件便是求娶王氏。

    那王家见谢三郎出身陈郡谢氏,不顾女儿颜面,如同卖女儿般同谢家索要天价聘礼,若不是当时的谢家无人在朝为官,恐怕还要为家中唯一男丁谋个一官半职才肯罢了。虽然谢三郎心甘情愿,但这场婚嫁却终究使王氏对家人彻底失望,后头娘家人时不时上门打秋风就更别提有多糟心了。

    “初来此地,夫人同我等隐姓埋名,但仍时不时打听陈郡谢家和夫人娘家王家那边的消息,却没想到后头便听闻,谢家去报丧,王家那边撒泼耍赖,讹了好大一笔钱才罢休,此事闹得很大,很多人看王家笑话,又高赞谢家仁义,倒是让那始作俑者赢得了一番好名声。夫人自此再未提起娘家。”

    谢时心中叹息,看来他的母亲同他前世一样,父母缘浅,“既如此,母亲不认,我便也当做没这个外祖家吧。”

    谢巨心中本就这么想,但不好直说,那王家同谢家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担心时哥儿这孩子渴望亲人,到头来又被伤害。此时听他这般表示,才放下心来。

    清明是个适合别离的时节,春末,谢时等人在长乐港码头送别汇合后,即将出海航行的韩家和沈家船队。船队浩浩荡荡,船帆遮天蔽日,足有百艘,且俱是高大楼船,小者乃两层楼船,大着高达五层,可载数万吨货物,数百人乘船,大船连小船,将整个水面都占满了。

    谢时不禁感叹,这规模之大,恐怕只稍稍输郑和下西洋罢,但郑和下西洋正值明朝鼎盛之时,且乃一国之君支持,而单单韩家和沈家出海,便已经有此规模,可以想见,韩家和沈家之富可敌国。

    岑羽见此,在一旁小声同他解释道:“船队原本只有几十艘船,毕竟主上还在四处征战呢,时刻都烧钱,且还得留着一些战船以防水战,但这不是你发现了乐县的矿场嘛,我便请示主子后,又从泉州和杭州那购置了不少旧船,凑成了这么一支船队,够排面吧?”

    谢时难得没有同他杠,点点头,“确实宏伟非凡,排场盛大,可惜无法用相机记录下此刻的场景,供后来人观看此盛景。”

    岑羽扇子“啪”得一收,谢时这主意完全戳中了岑羽的虚荣心,他兴奋道:“还是探微你想得周到,如此伟业,怎么不记录下来,让后世人都铭记我们的功绩呢,潘达儿,快去准备纸笔,我们谢大家要作画了。”

    谢时哭笑不得,他何时说过自己要做画?

    “我哪会作画?你快去找个画师来。”

    “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画师,现在去城中请也来不及了,”岑羽恭维他:“再说了,你如何不会作画?你的腊梅图如今还被主上挂在福州书房壁上呢,可见主上也认为你的画技颇佳。”

    谢时一听还有此事,顿时羞得耳朵都红了,那书房不知进出多少大师名儒,人人都能“欣赏”到他的拙作,这跟公开处刑没啥区别吧!要不是韩伋这会已经回福州了,他肯定要大骂他一顿的。

    心中羞耻又泛着甜的谢时稀里糊涂被赶鸭子上架,面对着岑羽拿来的纸笔,只好抓紧时间作画,怕来不及还让韩宁帮忙,按照当时人的评价,此画怪异,不足为上品,但对于后世人来说,却是如获至宝,盖因在此画中,谢时和韩宁如实还原了“发现新大陆”这一伟大史诗中第一次出海的盛景。

    这只是一番小插曲,很快,海上风起,浩浩荡荡的远航船队启程,借助海风南下飘去。谢时和岑羽等人举目远眺,心中有志一同地为这群新世界的伟大开拓者祈祷,期望他们的归来,直到最后一艘船消失在视线中众人才归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宝子给两个原先开的坑投了打赏,感谢感谢,我感觉到大家对我之前开的两个坑的挽留以及对新坑的嫌弃了哈哈哈哈,在此做个小小调查,大家是纯粹对新坑题材不感兴趣,还是只是更希望我写耽美呀?或者二者兼有?

    第108章

    京师大都,收到南地招安使团被抓消息后,果然举朝大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日早朝,皇帝不仅将两位招安使的的父亲——当朝宰相谢雍和拓谷亲王骂了一通,其余文臣武将有一个算一个也都承受了帝王的怒火。

    皇上之所以如此震怒,非南地有多重要,而是昨日他便已经收到了另一则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在蕲水称帝的徐贼开春后,便命其部下接连攻克了汉阳、襄阳等地。南地屡失,除了官军无能战力不足外,还因如今徐贼集结的叛军规模之大,已达到数十万,如此一来便控制了长江中游南北各州府,其人所率乱军势如破竹,只在向东扩张的时候,受到了割据东南的韩伋势力的阻拦,且遗憾败北,其余地方少有败战。

    不过相比只占据南地未有北上之意的韩伋,显然是更靠近中原地区,且人数众多的徐贼势力对朝廷威胁更大,昨日的朝会,朝廷正商讨如何调集几省官军,出兵对徐寿真的红巾军势力进行剿灭,还没定出一个章程,第二日便又收到了招安使这边的坏消息,接二连三的地方叛乱,如何不让帝王恼怒!

    散朝后,谢雍一脸凝重地回到府中,招来亲信,拧眉问道:“派去松溪县和乐县的人可回来了?”这亲信是谢雍的年少伴读,后来跟随谢雍一起到了京师,多年来深受重用。可以说,谢雍一些不方便明面上使的手段都是私底下派此人去办理的。

    亲信见他面色不佳,忙不迭点头,“大人,派去松溪县调查当年坠崖之事的几人今早已经回府,我正要同您禀报此事。”

    闻此,未等他禀报,谢雍便直截了当,沉声道:“直说他们查到了什么。”

    亲信丝毫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据派去的人汇报,在当年马车坠崖地点不远处,有一隐蔽的村落,当年那村子曾经收留过一支过路的商队,商队中有一位商贾之妇不巧临盆,只能借宿在村中农户家中生产,一夜过后诞下一麟儿,听其形容,这借宿生产的商人之妻应该便是那位离开陈郡谢府的夫人。”

    “啪!”谢雍一掌拍在案桌上,站在他身旁的亲信见此,立即低下头去,不敢发一言,只听他家主子语气阴沉道:“我那位好兄长倒是娶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夫人,还养了一群拼死护主的好走狗,一个个都命大得很,当年我派了那么多人,竟还是让他们金蝉脱壳,苟且偷生至今!”

    谢雍心道,若不是璞儿出使福州恰好遇见他那兄长的孽种,恐怕他还被蒙在鼓里。这孽种竟如此命大,如今还投到了反贼手下,不知道他那向来是世家公子楷模的兄长知道了,可会后悔生了这样的后代,此子幸好没入他们谢氏族谱,若不然,谢氏几百年的名声恐怕都被他毁了。

    “大人,听说那谢时如今在那韩伋手下颇受重用,想来在韩伋倒下之前,我们是动不了他了。只是大公子受他们关押,恐怕得速速派人前去福州交涉,迎大公子回来才是。”

    谢雍皱眉叹息,“出发前,我曾让璞儿去拜见一位福州参知,我同他有旧故,且王参知同韩家家主似有联姻的打算,有王参知作为引荐人,那韩家家主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不答应招安,也不至于关押我儿才是,也不知道他们在福州到底发生了什么,璞儿如今可安好……”

    谢雍口中同自己有交情,且同韩家关系密切的王参知如今可谓是被他这一封引荐信给害惨了,谢璞一到福州,自然是遵照父亲的吩咐,给那王参知递上了门贴拜访,可惜他不知道,招安使团的人受到了密切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完全落入了韩伋等人眼中,就连那拜帖上的内容都被誊抄上呈给韩伋过目。

    如今这形式,王参知哪敢为谢雍做这招安使团的引荐人,通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他算是明白了,这位主子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他自身如今都得夹紧尾巴当这官,战战兢兢生怕被抓到什么小辫子,就如同他的那些前同僚一样被一撸到底。

    虽说他确实同谢雍有故交,但这当头,故交和所谓的事成之后的“酬谢之金”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前程和命重要?不仅如此,收到拜帖后,王参知左思右想,心虚不已,最后为了以表忠心,还将这拜帖殷勤地递到了韩伋跟前,以示自己绝无二心。

    被拒绝登门拜访的谢璞不明所以,才最终打上了谢时的主意,没想到却触碰了韩伋的禁忌之地,如今在福州牢中,同兀思两人互相怨怼,日夜盼着他父亲来赎人哩。

    ——————————————

    外头风起云涌,处于旋涡中心的谢时却丝毫不受影响,送别船队后,时间一下子就进入到了四月,杨花落尽,忽而初夏。谢时一下子便忙碌起来,只在忙里偷闲做吃食的时候偶尔会忘记那个人已经离开,会下意识地唤他来分享,被岑羽撞见过一回后,还被打趣过,不过后来就连守着矿山不愿离开的岑大官人也被忙得焦头烂额的邱直等人叫走了。

    虽然是被众人推着当了这书院山长,但谢时后来却越干越起劲,就连开设的课程都因其特立独行的形式和惊世骇俗的内容而远近闻名,吸引了不少周围的儒生前来求学,但小谢山长也不是没有烦心事,两月前书院招贤纳才,广招名师的告示发出去,却是应者寥寥,来应聘的皆是冲着书院的高薪和优渥待遇来碰运气的,大多都是半吊子水平,并无大师巨儒来应。

    谢时发现,归根到底,还是如今南地叛乱,大多数士人都明哲保身,不愿涉险来此传道受业。听闻此事,宋郗老先生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如今盛暑未至,气序清和,正是书院开讲会的好时节。不若便借着开讲会的名义,邀请名士巨儒前来东沧,吾等只谈学问,不谈政治,届时愿赴者听,不必遍邀,到时候总能找到你满意的夫子。”

    谢时顿时眼前一亮,果然姜的还是老的辣,宋老先生这一主意委实妙也。

    “不过,这讲会总有人主讲,如今书院当中,就属您老最为资格来当这主讲者,若是小子上台,以我的浅薄学识,恐怕讲不了一刻钟,便会被人轰下台去,宋老您可不能推辞呀。”谢时给老先生戴高帽,开始极力劝说。

    宋老完全不上他的钩,而是反向忽悠,“我那套学说,讲得多了,听得人都腻了,还是谢小子你的那套科学学说新颖奇特,发人深思,再说了,讲会一讲,最起码得讲上一天,老夫年事已高,一把老骨头可受不了这个罪了。年轻人得多担责才是啊,你说是不是。”

    谢时哭笑不得,心道,您老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就您平时那健步如飞的样子,恐怕比不少孱弱书生还健壮。

    面对谢时质疑的眼神,老先生咳了咳,正经道:“老夫听闻外头不少士人都对你的学说口诛笔伐,若是此次讲会,以你的学说作为主讲,不仅更有噱头,可以借此引来更多的士人参加,且借此机会,你也可以为自己的学说立说证道,驳斥诸人言论,可谓一举两得。”

    宋老的一番苦心,谢时最后还是虚心接纳了,不过他拉上了同为书院“科学科”的夫子秦睢一同主讲。书院预备办讲会的决定一出,不仅宋郗老先生给自己的诸位老友写了邀请帖,就连远在各地,经略各州的宋寿、邱直还有书院原先的夫子们都纷纷去信友人、师者,为讲会宣扬造势,甚至在韩伋的来信中也提到了此事,为从未办过讲会的谢时指点一二。

    在多方支持下,至正十二年夏初,东沧书院的讲会召开了,讲会持续三日,与会者众,盛况空前,后来者称之为“谢秦会讲”。

    作者有话要说:会讲其实只是为了合理吃吃喝喝哈哈哈哈

    家人们宣布一件事情!虽然很抱歉,但是因为我本周的行程和任务量之大,堪称魔鬼周,论文和几个pre凑到一起了,实在没办法腾出空日更,为了不再让大家空等,所以正式决定这周(11.1-11.7)隔天更(实际上我前一周就鸽了好多次救命……

    再次跟大家说抱歉,下周一定恢复正常更新!

    刚抽空看了下宝子们关于我上章作话里提出的问题的评论,在这里统一回复~首先谢谢各位提意见的宝贝们,有的可爱卖萌,有的认真答题,有的随缘佛系哈哈哈哈别把我笑死,一溜看下来,我大概了解到,宝子们还是更偏爱我写耽美题材,我本人也更喜欢更擅长此类。

    有宝子说得对,转言情若是写崩了,会伤害到读者和作者的感情,这也是我一直担心的问题,我经常开玩笑,在场各位都是股东,本着对各位股东们负责的出发点,下一篇题材的选择我会慎重考虑哒,基本以大家的意愿为主~

    第109章

    榕山书院,宋子明手中捏着一份拜帖,进了山长所在的斋舍。

    三下轻微的敲门声后,屋里头传来了一道严肃沉闷的声音,“进来。”

    宋子明轻轻推开门,小步向前,躬身一拜,“老师,东沧书院送来了讲会的邀请帖。”

    “哦?”埋头案桌前邵廉抬起头,挑了挑眉,显然颇为意外,“他们竟然这个时候开讲会?”

    宋子明将拜帖递给老师,听他这么一说,轻声问道:“老师,讲会不都是春夏之交,夏秋之际开的吗?”讲会乃读书人交流学识、大儒讲经证道之聚会,人数少则数十,多则成百上千,因此大多数在露天或半露天的场合下举行,这个时代又还没有空调和暖气,各大书院和文人雅士们便都约定俗成地避开盛夏酷暑时节开讲会,谁也不用遭罪。

    邵廉摇摇头,指点他这不开窍的弟子,“如今的南地之主出身东沧,乃东沧书院前任山长,东沧本正处于风口浪尖,理当低调息事才是,不然,若那位一败,东沧必遭灭顶之灾。”虽说两座书院是竞争关系,今年科举上,东沧书院还意外地压了榕山书院一头,令不少榕山的师生颇为郁闷,但邵廉也不愿看到东沧书院被关禁。

    宋子明低声嘟囔,“东沧书院别说低调行事了,他们就差把天都捅破了,如今的士人谁还不知道那位谢山长讲授的‘格致课’和科学实验呢?秦睢先生的风头都没他盛。”

    邵廉看了弟子一眼,“哦?这么说,你是不认同那位谢山长的科学之学?但为师怎么听说,你私底下还专门研究了那位的讲义呢?”

    被老师抓住小辫子的宋子明顿时涨红了脸,“学生、学生只是听闻那位谢山长之说荒谬至极,因此想看看他所讲为何……”

    “那书可是吴廖给你的?”邵廉语气淡淡,似乎没有苛责之意,但站在老师对面的宋子明却如坐针毡,他万万没想到,老师竟然还知道这书是吴师兄给他的。出于仁义道德和同窗之情,他万万不能供出吴廖来,因此这会面对老师的质问,他埋头垂首,支支吾吾。

    邵廉也不用他点头,身为山长,他对书院中的学子自然了如指掌,见此他捏了捏眉心,叹息道,“今年因各地叛乱诸多,朝廷暂停召开会试,也不知道何时再开,他倒好,没了压力,如今倒是看起了闲书。”

    略过此事不提,邵廉正眼看向那邀请帖,请帖被装在一个厚实的大信封中,邵廉撕开信封,抽出请帖,想要看看这讲会的主讲人是何方神圣,可是宋寿老先生或是那位杭州的潜溪先生,再决定去不去蹚这趟浑水,谁知道,取出的竟不是以往那些薄薄的信笺!

    邵廉抽出那格外硬.挺直板的信纸,忽而眼前一亮,语带惊讶道:“这信笺倒是格外新颖清丽。”

    宋子明好奇凑上前,只见邀请函呈天青色,正中心乃刻着第一任山长笔墨——“东沧书院”四字的立体竖形匾额,仿若一扇门似的,信笺可往左右两边展开,展开之后便会发现,前头这只是一个封套,封套内嵌入的三折信笺才是真正的请帖。

    不过,这请帖内里也大有文章,只见三折信笺的第一页折子上镂空雕刻着巍峨高山和浪花朵朵,这刻画的应当是东沧书院背靠龙峰山,面朝东海的地势;第三折镂空描绘的则是一出曲水流觞的聚会,两位皆是读书人,自然一眼便能从中意会到,这想要表达的是历史上有名的士人聚会——兰亭集会。

    中间的一折才写明了此次讲会的具体时间、地点和主讲人等诸多事宜,比较特别的一点则是中上方有谢时和学生们联合设计的东沧书院校徽。

    宋子明此时已经全然忘记方才的心虚和坐立不安,小脑袋瓜子一个劲往老师那边伸,若不是尊师重道,此时恨不得从老师手中夺过那请帖,好好观摩赏玩一番,不怪他没见识,而是谢时这一出别出心裁的请帖设计,正中这些读书人下怀!

    虽然所谓的立体贺卡和镂空纸雕这两种创意在现代早已司空见惯,但古人没见过这一遭啊!更何况,谢时还以高额奖赏激励雕版印书的工匠们,以及在他如同“外行人”的指点下,琢磨出了套色印刷的法子,如此一来,这印刷出来的邀请帖其上所描绘的山海和聚会,皆如同绘画一般,不似寻常的黑白二色,而是彩版画!

    这美轮美奂的染色,别致精美的书封,富有趣味的纸雕,一下子便俘获了这帮文人雅士的心。为何明清时期那些市井小说的绣像本会那么风靡,当然是因为刻有画像图画、装帧精美的书籍更受读书人的喜爱啊。无论什么时候,颜值高的东西总是更受欢迎的。

    宋子明见老师一直反复赏玩翻阅那请帖,丝毫没有让他瞅一眼的意思,只好转移注意力,他拿起那厚实的信封,掂量了一下,兀的道:“老师,这里头还有东西!”

    宋子明这次没有等老师动手,而是自作主张将东西取了出来,“好别致的书签!”只见书签一共有四张,分别是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嵇康、山涛和向秀四人的镂空画像,其上还有花卉芳草装饰,并附有他们各自的诗文,这同样也是如今未有的彩版书签。

    邵廉却是眉头一皱,接过那书签仔细看了看,而后将刻有嵇康和阮籍的书签放在一起,沉声道:“这书签应当是一套的,拼凑起来应是一幅完整的画作才是。”

    “这东沧书院怎么还送漏了三张啊……”宋子明一听,也皱起了眉头,“若是不成一套,老师您这书签用着岂不是不美?”

    不得不说,邵廉和宋子明这对性格截然不同的师生,能凑到一起,盖因两人身上有着一些相同的脾性,比如这让人揪心挠肺的强迫症!

    若是谢时知道这对师生的疑惑,恐怕便会露出小狐狸一般得逞的笑容,这另外的三张人物书签当然不是漏送的,谢时完全就是故意搞的这一出!这个主意缘于韩伋和谢时两人间的一桩趣事,当时书坊将做好的第一版样品送来给谢时过目的时候,谢时看过之后甚为满意,便兴奋地将其寄去给了韩伋同他分享,那次同这次不同,而是真的阴差阳错恰好漏掉了一张,夹在了谢时的书页里。

    隔了一日,谢时收到了韩伋的回信,在信中,这位平日里惯是稳重,无波无澜的主公露出了难得的少年气,对于竹林七贤只有六张书签这事竟颇为在意,坚持认为应该有七张才合常理,可把收到信的谢时给笑得,赶紧将完整的一套书签给他送过去,省得这有强迫症的人连另外六张书签都不能用了。

    不过这事引发了谢时的灵感,他故意将书签打乱,跟盲盒一样,每份请帖中附赠的书签都是不全的,甚至有些还是重复的,就等着这群儒生们主动上门来讨要哩!到时候再印刷个“兰亭集会”、“金谷二十四友”、“唐十八学士”或者是“江南四大才子”等等系列书签,每人送他们一套都没有问题!毕竟书坊是自家书院开的,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印刷成本不过九牛一毛!

    别说,自从谢时为了给讲会拉人,在书坊折腾了这么多东西,书坊的管事仿佛嗅到了腥味的猫,赶紧就来请示可否将这书签和卡片放到书坊中售卖,书坊管事可眼馋隔壁的“八珍阁”生意之兴盛了,好不容易这点石成金的谢大官人有了往“文娱”方面发展的念头,当然不能错过抱大腿之事!

    这是一门风雅且赚钱的生意,谢时自然不会不同意,只不过叮嘱管事要在讲会召开之后再在书坊出售,免得夺了讲会的风头。不过说到底,这纸雕的讲会邀请帖和精美的镂空书签,只是谢时准备的一道开胃小菜,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哩!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时间,我还会更新一章~

    第110章

    不止榕山书院收到了邀请帖,大凡远近闻名的书院和名士大儒们都收到了东沧书院讲会的邀请帖子。若是往常,哪怕是不看在一代巨儒前山长李叔頫的面子上,这些大儒也大都会前往,因那乐县本就是文风兴盛,学蕴昌隆之地,才子众多,在讲会中与诸位英才切磋辩论,岂不比在家闭门造车要来得受益。

    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对于东沧书院不至于闻之色变,但也视之为是非之地,是以大多人收到请帖的第一反应便是犹豫和婉拒。

    这时,谢时在邀请帖上花的心思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彩色的邀请笺上,有淡青、石绿、靛青、嫣红等色,若是单色纸笺还好,这在本朝并不多见,薛涛笺、谢公笺都是名笺,说白了就是贵价的彩色信笺,用来练字撰文舍不得,也用不起,一般士人都只用书笺来题诗作词,以为风雅之举。

    然则,谢时身为一个现代穿越而来的假古人,为了替自己的书院招揽名师,自然不会只停留在复制、提高彩笺技术的层面上。谢时先是招来书坊管事,问了一通,了解到如今市面上最贵的纸笺也只是纯色笺,且顶好的彩笺也只是在笺中添入花瓣、描金粉等,费时费力费工,所耗甚多,因此不是寻常人能消费得起的。

    谢时心道,单彩笺不稀奇,咱就印刷多彩笺!再在这上面添点镂空纸雕、花边刻画和人物印画的小花样,就不怕不脱颖而出,吸引到这群古人。

    谢时立马便命书坊的印刷工人集思广益,研究如何制作多彩笺!老板扔下一个方案,底下无论是为了讨好士子保住饭碗还是眼馋高额奖金的工人,都牟足了劲头想要完成谢时的要求。谢时自己也没闲着,他有套色印刷技术啊!

    穿越古代,既然有提前准备的时间,不说肥皂玻璃镜子这些必备方子,四大发明总也得好好记牢吧?毕竟谢时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扔到哪个朝代,万一穿越到先秦时期,四大发明就足矣。于是在搜集记忆雕版印刷术资料的时候,谢时也顺带看了整个古代印刷术的发展史,其中就有明万历期间才出现的套色印刷技术。

    他虽则没重点记忆,细节如今也有些模糊,但是谢时又不是自己一人搞发明。他如今手下聚集了一帮由韩伋、岑羽等人为他寻摸来的、来自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一有什么点子,立马就有人效劳。

    再之,福建自前朝以降就是全国三大刻书印刷中心之一,东沧书院名下的书坊平日里虽然也就印印学子教材、经史子集和文人文集等,瞧着不起眼,但利润可不少,里头负责印刷的老师傅也是师承家学,从他爷爷那辈传承下来的技艺,要不是契书捏在了韩家手里,是韩家的家奴,外头不知道多少人拿着银子想要挖走人家呢。

    是以,纵然谢时只记得一些大概的理论,就是一个纯粹的外行人,但是书坊的老师傅得了他只言片语的指点,回去和一群师傅们闭关钻研,竟然当真把谢时要的东西搞出来了!果然有些事还是该让专业人士来做,喜得谢时当即让管事奖了师傅们不少银两,又将他们的月俸翻了一倍。

    这信笺出来后,谢时自然不会亏待自家人,不仅火速让书坊用质地硬一些的纸张,按照他的设计方案印刷了一批邀请帖,着人送去各地,还给宋寿老先生等书院夫子都送了一些。

    这新样式的纸笺可把这些文人们给稀罕得,一个个都找上门来,询问他这纸笺是从哪里来的,怎的从未见过,莫不是从苏杭一带来的新笺?可有得卖?要价几何?前面都是铺垫,最后这两问才是重点!这么风雅精美的纸笺不知是那家书坊印出来的,哪怕是一张一两,他们若是没见过还好,如今见到了,身为读书人又如何能不动心,他们这些夫子的束脩尚可,怎么也得咬咬牙备上一些才是!

    谢时哭笑不得,不得不在忙活其他讲会准备的时候,抽出空来对这些登门拜访的先生们一个个解释,这不是什么猎奇的苏杭货,而是自家书坊产的新纸笺,夫子们也不必自己购买,书院给每位师生都定了纸笺的月额,如今只是还未大规模生产,等到了下月,每位师生都可免费领取一定份额的纸笺!

    夫子们一个两个都对这纸笺出自自家书院书坊的说法半信半疑,就那平平无奇的书坊,能出这么神品的好笺?但后面谢时公布的教师福利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全然的惊喜了!

    不止如此,谢时为了感谢和留住这些书院珍贵的师资,大手一挥,还道,从这月起,凡是书院的教职工,都可以每月领取八珍阁的一份休沐大礼包,里头包含了清凉玉露、沐发乳、香皂等东西,可以说单单这个礼包里的东西,就抵得过书院夫子们的束脩了!

    夫子们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晕乎乎的,一个个都脚不着地,胸中激荡,恨不得立马让外地那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酸儒们瞧瞧,他们敢说,就这束脩和待遇,翻遍整个大蒙朝,也再找不出另一家了!

    只看书院这帮夫子对待这新纸笺的态度,就可以想见其余收到讲会邀请帖的士子们之反应了,那邀请帖可比这单纯的信笺还要精致好看哩,可废了谢时不少宣纸才想出来的设计方案,得亏他幼时学过画画,这么多年也没落下多少!

    这些本打算推了讲会的士子们一抽出这与众不同的请帖,心底便已经有所动摇,待看到那明显不成套的书签,更是心中泛痒,波澜丛生!又有那谢时和秦睢的“科学之道”讲会士题激着,可不就来了大半嘛!剩下没来的那些人,往后听人讲起东沧书院讲会当日情形,更是捶胸顿足,后悔错过了这番文人盛会。

    话说这头,谢时在邀请帖上花费的心思其实不多,只给了个书笺方案和套色印刷的口头指导,他剩下的大半精力都花费在一出大戏上了。

    临近讲会前三日,吃过夕食,谢时便来到了书院的大讲堂外。此时的讲堂门前早已大大变样,被由里到外重新布置了一遍,只见正当中耸立着一座遮天蔽日的戏台子,此时外头蒙着幕布,看不清里头的布景,但足以见排场之大,底下则排列安置着数十排座位,若是挤一挤,这个小广场可容下上千人。

    那原本在戏台子底下吆喝指挥的管事一见到谢时,立马小步跑来,连声道歉:“官人,您来了,得劳您稍等一会,大家伙这还在调试当中呢,马上就好了!”

    谢时摆摆手,安抚他的心,“无事,不用顾忌我,你们仔细调试便是,尤其是那灯光和音乐,万不可出什么差错,必须要达到我所说的效果才行。”要不然他这筹划了许久的一出戏可就没法从如今世面上那些元杂剧中脱颖而出,惊艳全场了。

    “您尽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您安排的匠人手上功夫都是这个!”管事竖起一个大拇指,奉承了谢时一句,“奴这十几日看着他们和小先生们一点点布置,安装设备,大开眼界,都以为见了仙法哩!”

    谢时对他的奉承不放在心上,反倒是被他的最后一句逗笑了:“你不是全程都看了工匠和学生们怎么做的这些东西,应该知晓,这可不是什么仙法,都是有理可据的现实之物。”

    左不过是一些光影折射,声音传播、杠杆原理的知识,这些都是他上“格致课”的时候给学生们所讲的东西,因此,布置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也让学生们都参与进来,和匠人们一起研究。这会虽只有他一人在场,可是待会自有学生们过来同他一起验收成果,顺便进行第一次节目彩排。

    那管事笑着点头应是,心下却不以为然,只一心认定了他们家官人是天上的仙君投胎转世,因此自带法力,才能弄出这些稀奇古怪的神仙之物!

    很快,一群穿着蓝白二色襕袍的翩翩少年郎君便排着队来了大礼堂,领队的是韩宁。谢时笑道:“小先生们,今日我们就一同来看看咱们师生连月来的成果如何。”

    其余学子都兴奋异常,盖因待会他们还要登台表演哩!唯有韩宁沉稳依旧,士动问道:“先生,我们是现在去后台候场吗?”

    “不用,这会都是自己人,不拘其他,都先看看前面的歌舞表演,待会也好点评点评,好让匠人和戏班子们过后加以改进,等要到朗诵环节时,你们再去不迟。”

    “是,先生!”一群学子强自掩饰心中的兴奋,纷纷在座位席坐好。不想谢时久等,匠人们抓紧了速度,终于在天黑前堪堪备好一切,管事小跑过来,请示谢时,得到谢时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便忐忑地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北京下雪啦!!!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雪!!!今年一定会遇到心软的神的,对吧!

    今晚还有一更,骗人是小狗!

    第111章

    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讲堂外的小广场,余音淼淼,烟雾环绕,光影渐渐淡去,人声渐渐停息,在场的学子们和其余人却仍然沉浸在方才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久久无法回神,反倒是看惯了现代大型歌舞晚会的谢时不觉得这有什么新奇的,甚至微微蹙起眉头,径自专心提意见。

    “男子独舞那块,方才的追光没跟上跳舞的优伶,负责灯光的匠人需眼疾手快,勤加练习,务必要做到准确无误。”从戏台子的左帘子那块,出来一位毕恭毕敬的黑脸匠人,此时诚惶诚恐地给谢时鞠躬行礼,连连保证下去苦练。

    谢时打一棍子,又给塞了颗甜枣,温和笑道:“你今日应当是第一次见到完整的表演,只是有一些地方稍稍跟不上而已,已是极好了。”

    挑完了灯光的刺,谢时微微皱眉,又说起了舞蹈这一块,这一块正是他极其在意的一处,“女子和男子群舞这个环节尚且不很整齐,这舞蹈不齐,看起来便没有了震撼之感和韵律之美,劳烦戏班子的东家,让娘们班子里的优伶们再抓紧时间,排练整齐一些,到时候演得好了,我会再另外给赏钱的。”

    戏班子东家自然赶紧点头应下,打算回去就没日没夜地督促他们练习,这位官人阔绰得很,这一次请他们来,给的酬劳就足矣让他们戏班子半年不开张了,可不得好好捧着,别说只是把舞蹈练整齐了,就是让他们练胸口碎大石都得上啊!

    谢时又挑着音乐和舞蹈没有完全合拍,戏班子的演员动作到位了,神情不够之类的瑕疵说了个遍,就对学子们道:“轮到大家来点评了,可觉得有尚可完善之处?”

    学子们一个个都跟看神仙一样看他,听他问起来,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连韩宁都挑不出来方才那表演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在他们看来,那已经算得上仙乐神舞了,他们随着音乐和剧情而心神涌动,时而骄傲,时而愤慨,时而悲伤,时而喜悦,身心全然投入到了当中,哪能注意到什么光没追上,舞蹈不整齐哩!

    “好吧,接下来轮到你们登场了,记住,你们可是压轴,到时候满场来客贵宾多少双眼睛可都看着你们呢,可别给为师丢脸啊!”谢时见他们一个个魂不守舍,敲打了几句,果然听他这么一说,不少被方才的表演摄住了心神的学子顿时压力骤增,将什么圣人、神女和仙君完全抛到脑后,赶紧拿出兜里的小抄来临时抱佛脚,就怕待会在台上忘词了!

    谢时在台下,双十抱胸,满意地看着台上东沧书院那一群天之骄子们,听他们铿锵有力,振聋发聩的声音,不由心生骄傲之感,这可是他们东沧才子们,其中不少都是神童,少有才名,自然要借此机会拿出来让各位名师巨儒们瞧瞧,说不定就有些人为这昌盛学风所吸引,愿意留下当老师了呢?

    因着路途有远有近,宾客们到达东沧书院的时间不一,但远来皆是贵客,都在书院的安排下暂且歇下,一直到讲会正式召开那日。当日,谢时换了一身隆重得体的衣裳,新做的襕袍取的是鸦青色的布料,绣着竹子暗纹,腰间的束带则镶着白玉,比起寻常衣裳,谢时的襕袍腰身掐得极细,袖子却有魏晋长袍的宽大,衬得他愈发如同魏晋文人般光风霁月,通身一股名士风流。

    若是再配上那一张恍若仙人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俊脸,便是那些因着他的科学之言荒谬至极而心怀不满的人,初次见到他,都不得不如同魏晋时候的王武子,在心底叹一句,“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了,就是这一位温润如玉,谦逊待人的少年风流士子,如何也瞧不出竟是个意欲推倒圣贤之言的狂妄之徒!

    谢时不知他们心底作何想,身为代山长,哪怕他的年纪对于在座各位来说,都只能算是后辈晚生,但开讲欢迎致辞还是由他来发表,索性谢时从前汇报做多了,穿越后又跟着韩伋这么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混久了,这倒是没有什么好怯场的。

    他也不像从前学校那些校领导一般,来个长篇大论,不把底下人都说困不显示出自己的功力水平似的,而是三言两语便介绍完毕,后便轮到秦睢、宋老先生等先生们上去致辞。

    等众人发言完,谢时看了看天色,眼见着日头升起,才复又站了出来,招罗众人道:“讲会持续三日,每日议程和时间安排皆已印刷在讲会安排笺中,想必各位先生下榻之时便已分发到,届时还望各位拨冗准时幸临。”

    他这么一提,众人又想起递上请帖之日收到的礼包,里头不仅有这位小谢山长所说的讲会安排笺,还有八珍阁里头售卖的一小瓶清凉玉露——以作防暑清凉之用,更重要的是三张同邀请帖如出一辙的彩笺,以供文人们抄写讲会上所做的精彩诗文。

    嚯!众人爱不释手的同时,不禁感叹,这东沧书院可真是大手笔,单这心意,就足以窥见书院的阔绰富足!

    “诸位远道而来,书院特地备下接风宴,为诸位先生洗尘,以尽地主之谊,还请各位随我移步他园。”

    谢时本是以美食发家,可以说美食就是他的老本行,这一次讲会,缺什么自然也不能缺了这些上方玉食登场!既是招待文人雅士,寻常的大鱼大肉宴会自然就上不了台面了,谢时琢磨了数日,待见到池中早开的荷花,忽然福至心灵,既要清雅,那再没有比一席花宴更合适的了。

    以花入馔,古来有之,谢时从前做过一回,均是以梅花入馔,那时是冬日,如今初夏,正是花团锦簇、各色瓜果上市的季节。以花为主,辅以鲜果,既合时节,又开胃解暑。

    正是初夏时节,不惧冷暖,有无风雨,宴会因人数众多,索性便设在了一处落英缤纷,香草奇葩环绕的大园子当中,宾客们享受美食之际,时不时可闻求友之莺,间歇可见引雏之燕,周围芳香袭人,又有管弦丝竹环绕,谈笑有鸿儒,往来皆才子,这但一切的舒畅终究都抵不过案桌上那一碟碟玉食珍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搞吃的和看的!

    第112章

    初夏时节,乐县地处南地,已有暑气来袭,众人一路走来,稍有热气,然而等随着谢时的引领,踏入今日举办宴饮的院落时,却是浑身为之一轻,只见一眼望去,满目青林翠竹,郁郁然然,花红柳绿,四时备美。忽而清风飒至,拂面驱暑,只留下快意和舒爽。

    因为来者众多,因而谢时并没有在座次安排这块费心思,而是任由来客们自择相熟之人自由落座。他自己则跟着宋老先生,在主桌招待贵客。同桌之人有宋老、宋寿等人特地去信请来的旧友,也有应邀而来的其他书院山长或是各地名士,其中便有谢时曾见过的榕山书院山长和他的学生。

    士人这个圈子说大也不大,哪怕是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发达的通讯条件,但彼此间也大多有书信往来,有那么十几个“笔友”,再不济也耳闻过彼此的名声或是曾品读他人的一二篇文章,唯有谢时,在一群平均三四十岁的先生中鹤立鸡群,不仅在年龄上过分年轻,便是学问上也是横空出世,初有名声而已,如此怎能不让人好奇打量?

    然而身处众人目光中心的谢时,此时却没有露出一丝的局促不安,反而稳重从容地不似一个志得意满的年轻人,再配上他这盛极样貌和灼人风姿,暗中审视了一番的诸位儒生皆在心底默默点头,看来此子能得两位宋先生和秦睢这些大儒的青睐,果然也非寻常人也,光这份气度就足矣让人另眼相看。

    谢时自然不惧他人的眼光,毕竟他从前尚有阴阳体质的时候,便时不时能见到“阿飘”,起初他还会惶惶不安,后来见得多了便习惯了,甚至完全可以视若无睹。这些先生们的目光再尖锐再让人如芒在刺,能可怕得过鬼神之力?

    宋老先生身为一行人中威望最高者,自然而然地为众人引荐谢时。谢时也以后生的身份,一一同在座各位书院山长和名士们见礼,态度谦逊至极。在他心中,虽然他凭借后世的知识和自己的一点私心,在这时代搞出了一门科学学科,但是要论真正做学问,在座各位都是他的老师。

    寒暄完毕,还未等谢时宣布开宴,就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谢时身为主人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这听着外头似乎来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他赶紧让王甲去外头瞧瞧,别在宴会上出了什么意外。他身边的宋郗倒是没有如他一般一头雾水,反而是神色微动,似是猜到什么,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抚须大笑道:“看来今日尚且有贵客临门啊。”

    “是廉夫来迟了,宋兄莫怪,实在是闽地钟灵毓秀,廉夫与友人流连其间,忘了赶路。”人未到声先至,宋老的声音刚落,只听得一道率性不羁的声音响起,一下子便将众人的眼光吸引过去。来者头戴华阳巾,身披羽衣,虽年迈而有魏晋名士之风,端的是全然的风流洒脱,他的身后,尚有六位名士才俊随行,如此阵仗进了园中,也难怪引人注目了。

    宋老先生在谢时的搀扶下,起身迎了上去,“杨提举和诸位俊贤能拨冗来参加东沧讲会,实乃我东沧之荣幸,我又怎会怪罪!”

    宋老先生拉着谢时,同他介绍:“此乃我平生最得意之后生,名谢时,如今接韩希声的担子,代为管理东沧,提举此番到来,可要好好指点指点他。”

    “我从杭州一路游山玩水至此,早已耳闻谢山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实乃人中龙凤耶。”

    自家小孩被夸,无论真假与否,宋郗老先生自然都高兴,为谢时引荐:“此乃江西儒学提举杨维桢,杨提举虽少长我几岁,但诗书双绝于世,我远不及也,尤其在乐府诗的造诣上,可谓前追古人,后无来者,我愿称之为我朝诗坛泰斗也。今日群贤毕至,共赴盛会,杨提举可莫要吝惜墨宝啊,老夫可是备下了不少诗笺。”

    宋老这番话,引得众人哗然,也有早就认出来者为何人的,此时榕山书院的邵山长便神色激动起身,似是没想到东沧书院能请来杨提举这般的诗坛领袖巨儒。

    谢时也心下震惊得很,眼前的巨儒杨维桢或许不如诸如李白杜甫等唐宋诗人那般有名,但是他却是被称为蒙朝“一代诗宗”的大佬,能够载入史册的大儒!

    可惜这位杨大佬性格狷直,行为放达,以至于仕途屡屡受挫,谢时非学史之人,却知道这位,还是因为这位大佬给自己起了一个“老铁”的号因而印象深刻极了——杨大佬没有穿越,只是擅吹铁笛才自号“老铁”罢了。

    那杨维桢一听宋老备下了不少诗笺的话,顿时眉开眼笑:“吾等本在杭州游船赏玩,收到景濂寄来的讲会邀请帖,吾观贵书院所用的信笺和书签绮丽精绝,其色甚美,似非世面上任何一种旧笺,颇为好奇,又闻东沧讲学乃今日名声大噪的谢生,故而欣然而至,没想到却应流连路上景色误了时辰。”

    就跟帅哥爱跟帅哥打交道一样,名士也总是与名士交好,这杨维桢同宋寿皆苏杭人士,又是东南皆知的大儒,更巧的是,两人情谊深厚,互为至交好友,宋寿一封邀请帖过去,杨维桢即便是毫无兴趣,也得给三分面子。

    他这一提,其余人也纷纷想起了此次赴会的一大理由,也纷纷赞道:“贵书院所用之笺清雅脱俗,堪称珍品,可与时下江南最风行的薛涛笺、谢公笺比美。”

    “郭兄此言差矣,那薛涛笺、谢公笺皆为单色,东沧笺可是诸色共存。依我看,东沧笺可胜过前二者。”

    谢时猜到时下的士人会喜欢这新样式的彩笺,却是完全没预料到他们的热情,这还没印刷发行呢,就已经有人开始追捧维护了!

    谢时对众人拱手道:“承蒙各位先生抬爱,这新式笺乃自家书坊偶然创制,因印刷制作难度大,如今数量不多,但各位先生们远道而来赴会,书院为表谢意,讲会结束后将会一一赠送。”

    他这一说,倒是引得众人一番议论,囊中羞涩又喜爱新笺的秀才学子自然欢喜,暗道自己这讲会来对了,也有厚道的中年儒生认为此次与会者少说也有几百人,东沧书院若是人人都送书笺,恐怕会大为破费,毕竟这新笺一看成本便不低。

    谢时笑而不语,也不提这书笺其实成本不高,只道:“宝马赠英雄,好笺自当赠名士,若是先生们过意不去,便笔下生花,多多留下华文佳句在这书笺上吧。”

    杨维桢大笑着拍了拍谢时的肩膀,道:“谢小友大气啊,既如此,那吾等就却之不恭了。”

    谢时默默忍住了想去揉肩膀的动作,这杨大佬不愧是自号“老铁”之人,拥有一手与孱弱书生格格不入的铁砂掌,大力拍这几下差点没把他送走!

    尽管心中吐槽,但是面上谢时依旧是谦恭温润,做尽了好主人的模样:“如今正是宴飨时刻,诸位先生快请入座,都是一些乡野之物,若有招待不足之处,还望莫怪。”

    杨维桢这等东南诗坛领袖巨儒的到来,显然令在座儒生士人激动不已,哪怕落座之后,依旧有书生前来拜见问候。不过很快,随着一道道时令珍食被端上桌,这种因名士到来而引发的热闹隐隐抵不过美食的魅力,被压了下去。

    因着还未到午时,宴会上惯例上的是果盘和酒饮,谢时嫌直接上果盘过于俗套,直接给改成了风雅又解暑的什锦冰碗,正是春夏之交,万物滋长的盛季。东沧书院分配到的学田中,有一几十亩的荷塘,虽产不了庄稼,但每年所出的河鲜菱藕却是清甜脆嫩,别有风味。

    众人只见案桌上,一三寸大小的影青釉薄胎瓷碗中,用一嫩荷垫着,其下是碎冰,其上则盛满了芡实米、白花藕片、鲜莲蓬和鲜菱角。

    刚刚冒头壮粒的芡实米药店不收,用来入馔虽有些不惜工本,但却是极嫩极鲜的冰碗食材,煮熟过凉水后是淡黄的嫩色;荷塘底下的白花藕洗尽淤泥,外表便呈现出清透银白来,白花藕是果藕,细细长长,如同一根小玉棍,去皮后直接便可生吃,食之清甜脆嫩,带有汁水;与之同生的鲜莲蓬子衣薄粒满,抽取苦心后与去了紫壳的鲜菱角一起,皆是时令河鲜好物。

    除此之外,碗中尚有荸荠、鲜杏仁、鲜榛子和核桃仁等,再缀以新采的蜜桃、金杏和甜李,配上蜜枣和谢时田中所处的番茄红果,最后浇上用岑氏糖坊所出的糖霜做出来的桂花蜜,河鲜与山果,鲜果与嫩蔬,青白相间,红黄点缀,如此冰碗,便是不吃,看着都赏心悦目,满目新鲜,吃下肚去,更是去暑消热,塞过活神仙。

    “六月炎威暑气蒸,擎来一碗水晶冰。碧荷衬出清新果,顿觉清凉五内生。”同样在主桌入席的杨维桢长舒一口气,悠悠吟诗,后又喟叹道:“此物妙绝,解暑倍佳!”

    他旁边的宋郗老先生虽然也吃得一本满足,但此时却露出得意显摆的神色,“若论解暑,当属寒筵冰为上等,这水晶冰碗尚输一筹。”

    杨维桢自诩游山玩水间,吃遍江南美食,却从未听过这寒筵冰,不禁好奇问道:“不知这寒筵冰为何物?”

    宋郗神秘兮兮道:“杨提举同诸位小友若是在东沧多留一段时日,便可尝到了,这会还不够热呢,要等到火球当头,盛夏酷暑之际,我保证你在别处绝对见不到这等绝顶美味。”谢时在一旁好笑地看着老先生用炒冰当钩子忽悠杨大佬,不忍心告诉他晚间赏戏时便会上一道樱桃炒冰。

    不过鲜果和河鲜绝非今日宴会之主角,很快冰碗撤下去后,接连几道小食被端了上来。谢时去岁冬日做过一次梅花酥,大受欢迎,甚至勾得沈家父子回了苏州依旧念念不忘,这次花宴自然不能缺席。鲜花饼正宗的做法出自玫瑰鲜花饼,谢时也没有厚此薄彼,而是将梅花花酱换成玫瑰花酱后制了正宗的玫瑰酥。

    玉兰片本纯洁无暇,乃高洁之花,摘取花瓣后洗净,拖面以麻油在锅中煎之,便成了外脆内嫩,荤香与花香兼有的玉兰雪片;专门做成了金菊模样的菊花花冻,淡蕊流□□香脉脉;一碗双皮奶,浇上一勺桂花蜜,奶香四溢,清芳之至;更有那紫藤花和面而成的藤萝饼,紫黄相伴,一口咬下,丝丝缕缕的花瓣与面粉的清香完美融合,食之齿颊生香……

    琳琅满目十几样,大多都是花馔,最后还上了一道厚瓣白菊花和鸽子肉做的小元宝饺子,免得席上糕点吃多了容易腻味。谢时对这道菜印象格外深刻,这道小元宝饺子可大有来头,据说是慈禧太后的心头好哩!

    谢时这次为了招待文人雅士而特意搞了一桌附庸风雅的花宴时,第一个便想到了它。果不其然,试菜的时候,白菊花鸽子肉馅做的小元宝饺子大受欢迎,甚至吴柏提议将其纳入到书院食堂的新菜当中,不过被谢时否决了,大夏天的去哪里给他找那么多厚瓣白菊花,这次为了举办讲会的花宴,他可是把乐县和周围州县的白菊都清空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下章谢时带一群古代人看大型歌舞剧,不知道家人们看没看过《孔子》歌舞剧,我的灵感来源于此!

    第113章

    既是宴飨,自然少不了开怀畅饮。四月底五月初的青梅初出上市,脆嫩酸涩,唯有等到五月中旬,那时枝头的黄梅在雨水中浸润熟透,此时的梅子用来做话梅或是生吃才不至于酸掉大牙。不过四月底正值时令的青梅虽酸涩不好直接食之,用来酿酒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古代的酒度数不高,甚至喝起来还略带甜味,易上火,梅子不仅去火清毒,有解酒之用,还为酒水增加了酸甜可口的风味,青梅与酒的搭配也不知是前代哪位天才的发明!

    前不久谢时往乐县县城走了一趟,去看了看谢家酒楼的装修进度,回程途中意外发现县中的十几家酒楼和茶肆竟不约而同地纷纷卖起了青梅酒,酸酸涩涩的果香和酒气飘散在大街上,令过路之人无不口中生津。

    主仆二人随意挑了一家酒肆走了进去,坐下之后便要了一壶店里上好的青梅酒和一碟下酒菜。然而期望多高,失望便有多大,作为下酒菜的蟹黄兜子滋味不错,堪可一尝,反倒是青梅煮酒听着风雅,但温酒之后,酒液浑浊,此时再加上青梅的酸涩,酒入喉咙,谢时不由地微微蹙起眉头,开始怀疑人生,这酒虽不至于难喝,但也实在算不上佳酿,跟他印象中的梅子酒相去甚远。

    待回了书院,恰逢书院食堂的吴柏等人来向谢时请示讲会接风宴上的酒饮该选用哪种,其中青梅酒便郝然在列。谢时一时来了兴致,带着他们一起试着用青梅酿了酒。

    青梅酒不难酿,虽然是个非营业美食博主,谢时自然也在夏天到来的时候酿过。青梅酒从制作上有浸泡和果肉发酵两种做法,广府和江浙一带的做法相差不大,都属浸泡青梅酒,只需要取新鲜青梅戳孔泡入醇净的黄酒或米酒中,待果香慢慢浸润入酒液中即可。

    这会书院后厨自己从头开始酿黄酒显然来不及了,外头买来的酒水度数和清澈度又达不到要求,谢时想起八珍阁提炼精油的蒸馏设施本就是用来蒸酒的,找来管事一问,果然韩氏名下便建有酒坊,且所产的酒乃一等一的金樽佳酿,所产出的酒除了供给自己人,其余的全是高价卖给达官贵族的。

    谢时这会便很是庆幸自己穿越过后之后,没把这蒸馏酒的技术拿出来秀,否则就是社死现场,古代人老早就有了制作烧酒的技术了,还给它起了个“酒露”的高端名字。

    黄酒到手,一层青梅一层白糖铺满,倒入金黄的酒液,接下来便只需要等待时间这位伟大酿酒师的杰作了,初夏长日,最宜酿酒。不过好笑的是,彼时吴柏和游泗水等人按照谢时的吩咐在玻璃缸子里头铺满果子和糖霜时,可肉疼了,暗自嘀咕了许久,此等酿酒法子也只有谢厨才敢用了,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们一样,糖霜随意用。

    虽说梅子酒酿的时间越长,口感便越发醇厚,酒中渗透的果香也更浓,但一个月后,谢时开坛招待时,这与众不同的青梅酒依旧虏获了一干文人雅士的芳心。谢时高估了这群古代人的酒量,梅子酒只是度数稍微高些,宋老先生这会便熏熏然了,兴致大发,对坐于右侧的杨维桢道:“杨提举,这酒何如?”

    杨维桢这位人人敬仰的老先生此时也是醉意上头,摆手道:“宋郗兄直呼吾名即可,”后又大赞道:“酸得爽冽,甜得清甘,酒香氛氲,此乃酒中仙品也。古有曹孟德青梅煮酒论英雄,今次老夫试此新酒,始知曹公豪情也!”老先生不愧是放荡不羁之人,这话里头的意思就差说,我以前喝的青梅酒都是什么玩意儿!

    宋郗可爱听人夸自家书院和自家小孩了,陶陶然吹嘘道:“行,那我不同廉夫客套,老夫别的不敢说,但我东沧书院的美食佳酿绝对是举世无双,别处书院找不着的。”

    话到兴处,老先生将酒樽往桌上一放,热情邀请道:“廉夫你既流连此地景色,又难得南下一趟,依我之见,讲会结束也不必急着走了,干脆就留在东沧一段时日,让老夫好好招待一番,不仅可以一尝我院美食,还可以让我们东沧的学子瞻仰一番诗坛第一人的风采。”

    酒桌上的交情总是要来得快一些,此理古今皆通,哪怕是文豪大家也不能免俗,宋郗老先生这么一提,又是一副打定主意留人的热情,酒气上头的杨维桢也不去管合适不合适,当下便也应承下来,他都应下了,随他一同来的几位江南才子自然也不例外,纷纷应和。

    谢时深知自己不胜酒力,那酒樽里头倒的根本就是水,此时在一旁观此一幕,心下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他这酒还有这样的用处。不费吹灰之力,就替书院拉来了一位诗坛大佬,还打包附赠了几位——虽然这几位才子谢时不认识,但是跟大佬打交道能是普通人嘛!

    一席花宴,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虽无曲水可流觞,可席上的花馔果酿却完美戳中了这群尚风雅好小清新的文人们的点,引发了他们的诗兴,咏梅花酥的,咏双皮奶的,咏冰碗的,咏白菊鸽子肉小元宝,甚至就连谢时培育的番茄都有人写诗赞其如同红宝石一般……

    谢时:可以,但着实没必要……

    眼见着倦鸟归巢,暮色迟迟,谢时又将这群宾客们带往书院的大讲堂,那儿才是谢时备下的重头戏。

    讲堂外此时的山棚中,戏班子紧张忙碌,灯火通明,彩帛飘逸,幕帘未揭开,台下的观看坐席亦早已布置妥当。一群宾客纷纷落座,都以为今夜他们是来听杂剧的,还有来自福州的秀才小声同周围人猜测今日剧目会不会是如今福州最火的那一出《海兽献玺》。

    《海兽献玺》是老百姓爱听的曲目,谢时自然不会给这帮的读书人看这些民间传说。后台处,一群精心打扮的书院学子兴奋地盯着前头。

    傅囿垫着脚,颇为羡慕地看着台下的师长们,叹息道:“我好想也去台下坐着看戏哦!”

    他旁边的同窗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收心,“之前不是看过试演,再说傅囿你的词背熟了没,上次就你一人忘词了!今天的文艺汇演可关乎咱们东沧的面子,你若是搞砸了,带队的韩兄第一个唯你是问,是吧,韩兄。”

    自从谢时当了书院山长,韩宁小少年为了帮助他家先生管理书院,时常要充当先生和同窗们之间的传话筒,或是课堂上被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渐渐的,从前的“冷酷小院草”人设不复存在,如今不少同窗学子都能同韩宁开上几句玩笑。

    韩宁淡淡点头,虽然态度不算热络,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已然足够,耳闻前头戏已开场,他提高了音量,态度强势:“劳烦诸位过来列队,我们最后再试练一次。”

    其余人虽然耳朵里也听着前头的动静,心中激动不已,但还是下意识地听从韩宁的命令乖乖去列队了。

    要把现代的科学之理讲给列席的诸位大儒书生听,用大白话肯定不行,谢时又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有自知之明,于是便同秦睢两人分工合作,一人负责讲理,一人负责实验示范,秦睢这半月除了为学子们上课外,便一直待在斋舍中准备讲学,都不知道谢时搞出了什么大动静,因此这会问道:“今日请的那个戏班子,唱的何出剧……”

    他话音刚落,有节奏的鼓点伴随着人声响了起来,也阻拦了谢时的回答。只见山棚帘幕逐渐拉开,除了外头的幕布,台上还挂了数层纱帘,此时随着舞台上的白雾升腾,纱帘依次由外到内揭开,显现出台上跳舞的六行六列的优伶舞者来。

    一道宏亮有力的声音用古音吟咏道:“朝朝谋策略,夜夜不得安,倦来马上眠,在疆场之功,渴饮刀头血,此事我主,就不公了!”这时身穿先秦时期曲裾,戴着高冠的舞人左手执龠,右执雉羽,随着古乐翩翩起舞,一节乐曲一个动作,众人这才发现,这跳的竟然是虞舜之乐《大韶》!

    儒生们仿佛恍然大悟,原不是听剧,而是欣赏歌舞啊!可惜他们再怎么猜测,也跟不上谢时现代人的脑回路。反倒是宋郗老先生敏锐一些,“六侑舞于庭,此乃祭祀之舞。”

    他身边的杨维桢倒是好奇旁白念的那些诗句,对此谢时只能含糊过去,这几句话其实是京剧里头的唱词,他认为合适,就给挪用改编了。

    韶曲一停,台上的灯光不知如何设置的,竟一束束消失,舞人隐去,最后只剩下一束追光,打在场上刚刚出现的做儒生扮相的戏班子演员上。那束光简直如影随形,随着演员的舞蹈动作而不断移动,这新奇的打光方式和前头的云雾纱帘效果果然吸引了台下人的注意力。

    台下无论大小儒生,此时耳朵竖起,眼睛俱都盯着台上闻所未闻的歌舞戏剧看,“听这唱词,这剧目应当讲的是孔夫子。”

    果然接下去,场上几次场景变化,戏班子演员几番上场轮换,依托杂剧唱词,结合现代歌舞,为众人讲述了春秋时期,儒道之师孔子周游列国,向国君进谏推行仁政却求而不得的历程故事,对于先贤生平了若指掌,用典自如的儒生们无疑是这场戏剧的最佳观众,哪怕不听唱词,仅从场上舞蹈和神情也能意会到这是在演绎什么。

    最后,伴随着“兰之猗猗,扬扬其香”的吟唱,一曲众人群舞的幽兰操后,鼓声渐渐平息,台上纱帘由外而内一层一层再次放下,同干冰制的薄雾一起,将台上人影渐渐隐去。

    很快幕布再次揭开时,这次竟是将舞台布景全换了去,场上一片杏林,微风吹过,杏花飘落,烟雾淡去,树下出现一群穿着蓝白襕袍的学子,幽幽琴声中,他们嗓音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朗诵《论语》当中的《学而篇》和《颜渊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下不仅来客吃惊稀奇,就连秦睢和宋郗都有些惊讶,笑道:“没想到咱们书院这群小子也上台去表演了,瞧着朗诵得有模有样的,也算是没给我们书院丢脸。”

    他这话说得谦虚,其实哪里是不丢脸而已,简直就是大大的长脸!

    作者有话要说:剧目描写全程借鉴中国歌剧舞剧院出品的《孔子》舞剧,推荐大家去看!

    人就是不能松懈,一旦松了,就会像我这样,捡不回来状态了……我会努力调整的,正常更新的!

    第114章

    “孔子在齐国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叹:‘于此乐者,不图为乐至于此’,今日老夫和诸位有幸观此剧,恐怕未来三月也要余音缭绕,魂牵梦萦,同样不知肉香了!”为首的杨维桢开怀大笑赞道。

    老先生一夸,顿时打开了众人的话茬子,其余还陷在剧中久久回味的先生们也回过神来,纷纷立马跟上——

    “吾从前参加过诸多书院之讲会,但若要论用心程度,东沧书院当属佼佼者。”

    “东沧书院此番安排确实有心了,此乃阳春白雪,比起民间那些下里巴人的杂剧,更适宜吾等读书人赏之。”

    “东沧学风至高也,吾等既受学识于先贤,讲会开始前确实应当先敬先师,依某浅薄之见,以后若是召开讲会,当效仿之,以示对先贤的敬意。”

    不乏有年长的名士夸赞方才在台上姣如明月的少年郎们的风采,以此教育身边的弟子或后辈,“东沧学子,面有清气,观其心正,视其行端,芝兰玉树也,尔等可与之为友也。”

    当然也有些人年纪小的儒生秀才,关注的点便不在剧情和人上,反倒落在了舞台布景上,“此剧实在标新立异,令人耳目一新,台上云雾缭绕,亭台楼阁,竹林山影,皆栩栩如生,恐花费不少呀。”

    “也不知道那云雾是如何做出来的?还有那光为何还可以变色?奇也妙也,这东沧书院是上哪里去找的戏班子,技艺精绝呀,我爹再过两月过寿,若是能请到这样的戏班子去唱一回,他老人家肯定高兴。”

    此刻身处众人夸赞中心的谢时仗着自己五感比寻常人灵敏,耳尖地听到了这两个正讨论得兴致勃勃的书生的对话,不禁在心中暗自答道,银子倒是没有多花,都是用的竹编木片搭起来的框架,再用油布罩住,最后再请的画师上色,有必要的时候,再往里头放灯,灯光一打,不久绚烂璀璨,流光溢彩,布景效果好得很嘛!

    至于那云雾,自然就是干冰造出来的效果啊!彩色光这也好办,没甚技巧,不过是想要什么颜色的光,就把光打在具体颜色的玻璃板上,经过折射和反射,立马就变有色光了!

    精致写实的布景,再加上光影效果和云雾缭绕,可不就让没见识过这种现代舞美技术的古代人大开眼界了嘛!这哪里是外头请的戏班子能想出来的招数,全都是谢时带着工匠和一帮学子捣腾出来的新奇东西,戏班子倒是想学了去,可惜不懂原理,到时候仿个四五成最多了。

    杨维桢看向一旁即便得了夸赞,面上依旧谦逊从容的谢时,真是越看越觉得这个后生顺眼,乐呵呵道:“谢小友,此剧名何?乃何人所创?老夫在杭州遍观杂剧,还未曾听闻此种剧目,还是福州人杰地灵啊。”

    谢时拱手,“先生,此剧名为《仁道》,讲述的是先秦时期,先贤孔子为了推行仁政而周游列国之生平,本子唱词乃书院师生共同商议制定的,今次也是第一次出演,在别处应当是见不到的。”

    周围人一听此剧目之名,果然不少心思玲珑之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修改了名字的谢时却仿佛毫无影射朝廷当局,为自家韩兄站台之意,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地为其余人讲解。

    后方的座位,一片夸赞声中,唯有一个年轻人挑了挑眉,像是终于来了兴趣,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身边的一位长者低声叮嘱他道:“东沧书院的这些学子和这年轻山长,如今看来皆非池中物,贯中你同他们乃同龄之人,谢山长或许不得见,但这几日趁着讲会可同书院的学生们接触一番,说不定在学识上有所收获。”

    年轻人心中虽另有打算,但此刻仍是点点头,恭敬拱手道:“学生谨遵老师教诲。”

    有了这一番惊艳众人的开头,接下来的两日,讲会之上气氛都融洽了许多,原本来找茬的老学究们这会不仅惦记着讲会结束后的书笺,还对这闻所未闻的歌舞剧十足感兴趣,也不好大肆批判主人家,况且就算他们想找茬,估计这会也没甚底气,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啊——

    今日天热,讲会休息中途,书院食堂便给这群远道而来的先生们奉上了东沧的特色消夏美食——寒筵冰,这会士人儒生们各自三两成群,或于斋舍,或于书院后山的亭阁中休息交谈。除了这寒筵冰,还有清醴堂的奶茶果饮,书院的四景茶糕,琳琅满目,任君挑选,更有每日的洗漱礼包奉上,可以说,为了打响书院的名气,请来名师大儒,谢时很舍得出血。

    “这东沧书院待遇委实过好了些,听说他们书院的教书先生们不仅每月有新笺的免费额度,就连八珍阁里头的东西也随便用。”

    旁人倒吸一口凉气,不解道:“这八珍阁的东西不是最是稀缺纳罕嘛,这都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能否买到的问题,听说如今宫里头的娘娘们都得排队呢!按照他们掌柜的话,说是外头战乱,货物紧缺,制作不易,供不应求!谁来了都不好使,这东沧书院这么大来头?莫不是因为那位……”说着他指了指后山梅斋的方向,显然暗指韩伋。

    同行有一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引来说话人的不解,他才不好意思小声解释道:“两位仁兄不是本地人,所以不清楚这八珍阁最早就是开在乐县,而且东家就是那位啊!”他也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众人皆会意,只听他接着又道:“且里头的大部分新奇事物啊,传说都出自东沧书院如今这位年纪轻轻的谢山长之手,你们说这关系,书院先生们能免费用八珍阁的东西是不是既合情又合理啊?”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清露和沐浴之物实在是奇物也,在下原本以为乃海外传入,未料到竟是谢山长所创,这莫非就是他今日所说的化物之学吗?”

    “原本以为谢山长藉藉无名,如今看来,人家在参透万事万物之理的造诣上,早已超过吾等。”

    “今日演示的是化物之学,据说明日便会为吾等讲解物理之学,据说谢山长和秦先生会当场为吾等实证地圆之说,且展示以人为之力,如何造出霓虹!”

    众人哗然,这霓虹乃天之祥瑞,竟可人造吗?!

    谢时后来在讲会上开的“实验大课堂”,便身体力行地为他们展示了何为地圆之说,何为人造彩虹,甚至于造了一个简单的地球仪当场演示,这种摆证据讲事实的讲会形式,再加上各种让人惊叹连连的实验,可以说不亚于给在场诸位儒生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就连原本酒醒之后便有些后悔应约的杨老先生都兴致勃勃同谢时谈起了物化生!

    可惜,这位杨大佬或许把所有技能点都点在了文科上,诗文做得当属本朝第一人,但在物化生这方面的天赋便极其有限了,但不妨碍他终日拿着谢时制作的简陋地球仪参悟天地之道就是了……

    第三日,讲会即将结束那日,谢时便假做无意,随口提了一句书院正缺夫子之事,果然不少人心动,当日便收到了不少名帖。谢时连夜翻看这些人的“简历”,因为谢时对大多数儒生都不熟,因而又找了秦睢等其他先生们一起围坐开会,一同参谋。

    谢时正翻着一堆名帖,就听一位教授文章的先生将一封帖子挑了出来,皱眉道:“竟有不少人浑水摸鱼,递了帖子,像这位慈溪的罗贯中,年龄不大,学问上竟只写了精于戏曲创作一道……咦不对,他递这帖子竟是为了申请入书院学习……”

    谢时只听到一个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名字,原本埋着的头立马抬了起来,急急打断问道:“先生方才说这书生姓甚名谁?”

    那夫子纳罕于素日沉稳的谢山长此时急切的态度,下意识脱口而出,“来自慈溪的罗贯中,他的老师应当是赵宝丰,倒是颇有名声,他这弟子倒不曾闻名……”

    谢时心下震惊无比:……不不不,这位大佬以后可比他老师有名多了!这位可是章回体长篇小说的开山鼻祖!他前不久在福州还念叨着过几回这位在王朝末年有志图王、最后因朱重八灭了他所投奔的主公势力,无奈之下转行去写书的“历史名人”,未料到缘分如此妙不可言,今日他自己竟然便送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于此乐者,不图为乐至于此”出自《论语·述而第七》,意思是能对此感到快乐的人,也没预料到音乐竟然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深夜诈尸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活着,会继续更新的。

    第115章

    四月中,小满至,此时田中稻谷小得盈满,书院原本清净的山斋迎来了一波贵客下榻。杨维桢这等具有巨星效应的当世大儒先因青梅酒上头被宋老忽悠,后受谢时的学说和捣腾出来的种种新鲜事物吸引,讲会后便决定暂留在书院中讲学。此后就跟明星效应一样,不少原本有顾虑的名士见此也留了下来,成功给东沧书院带来一波“优质师资”。

    谢时看着眼前两位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家,忍不住在心中无奈叹气。两位老先生一人端着冰碗,一人捧着炒冰,无比惬意地靠坐在靠背椅上,吃得尤其满足,犹如两尊万事不愁的弥勒佛。谢时担心老人家吃太多凉的东西吃出病来,好说歹说给减少了大半分量,就这还落了埋怨。

    两人背后怪模怪样的靠背椅子还是他特地吩咐手下的匠人给两位老人家准备的,仿照现代样式,用鸭绒和棉花填充做成的简易沙发,坐着别提有多舒服了。可惜在场众人唯有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有此待遇,其余诸人都不敢放肆,在大儒面前无不端正坐好,就连谢时也不例外。

    初夏热气初袭,尤其今年不知为何,南地气温攀升极快,因此才小满时节,书院食堂便上了冰点,今夏不仅供应了去年最受师生欢迎的炒冰,还有讲会过后便在乐县周围流行开来的冰碗。不止两位老先生手里头有吃食,在座作陪的苏杭才子和谢时也吃着消夏的点心。众人边吃边闲聊,有人提起谢时近来很关注慈溪一姓罗的后生。

    谢时万万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忙放下冰碗,稍微解释了一下:“晚辈只是同罗生有些眼缘,罗生文章颇有文气,非池中物,便私底下打听了一番。”未来的大作家,文章能不有文气嘛!谢时这话夸得绝对没毛病!

    虽然对于“历史名人”很好奇,但是谢时还是按捺住了现在就去结交未来大佬的念头,毕竟人家这会还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青年,贸然凑近乎也属实奇怪,不过谢时私下悄悄找人打听过,主要是为了看看大佬开始写《三国演义》了没……

    谢时这解释也没引起怀疑,众人话题也没在一个藉藉无名的罗生上打转,而是转开了去,开始谈起今年异常的气候。宋老先生几口吃完寒筵冰,见谢时那份还没动几口,笑着点他,“探微你这苦夏的毛病该找人治治了。”

    谢时被点名,无奈解释道:鱼西湍堆“近来日头热了,且手头事情有些多,一忙起来便没了胃口。”

    席中有人以为谢时是忙着讲会的善后工作,还笑说这次东沧书院举办的讲会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恐怕未来数年都会为人所津津乐道。宾客们来时轻装上阵,归时却满载而归,带回了不少手信,谢时也遵守诺言,为每位儒生都赠送了一套东沧独有的“竹林七贤”新彩笺。

    这最终被命名为“东沧笺”的彩笺由此传开来,如今士人儒林之中莫不以此笺为笺中圣品,甚至因为这笺此时唯有参加东沧讲会的人才有,稀少得很,兼有无人能复刻的独一无二套色印刷工艺,而被捧至高价。这些天,书坊的管事仿佛开启了事业第二春,天天走路带风,可惜谢时深谙“饥饿营销”之道,知道这笺唯有占一个“稀少”的名头,才能达到最大的利益,因此按着书坊不让大量出货,而是对外宣传工艺复杂,制作不易,等到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再对外出售。

    讲会上出名的不仅有书笺,在民间更加大出圈的其实是谢时编排的歌舞剧这种新鲜事物,在座各位士子有不少人对此念念不忘,“自从欣赏过东沧《仁道》一剧后,某再听其他杂剧,便觉索然无味,布景单调虚假,内容和立意之上都粗鄙得很,哪怕是外头的戏班子将内容全数抄了去,也总觉得尚可,与那夜吾等观赏到的仙乐神舞全然不同。东沧何时再演《仁道》呢?”

    谢时倒是不计较外头戏班子抄袭照搬,这本就不是他的原创,至于何时再演一回,谢时也不能确定,谁办过宴会谁知道有多累事情有多琐碎,谢时短期内是打死也不会想再来一回了,反正这次招聘书院夫子的隐藏任务已经圆满达成,因此这会他只打哈哈敷衍过去。

    也有人提起谢时正在着手办的另一桩事:“听闻谢山长还准备将此次讲会之上,诸位大家的文章诗词等整理印刷成文集?”这倒是确有其事,谢时笑着道:“难得盛会,自当将所出文章刊成文集,传阅于世,届时还得劳烦诸位先生为此文集做序……”至于这文集印刷出来销量如何,会不会亏本,就不是谢时的第一考量因素了,届时他给与会的诸位先生们都寄上一份,必然不会让它压库存底下。

    谢时也有自己的小私心,这出讲会文集,一为增强书院影响力,为韩伋造反造势;二为记载历史,这也是受上次画船舶出海图的启发,为后人留下一些历史真实记载,也省得后世的历史学家们还得为“李白到底是不是外国人”这样的问题掰扯不清,争论不休!为此,他还特地请专业画师将讲会那几日的情形都画下来,为的就是真实记录历史情形!

    不过这些事听起来多,却压根不是谢时如今操心到苦夏毛病都犯了的归因,他愁的事情另有缘由。反倒是杨老先生心思玲珑,思索半响,放下冰碗,忍不住道出了多日的疑惑:“听闻探微专擅农业,不仅制了广为所用的新犁,还育出了增产的仙稻。近来你总往城郊田庄跑,可是这仙稻出了状况?”

    一听到或许是仙稻出了问题,其余人也纷纷紧张起来。这仙稻自他们来到乐县后,便屡有听闻,本以为只是民间杂剧班子胡编乱造的事物,不可信,哪知道这仙稻竟是出自谢时手中,且确有其稻!不少儒士哪怕半信半疑,不通农事,也对其关注得很,恨不得去田中就近观摩一番,只可惜谢时推说此时田中稻种还未长成,还看不出什么不一样来,诸位才歇了这心思,这会儿听说这人人翘首期盼的仙稻可能出了问题,自然担心。

    这可是据说亩产能够翻倍的仙稻!正值乱世,大半农田受战火波及,荒废无耕,百姓流离,但凡心怀天下之人,谁人不盼望着有此仙稻救命救世呢!

    “先生们放心,非吾田中水稻出了问题,”谢时赶紧安抚住在座诸位,又详细解释:“诸位先生想必都有所感知,去年冬日气候异常,乃极寒之冬,便是福州都降了几场大雪,当时晚生心中便担忧来年气候将旱,于农事不利,没想到如今担忧成真了。

    说到此处,清隽绝伦的青年微微蹙起眉心,叹道:“时值小满时节,江河却不满,反而日益干旱,谢庄的试验稻田因晚生早修了水渠,灌溉不成问题,加之试验稻种本身便耐旱,所以倒是不必担忧。但晚生听闻其余地界的农田如今因雨水不足,夏收恐收成减半,尤其越往北旱情越严重,晚生不免心中时刻担忧。”

    老百姓日子本就不好过,若是再加上旱灾,那这天下可就更乱了!谢时不禁无奈叹息,他无能为力,只能一手做好防旱防蝗方案——大旱之后必有蝗灾,接着每天更加勤快往谢庄跑,守着田间的宝贝试验苗。通常情况下,人无法胜天,旱情一旦来了,谁也阻挡,哪怕谢时手上有高产粮种,也不可能撒豆成兵,一下子种出大量粮食来养活天下百姓。

    试验苗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旱灾不会只影响一段时日,好些地方一旦经受旱灾,生机在几年之内都缓不过来,所以谢时手上这些高产稻苗,其实是为了大旱之后的民生恢复做准备。

    谢时的担忧不无道理,此时的福州,韩伋案桌上便堆满了来自各地的书函和军情战报,身穿玄袍头戴玉冠的男子手中翻阅一封封文书,眉头皱紧,半天都没松开过。长江中下游的旱情竟是比福州、乐县等南地还要更严重三分,波及范围也更广,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连春播都无法顺利开展,官府也无所作为,甚至表示税赋照旧,走投无路之下,不少地方的百姓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了!

    民心向背,大厦倾颓,竟到了如此地步……这是天要亡蒙朝也,时机已到了……

    韩伋放下信件,走到窗边远眺,却是忽然想起远在乐县的那人。听闻他的阿时近日在书院讲会上演了一出名为《仁道》的新剧,暗讽朝廷□□不仁,为他撑腰造势,他韩某人有幸得此阿时这等“仙人”相助,岂非证明,天道助他颠覆这乾坤?

    可惜听闻他的“小仙人”近日犯了苦夏的毛病,又总往田庄跑,也不知是不是因担忧旱情引起的,本就不甚康健的人儿,若是再消瘦下去,身体可吃不消。韩伋思及此,暂时放下公务,研墨挥笔。

    于是昨日刚往乐县来回跑了一趟的信使又揣上主公的信笺和备下的开胃小食,熟门熟路往乐县而去……

    信使苦笑:两位大人(谈恋爱)开心就好,不必管我的死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终于把这该死的剧情写出来了呜呜呜这卡了我一个多星期的剧情憋出来了,后面应该就通顺很多了吧球球了!咱就是说,不是不想更,是真的一整个卡到本人痛不欲生,可能是被之前几个接连的大作业榨干了精气和灵气,所以文笔和灵感双双掉线,又是强迫症无法敷衍,所以宁愿鸽鸽鸽(宁缺毋滥型人格就是我了)……【噗通跪下给家人们道歉

    第116章

    至正十二年夏,对于朝廷来说,可谓多事之秋。先前两年黄河沿岸州郡发了大洪水,淹没了无数良田,百姓流离失所,系上红巾,落草为寇,先是壮大了罗贼、徐贼等为首的香军造反队伍,后有韩姓氏族割据东南州郡。如今开春过后,长江中下游又遭百年难遇的旱灾,由于地方州郡官员救灾不力,于是揭竿而起的造反百姓骤增,范围之广以至于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蕲水皇宫,徐寿真斜斜依靠在龙椅上,透过晃动的冕旒,可以窥见其面色黑沉,正拧眉听着底下文臣武将的汇报。相比起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显然颓唐许多,眼睑下泛着青紫色的黑影,眉间有了几道沟壑。

    “陛下,朝廷那帮子官军前阵子攻咱们汉阳城不成,如今已经集结了更多兵力,来势汹汹,末将以为,为了确保汉阳、襄阳不失,应当再加派兵力!”

    “陛下,项甲将军叫那姓韩的俘了去,如今他招徕的那些士兵天天在军营里嚷着要陛下您施法救出他们家将军,引得营中军心动荡,可如何是好?”

    “姓项的那废物还救他干嘛!带走了陛下那么多兵力,结果不仅没把饶州拿下,还被姓韩的贼子附录了去,白白丢了数万士兵和不少辎重!还说什么楚霸王之后,简直丢尽江东父老的脸,他那些兵还有脸让陛下去救他?”

    也有同项甲交好的武将帮着说话,“将军此言差矣,此事皆因饶州州尹胆小如鼠,先开了城门投降于那韩贼,项将军不过中了计罢了。”

    此时从帐外大步进来一人,高声喊道:“陛下,那项甲救不救都不急,方才斥候来报,建昌、抚州已被姓韩的那鬼罗刹占了去,如今吾等腹背受敌,不仅朝廷派兵来,那姓韩的自从攻下饶州后,也不断往东往南攻城,可见对陛下的势力虎视眈眈,为今之计,末将认为应当再往民间征集兵力,以百万之师抵挡!”

    徐寿真一听,原本斜斜歪着的身子也坐直了,恼怒道:“姓韩的兵马是不用休息的吗,速度竟然如此之快!既如此,那便再征兵,我徐家军大好男儿难不成还打不过那南方的娘们军!”

    此言一出,原本默不作声的文官立马炸了,宰相彭玉出列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今年大旱,本就收成减半,且再过半月便是夏收,此时若是征兵,后果不堪设想,恐动摇国本!”说话的文官是个明白人,不是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人海战术的武将。道理很简单,适逢灾年,收成直接减半,到时候不知得饿死多少人,若是再强制征兵,地里头那仅存的一半粮食也不收了,到时候非得发生民变不可。

    说到旱灾,一帮子文官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蕲水县县官即所谓的“京兆尹”立马上前:“陛下,如今旱情严重,蕲水不少良田如今灌溉不成,夏收之后恐怕无法按律缴税,可要减免一二?”

    徐寿真起身,拧眉呵斥,“那姓韩的手下一群大儒谋士投靠,替他出谋划策,你们在这说半天,既不让朕征兵,又要朕减税,那这战怎么打!朕的几十万士兵拿什么养!我要你们有何用!”说到最后语气一急,竟是连“朕”的尊称都抛却脑后了。

    他一发怒,原本如同菜市场一般的殿内立即安静了许多,就连往日里备受信重的宰相彭玉都低眉垂眼,不发一言。

    徐寿真环视一圈,见底下人全都跟鹌鹑似的,再也不跟自己唱反调,这才找回了当皇帝唯吾独尊的感觉,心气顺了些许,重新坐回了龙椅,沉声道:“暂时不用管姓韩的,如今福建和周围同样遭受旱灾,寡人就不信他敢大兴兵力对上我们,彭相你往那没有受灾的地方征几万兵,先集中对付了朝廷的官兵,那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一点都不经打!”

    徐寿真这会信誓旦旦,殊不知,为了彻底镇压清缴香军势力,这次朝廷动了真格,征调的不止有地方官兵,更多的是京师的精锐兵力,再加上骁勇善战的老将率领,此次阵仗非比寻常。

    ————————————

    外头风声鹤唳,战火喧嚣,乐县的东沧书院,却是书声琅琅,一派祥和。

    傅囿戳了戳身边的韩宁,悄声问道:“这不是榕山书院的宋子明嘛,他怎么来咱们东沧了?他老师不要他了,被扫地出门了?”

    韩宁扫了左前方的身影,淡淡回了一句:“据先生说,是来交换学习的,并非长久待在书院。”

    高率不解,“韩兄,何为交换学习?难不成吾等也可往榕山书院学习?”

    韩宁点头,“正是如此,此乃讲会之后,在先生的建议下,榕山书院同我们学院达成的协议,彼此可派学生前往交换学习,时长大致为半年。”他倒是没想到,榕山的山长竟派了他最得意的学生宋子明前来交换。

    傅囿低声嗤笑,吐槽道:“便宜他们了,以前多瞧不起咱啊,说我们书院的学说不正,乃旁门左道,现在一看咱们书院势头正盛,大家云集,立马屁颠颠要来咱书院交换!”

    韩宁制止他,“不可无理,先生言,做学问应当海纳百川,兼容并包,对于宋同窗,吾等要好生欢迎。”

    傅囿抿抿嘴,勉为其难地点头,如今谢时就是他们这群学生崽子心中的神,谢先生说的话,别说韩宁了,就连傅囿也绝对奉为圭臬。

    “好吧,虽然他为人傲气得很,但是既然山长说了,那我是肯定不会欺负他的。”

    韩宁便顺势道:“先生让吾等带他入队,尔等可愿?”

    谢时开设的实验小课堂,考核方式完全照搬现代大学,要求学生自行组队做小组作业。别人都是早早组好了队,宋子明作为插班生,自然无人问津,初来乍到,也不知该找谁。

    一旁的蔡骅向来是个老好人,这会第一个点头:“宋同学既然是半途入学,在山长的格致课上找不到小组成员做实验实属正常,既如此,先生让我们带他也无妨。”

    高率则皱眉,“宋子明毕竟毫无基础,怕是会拖后腿。”

    韩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也会多加指点我们的。”高率本也没想拒绝,这会一听带个拖油瓶还能得到山长的“开小灶”待遇,立马便应下了,就连看宋子明都顺眼了许多。

    收到邀请的宋子明却是意外的很,他此番来东沧是自己同老师申请的,他的老师邵山长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得知学生是被那谢时的实验课堂给吸引了去,只好无奈放人,让他的得意门生当了第一个“交换学生”,毕竟就连他去了一趟东沧的讲会,也对那谢后生的科学之道好奇得很,若按谢时的说法,那就是“被刷新了三观”。

    榕山书院同东沧书院素来不对付,宋子明来此,早已做好了被孤立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竟会受到主动邀请,且邀请他的人还是颇受谢山长看重的韩宁,宋子明心思一转,已然明白这只怕是得了谢山长的吩咐,愈发对自己先前对谢山长持有“偏见”这一行为感到惭愧。

    “多谢几位同窗,子明会努力跟上诸位进度,尽量不拖后腿的。”宋子明最后如是道。

    “无妨,”韩宁淡淡应他,“此乃山长吩咐,吾等自当尽力助你。”所以要谢就谢我们山长,谢山长头号粉丝如是暗示道。

    梅斋书房,谢时正批着文书,侍从从外头悄然进来,禀道:“官人,书院食堂的吴主厨求见。”

    谢时闻言抬起头,有些奇怪吴柏找自己何事,“让他进来。”

    谢时既当了书院山长,自然无法再任食堂主厨,他便将一直以来做事都很靠谱的吴柏升了主厨,游泗水等厨艺娴熟的便成了副厨。吴柏小心翼翼地踏入书房,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这来。

    梅斋当年乃韩氏所建,严格意义来说是韩伋的私人居所,吴柏这些底下人无大事自然无法踏足。韩伋离开后,并没有带走所有家仆,所有人都以为梅斋理所应当该空着,哪知不久后,新任的谢山长便在梅斋中随意进入且常驻办公了,而原来的韩氏仆人视若无睹,照样侍奉……

    众人:就很迷……

    “可是食堂出了什么事?”谢时自讲会之后,忙于育稻和防旱灾的事情,许久未关注食堂之事,这会见吴柏来问,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吴柏连连摆手,又双手合十搓了搓,“是眼见着端午快到了,来请示您今年书院可要继续布施粽子,粽子种类可要照旧?”

    谢时恍惚了一瞬,他忙着忙着,连端午都差点给忘了。端午到了,那离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快要一年了,明明只是一年而已,却仿佛已然过了许久许久,还有了诸多不可思议的遭遇,回想往事,谢时嘴角不自然上扬。

    “既然往年书院有布施的习俗,今年便照旧吧。”谢时想了想,又多添了一句,“今年分量再添一些罢,多出的银钱从我这出。”吴柏应下。

    谢时又问:“往年书院的粽子品种有哪些?”

    “粽子的内馅大抵夹着枣、栗、柿干、胡桃、银杏、赤豆、姜、麝香这些东西,或是夹着糖,然后再以茭叶或箬芫裹之。哦,对了大人,还有一种艾香粽子,是用的艾叶浸泡糯米,内里不夹东西裹起来,这种粽子普通老百姓吃得多。”毕竟老百姓大多家境一般,当然是素粽子吃得多。

    这时候的粽子竟然全是甜口粽子,难道蒙朝的老百姓吃粽子竟没有甜咸党相争嘛!谢时感到无比惊奇,于是他问了一个令吴柏也面露惊奇的问题,“没有肉粽和咸粽吗?”

    吴柏语气艰涩,面露苦色,显然谢时的奇葩口味让他不太能接受:“大人,小的当了三十多年厨子,还真没听过内馅夹肉的粽子,糯米夹肉,这岂不是吃的饭食?”

    谢时一时来了兴致,“哦,这可不行,咸粽可不比甜粽差,甚至比甜粽解腻有风味多了!”没错,谢山长是一个百分百的咸粽党!既在古代搞出咸汤圆后,他又要开发咸粽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

    第117章

    步入五月,便迎来了入夏以来首个热闹的节日。从初一到初五,乐县的街市上人山人海,叫卖声有时候甚至到了五更天都不绝。无论是酒楼、酒肆或是沿街小叛都开卖粽子,其种类五花八门,角粽、锥粽、茭粽都是极寻常的样式,还有那竹筒粽子、秤锤状粽子,九子粽,只有买不起的,没有吃不到的。其中九子粽最受稚童欢迎,是用的九种颜色不同的线将九个粽子从小到大串起来,谁家小孩若是端午这几日出门带上这么一串,别提多威风了。

    既是各家都有粽子卖,口味上差异其实也不大,商户们便少不了要使出一些手段和新鲜花样来吸引眼球,拉拢顾客。于是端午这几日,商家的铺前,往往大摆着张宽大的案桌,其上垒起各色粽子,一个个花样百出,堆成了亭台楼阁或是车马等诸般巧样,这种粽子名为“巧粽”。据说这样的法子是从杭州那儿传来的,如今每年光欣赏这些商家的“巧粽”打擂台都是老百姓过端午的必备曲目。

    巧粽也不是光摆着好看吸引人的,人家还是端午的另一娱乐项目——解粽的道具。解粽其实是一项赌博,就跟赌石一样,比的是粽子解开后粽叶的长短,以叶长者胜,短者输,输了的人或是给钱,或是买酒,别有一番趣味。

    今年除了“粽子塔”和解粽,还有几家酒楼紧跟潮流,在自家铺前搭起了山棚,请了戏班子来唱“屈原投江”的大戏,且还是仿的东沧式的演法。所谓的东沧式,其实就是谢时搞出来的那一套歌舞剧和杂剧融合的表演法子,万万没想到讲学之后,这种表演法子就悄悄在民间兴起。

    此法一出,谁与争锋,那几家的山棚和摊子前可谓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不外乎是。踮着脚尖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好奇这读书人和大官人们爱看的杂剧是个怎么演法,这一看,便被这新鲜事务吸引了去。

    可惜戏班子们学得了形,学不来其法,那聚光灯和云雾效果到底如何实现,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知所以然,不少戏班子甚至都深信不疑这是那位传说神仙下凡的谢山长施展的仙法,且这说法竟还广为流传!

    谢时偶然得知这一情况,不禁摸了摸下巴,开始思索是不是该在书院办一个舞美班创收,顺便打击一波传播封.建迷.信的谣言!

    不同于现代,古代的端午节,上到皇帝贵戚,下到平民百姓都极其重视,往往是从初一开始,一直热闹到初五。五月初一这一日,谢时起了个大早,将昨日从宋老和杨老那讨来的颂贺佳节的墨宝和自个用红纸剪成的五毒贴在门楣上,谢老爹则将艾草扎成的人偶挂了上去,这都是端午的习俗,求的是祈福辟邪。

    “也是我儿出息了,往年哪有这些个大儒帮咱家写诗词,都是爹起早排队去寺庙道观领的大师们发的符咒。”

    谢时笑了笑,道:“儿的身体如今已经康健,日后即便没有大儒赠诗贴,咱自个也可以提笔写了贴上,只要爹不嫌弃儿的文采平平就可以。”原主从小是个病秧子,因着这个忌讳,端午这些祈福辟邪的符咒和诗帖他一概推辞不写,因此这时谢时才有此一说。

    果然,谢巨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你这孩子,爹哪会嫌弃,外头人都说我儿是文曲星下凡哩!”其实人家说的是神仙下凡,不过在谢老爹这儿就成了文曲星了。

    谢时连连摇头,心道就自己那点子靠着原主记忆撑着的半吊子学识水平,结合一点现代的科学知识才忽悠出来的学说,可当不了文曲星这个名头。

    父子俩边说闲话,边一起用艾香在屋前屋后熏了一遍,墙角处撒上雄黄末,驱除蛇虫和邪祟。谢时回屋换个衣裳的功夫,就见谢老爹又风风火火带着几个仆从,将一个有两人合抱宽的瓷花盆搬到了门口,谢时走近一看,果不其然,里头种着蜀葵、艾草、菖蒲、石榴等植株,其上还挂着五色纸钱和用香面填充的小巧粽子。

    谢巨看着盆中长势极好的花草,念叨道:“要是时哥儿你这会成家了,这些榴花和艾叶就有了用处。”端午,家中女眷会采艾叶、榴花簪发,这些习俗即便是最穷苦的人家都不会落下,可惜谢家长年不添口,自然没这做法。

    谢时面上笑而不语,对谢巨这隐晦的催婚假做听不懂,他可是已有家属之人,干不出始乱终弃的事来,且按照他家属的势力,怕不是他一有变心的念头,他就能干出“天凉谢破”的事儿来。

    人家可是有眼线的人,前不久谢时不过是稍微关注了一下罗大佬什么时候开始写《三国演义》,某位还在外头征战天下的韩主公不日便来了一封家书,信中一字不提罗生,只说前几日从占据的州县中寻得几个文采尚可的写书人,要给谢时送来……

    这看似天马行空信笔一提的事,谢时还是因着连看了好几遍书信,才无意间顿悟出的那人用意,实在忍俊不禁,这难道就是伴侣是闷骚的乐趣所在吗?

    回忆打住,谢时笑着转移话题,“爹,前头书院在山脚下布施粽子,我去看看,免得出状况。”说完便开溜了,徒留谢巨在大门外叹气。

    龙峰山怕是许久未曾如此热闹了,从书院山门到山脚下,长龙蜿蜒,一眼望不到头。谢时吓了一跳,也不好去打扰前头正在维持队伍的吴柏、游泗水等人,其余帮厨小工瞧着也暂时分不开身,谢时便随便问了一个正在排队的做书生打扮的后生。

    “劳驾,请问今年怎么大家都到这来领粽子了?”谢时之前问过吴柏,得知往年书院端午时布施的粽子大多都是附近的穷苦人家来领,人不多,比起东沧书院,各大寺庙、药馆布施的粽子显然更受欢迎。然而今日这队伍之中,各色人都有,不止有书生,谢时还见到不少穿着富贵的!

    那后生转过头来,见到谢时的时候愣了一下,神色一变,瞧着三分兴奋中夹着七分拘谨,面对谢时的问题,有些支支吾吾:“晚生、晚生是久仰书院大名,恰逢佳节,游玩于附近,便……”

    他旁边的大娘原本正转头跟后头的妯娌说话,听到儿子这文绉绉的话怪不习惯,回过身来,一见到谢时,顿时眼前一亮,立马抢过话头,“好俊好灵的后生!后生你也是来领东沧书院的粽子?哎,你可来晚了!这粽子听闻是他们神仙下凡的山长亲手做的,好吃到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别处可绝对找不到这样的粽子!”

    大娘周围相识的妇人见状,也纷纷围了过来,热情地冲谢时介绍,“原本也没多少人排队领粽子,往年这书院食堂的师父做粽子的手艺一般,味道也就那样吧,端午谁家会少的了粽子呀,除了家里困难点的,或是那破落户,谁也不稀罕来领。”

    “没想到今年书院换了主厨,这端午的粽子还是山长做的,好吃出了名!连城里头的人得到消息,也来排队领粽子。幸亏我家隔壁的王叟领了之后马上提醒我,我立马带上了几个妯娌过来排队,要不然得排到几时啊。”

    “吃了谢山长做的粽子,沾沾谢山长的文气,保佑我儿今年顺利考入东沧书院!”最开始的妇人说到这,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周围其余家有秀才的妇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默念。

    然而此刻被一群妇人围着的谢时尴尬地,都已经不是脚趾扣出一座书院的程度了,而是□□速离开这个世界,穿回现代世界了。他赶紧同大娘们告谢退了出去,顺手拉了一个脸熟的帮厨,询问了一番才知道这些谣言都是怎么传出去的。

    “山长,我们原先说的是您给的食谱做的咸口粽子,哪知道传着传着,就成了您亲手做的了,这么多人,咱一个个也解释不过来。”

    谢时无奈扶额,这以讹传讹搞的,“我记得后厨准备的粽子数量也就一千个,这会是不是快派完了?”瑜蜥

    那帮厨点头,谢时松了一口气,这一波布施完了,要再等到初五那日才会再布施一次。他们这边正说着,就听前头不知怎的闹了起来。

    “你方才已经领过了一回了,不能再领了,初五那日再来吧。”游泗水好声劝道。

    后边排队的人生怕自己吃不到,此时也应和道:“就是就是,我记得你,你不就是刚刚那个嫌弃人家书院的粽子竟然是咸肉馅的,说铁定不好吃的那人,怎么这会又来了?”

    不少人嘀咕:“看这穿的戴的,应是个富家公子,怎么占便宜一次不够,又来一次呢?”

    那富家公子被人群挤兑得,一张小白脸通红,恼羞成怒地解了腰间的钱袋子就塞到游泗水手里,高声道:“官人我有钱,今儿个我是来买粽子的!开个价吧,多少钱官人我都吃得起,先给我来十个!”

    游泗水和吴柏等人面面相觑,均是无奈,将钱袋子递回给人家,“我们这次是端午布施,不行买卖,这位官人若是想买,请往城里头的酒楼商铺那儿,别说十个了,百个都有的,好了好了,下一个。”

    那富家公子尤自不甘心,憋屈道:“别处卖的都是什么糖蜜粽、果粽、蜜饯粽,独独没有你家的咸肉粽,你倒是说说,官人我上哪买去?”

    说到这,可把书院这群庖厨骄傲得,游泗水假意道歉,实则炫耀,“对不住了官人,这咸肉粽确实别处买不到,这是我们谢山长的独家秘方食谱,您下回请早啊!”

    谢时教给书院食堂的是广式的咸肉粽,里头的馅料满满,不仅有肥腴的五花肉,还有提前十天用鸭蛋腌制的咸蛋黄,加入些许冬菇、虾米、瑶柱增添风味,又以绿豆赤豆点缀糯米,最后用了谢时秘制的五香粉作为秘密武器进行调味。

    入锅煮好的粽子里头解开来,表面光洁,丝毫不散,也不粘粽叶,五花肉的肥油早已浸润到糯米当中,吃的时候,肉的腴美甘肥,咸蛋黄的咸香绵密,辅料的咸鲜风味和艾叶的清香、糯米的谷香完美融合在一起,如此重工重本做出来的粽子,岂能不称得上一绝!

    这原本只是奔着东沧书院山长名头来领粽子的富家公子一尝之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胃里仿佛被勾了魂,本是厚着脸皮再排了一次队,没想到被认了出来,又想着高价买,可惜人家不是开门做生意的,不卖!最后只得黯然离去,等着初五那日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有了这一出,后头排队的百姓们愈发期待,能让尝遍菜色的富家公子都念念不忘的东西,得是什么神仙吃的东西!然而书院后厨凌晨早起才准备好的一千个粽子很快便布施完了,好在谢时提前让人去劝退了长龙后面的人群,让他们若是想要领取布施的粽子,那便端五那日再来。

    因着书院此次乃布施救济善举而非做买卖生意,虽然有那排队的百姓心存不满,但也不好闹腾,只好跟前头那位富家公子一样,打定主意端五那日起个大早再来。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初一这日过后,乐县本地的食铺竟也跟风开始卖起了咸肉粽,且这些食铺的咸肉粽一尝便知是抄的东沧书院食堂——就连那粽子用料都一模一样!

    本着“东沧出品,必属精品”的心理,往年嗜好甜粽的许多乐县人今年有不少被东沧的咸肉粽勾出馋虫了,抱着猎奇的心理纷纷买了尝鲜,因而这些山寨的店家生意竟都不错!

    谢时自然没有特意关注这些,这些小道消息还是身边伺候的小厮同他说起才知晓的,两个小厮端午被主家放了几日节假,回了县里家中,回来后便义愤填膺地同谢时说起此事,“他们不止抄官人您研发的吃法,还在店门口挂上‘东沧秘制,谢山长推荐’的牌子,擅自用您当噱头,忒气人!”

    “就是就是!我尝过了,他们那卖的咸肉粽的味道远不能同咱书院的粽子相比,借着您的名头做这不好吃的吃食,岂不是玷污官人您的名声!”

    “呀!你怎么还去光顾那些黑心商家!”小厮气得指责小伙伴。

    另一个脸黑且憨憨的小厮挠了挠头,解释道:“不是我去光顾,唉,是我阿娘以为是山长的生意,便买了一些……”

    “好了好了,此事无妨,他们想仿就仿,这又非我独家专利,不过打着我的旗号一事确实得管一管才是,改日我让王甲走一趟县城便是。”谢时笑着制止两个小少年的“吵架”,“今日天热,我吩咐后厨做了仙草冻,去为我端一碗来,然后你二人无事也都去吃一碗,降降火气。”

    主子一发话,两个小童自然无有不从,且听闻今日有仙草冻吃 ,两个少年更是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阿娘说得果然对,他们能进谢府当小厮,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仅给的月银多,每逢节假还跟那些当官的大人一样可以休沐,更重要的是时不时便能跟着主子享用玉食佳酿,别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像谢大官人这般仁善的主子哩!

    谢时看着两个小厮无忧无虑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而等瞄到案上韩伋派人送来的书信,复又蹙起了好看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今年还未到夏至,大地便已经如同火炉,谢时本就是不耐热的体质,这会热得,除了里头的中衣,外头只套了一身极其轻薄的宽袍罩衫,若不是为了顾及形象,他连罩衫都不想披。

    乐县乃至整个福建地区因靠近海边,虽也有旱情,但好歹下了几场雨,农民们最多只哀叹几声今年老天爷不赏脸,收成要少些,但是再往北,有些地方的旱情却已经到了颗粒无收的地步了——小满那会儿到现在,只淅淅沥沥下了几滴雨水,稻谷黍麦如何长成?

    韩伋的信是从饶州发出的,饶州再往西,占据了长江中上游的便是徐寿真的势力。如今徐军正同南下剿贼的官军打得火热,徐手下的将士原本势如破竹,隐隐压倒了朝廷官军,但朝廷首战失利后,火速又增了援军和武备。

    而反观徐寿真,因旱情和为了对抗官军到处强制征民兵,蕲水周围所谓拱卫“皇城”的州县遭了殃,爆发了不少动乱。在这紧要关头之际起了内乱,无异于给了敌人痛击自己的机会,所以如今徐寿真的日子有些不好过了,接连丢了几座城池。

    如今韩伋坐镇饶州,以防这两股势力勾结起来对己方进行围剿,或是官军剿灭了徐寿真后,重整兵马朝己方而来。同时,在这封信发出之后,韩伋也派遣了齐俟和刘勐等部将率军分头沿着长江南下,准备攻下南京、湖州、常州等地,将天下粮仓湖广之地皆纳入囊中。

    这些军情战报都是韩伋在信中同谢时分享的,两人虽说分隔两地,但来往书信不断,基本每隔一两日便有。两位都是初次“谈朋友”,且一个是古代人,内敛闷骚,因而书信中你侬我侬的内容很少,最多在信末附上几句隐晦的情诗,落款写上“思君万千,念君夙夜”——这通常是某种韩主公的做法,谢时则爱在信末画一些双人卡通小人表达思念。

    除此之外,这二人在信中交谈的内容若是让旁人知晓了,恐怕会迷惑不已。韩伋习惯报备自己的行程和同谢时讨论天下局势,顺带当当“代购”,比如今日行军到了哪,军情如何;攻下一座城池,发现当地物产颇奇,命人快马寄去;末了不忘再三询问谢时最近饮食情况,以此监督某人别忘了吃饭。

    谢时则报备日常吃喝,今日信上写着“指挥食堂做了口水鸡,味甚好,颇开胃,可惜伋兄在外无法尝之,特附上食谱,以解伋兄馋意”,明日便写道“雨天,被困家中无所事事,一时嘴馋,遂花费一日功夫,烹得一盅佛跳墙,奈何许久未做,分量拿捏不到位,若是伋兄在,定能解时之困”。

    谢时原想用一碗烧仙草后,便提笔给韩伋回信,免得他又来信催促,却见王甲从外头匆匆进来,神色严肃,“主子,田庄实验田被烧了!”

    谢时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当场愣住,王甲这话里头每个字拆开来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他缓缓放下笔,手有些抖,深呼吸一口气,才强自镇定道:“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田庄的实验田不是有军士守着,怎么还能让人放火烧了?”

    王甲回道:“禀主子,这是田庄黄管事刚刚派人来报的消息,具体情况如何,属下再去确认一番。”

    谢时此刻神情冷峻,令王甲都为之侧目,只听他冷冷道:“让人备车,我亲自去看看!”这个时候谢时就十分后悔没有好好学一学骑马,他这会恨不得飞奔过去,看看他的宝贝实验田被烧成什么样了!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花了两年时间培育出来的成果,就跟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一样,眼看着就要临盆落地了,结果竟然被人毁掉了,谢时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谢府的马车在水泥路上飞驰,很快便到了山脚下的谢庄,谢时顾不得晕车,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往实验田一看,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谢时不由地心下一沉。黄午早就派了人在门口候着,一听谢时来了,赶紧跑来负荆请罪。

    谢时打断他,边往实验田走边问道:“如今实验田情况如何,烧了多少田?谁干的?”

    黄午赶紧解释,“官人放心,因那些看守的军士们发现得早,只烧着了一处田地,且菩萨县令,老天爷保佑,烧的那处田地恰好不是种仙稻的地方,而是您安排的那什么对比区。”

    谢时闻言,脚下瞬间停住了,半天之内心情简直如同过山车一般,这会儿他心还紧张地怦怦跳,“此言当真?那你派人来说实验田被烧了,话怎么说一半呀!”存心吓人嘛!

    黄午连连告罪,“望官人恕罪,一开始小人吓个半死,着急忙慌地便派人去禀告您,后来扑灭了火势,仔细  查看了才发现这事儿,实在不是故意吓官人您。”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园区,经此一遭,实验田区的看守军士检查得更严格了,除了谢时能够刷脸进去,其他人哪怕是黄午都要近身检查,尤其检查是否携带火石等危险物品!

    谢时一一查看自己的宝贝实验田,果然毫发无损,打眼望去,金黄的稻穗压低了枝头,风一吹,稻香阵阵,谷浪连绵,瞧着长势便很喜人,想必不久后的夏收会是一场大丰收。

    安下心来后,谢时才有心思追究起犯事的人。此时,几名身穿黑甲凶神恶煞的军士绑了几个农户过来,黄午等人显然都有些敬畏其中为首的军士朝谢时躬身行礼,禀道:“公子,此三人乃末将抓到的作恶之人,其中一人乃田庄农户,”后面的小兵将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农户推到跟前。

    “此人吃里扒外,收受钱财贿赂,踩点多时,今日掩护两个细作混入园内,本想盗窃高产稻,被吾等发现,此二贼人又恶向胆边生,放火烧田……”

    谢时定睛一看,果然是个熟面孔,此刻那农户面如死灰,也不为自己求饶,只跪在地上朝谢时磕头,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谢时耳朵灵敏,听着不由叹了口气。既然觉得自己于他有大恩,又为何要背叛自己呢?如今忏悔又有何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处剧情还未写完,先更啦,下章在来的路上啦!

    第119章

    谢时敏锐意识到今日这些纵火犯恐怕来历不简单,毕竟试想若是普通人或是只想要盗取高产稻种的人,被抓住绝不会干出放火烧田此等极端的事情,这分明是抱着得不到也要毁掉的仇视心理。

    谢时继续追问:“可有审出这些人是何人派来的?”

    那军士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谢时了然,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二人的谈话才得以继续。

    “说吧,可是其他势力派来的?”

    军士恭敬禀道:“公子高明!此二人正是徐寿真手下第一号幕僚彭玉派来的,据那两个纵火犯的供词,蕲水如今旱情严重,他们宰相也就是那姓彭的,偶然听闻乐县有亩产翻倍的仙稻,便起了夺取的心思,他们本来想偷了稻种后,同外头的人手接应,再一把火烧了您的实验田,以绝后患,如此一来,这仙稻天下便只有他们一方拥有。”

    谢时气笑了,“天真!我怎么可能不留稻种,这些人除了心思歹毒且蠢笨无知。你们可有人受伤?”谢时忽然想起方才说起贼人外头还有人接应,不由地提起了心,幸好当日听从伋兄的建议,让他派了一队黑甲卫驻扎在这,要不然他这田庄全是一群老弱妇孺,哪里抵挡得住这些刀口上舔血的匪人!

    那黑甲军士迟疑了一番,“吾等并未受伤,已将其同伙一网打尽,只是,当时农田有一农户在侍弄田地,歹徒来时,他拼死同其搏斗,腹部被砍了一刀,恐怕……”

    谢时面色如霜,一双素日里天然带笑的眼眸此刻涌起了滔天怒火,“彭玉、徐寿真是吧?好,这个仇谢某记下了,来日一定奉还。”

    谢时平日里瞧着温润如玉,好似全无棱角,到处做善事,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不仅收留流民安置于田庄种,还办了养济院和免费的私塾,仿佛无害到了极点,无人不想亲近于他。

    实则骨子里谢时依旧是现代世界那个为世界所排斥的方外之人,天煞孤星的命格所加诸其身的,虽不至于让他堕入全然的黑暗,却将他置于灰色地带——他冷眼旁观着世界,他的仁善并非天生,而是端看他人如何作为。

    若是他人作恶,谢时不惮于以恶止恶。恐怕他那对无良的父母怎么也想不到,当年公司一朝被查破产,起因竟在家中最不受重视的孩子身上吧。谁让这对无良父母为了巴结上港台资本,打算将谢时送到港台一位风水大师那里当侍童呢,那大师可是圈内臭名昭著的虐.童恶魔。

    反之,若是世界以善待他,他自然回报以善,这就是谢时穿越到这个世界后,逐渐开怀且热衷行善布施的缘由。盖因自他穿越而来,冥冥之中便能感觉到此界之善意,而且他也何其幸运,遇到了一群良善可亲之人,无论是谢老爹、岑羽、书院里的学子们和庖厨们,还是伋兄,都处处敬他,护他,才有了短短一年便脱胎换骨的今日之谢时。

    今日彭玉擅自越境,不仅烧了他的田,还伤了他的人,简直就是在谢时的雷点上反复横跳,也不怪谢时这会趋近黑化了。

    “可为那受伤农户请大夫?”谢时让军士们自去料理贼人,又招来黄午问道。

    黄午忙不迭点头,“已经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看过,只是那会吴熊开始发热,那大夫来看过后,给上了药,却只说听天由命,若是一日一夜过后,烧退了,那就是熬过去了。若是烧不退,便只能准备料理后事了。”

    谢时皱眉,这其实就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热,那贼人刀上必定沾了不少人的鲜血和其他污秽,吴熊被砍这么一刀,虽幸运得不致命,但若是不给伤口消毒,十有八九会死于刀口细菌导致的感染。这也是古代战场上战士们最大的致死原因。

    “走,带我去吴熊家中看看。”

    “诶,官人您跟我来,这会应该是吴熊的媳妇在家照顾他,可怜的吴家娘子,今年开春才过的门,竟然遇上这种事,为了吴家娘子,吴熊都得熬过去啊!”黄午同吴熊素日关系不错,当时吴熊进实验田区工作,还是黄午做的担保和推荐人。

    谢时听着心情愈发沉重,等到了吴熊家中,见到床板上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和旁边眼睛通红的年轻妇人和老妇人,更是宛若心口堵着一口气。

    吴家女眷见到谢时,上前给谢时行礼,那两鬓斑白的老妇人哭着哀求道:“求求官人救救我家吴哥儿,求求官人了!”说着说着就要给谢时跪下,谢时赶紧上前搀扶起老人家,又让人去将吴家娘子扶起来,安抚她们道:“吴老夫人和吴娘子请放心,吴熊是为我做事而受伤,我自当竭尽全力救治。”

    谢时探视完伤患,让黄午先给吴家发放补偿金,免得吴家家中顶梁柱倒下了,家中女眷揭不开锅。待出了屋,很快便招来王甲,低声吩咐:“你速去岑家的酿酒坊,告诉他们,取最烈的烧酒,按照两瓶烈酒蒸至只剩下一瓶的量这个标准,入蒸馏瓶再蒸上几回,这样回蒸的烈酒,至少需要五盅,事关吴熊性命,越快越好。”

    谢时同酒坊要的东西其实就是酒精,若要救治吴熊,当前最要紧也是谢时唯一拿得出手的法子,就是先对伤口进行消毒。从医学上讲,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便能起到消毒杀菌的作用,据他所知,岑家酒坊最高等级的烈酒至少有五十度,再蒸馏萃取一回,堪堪能达到酒精杀菌的效果。

    他顾不得处理那些贼人,一心只想着救人。幸好岑羽交代过酒坊的管事,若是谢公子有吩咐,工坊当以谢公子的意愿为先,在酒坊的全力配合下,谢时傍晚便先拿到了酒坊蒸馏的第一瓶酒精,谢时简单用蛇麻花也就是酒花大致测了一下酒精度数后,便拿着它和事先准备好的纱布再次回到了吴熊家中。

    吴家女眷正为吴熊擦拭身体和喂汤,一见谢时来了,忙迎上来,“官人,您可是有救我家吴哥儿的办法了?”

    谢时虽然心里没底,但出口的声音却沉稳有力,“试试吧。”

    挥退左右,只留下王甲在一旁协助,谢时上前解开吴熊的伤口处,那处血肉模糊,皮肉翻开,糜烂不已,上面还糊着老大夫给上的草药,瞧着有些渗人,且气味催人呕。王甲见此,主动请缨道:“主子,让属下来吧。”

    谢时神色不变,如同蝶翼的眼睫上下翻飞了好几下,才轻声道:“无碍,酒精给我,你按住他。”待会用匕首割肉和用酒精冲洗伤口的时候,那可不是一般的疼痛。果然等谢时用火消毒过的刀子清理糜烂的伤口,即便是昏迷中的吴熊也挣扎起来,可惜被王甲牢牢按住不能动弹。

    特意寻来的小巧匕首在谢时手中被施展得灵巧速度,他的动作很快,用刀也没有造成太多伤口,很快腐肉便被一一割去,后用酒精反复冲洗伤患处,确保杀菌效果,一切作罢,谢时又用同样在滚水消毒过的干净纱布包扎伤口。

    见谢时还要用酒精替吴熊擦拭身体,一旁的王甲彻底坐不住了,直接接过这等粗活,好在谢时也有自知之明,对比了两人体型,深感自己可能没法翻动吴熊这等壮汉便作罢。

    谢时神色复杂,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他也非法行医了一回,至于病患能不能活下来,端看他的运气了。

    谢时在吴熊家一直待到夜里,直到确认了他的气息稳定下来,且没有出现大出血情况,甚至烧有了退下去的趋势,才离开去了田庄属于他的别院处住下。临走前,他留下一个书院自制的温度计,交代吴家女眷夜里守夜的时候,注意吴熊的温度,若是再烧起来,则速速去别院叫他。

    主仆二人离开吴家,谢时没有上马车,而是深呼吸一口夏夜的空气,慢慢往别院踱去。夜里寂静,田庄唯有蝉鸣蛙叫,时不时伴随着几声犬吠和幼童的咳声。

    “有什么想问的,说吧,看你憋了一晚上了。”谢时的声音淡淡传来。

    王甲神色一顿,斟酌了一番,才问道:“属下只是对主子用匕首的熟练度感到有些讶异。”谢时那一手,毫不夸张地说,不输甲卫中使匕首的好手。

    “这有什么,庖厨嘛,终日跟各种刀打交道,哪能不熟练,听过庖丁解牛吗?我还能用小刀在瓜果上雕龙凤呢,只是切除一些腐肉而已,对于你家主子来说,只是洒洒水啦。”青年轻笑从容的声音传来。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但王甲想起方才主子下刀时的淡漠神情,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最终也未多问什么。这一夜谢时夕食都没吃,只喝了几口汤,便合衣在别院歇下了。

    可喜可贺,吴熊夜里没有复烧,更加喜人的是,一夜过去,吴熊的高热奇迹般地降了下来,甚至苏醒过来,能够自主喝下一些粥水。谢时再次踏入吴家家中时,吴家女眷们简直把他当做了下凡的神仙,恨不得将他供起来,在大夫手里束手无策只能等死的人,经过谢大官人医治,竟然第二日便苏醒过来,这是何等仙法!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谢时是个外白内黑的芝麻汤圆儿~当然,黑化版谢时只会在极其特殊情况下触发,平常就是一枚小可爱~

    第120章

    昨日同样在别院下榻的老大夫听闻这消息,也赶了过来,边围观谢时给吴熊再次用酒精消毒和换纱布,边啧啧称奇,“官人,您真的只用了这烧酒清洗了伤口?老夫从医这么多年,从未听闻烧酒能治病啊!”话到此处,老大夫不免被吴家女眷所念叨的“神仙之说”给传染了,悄声问道:“您真的没施那什么仙法?”

    谢时的脸色也比昨日好了许多,此时尚有心思笑着解释:“不是烧酒,是将烧酒再次蒸过得到的高浓度酒,我将它命名为酒精。不过切记,萃取过后的酒精人是万万不能喝的,喝了阎王爷便要来收人了,但是若用来清洗破损伤口处,却能对伤患处起到杀菌消毒,防止病菌感染的奇效。这绝对不是什么仙法,老先生,要相信科学啊。”

    不信邪的老大夫又缠着谢时问了“何为病菌,何为感染”,谢时不是医学生,回答的都很浅显,那老大夫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抚着长须,一脸神往,“原来这世上竟是有无处不在的病菌嘛?一旦凡人的皮肤被划破,病菌便会侵入伤患处腐蚀人体,这病菌竟是于无形之中夺人性命……”

    老大夫正想拉着谢时谈上个三天三夜的病理之学,却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王甲往外一站,呵道:“何人在外喧哗?”

    黄午点了点跟前的人,小声怒骂道:“你可把我害惨了!”而后赶紧从屋外躬身小跑进屋告罪,“请官人恕罪,外头闹起来,是因为有农户想替郭老七求情,小的这就将人赶走。”郭老七就是昨日那个勾结外人来犯的农户。

    “且慢,”黄午听见谢时的话,脚下一顿,又折返回来,殷勤请示道:“官人您请吩咐。”

    “黄午,外头那人求情说了什么?”谢时想起昨日听到的忏悔之言,还是多问了一句。

    黄午挠了挠头,到底不敢隐瞒,如实道来,“那是郭老七的邻居,他说郭老七家中唯一的小儿近来患了重病,反复治不好,花光了家里的银子买药,还同亲朋好友借钱,他这次恐怕是走投无路之下,为了筹钱给小儿治病,才鬼迷心窍收了钱财,犯下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希望官人您看在小儿的份上,从轻发落。”

    这邻居是个跛脚的汉子,从前颇受郭老七照应,这次听闻郭老七被庄主的事情,气愤之下,也疑惑不解,想了一晚上,还是出于平日里的情义,想要为他说情几句,起码求庄主留他性命,否则郭家小儿也无人照应。

    谢时顿住了,望向黄午,淡淡质问:“我记得郭老七的契书还在我这,我规定了庄里人看病是免费的吧?”

    黄午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被谢时望过来的眼神吓得直接跪下了,赶紧为自己辩驳:“官人这,这,肯定是免费给请的大夫,小的哪敢私自违背您定下的规矩!”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谢时面含愠色,坐在上首,如同一尊冷玉,散发着寒气,显然打算追究到底。

    “小的,小的这就去查,定给官人您一个交代!”

    “不用了,王甲你去查吧。”谢时直接打断黄午,转而吩咐王甲,坚决不给他们私自包庇的机会。

    王甲领命而去,谢时朝一旁的老大夫拱手,“大人犯下的事,不应当累及小儿,烦请老先生再跑一趟,为那位郭家小儿诊诊脉。”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乐呵呵道:“官人好气度,郭家父子遇上你,也是他们的福分。行,老夫这就去看看。”老大夫是乐县最好的医师,虽不是当世神医,但从前也是一位名医,年老了回乡隐居,只不过前段日子故人仙逝,离开乐县亲去吊唁了一番,估计也是因为刚好碰上老大夫不在,才没能请他为郭家小儿诊治。

    黄午这会急需戴罪立功,赶紧殷勤道:“大夫我走前面给您带路。”

    吴熊暂时安然无恙,接下来只需要按照老大夫开的药方慢慢静养,外加按时对伤患处消毒包扎,相信假以时日便可恢复。谢时也总算放下心头大石,如今也腾出空来,打算料理那伙贼人。

    王甲办事速度很快,没让主子等太久便回禀了查清的事情缘由,原来郭家小儿患病后,田庄管事确实为他家请了大夫来看,也开了药服下,只是许是那大夫水平不高,此后一直不见好转。

    郭老七私下里不知从何处听了哪个长舌妇的话,花重金偷偷请了神婆做法驱邪,喂孩子喝了不少符水,后来又散尽钱财买了大补的药材给小儿补身体,谁知孩子被这么一折腾,气息愈发微弱了,彻底陷入了昏迷,刚好有陌生的外乡人找上门来,花重金让他带着,偷偷潜进谢庄种仙稻的田区,视子如命的郭老七为了筹钱救儿自然便背叛了谢时……

    谢时无语,难怪新中国建国后干的大事之一就是在乡下扫盲和去除封建迷信,实在是迫在眉睫啊,瞧这掏心掏肺当爹的却差点把孩子害了。至此,谢时以为这就是一出病急乱投医的悲剧罢了。

    至于如何料理这些人,谢时本也没打算取郭老七性命——虽然在这个年代,人命如草芥,打死个别叛主的农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但谢时干不来这喊打喊杀的事儿,此时听了王甲的调查,便打算从轻发落,只把人赶出田庄,丢到修城墙的苦力队伍中,至于郭家小儿如何处置,谢时有些头疼,此时他便无比想念伋兄,想必若是他俩交换,伋兄必定游刃有余。

    “官人!官人!那大夫说、说……”谢时这厢正打算给他家伋兄回信顺便求助,黄午便急匆匆跑了进来。

    谢时皱眉,见他神色惶惶,大汗淋漓,从案桌后走出来,奇道:“何事如此惊慌?”

    黄午站定,勉强稳住身形,咽了咽口水颤声道:“卫大夫说郭小儿患的恐是疫疾,而且他在庄里巡了一遍,说其他区的人目前还未发现染疫的状况,但郭家周围几户人家却都出现了传染情况……”

    瘟疫啊,这可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词语,几千年来,古人一直在战“疫”的路上,但无论哪一个地方一旦出现了瘟疫,几乎都是落得横尸遍野,千里无炊烟的结局。

    窗外的蝉鸣愈发大了,甚至到了入耳轰鸣的地步。谢时心跳得厉害,他双拳紧握,闭了闭眼。古人云,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自旱灾来临,谢时便一直在暗中做准备,但是万万没想到疫病竟首先在自己田庄发现了。

    “传我命令,立刻封锁田庄,即刻起,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田庄!若是有谁出逃,违者全部抓起来。还有,立刻将郭家及其附近染病的人家隔离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谢时当机立断,吩咐道,见黄午还愣在原地,不由催促道:“还不快去!此次是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别让我失望。”

    其实脚还有些软的黄午一听戴罪立功,立马支棱起来,“诺!小的这就去办!保证连一只狗都跑不出去!”

    黄午走后,王甲近前,低声请示道:“主子,此地出现瘟疫,不宜久留,属下护您离开?”

    谢时摆摆手,背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稻色,轻声道:“我暂时离不开,倒是你,带上我的令牌和书信,顺便去为我运输和另外置办一批物资。”

    晌午,戴上养济院赶工制作的棉口罩,屡劝无果的王甲只能接下谢时的命令,策马离去。

    ————————————

    几日后,福州城闹市长街。

    “老人家,劳驾,同您打听个事儿,怎么近日福州到处都是卖这凉茶的?排队的人还这么多!”人群中,许久未曾到福州进货的商贾头子奇怪问道。

    老丈一听,立马来了劲了,高声道:“官人是外地来的吧,难怪没听说过咱凉茶,这凉茶可是好东西,是有病治病,无恙安身的平安茶!这原本是乐县的特产,是咱们谢神仙谢公子从天庭带来凡间的神汤,每日一碗,我保证你清热解毒,强身健体,无病无灾,最重要的是它能预防疫病!听说北边现在有了瘟疫,可不得天天喝着预防啊!”

    外地商贾不信,“真有这么神奇?那这凉茶岂不是很贵?一碗要价几何啊?”瞧这人群长龙,这福州富人怎的恁多!外地商贾心中如是叹道。

    老丈笑笑,摆摆手,“要不怎么说咱谢公子是下凡渡劫的神仙呢,人家将这方子免费给了各大药铺,这些药铺没花一分钱就拿到这么大好处,自然不敢卖贵了,所以啊,只需要花上半文钱,官人你就可以在福州甚至其他韩公治下的州县买到一碗凉茶!”

    “才半文钱!”商贾惊呼,赶紧便要让手下人去排队,老丈立马制止他,“你排这队没用,你得去城西那的药铺买,咱这是官府布施点,专门给老人和小孩免费发放凉茶的地方。快去吧,要不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老丈望着匆匆离去的外地商队,笑着捋了捋长须,旁边穿着官服的小吏看见这一幕,走了过来,同他搭话:“老丈今日又添了一功啊。”

    老丈神色骄傲,挺起胸脯,“老朽受韩公和谢公子恩泽,自当为其略尽薄力,再说了,那些外乡人若不好好喝凉茶,将瘟疫传染到咱福州,咱们福州老百姓岂不是就遭殃了!”

    小吏拱手道:“老丈高见,正是如此,吾等皆要以韩公和谢公子为马首是瞻,才能过上如今的太平好日子,瞧着北方那些人,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啊……”

    “可不是嘛,唉,这世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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