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事实证明,历史名人沈万三之子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起码原想躲懒,晚上出去游灯会的谢时便应下赴约了。不过在此之前,谢时还没忘记自己的梅花酥还等着做呢,待去了后厨,发现庖厨们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合力做好了饼胚,只剩下最后一步的造型,等着谢时来亲手示范。

    谢时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揉得油光亮滑的梅红色面胚上均匀划了五刀,巧手一捏,五朵花瓣便跃然而出了,又在花心处同样以小刀轻划出几道,含羞待放的花蕊却有了,最后稍稍做一些细节上的调整装饰,便可以送进烤炉里头烘烤了。后厨本就设有烤炉,谢时来了之后,又依照他的习惯改造了一番,用来烤酥饼自然没问题。

    烤梅花酥需要两刻钟,谢时原想先去会客赴约,结果岑羽丝毫不急,明明方才还吃春卷吃到撑了,这会又惦记上了未出炉的梅花酥,“不急,我同人约的是午时,我们等这梅花酥烤好了,再去也不迟嘛。”据谢时说,这梅花酥风雅得很,竟是以花为馅的,就连身为大吃家的岑羽都没吃过,自然好奇。

    谢时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放心吧,这梅花酥本来就有你的份,做得多了,届时还会给各位同僚送去一些,也算是佳节的祝贺。”

    岑羽立马反应过来,笑道:“那诸位同僚们可得好好感谢我,托我转达的福,他们总算又能品尝到探微你的神仙手艺。”说完他又毫不客气要求道:“我的那份梅花酥可要多一些,内子近日有孕,吃什么都吐,唯独八珍阁的糕点吃得最香,如今就靠着这些点心过活,我现在每隔几日,还得派人到乐县给她带回来。

    谢时一听,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这消息他可是头一次听到,他笑着赔不是:“恭喜固安喜为人父,我还是现在才知道这喜讯,都没准备贺礼。”

    岑羽摆摆手,故作神秘,“没满三月,所以还没往外说呢,你当然不知道咯。别的礼物也不用准备,家中都有,今日这梅花酥她肯定爱吃,我看这个礼物就不错。”

    看在孩子和嫂子的面上,谢时自然不会违了他的意,刚好出炉,犹带火气的梅花酥在花蕊处撒上些许金黄桂花碎,只挑出一盒,谢时准备带到八珍阁给远道而来的苏州贵客尝尝,其余的全都装进三层高的大食盒,派人送到了岑府,保证岑夫人吃到的时候都是热乎的。

    岑羽没打自家夫人那份的主意,倒是对带给沈荣那份颇有微词,不过谢时对此不予理会。临近午时,谢时安排好上元节诸事,给院里由韩伋派来伺候他的侍从们都分发了赏钱,美曰其名节日补贴,又给所有人都放了假,让他们或是回家同家人团聚,或是结伴与人出去逛花灯。

    岑羽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说了一句:“他们能伺候探微这样的主子,倒是比其他人要来得的有福气。”

    谢时没听到,反倒是一旁的谢巨直点头,“同他娘一样,都是心怀菩提之人,年前还专门去信乐县,列了单子托我给田庄的农户送年礼,就连那些流民都没落下。”

    不消片刻,忙完的谢时招呼岑羽,让王甲拿上食盒便乘上马车,一同赶往闹市区的八珍阁分店。此时,闹市大街上同样有一辆富丽显贵的马车往八珍阁慢悠悠驶去,车上坐着二人,正是应邀而来的沈氏父子二人。车内,父子俩正在说话。

    “爹,你既已听闻韩家起义之事,又为何答应赴约?”说话的正是前不久刚来过福州的沈森,此刻他不复去往苏州请父亲出山的意气风发,反而眉头紧锁,忧虑重重。

    沈家主如今年方四十有余,做着儒生打扮,不仅留着一把飘逸的美须,还带着时下风行的东坡帽,此时看了长子一眼,问道:“我看你这几日忧心忡忡,想必所忧心的就是此事吧?”

    沈森如实点头,他上一回南下福州,本是眼馋于岑家如日中天的八珍阁生意,想寻求与之合作,分一杯羹。没想到撞了南墙,岑家家主见过他一回后,便推脱不再与之商谈,显然无合作之意。沈森不甚理解,他以为这是两全其美之事,岑家再大,势力也终究拘泥于南地,而他沈家货通南北海外,毫不谦虚地说,可以说是当世第一商人家族。同沈家合作,对于岑家来说是一件好事才对。

    这沈大公子不知道岑家背后站着韩氏,且他们今年又撞大运捧回了一尊金娃娃,糖霜、田黄石矿和雪花盐,都是一座座金山,自然不稀罕同沈家合作。不过这沈公子也是有运之人,吃了闭门羹的他正好撞上了谢时出事,献上的神药救了金娃娃,自然就成了韩伋的座上宾,不仅捞了谢时一个价值连城的玻璃镜生意作为谢礼,还阴差阳错掺和上了发现新大陆的事情。就连沈老爷子听闻这一连串事,都以为自家大儿此番气运委实过人。

    此时在车中,沈老爷倒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我原本以为你冲劲有余,沉稳不足,性情中不乏冒险投机,过于剑走偏锋,我不放心将沈家交到你手上。如今沈家如日中天,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稍不小心便会跌下高坛,万劫不复,沈家需要的是守成之主。所以,即便你的性情在几个兄弟中,最肖你祖父,却不适合这家主之位。”

    沈森没想到父亲心中竟是这样想的,顿时有些挫败,不过他从前也正是从父亲的言行间,敏锐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不满意,才会私自南下接触岑家,本是想做出一番事业,好让父亲刮目相看,再放心将家主之位交给自己的,没想到又走了弯路。

    “哪知为父看走了眼,经此一事,如今看来,我儿气运过人,且并非事事冲动,全然不顾家族之人。”沈老爷欣慰地看着长子,他说的是沈森经父亲点拨,得知岑家背后还站着韩家,而他们父子二人南下之时,又收到了韩家起事造反的消息,因此沈森心中犹豫不决,既不想放弃到嘴的肥肉,又担心自己会将沈家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同叛军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冒天下之大不韪,

    沈荣听到长子对时局的分析,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反问道:“那你思考了几日,得出了何种结论,我沈家是否应当继续同韩氏合作呢?”

    沈森眉头紧锁,似是难以抉择,但最终他还是点了头,“父亲,我以为,此乃登天之梯。”

    闻言,一直严肃着一张脸的沈荣抚掌大笑,“然也然也,此也是为父心中所想。如今乱世,天下豪杰纷起,眼看着韩家起事了,我们更要同岑家合作,因为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很快,江南之地便会落入韩家主手中,届时,若我们没有这层关系,试想财富滔天的沈家会是何种下场?”

    沈荣没明说,但是父子两人都意会的未尽之言便是,若是韩家败了,对于沈家来说,绝不至于伤筋动骨到达倾覆的地步,只需要断臂求生,付出一些代价向胜利者投诚便是。毕竟,世人皆知,商人重利轻义,没有人会认为沈家做得不对。

    “老爷,少爷,八珍阁到了。”二人说话间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八珍阁开在福州最繁华的地方,周围都是做的富贵人家的生意,往来皆是锦衣华服之人,然而父子俩下了马车,还是被眼前的盛景给惊到了。只见眼前宽可行八马的大街上,耸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华楼,左右接连七个铺面都挂着八珍阁的名号,来往人水马龙,皆是香车宝马,华服丽人,就他们站着这会功夫,沈家马车后头又来了三辆马车,下来几位戴着面纱的夫人小姐,说说笑笑往最中心的店面去。

    马车上的马夫见他们停在原地不动,还催他们,“官人们可是第一次到这八珍阁来?车不能堵在店门前,得按照他们的指示往前走,有专门的马厩和伺候人员。”

    父子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挡了别人的路,沈森其实之前来过一趟,知道这规矩,不过那时八珍阁门前没这么多马车,人流也是正常的,这回被这人来人往的场面一惊,倒是忘了这回事,遂让车夫自去停车喂马,他俩就要入店。

    “沈官人,两位沈官人!”不远处有人唤道,很快便挤过人群,到了沈森跟前,拱手作揖,笑道:“沈小官人,别来无恙,我家主子让我来迎接二位,且随我来。”来者是岑羽的贴身小厮潘达儿,如今比起一年前,圆润了不少,但好在依旧能辨认出清秀面容,要不然指不定被只爱看美人的主子丢到马厩去喂马了。

    沈森也认出这是那位岑家主身边伺候的人,便拱手道:“有劳。”三人不同客人一条道,而是拐了个弯,从八珍阁后头缓步上了一座阁楼,踏入一间不沿街设立的宽敞厢房。这厢房显然是主人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装饰得既富丽华贵又不乏书香气息,凸显出主人家的格调,屋内烧着不少暖盆,从外头进来,不稍片刻,寒气尽退。

    此时,此间主人显然早已等候多时,听闻门外小厮禀报,从里间出来,撩开帘子,首先见到的便是手持洒金扇子,一副笑面虎模样的岑家主,但是父子两的目光却完全被他身后另外一位红衣公子吸引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的更新,昨晚太困了,只写了两千没写完就睡着了……我看看今天能不能再更两章补偿宝子们……我努力,但是不一定能哈哈哈哈

    第82章

    只见藏青毡帘后,站着一位年轻的公子,那公子着朱衣,戴玉冠,身姿高彻,自带光华,宛如神仙中人,使满室生辉,旁人失色。沈老爷初次见此人,心下便笃定,这位公子必定就是那位传说有神仙手段的谢公子了。沈森之前见过谢时,当时便觉斯人非凡世之人,但今日见着朱衣的谢公子,方知神仙还有另一种面貌。

    岑羽率先迎上去,满面春风地问候,“沈老爷,久仰大名,在下岑羽,今两位远道而来,某实在是有失远迎。沈公子别来无恙呀。”

    沈荣不愧是经营沈家十余载的商场老狐狸,此时也很快从见到谢时的讶然中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同岑羽攀谈起来。

    “多谢岑家主相邀,久闻岑家主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今日相见,才知道竟是这般年轻!”夸完岑羽,沈荣将视线一转,朝向一旁的谢时,话锋一转,“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公子了吧?久仰公子高才!”

    谢时微微一笑,在外人面前端的是清高有礼的范儿,“沈老爷谬赞了,比起谢某,沈老爷才当得起这一句鼎鼎大名。”

    几人寒暄几句,便入室坐下。沈荣不经意朝壁上一看,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画中之景即便是沈荣此等“外行人”,都体会到了空疏和沉郁之感,用笔干枯,画中甚至还有一种灰色调,透着绝望凄楚。待定睛一看,此画落款人乃前朝大画家王弘。

    王弘此人乃前朝名士,被誉为前朝山水画第一人,蒙族人的铁骑踏足中原,建立新朝之后,王弘曾受到新朝传召,奈何他自诩为前朝遗民,拒不出仕,后来又遁入山林,不知所踪,王弘的画作也由此成了绝唱,如今有人求画万金,据说仍不可得,没想到在此处见到了。不过沈荣想想自己之前得到的关于韩家主身份的传言,不由心中若有所悟。

    悬挂画作之下,正中间设有一张梨花木螭雕大案,案上摆着一座三尺高的田黄石九龙西番莲纹雕像,左边是通体银白的玻璃彝,右边是汝窑天青釉弦纹双耳三足尊,底下两溜十二张楠木交椅,左右有小几,几上设炉瓶若干,焚着沉香,其余各色山石绿苔盆景,以及花瓶中新鲜花卉无法一一道尽。

    别说沈家夫子,就连谢时初初踏进这屋子,都被里头的摆设给惊到了,“你这屋子里头摆着这么多好东西,就不怕遭贼惦记?”

    彼时岑羽笑道:“这可是关系到面子问题,那些同我合作的商人,一进这屋子,见里头的摆设如此富丽堂皇,各个价值连城,都得高看我岑某人一眼,知晓我的财力之雄厚,进而不自觉将自己的姿态放低。”

    岑固安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起码这么大一块田黄石雕放在眼前,着实惊到了沈荣父子。不知何时起,田黄石风靡达官贵族之间,人人都以此为珍宝,而商贾们追求田黄石,皆因此玉石金黄通透,象征财富,有生财之意,就连沈荣都只有巴掌大一块,岑羽这排面就很不错。

    四人分别在两旁的楠木交椅上坐下,忽见二仆从各自捧了大漆捧盒而来,取出细点放在左右小案桌上。这细点并不复杂,唯有一碟梅花酥,两碗杏仁茶。

    仆从们刚将东西摆上桌,岑羽便开始炫耀了,“沈老爷,沈公子,今日二位有口福了,这梅花酥可是头一份的新鲜东西,保准二位从前不曾见过。做这梅花酥的梅花花瓣采于我家主公少年时亲手植下的老梅,又是探微的方子,经他亲自指点之下做出来。今早刚烘烤而出的第一炉就在这里了,快尝尝。”

    沈荣倒还好,毕竟他从未尝过谢时的手艺,也未曾买过八珍阁的糕点,只耳闻这位谢公子有“易牙”之美名,于庖厨之道上颇有钻研,因此更多的是注意到这韩家主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嗜梅。倒是沈森,一听是谢时发明的新吃食,立马就取过旁边的湿棉布擦干净手,往盘中而去。

    只见盘中六枚梅花酥,枚枚玲珑巧致,外表呈现梅花之形,边缘酥皮层层叠叠,娇艳如花,着实漂亮,让人不忍下口,还未凑近,便已闻到了幽幽花香。酥皮烤的火候刚好,脆薄如蝶翼,一碰便掉渣,待一口咬下,更觉明灿酥香,令沈森惊讶的是,这酥饼的内馅竟是梅花酱!若方才的梅花酥只闻得到暗香,那么此刻梅花酿成的蜜酱在唇齿间流淌,便使人仿佛置身于梅林之中,徘徊于香海无法返途了。

    沈荣也好奇地拿起一块梅花酥,闻之确实花香扑鼻,放入口中,忽而眉头微扬,继而认真专心品尝,一枚品完,叹道:“以花入馔,没想到还能这般做,委实唇齿生香,富有巧思,清雅至极,连糕点之乡的苏杭地区都没有这样的点心。”这梅花本就是君子清雅高洁的象征,梅花酥有梅花之形,又有梅花之艳色,更绝的是内里的梅花酱,香甜馥郁,尝之使人吐气如华,确实是一道风雅之馔了。

    沈家父子对梅花酥赞不绝口,这厢谢时和岑羽也开始品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知了这是韩伋少年时手植的梅花树上的花瓣,谢时只觉得这梅花酱比起早上开瓶时尝的,又添了一种别样的味道,一时之间,主宾四人皆默默无言,细细品尝这珍品。

    一枚梅花酥尝完,再喝一小碗用小磨细磨出来的杏仁茶,暖浸心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因为一路舟车劳顿颠簸而喉炎复发的沈荣只觉得喉间的异物感消失,整个人舒畅了许多。

    沈森道:“之前吃过八珍阁推出的冬日果盒里头的糕点,虽说蜜饯、豆糕和奶制糕点都各有千秋,皆是隽品,但我最喜食里头的奶制糕点,尤其是酥皮泡芙和酥油鲍螺。我敢说这酥油鲍螺,江南地带没有哪家点心铺能比得上,而听说这酥皮泡芙自从八珍阁出了之后,有不少点心铺子都开始模仿,却一个个都不得其意,东施效颦。还有一事颇为可惜,店里的四时景糕因为过季下架了,未能一尝。”嶼汐團隊整理,

    难得客人这么直白捧场,谢时自然给足了面子,当即便表示来年四时景糕上了,便让商队给他寄去。

    或许是珍馐拉近了在座诸位的距离,话茬子一下便打开了,沈荣手抚长须,笑道:“昔日只知道岑家的八珍阁生意兴隆,今日始知客似云来,热闹得很,方才沈某的马车行至店门前,还差点堵住了,进退两难。”

    闻言,岑羽连连摆手,谦虚道:“沈老爷误会了,今日您二位恰好遇上了阁中上新的日子,又是上元佳节,才会这般热闹。”

    沈森在一旁听闻此言,好奇问道:“不知阁中又上新了何种好物?”方才上小楼之前,沈森稍微瞄了一眼,只见店里头几乎全是穿着华贵的小姐夫人,一个个仿若东西不要钱似的,杀红了眼,临走前身边跟着的仆人一个个都大包小包的,偏那付了大价钱的客人还喜笑颜开,仿佛捡了什么大便宜。若不是他是来赴约的,恐怕早就进店一观了。

    岑羽神秘一笑,拍了拍手,方才引贵客上楼的潘达儿便从里间出来,后头跟着另外两位小厮儿,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檀木盒子。

    “正好,岑某给二位贵客准备了此次八珍阁上新的珍品作为礼物,你们可在此先拆开来看看。”

    这是商贾间正常的人情往来,并不算什么,沈氏父子俩倒是没有推辞,谢过岑羽后便将盒子打开来,这盒子自然是选料贵重,经过一番能工巧匠精雕细刻,为的就是使这外包装务必衬托出盒中之物的珍贵稀罕,但是沈家富甲天下,两位沈家子什么贵重东西没见过,这种对他们来说便毫无吸引力了,因此并无停留在盒子上,而是径自打开来。

    这礼盒里头的东西基本同谢时当初给韩大夫人准备的美妆礼盒差不离,最普通的是两色膏状腮红,一个是玫瑰色,一个是桃红色,因为添加了提炼过的鲜花精油和花露,比世面上大多数胭脂都要来得芳香扑鼻,更重要的是愈发上色,也不容易掉。还有一个好处便是这天然的东西也不伤皮肤,健康得很,按照店中女掌柜向那些贵夫人小姐宣传的,这胭脂用久了,还养颜润肤哩。

    眼影盘和旋转口红这两样东西却是第一次出现,也是最受客人欢迎的,沈家父子都没见过,还是看了礼盒中夹着的写了使用说明的香筏,才明白这两样东西的用处。

    “此等新奇之物,想必家中女眷必定喜欢,我在此先谢过岑家主了。”此时,沈家两位男丁尚且未意识到,这些东西对于家中女眷的吸引力,谈完生意回程时,也只按照计划,买了女眷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买到的玫瑰清露等物。

    哪知待到回了苏州老家,只有三套的“花想容”美妆礼盒便成为了沈家女眷们虎视眈眈之物,因为只有三套,压根就不够家中二十几个女子分的!所以给谁呢,这是个问题,最后还是按照岑羽送礼的初衷,将这些东西归了家中老太君、沈容和沈森各自的夫人。

    为此,不少如夫人和其他几房的夫人们都气得撕了不少帕子,更有那沈荣未出阁的小女,跑去向自家娘亲诉说委屈,道自家父亲和大兄出门在外都未曾记挂她,最后还是沈夫人安慰小女,与她共享八珍阁的新品才堪堪哄住了。

    谁能想到,差点因为这小小的疏忽引起了家中纷争!不过这是后话了,在此暂且按下不表。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会晚一点更!夜猫子可以等,乖宝宝早点睡~

    注释:梅花有开郁和中、化痰、解毒的功效,还可以治孕吐,不是我说的,是百度的,所以只做戏言。

    pps:看到有宝留言讨论文中涉及菜品做法,谢谢谢谢,非常欢迎~另要打个补丁,作者本人并非吃家,也非专业厨师,甚至并非广尝美食之人,所以很多时候,文中的食谱都是参考吃家的书和一些纪录片,岭南菜则大多根据本人经历。某些部分根据情节甚至还会夸大描述,所以都是小说之言,仅供参考和娱乐,爱你们。

    看到宝在认真探讨做法的时候,还是有被可爱到的。

    第83章

    茶余饭饱,终于步入正题。

    “沈某在此,谢过公子的信任,愿意将如此珍贵的方子交付于小儿,同我沈家合作这玻璃镜的生意。这是我来时,沈家工匠按照您的方子做出来的玻璃镜,赠予谢公子,也请谢公子帮忙看看,这玻璃镜做工上是否过关。”

    谢时接过那巴掌大的镜子,细细瞧了一遍,点头道:“同沈家合作,乃双方互利,谈不上这份谢。我观这镜子工艺甚好,不愧是沈家的匠人。”

    沈荣又道,“沈家不日将会在福州开设店铺,主要出售这玻璃镜,同时也是一个办事点,谢公子日后有什么吩咐找那里的管事便可。”

    岑羽在一旁,闻言挑了挑眉,暗道一声老狐狸!为了拉拢谢时这尊金娃娃,还特地在这福州设了处办事处,就盼着下一回还能合作。可惜这姓沈的老狐狸打错了如意算盘,有自家主子在,韩伋绝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看得上沈家。沈家此番捡了这个大便宜,都是托了沈森阴差阳错救了谢时一命的福,要不然有岑家、韩家在,哪里有他们沈家的份儿。

    这玻璃镜生意自然不是今日的重头戏,很快便略过不谈。

    岑羽当即开门见山,同沈荣道:“今日邀请沈老爷来,主要是为了商谈依据新海图,共辟新航线之事,关于此事,沈家的意思是?”

    沈荣首先发问:“此海图是从何而来,岑家主已经确认过真假了吗?”

    谢时本是做着壁花,闻言,瞥了岑羽一眼,就见岑大忽悠开始编故事,那是一出岑家商船在大海中迷失方向,后误入荒岛,遇见当地擅长航海的土民的大戏。故事中,岑家船员同土民们建立起了良好的双边友谊,并且通过手中的货物换得了土民手中的海图,这海图上的异域符文无人能看懂,后来经过岑家重金招聘的无数能人异士的剖析,终于解开其中之谜,才有了如今的新舆图和新航线。

    谢时在一旁听得内心直发笑,要不是他一直将注意力转移到观察沈家父子俩脸上神色这事上,恐怕就会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了。

    他发现,自己周围的人都挺有说书的天赋的,上回见着一个韩伋手下的副将,比岑羽说得还精彩,能把人说得一愣一愣,全然相信他的话。如今传遍韩家军中的“海兽献玺”故事就是出自他之口,谢时索性建议韩伋将这位“说书将军”提携去做政治教育和宣传工作,也就是现代军队中能起到凝固军心,团结思想的“政委”一职。

    万万没想到,韩伋听后竟然还当真采纳了,如今这位开天辟地头一回、新上任的刘“政委”便时不时来求见谢时,好讨教些工作上的经验。谢时哪里懂这些,但话是自己说给韩伋听的,这锅就货真价实是他的,推卸不了责任。

    谢时只好硬着头皮上,努力思索了几日,以期想起一星半点关于现代思政教育的内容。后来谢时一拍脑袋,这政委需得能文能武,武力方面,能当上韩伋手下一员大将自然不差,但一问文字方面,虽有识字基础,但不拔高,行吧,先回炉重造一番再说!

    于是这刘将军如今是韩家军里头一份的稀罕景儿,每日除了给士兵们讲故事之外,还得像书生一样学习!

    谢时的思绪飘远了,等回过神来,岑羽的故事已经编完了,也不知道沈家父子两人信没信。不过信与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岑羽道:“这海图的真假性无需赘言,我们也要派大船出海,自然不会坑了自己人,若是沈家无意,我岑家同韩氏也有实力凭借一己之力开发。”

    岑羽心道,不过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能够快些找到谢时所说的,那只有在新大陆上生长的新粮种罢了,要不然也无需旁人来分一杯羹。这沈家实力确实不错,又是以海外贸易发家,最主要的是,沈森有恩于他们,韩伋才会让岑羽找上沈家当盟友。

    岑羽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家要是再犹疑不决,甚至怀疑海图真假,那么可能这合作就无法继续了,沈荣自然也深谙此理,方才只是例行试探罢了,因此这会便拱手道:“沈家自然有意,与韩家合作,共同开发东方之地。不瞒你说,沈家西边的海路因为当地的战争和部落混乱,受到了不少阻碍,正苦于寻求其他门路,转变航线呢。”这话半真半假,有阻碍是真,沈家受到大影响则显然是假的。

    既然确定了合作意向,双方便就合作方式、各自出力多少,所得分配等细节进行了商讨,不过首要的第一项讨论的是所得产物这事,岑羽要求沈家的商船若是登岛,必须收集和详细记录当地的各种植物,并与他们这边共享来源信息和种子。其次,在如何开发新大陆这件事情上,必须全部由韩家主导。只有沈家同意了这两点,才能够参与到其中来。

    沈荣虽然不想答应,但也无可奈何,这海图本就是人家发现的,同自家没半点干系,他们要想从中分一杯羹就得听指挥,更别说,人家主子韩伋现在正打天下呢,手里头有兵有枪,有何畏惧?沈家目前看来就是得认清自己的位置,好好配合,人家才会带你玩!

    此事关系重大,且是一次远大计划,在谢时看来,不亚于“郑和下西洋”这般的大工程,一次会谈显然是无法商讨尽全部细节的。因此此次会面,主要是为了看沈家的表态,确定合作意向。至于之后的合作细节,还需要双方再共同商讨,协调配合。

    “福州上元节灯会热闹非凡,沈老爷和沈公子晚间是否有空,可否赏面,与我和几位同僚一同外出赏灯去,也好让岑某尽尽地主之谊。”沈荣二人自然欣然应邀。

    自此,华国王朝社会后期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大戏:发现新大陆就此拉开序幕,后世史载,这发现新大陆的起点便是这史称为“上元之会”的岑沈福州会面,与会者除了历史上的传奇大亨沈家父子、岑羽三人外,更重要的是亲手拉开这大幕之人——谢子。

    作者有话要说:虽短但更!晚安!

    第84章

    午时,谢时和岑羽送走沈家父子,又继续坐了一会儿,聊了几句。

    “上次你要的那些工匠,送去之后可用得顺手?”岑羽美滋滋地一口梅花酥,一口杏仁茶,还不忘询问上次给谢时送了一批能工巧匠捣腾新东西的事情。

    谢时倒是没有他那么痴迷,只浅尝了一个梅花酥便放下,端起茶盏酌一口暖白香溢的杏仁茶,闻言回道:“东西还没出成果,仍在实验当中,不过你帮忙找来的几位匠人确实悟性和手艺都是极好的。”

    岑羽笑道:“送到你跟前的人,哪能挑些歪瓜裂枣,里头还有一位姓苏的,祖上是前朝魏国公身边最得重用的匠人,习得了不少本领。不过话说回来,探微你要这些个工匠是要捣腾些什么?”谢时这次神神秘秘的,岑羽之前问起,他也只道要做些出海得用的东西,具体没透露半点口风,倒是让岑羽上了心。

    谢时原本是觉得这次要做的东西难度太大,不一定能成,就不广为宣扬了,免得到了最后,东西做不出来,倒累得别人白白期待一场。不过这会岑羽连连追问,谢时便无奈地将六分仪和时钟这两样东西的作用说了,最后又再三叮嘱,“六分仪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然而,要将时钟做出来,尤其是能够真正用到船上去,却是有难度的,固安不要抱有太大期望为好。”

    尽管谢时这么说,但得知这六分仪和航海钟竟然能够配合使用,使得商船在大海中实现精准定位,岑羽还是眼底冒了精光,“这莫非就是仙人用的罗盘法宝?探微你早说啊,要研制这神物,只那几个工匠哪够呀,我再去找些巧匠从旁协助。”

    谢时已经对岑羽时不时冒出的“封建迷信”之语脱敏了,毕竟那一出如今福州坊间最火的《海兽献玺》戏剧中,他可是被塑造成了下凡来辅佐韩伋的仙人形象,只能说,古人的想象力确实挺丰富的,个个都是罗贯中。

    话说罗贯中好似便差不多是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道他开始写《三国演义》了没,若是能遇上,倒是可以做一回书友,同他讨些存稿来看。

    思绪完全飘远的谢时也不理会岑羽的胡言乱语,又让潘达儿带路,下楼去八珍阁逛了一圈,见识了一番古代女性们的狂热购买力,便坐上韩家的马车回去了。到了韩府门前,刚好遇到从府衙归来的韩伋。

    韩伋原本已经进了大门,经过侍从提醒,复又转身行至谢时车前,朝他伸出大手,谢时顺手一搭,轻巧跳下车辕,朱色的衣衫在空中轻轻打了个旋。

    入手一片冰凉,眼前人衣衫单薄,韩伋皱了皱眉头,二人一道往内走,他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风口,轻声问道:“阿时这是去哪儿了?”

    “去赴了一趟苏州沈氏父子俩的约,大致谈了谈关于出海的事情,顺便逛了逛八珍阁,今日里头上新,分外热闹。”

    “今早马车路过,确实兴旺,都是阿时的东西好,才有此盛景。”韩伋对此事知道得清楚,因着岑羽早就同他报备过,这会只是例行一问,全是为了引出下面这一句叮咛:“下次出门,阿时可多套一件披风,虽说冬日已过,到底寒风料峭。”

    谢时今日会见远道而来的贵客,贪图风度,只穿了里衣和袍子,在屋里头有暖盆烤着,没感觉到什么,出了八珍阁上了马车确实感觉冷飕飕的。这会被韩伋撞见,不知为何,便有些心虚,此时抿了抿嘴,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便赶紧转移话题,“今日我给院中的下人和庖厨们都放了一天节假,晚间这一顿便只能我亲自下厨,简单应付一顿了,伋兄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做。”

    韩伋倒是没点什么山珍海味,而是认真想了想,说了一个出乎意料简单的,“去岁晒的乌鱼子,如今是否可以食用了?”

    这乌鱼子还是谢时同韩伋出海那个时候做的,当时是用薄盐腌制了,又经过风干和阳光酝酿,晒到一定程度后,便用平整的石板压着,压成扁平坚硬如同一块玉石琥珀才行。谢时从乐县到福州来做客,恰好也带上了这金贵食材。

    “那今日的夕食便简单些,烤乌鱼子下酒,外加一个海鲜砂锅粥罢。”因为听说仆人都放了假,谢时要亲自动手下厨,身为蹭饭客人的韩伋便主动要求帮忙,谢时自然欣然应允。于是两位衣冠楚楚、大袖飘飘的翩翩公子一同进了后厨,下一时刻又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俱笑弯了眉。

    谢时笑道:“我俩先去换身衣裳再来吧。”韩伋点头,两人自去换了一身轻便保暖的衣袍。

    这乌鱼子得现烤,砂锅粥却得炖上好些时候,所以谢时先做的是这费时的砂锅粥。

    广东的砂锅粥是同上海生煎、陕西的肉夹馍一样,具有地域性标志的存在,应当没有一个广东人不曾喝过砂锅粥。文无定法,粥无荤素,广东砂锅粥因其介于滚和熬之间的独特煮法,可以完美融汇各种食材,谢时看了后厨备有的食材,准备做的是海鲜砂锅粥。

    一碗海鲜砂锅粥,以四只青蟹为底,几只九节虾,一点点瑶柱,今早刚出海捞上来的海参四个,弹性十足,连泡发的工序都省了,加入粥中的胡萝卜丝,既增加清甜又添色。熬煮砂锅粥期间得不停地搅动,不然到时候米粒粘锅,那就不美了。这活被谢时交付给了韩伋,他则去处理了等会要烤的乌鱼子。腌制风干后的乌鱼子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且黄中透亮,丰美肥大。

    谢时用棉布蘸取些许韩伋的珍藏梅酒,轻轻擦拭表面,一遍一遍,直到将表面的薄膜擦到脱皮,撕掉外皮之后,用锋利的尖刀切成大小均匀的薄片,另又切了一些辅食的苹果片和白萝卜片备用。

    热气腾腾的砂锅中,此时米粒已经煮沸至粒粒分明,锅中海中鲜物翻涌,犹如鲜香扑鼻,最后撒上一小把芹菜末便可以端碗开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课业有点多,我保证明天更多点!

    第85章

    乌金坠落之时,暮色悄然降临,韩家祖宅西边,主人居住之地,重重屋宇,座座亭榭悬挂着的彩穗宫灯都亮了起来,窗格门户、廊檐内外,皆系各色诸景琉璃花灯,处处交相辉映,灿若群星。

    厨房中,灯火通明,却无往日的喧闹之声,墙上倒映出一高一矮两道修长亲密的身影。

    “伋兄,这粥好了,你端出去吧,顺便叫我爹出来用饭了。”谢时使唤他家主上使唤得自然极了,被使唤的人竟也不觉有丝毫冒犯之意,“嗯”了一声后,便从善如流地端起锅出去了,动作间有些笨拙,倒也没出什么差错。这要是被齐俟等人看见,估计又得惊掉一地眼珠子,顺带倒吸好几口冷气。

    谢时倒不是故意使唤人,而是他这会手上还有活呢。方才谢巨途中来了一趟,叮嘱谢时记得做几盏水萝卜灯,等会好在屋里头和院中都点上。这窝藏在各处阴暗角落的霉气晦气被这上元节的灯一照,自然便无影随行,灰飞烟灭了,新的一年自然好运和福气常在。

    当然,这只是正月十五上灯的一重寓意,谢巨走后,韩伋同谢时聊起上元节的风俗,谢时才知道这上元节的灯盏对于如今的老百姓来说,更重要的是有那求子之用。无所出的夫妻俩,要是在上元节这一天去别家偷灯,放到自家床底下,据说能保佑孩子投生到家中来。

    偷盗这事自然不对,不过在上元节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哪怕主人家都不会多加责怪,最多隔天去要回来,这种规定甚至被写入了律法当中,所以上元节这天简直就是小偷的群欢日。

    谢时从前没听过这样的习俗,颇觉有意思,好奇问道:“官府真的不会追究吗?若是小偷盗取的财物过大呢?”这偷灯自然不算什么大的损失,但若是小偷去富贵人家家里头偷盗贵重财物呢?

    彼时韩伋淡淡道:“在我的辖地,自然不会允许。”后来,谢时才知道,韩伋占据福建后,便组织人手开始修改完善律法,主要是废除了一些对南人的歧视条例,不过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规定,比如针对元宵节就颁布了一条偷盗财物不得超过价值几许的政令。

    韩伋走后,谢时开始动手雕刻水萝卜灯,这对他来说自然没有什么难度,毕竟是能在南瓜盅上雕刻一出好戏的人。他挑着几个水灵白胖的白萝卜,用小刀一点点细致地挖去瓜肉,掏空了做出一个灯座来,又精心打磨亿点点细节,最终出来的是几盏莲花造型的水萝卜灯。这时,谢巨也取来浸泡了煤油的灯芯,两人一起将这灯芯插进几个萝卜的“灯座”处,届时点上就行。

    而就在谢时忙碌雕灯的时候,不远处的屋内,有一出好戏上演。屋内,周平早已带着侍从们布置好一切,桌椅摆好,四角处各架上一盏高有七尺的青玉灯檠,里头点着的是用十几味海外香药制成的灯烛,又支来暖盆在周围烧着。如此一番布置后,为了不打扰两位,周平又带着人悄然退了下去。

    韩伋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穿过回廊,正好和一个侍从迎面撞见。那侍从见此情景,惊呼一声,便急急忙忙要去拿韩伋手上的砂锅,口中轻声细语,吐气如兰,“主子,让奴来端吧,您贵人贵体,哪能干这等粗鄙之事?”

    廊檐灯火通明,将来者的容颜照得一清二楚,倒是生得清丽秀美,身姿不似普通男子一般粗壮,腰身勒得极细,此时惊慌失措又带着濡慕敬仰的眼神,宛若一只纯洁无暇的兔子,靠近时,韩伋还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那人身上长年带着的草木清香,也不知道这小厮儿是从哪里熏得这一身东施效颦的香气,察觉到这一点,韩伋敏锐察觉,这人就连穿衣上都刻意模仿那人平日模样。

    韩伋双手端锅,退后一步,避开那小厮儿要去碰触他的动作,直接将人一脚踹开,而后突然直直朝着某个方向,不知对谁说了一句:“王甲,出来。”

    不稍几息,不知从哪处屋宇或是廊檐下来一黑衣人,正是面容平平无奇,平日里跟幽魂一样跟在谢时身边护卫的王甲。王甲看也不看那小厮儿,径直朝着韩伋低头拱手道:“主上请吩咐。”

    韩伋满脸戾气,话中犹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杀气,“将他带走,交给王平查查来历。”王平是韩伋甲卫的首领,也是王甲的兄弟。

    那小厮儿在韩伋后退一步,将他踹倒在地的时候就已经脸色煞白,等王甲出现,韩伋让人将他带走调查的时候,更是吓得上半身都瘫软在地,眼泪涟涟,惊慌失措道:“主、主子,奴不是什么歹人,而是谢公子身边的侍从,奴只是想要帮帮您……万万没有别的意思!”

    韩伋示意王甲将人带走,除了第一眼,他之后再没看那小厮,对于他的辩解也是视若无睹。王甲领了命,也不拖泥带水,见那小厮儿口中还一直哭喊辩解,为了不吵着主子们,径直卸了那人的下巴,便将人双手反绑拖走了。

    等谢时跟谢巨提着灯,进了屋里头,便敏锐发现韩伋神色冷峻,眉眼间还有若有若无的煞气。谢时将萝卜灯放在桌上,走近了,鼻尖便闻到韩伋身上一股不属于他的奇怪味道,不同于韩伋身上常有的梅花和檀香混合的冷香,反而带点女子脂粉味。

    谢时不知为何,心头有些闷闷的,面上却只是笑意盈盈,“方才谁来过了?”

    韩伋有些疑惑谢时的发问,不过还是如实道:“周平来过,点了灯。”

    谢时不信,他早就发现了,韩伋周围就是一个和尚庙,身边伺候的侍从也全是男的,且他今日给院中所有伺候的人都放了假,其中便包括负责浣衣的几位女工,韩伋如何来的周身一股女子脂粉味。不过韩伋既然都这么说了,谢时也不好再发问,难不成,他要直接问伋兄,方才是否在何处有了艳遇?朋友之间,这便有些逾越了。

    然而有了这一出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虽说依旧是融洽,但到底别扭了起来,谢时脸上的笑容依旧,但就是少了一份真,韩伋或许察觉到了,神色比方才还要冷峻。就连谢巨这样粗心大意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只好默默喝着海鲜砂锅粥。好在海鲜粥鲜香清甜,粘稠绵密,一口热腾腾的粥下腹,顿觉浑身上下都舒坦轻盈起来。谢巨喝得抬不起头来,不一会儿便见了底,又立马添了一碗,沉浸在美食中,心大的谢老爹便完全将这事抛开了去。

    同桌的另外两人却都各有心事,谢时一勺一勺地尝着这海鲜粥,明明方才尝味道的时候,还觉着刚刚好,这会却觉得淡了些,还带着微不可查的苦。

    “这粥好像有些淡了,还有些苦?”谢时说道。

    正埋头喝粥的谢巨闻言,反驳道:“怎么会?这粥味道恰如其分,多一分会掩盖海物的鲜,少一分则会太淡,时哥儿的手艺越发好了,这海鲜粥差点把爹的舌头都鲜掉了,妙哉妙哉!”

    谢时见他如此捧场,又给他舀了一碗,自己也努力抛开其他杂思,慢慢品尝粥的真味,如此果然好了一些。韩伋面上冷峻,无波无澜,心里却难得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认,平日话不多的人这会竟然主动挑起了话题,“要烤乌鱼子了吗?”

    谢时这才想起,被前头的事情一耽搁,都忘记了后厨还有没烤的乌鱼子呢。韩伋便主动道:“我去拿来。”

    察觉到了对方微妙的示好信号,谢时这会便也站起来,“我也去帮忙。”谢巨目送他俩出去,放下碗,暗自嘀咕了一声,“两人平日里好得跟同一人似的,这回是闹别扭了?”

    去后厨的路上,两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还是谢时开口道:“上元过后,我恐怕就要启程回乐县了。”

    韩伋默了一会,而后问道:“为何如此着急?”原本谢时是说好同韩伋一道回乐县的。

    谢时随手撩过廊上宫灯的彩穗,笑道:“在福州叨扰伋兄多有时日了,春播就要开始了,我得赶回乐县去安排‘琼州短’的新稻试种,这可是关乎我军后勤的大事,不可马虎,我要仔细盯着。”

    于是,谢巨发现,等时哥儿和韩家主这两人从厨房拿了食材、火炉炭块回来之后,似乎更加奇怪胶着了。谢时无法察觉老父亲的担忧,他将切好的乌鱼子薄片架在红泥小红炉上的烤架,用炭火文火慢慢地炙烤,火舌缠绕上琥珀似的乌鱼子,从鱼子边缘到内里,慢慢鼓起了一个个金色小泡,便可以取之就食。

    烤好的乌鱼子犹如金缕泛香,单独吃的话,鲜香适口,口感柔而濡,表面带有梅酒擦过外皮而染上的佳酿清香,若是夹着白萝卜片和苹果薄片放入口中,又可以尝到芬郁清馨的妙处,佐之下酒,委实人间珍品。

    不知道另外两人有没有尝出这神仙滋味,但是谢巨就着一壶小酒,吃得畅快,开怀至极,醉了嘴里还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歌谣,最后还是谢时和韩伋两人将他送回房中歇下,待出了房门,谢时抬头望,已是月上中天,人间皎洁。

    谢时侧身,抬头看向身边人,或许是月色太美,灯火璀璨,谢时纠结了一晚上的心绪松开了些,忽而淡笑邀请道:“我俩去逛灯会吧?”良辰美景,不应辜负才是。那一刻,韩伋眼中的笑意比天上的星子还灼眼。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跟你闹别扭,但是还是舍不得你不高兴,大概就是谢时的心理吧。

    下一章就和好,放心放心~

    此乃昨天的更新,今日更新还在后头,国庆期间,本人争取多多更新,以期各位股东多多捧场!

    第86章

    今夜天公作美,是个无风无云的月夜。从昨夜起,满城的人家,无论富贵,都以竹为棚,高挂彩灯,普通百姓挂的大多都是豆面灯、水萝卜灯和纸灯,达官贵族家门前的花灯便精致多了,竹木都是最次的,绫绢做成的灯面常见,但都不惊艳,谁家门前要是挂了一盏透明玻璃灯,那才叫面上有光哩,这说明这户人家必定是财力非凡了。

    灯面上或贴着剪纸,或画或绣着书画和诗词,再用诸如玉佩、丝穗、羽毛、珠贝等东西装饰,端的是珠光宝气,辉煌映月。

    谢时和韩伋两人逛的灯会位于福州城中最大也最为热闹的街道,此时这里早已山棚连天,换了模样,遮天蔽日的锦绣彩旗和花灯几乎要将月色都遮了去。山棚中正上演着吹拉弹唱、歌舞和百戏杂艺,这里头有些是城中的酒楼茶肆为了吸引客人入内而请来表演的,也有的纯粹是表演班子。

    谢时等人虽然来得晚了,但都是身材高挑之人,不用挤到前头台前去,也能看见舞台上的表演,马戏团表演、踏索上竿,倒吃东西、吞铁剑、碎大石此类奇能异术轮番上演,韩伋等真正的古代人都没甚反应,面无表情,倒是谢时这个假古代人看得津津有味,跟着观众喝彩扔赏钱。这赏钱还是两人的护卫给的,两位主子都没带钱袋子!

    谢时:……太久没花钱,都忘记带钱包了。

    谢时赶紧谢过这位护卫小哥,还特意记住了他的面孔,等回头得把钱还给人家才行。韩伋看了那护卫一眼,没吭声,好心借钱的护卫小哥却一瞬间汗毛倒竖,仿佛被猛虎盯上,心中欲哭无泪,谢公子,要不这钱您还是别还了吧……

    此时,谢时等人站着的地方正好是一座名为“花间月”的酒楼门前,二楼最大的雅间,开了一个小窗,窗前站着两位往外看的华服女子。

    “婵媛,瞧见了没,那着玄衣的便是韩家主,是否如传闻中那般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有霸主之象。”

    若是韩大夫人在场,便能认出,这被唤作婵媛的女子正是福州原来的王参知家的嫡女,她身边这会同她说话的则是王夫人。

    听到娘亲的问话,王婵媛含糊应了两声,然而她眼中痴痴望着的却不是那位周身气息冰冷,看起来便凶神恶煞,不可接近的韩家主,而是他身边那位清逸温润的朱衣公子,皎洁月光和暖黄花灯下,这位公子真真好似仙人下凡,非世间人,仿佛话本中的翩翩浊公子来到了眼前。

    王婵媛轻声问道:“韩家主身边那位朱衣公子是哪位呀?瞧着来历不凡。”

    王夫人纵然全身心都放在了韩伋身上,但也不免被那位给吸引了目光去,这会也不用再细瞧,便可以告诉女儿:“确实来历不凡,那位应当是谢公子,韩家主身边跟着的一位能人异士,昨日咱们在家中听的《海兽献玺》那一出故事,韩家主身边跟着的人据说便是他。”

    “原来这就是谢公子啊,果然仿若神仙。”

    母女俩不在同一个频道,王夫人满心欢欣,“没想到今日咱们出来赏灯,竟然能遇到这位贵主子,想来你二人有缘分得很,要不要同娘下去打声招呼?”

    见女儿踌躇摇头,有羞涩胆怯之意,王夫人语重心长道:“如今不比从前,那韩家主占据了闽地后,大刀阔斧,将原先的那些官员撸下去大半,你爹若不是平日里谨言慎行,指不定官职也没了。那韩家族老属意你,是你的福分,也是咱们王家的运气才是。你想啊,哪天这韩家主要是真能登顶大位,那你就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了,再不济也有个妃位当当。”

    母女俩这厢商量着,女子矜持,一时之间拉不下脸皮,迈不开脚,那头楼下人却是早已不见了踪影。韩伋一行人都跟着谢时走,而谢时则跟着人群往前走,只见人流都往街道尽头中央而去,那儿坐落着街上最大的一座山棚,满街的表演,就属它跟前围了最多的观众,叫好声也最为热闹。谢时好奇问道:“那儿在演什么?这么多人看。”

    韩伋和护卫们都一脸无言以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倒是一路过的行人凑巧听到谢时的问题,给他解了疑惑:“公子,那儿正在演时下最受欢迎的《海兽献玺》戏呢!而且听说今晚还有《仙人赐稻》的新戏哩,公子要看的话最好赶紧,等会人肯定更多了!”看来这戏是真的受欢迎,这好心的行人刚说完,就被同伴拉着跑了,生怕跑慢了,赶不上好位置。

    谢时神情凝滞,缓缓转过头来,韩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避开了谢时质问的眼神,说了一句,“是岑羽的主意,说是从你那套宣传思想那得出的灵感。”

    “不是……这怎么就成了从我那儿得的灵感……”说到这,谢时在韩伋笃定的眼神中,说不下去了,于是换了个点控诉,“‘海兽献兽’这故事我知道,‘仙人赐稻’又是哪一出?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韩伋在谢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缓缓点头,“……应当是那‘琼州矮’的隐晦宣传,这事我听岑羽提过。”

    谢时顿时拳头硬了,恨不得此刻就将那传播封建迷信、还不经过当事人同意便胡编乱造,私自二设二改的岑某人抓起来暴打一顿。同一时刻,与谢时一行人相近,只隔着一条街的岑羽忽然打了个激灵。

    “岑家主可是冻着了?”沈森问道,旁边站着同样一身锦衣华服的沈老爷。今夜吃过夕食,岑羽便按照约定,上门邀请沈家两父子去逛灯会,随行的还有各自的护卫,此一行人比谢时等人出发的早,此时早已逛了大半。

    “沈老爷太客气了,唤我固安即可,家主什么的,岑某哪里当担得起,不过是托了我主的福,才搭起的如今岑家的台子。”岑羽这话里头的意思是,岑家是韩伋为了避人耳目扶持起来的,真正做主的人是他家主上韩伋才对。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沈老爷子自然听得懂,当即便从善如流地以表字称呼。

    “我一路走来,观福州此地人家殷实,民风淳朴,上元节都未曾见到偷盗之事。”沈老爷子夸道。

    岑羽笑道,“沈老爷见笑,福州民风淳朴不假,但如今这番安宁之象也不全赖百姓自觉。我主入主福州后,勤政爱民,以法治理,颁发了一系列法令,这其中便有关于上元节偷盗的惩处,以此约束黎民。”

    沈森赞道:“贵主英明,偷盗总归为陋习,尤其如今乱世之景,若是不加约束,纵容宵小,恐怕愈演愈烈。”

    “是这个道理。”此时,不远处锣鼓喧天,火树银花,听着像是好戏要开场了,岑羽顺势邀请道:“两位到福州不过两日,恐怕还未曾欣赏时下本地的戏曲吧,前头就是我家开的戏棚,我给二位在对面茶馆二楼备了雅座,可要前去一同欣赏?”

    沈家父子自然应下,而此时站在山棚不远处的谢时却是火速拉着韩伋远离此地,就怕见到某些让人脚趾扣地当场社死的剧情演绎,刚好同岑羽他们擦肩而过,谢时顾着跑,也没留意到熟人。沈森却是眼比较尖,一眼便看见逆着人流,疾走穿过身边的谢公子和韩家主,如果没看错,两人还拉着手?

    “那是谢公子和韩家主?”沈森的话将他爹和岑羽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众人就见着谢时和韩伋二人说说闹闹相携离去。

    岑羽挑了挑眉,那两位这是在“约会”呢,他们这些人最好还是别没眼色地去打扰为好,幸好沈老爷也是个妙人,哪怕他确实有求见这位韩家主的想法,但这会也没上前去追,而是抚着美须笑道:“韩家主同谢公子,感情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好呢。”

    岑羽:看来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两位的关系……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认为彼此关系纯洁的……

    谢时拉着韩伋,不知跑到哪一处巷子,待听不到后头的唱戏声,他才停下来轻轻喘气,也没察觉到一直跟着他们的护卫在韩伋的手势示意下,都消失不见了。此时,黑漆漆的小巷中,唯有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的兔子灯和天上的明月带来一丝光亮。

    “我的天呐,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幸好我跑得快。”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故事中的人,现实中长什么样,但是这两出大戏都有以他为原型、甚至以他名字出现的主要角色,再想想这些故事的狗血和奇幻程度,谢时就头皮发麻。

    一旁的韩伋静静看着此时表情灵动,情绪外放到不断念叨吐槽的谢时,眼中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怜爱,因为眼前人过分可爱,所以心头克制不住地怜爱。

    “阿时若不喜欢,我便让他们停了这些。”虽然这些是原定的宣传造势计策,但不用这些小道,不代表就最终就无法成就大业,正如阿时从前无意冒出来的一句话——枪杆子里出政权,韩伋也始终认为,绝对的实力才是战胜敌人的关键。

    闻言,谢时抬头,正想摇头说不用,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会还拉着别人的手呢!咳咳,方才太激动了,直接拉着人就跑了,现在想来,属实有些幼稚了。

    回过神来的谢时装作不经意地松开,嘴上边转移话题,“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这造势的法子很好。我没什么不喜欢的,只是若在场听到那些夸自己的话,哪怕是唱词,也总觉得过于羞耻了些,所以才拉着你走人的。”

    “阿时受之无愧,何须羞耻?”韩伋说着,复又将谢时松开的手顺势握住,两人便又紧紧地牵在了一起,昏暗的月光下,瞧不出两人的神色,只有两道清浅的呼吸声缠绕。

    “在伋兄眼中,我定是样样都好咯。”谢时一反常态地自夸。

    “阿时在伋心中,自然是天上月,云中仙,无一不好,无一不喜。”

    谢时该庆幸,这会巷子的灯太暗,他又垂着眼帘,要不然他脸颊的一片绯红和眼底的微波涟涟便都该暴露无遗了。只听这被夸得差点受不住的人,亮着一双暗夜里依旧顾盼生姿的美眸,连连求饶,“行了行了,伋兄,你可住嘴吧。”这要是换做是个女子,听了这番话,怕不是得死心塌到此生非眼前人不嫁不可。

    韩伋以为他哪里说错了,不解问道:“阿时生气了吗?”因为我说我对你无一不喜吗?

    谢时第一次没懂韩伋的脑回路,“怎会?就凭你说的这番话,我若是以后哪里恼了你,恐怕也无法对你生气。”

    韩伋却是默了一会,轻声问道:“那阿时还生我前头的气吗?”

    “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起风了,夜风吹过谢时额前的几缕碎发,微微迷了美人眼,韩伋伸手,温柔地替他拂去发丝,提示他:“夕食时候。”

    谢时立马反应过来韩伋所指之事,不禁笑了,眼前人怎么这般敏锐,就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那是在生气。这生得哪门子气呀?那是晚间误喝了醋而已……

    此时被某位擅长打直球的玄衣男子彻底顺毛了的谢公子十分好说话,也难得直白了一回,“那伋兄答应我一事。”

    “好。”韩伋毫不犹豫,径直应下。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就说好?信不信我问你要你家库房钥匙,搬空你的宝贝呀?”谢时打趣道。

    “阿时想要吗,我让周平将钥匙给你送去。不过里头的东西不算顶好,回头我再寻一些更好的来。”韩伋不喜奢华,库房里自然没多少金银珠宝,奇珍异宝。

    这都哪跟哪儿啊!眼见着两人的对话走向了奇怪的方向,谢时赶紧打住,“不用不用,钥匙你自己收着!不许给我!要你答应的事情很简单,”说到此处,谢时顿了下,语气带着矜骄,“我不喜伋兄夕食时候身上的熏香,你以后还是用原来的熏香吧。”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很多种谢时的反应,觉得这种方式最符合他的性格,误会产生了,不逃避,不怀疑,而是选择交付信任,直球出击。当然啦,这是因为这人是韩伋,人就是这样,只有感觉到偏爱,才会任性提要求,因为相信不会被拒绝和伤害呀~

    最后,虽然我写得不明显,但友友们应该看出来谢时开窍了吧?

    第87章

    或许是韩伋也没想到竟是这一出惹恼了人罢,闻言,一时之间,面上难得露出些许怔松来。忽而转念一想,虽然世家大族、贵游子弟大多熏衣剃面,然而他却一直以为都未曾有熏衣的习惯,身上的香气大抵是沾染了屋中长年累月熏着的檀香,因此何来的换香一说呢?

    既非自己的熏香,便是沾染上了他人的,又是在夕食时分,便只有回廊上遇到的那东施效颦的小厮身上有……

    “那非我身上熏香……”韩伋低声同他解释。

    谢时同他几乎朝夕相处,自然知道他不用香,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暗示这人,不要让女子靠太近罢了,至于男子,最好也不要有就是了。不过这人既然说出来了,那他就要好好问问了,开饭前一会功夫他去见了哪位娇客,从她那沾了些香气回来。

    只见眼前公子笑得愈发温润无害了,“原是我错怪伋兄了,晚间不曾来过外客,我便以为是伋兄换了衣香。”韩伋这才回想起,夕食前谢时曾问自己那问题出于何意,再联想此事前后因果,忽而便知晓误会在哪里了。

    “王甲,出来。”谢时见韩伋喊自己的护卫,有些不解,这好好的,叫人干嘛?

    王甲不知从何处出现,拱手道:“两位主子有何吩咐?”

    谢时不知道韩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也是一脸懵,只看向韩伋。

    只听韩伋朝谢时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对王甲直接道:“回廊上遇到的那细作查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王甲却瞬间意会,“回主子,那人是前几年韩六老爷送到西院的小厮儿,后来被周管事分配去厨房干活。今日公子给下人们都放了假,这小厮儿不知从何处得的消息,偷偷进了公子的院落,行踪可疑,在回廊上撞见了您,却谎称是公子侍从,居心叵测……背后主使者还在审问中……”

    韩伋等他说完,又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于是来无影的王甲又动作轻巧地离开了。

    对于韩六老爷此人,谢时有些印象,周平从前提过一嘴,这韩六老爷是族老中最不正经的,家中养了上百歌姬和美人,前几年为了巴结家主,给自家主上送了两回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其中有男有女,却全都被打发去干苦力活了。

    一头雾水的谢时这会才明白过来,“是不是今日你端锅出去的时候,途中撞见来了一个疑似细作、潜入我院中的小厮儿?”

    韩伋点头,“那细作身上熏了同你相似的香,味道极浓,想必那让阿时不喜的香气便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谢时无语,这事闹的,简直就是一个大乌龙,幸好他没智商情商都掉线,直接质问人家,要不然今夜恐怕他就要收拾收拾包袱,换个星球生活了。

    谢时嘟囔,“你这是什么鼻子,那香哪里同我身上的相似了。”他又没多少用香的习惯,且那熏香分明就脂粉味极重。谢时转念一想,哪家小厮有钱用熏香,这味道脂粉味还这么重,根本不像男子所用的,再加上这人又是素来有荤名的韩六老爷送的……

    最近话本看多了的谢时脑海中一时浮想联翩,这小厮该不会压根就不是韩伋以为的什么细作,人家说不定只是自恃貌美,想借着无人的机会来个暗送秋波,美人投怀送抱,以此妄图攀附韩伋这个贵人吧。可惜没想到遇到了韩伋这等直男,直接就被安上了细作的名头,拖下去严刑拷打……

    不得不说,谢时这误打误撞地,反倒比韩伋还要早猜对真相……那小厮儿此时身在暗牢中,直把肠子都悔青了。他从前是六老爷府中豢养的歌姬,被人教导的自然都是那些个风花雪月之事。没想到一遭进了家主的院子,本以为进了福窝,得的是登天的大机遇,却万万没想到连家主的面儿都没见上一面呢,就被赶到了后厨去烧火。

    不料这小厮儿还是个运气好的,其余同伴都被发配到田庄干活去了,就他因为厨房缺个烧火的小工,被发配去了后厨。可惜他从前被养得皮娇肉嫩的,是专做达官贵人家的小宠,哪里忍受得了这日日烟熏火燎的。这苦日子就这样一直到了韩府来了一位名为谢公子的贵客。

    前不久,这小厮儿不经意地听到了底下人私下说的几句关于家主如何看重谢公子的闲话,脑中那根歪筋便动了,后来又悄悄摸摸打听了不少事儿。别人眼中,谢公子生得如同神仙一般,还是家主跟前一等一宠信的幕僚,而传到了这小厮耳边,便听出了几分南风的味道。

    虽比不上那位谢公子,但这清秀的小厮儿自诩有几分姿色,待知道家主如今好的是清雅这款男子,胸中野心如同火燎。花费一番功夫,且散去不少银两,他特意配了同谢公子相似的熏香,又托人买了一身那位谢公子常穿的浅色衣裳,仿照了打扮,又撞上谢时给下人放了节假,才有了他进入谢时院中,遇到韩伋假意帮忙实则欲行勾引之事。

    谢时不知道的是,他周身独特的熏香和气息,自己闻不到,旁人却能分辨分明。他即便鼻子比常人要敏锐得多,但因习惯了自己的气味,便只闻出了韩伋沾上的脂粉味——那小厮的熏香比之谢时,确实多了旁的脂粉香气,加之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傅粉描眉的,脂粉味便更重了。而韩伋对谢时的气息熟悉入骨,一闻便知,这人身上香味仿了谢时。

    面对谢时的否认,韩伋只说了一句,“阿时身上的气息,自然世间独一无二。”别人再如何效仿,都是东施效颦,丑态毕露,贻笑大方。就跟香水一样,前调好模仿,但余韵绵长的中调、后调便很难调和地一模一样了。

    韩伋态度这么好,被误会了也不生气,还好言好语的,倒让因误会冷了人家一顿的谢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此时便软下声来,好生道歉:“我错了伋兄,不该迁怒于你的。”

    明白谢时因何同他置气的韩伋却是笑了起来。不得不说,这平日里冷冰冰的人,一旦笑起来,尤其是只对着你一人笑时,是最让人招架不住的,谢时这会心中便直呼男色误人了。

    恰此时,也许是附近山棚上的戏唱到了高.潮部分,刹那间,夜空中火树银花齐放,烟火大作,烟焰蔽天,将周围人的耳目都攫夺了去。谢时正好抬头看他,那人眼中明晃晃的情愫和怜爱,像亿万光年外,恒星爆发的光芒,穿越重重顾虑和万千阻碍,终于抵达谢时的眼底,进入他的心房。

    天下之看烟火者,仰头目空,欢呼雀跃,未有一人如我,仰头望你,沉溺于你眼中怒放的花火。

    韩伋并没有笑出声,但谢时愣是被他眼中笑意看得有些羞恼,用嘴型问他,“笑什么?”

    韩伋猛地一步靠近他,两人之间,只余一个脚掌的空隙,鼻息交换,花火绽放中,他同样一字一句用气声说了一句话。谢时直到入睡后,在榻上翻了十几个来回,都没想明白韩伋当时说的是什么。这个不解之谜,要到两人共同度过了不知好几个上元节后,某一日,谢时猛然想起,问了身边人才得到答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从前他心悦君,而君不知,那么恐怕此日之后,两人便都心照不宣心悦彼此了。

    —————————

    “谢侍郎,兀思大人说,再过半日便要入福州城门了。”

    在途中快马颠簸了十日,此时一脸菜色,面带疲惫的谢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让小官下去待命。

    谢璞撩开帘子,看向外头,本以为会见到一片荒郊野景——毕竟这福州哪怕再繁华,到底比不过京师大都,然后外头的景象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往来车马喧闹,他们一行人的车架行过,闪过不少赶着车马的商贾和挑着货物的农人。再遥望远方,不少村庄错落,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稚龄儿童乡野间打闹嬉戏的声音。

    从北到南,谢璞一路看到的都是兵匪横行、乱军肆虐下,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废的萧瑟之景,如今踏入这地界,若非事先知道此地乃韩伋治下的福州,恐怕会以为他们一行人是误入了桃花源,此地之人,神色之间,不见北地百姓的麻木不仁,分明生机盎然,眼中充斥着对于生活的希望和平和,此景非身处太平之世不可得见也。

    这种景象,自从踏入福建行省的地界,谢璞与同行等人便心中有所悟,但这福州的太平繁华之象,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谢璞放下帘子,低声感慨,书中所言前朝之盛景,应当如是也。

    马车在路上又颠簸了一段时间,而后就在某一时刻,谢璞惊讶地发现,车子渐渐平稳起来,再没有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的剧烈晃动。

    车外一阵喧哗,谢璞好奇地再次撩开帘子,方才报信的小官骑在马上,见此凑上来,惊奇道:“侍郎你快看,这路修得忒是平整,也不知道修路官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平整的青石,再看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石板路,这韩家主不知花了多少钱在修路上,果然不愧是东南首富,这路竟是修得比大都还平整。”最后一句的嘟囔,小官说得极其小声,话音消失在喉间。这小官没见过如今盛行的水泥路,便以为这路是青石板路。

    谢璞让车马停下,他自己跳下车,亲自感受了一番路况,这路确实修得极好,且竟然修到了城外这么远的地方来,看来这韩家所图甚大,野心勃勃,昭然若揭啊。他们走这一趟要来招安韩氏,恐怕无法善了,完成圣上的托付了……

    作者有话要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摘至《越人歌》,原句为“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两人不会有告白(srds韩伋隐晦表白过多次了),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喜欢最符合二人性格啦。

    明天更多点!

    第88章

    正月十七,是日也,天清气爽,丽日当头,正是踏春出行的好时节。福州城门前,谢时正和送行的人一一道别,今日他便将和谢巨等人启程乘车返回乐县去了。

    虽然上元节那日同韩伋的误会解开了,但谢时当时提出要早些回去,也不是什么气话——虽然在那当头像极了气话就是了。虽身处乱世,但谢时幸得上天眷顾,凭借自己经营,拥有了如今安宁的日子,但这并不代表周遭的环境便风平浪静,一片太平。

    自从韩伋起兵后,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西边盘踞着在蕲县立国的徐寿真治下的军队,之前被韩伋他们摆了一道,成了夺取福州的替罪羊后,两边便结下了梁子,再加上徐的部将屡屡请战,试图南下扩张势力,这势必威胁到韩伋的辖地,他日必有一战。

    往舆图北边看,黄河流域,中原地区如今正被罗福通率领的青莲教香军逐渐蚕食,他们假借前朝皇室后裔的旗帜起事,如今正主来了,自然视之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要不然也不会腊月时节便派人千里迢迢刺杀韩伋。

    再加上北方燕京之地的朝廷,如今韩伋可谓三方受敌,这种情况下,身为主公,自然还是在福州主持大局最好,没必要为了遵守同谢时的约定回乐县去窝着。

    而高产粮种的培育也是头等大事,重要程度不比领兵打战等事情低,因此谢时也不可能待在福州,耽搁春播,更何况还有书院一群嗷嗷待哺的学生崽子呢!

    谢时将这些顾虑都跟韩伋说了,两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子,自然不需要每日都黏糊在一起,而是各自有自己的事业追求。韩伋确认他的阿时没同他置气后,很快便应下此事。只是到了离别之日,这位主子周身气压还是低得人人恨不得避开走。

    谢时看着眼前送行的队伍,有些好笑,“此去乐县,不过一日车程,诸位不必如此。”岑羽等人就不用说了,连本在军营练兵不见人影的齐俟等人此时都到城门前送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出行哩!况且,这些人脸上的神情,仿佛他这一去,就是十万八千里,再也不能见了,倒也不必如此沉重。

    众人:……主要是自家主上的脸色太差了,他们做下属的,也不好表现出嬉笑吧……

    “好了,时候不早了,这会赶紧启程,晚上就能到书院了,诸位就此暂别了。”谢时同各位道别,约定夏收之际,再来同诸位报告好消息。

    最后,他看向众人中心,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静注视着他的男子,浅浅一笑,缓缓躬身行了一礼,“愿君一切安好,百无禁忌,诸邪回避。虽无法常伴君侧,臣在远方,候您佳音。”

    他礼行到一半,双手便被人托住,稳稳扶了起来。韩伋看向眼前人,只嘱咐了一句,“寒凉时节,阿时早晚注意添衣 。”

    亲自扶了谢时登车,韩伋又将一同前往书院就学的韩宁叫了过来,吩咐他:“照顾好他,莫荒废学业。”前面是重点,后面一句听着像是顺带的,但韩宁小少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郑重点头,接下了小叔的托付。

    车马启程,因为担心谢时的安危,韩伋派了三百兵卒随行护送,对此谢时自然感动,也没有嫌太高调而拒绝。自从那次浴佛节上遭遇刺杀后,谢时便深刻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不是前世的和平世界,而是危机四伏的古代乱世,刺杀什么的那都是家常便饭!珍惜小命要紧,高调什么的就高调吧,反正闲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如此浩荡的队伍行了一个时辰,正好在郊外同对面来的谢璞等人的车架撞上,朝廷招安的队伍自然也庞大,行员不少,还有代表天家脸面的仪仗队。

    如今福州城外修建的水泥大道足够宽敞,不同方向来的车马和行人走不同的道,因此彼此倒是不用让道,但是这么壮观的车队还是引起了双方的注意。

    有些时候,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合,谢璞撩开车帘子,正好一眼便望见了同样开窗看热闹的谢时,谢时没有注意到脸色大骇的谢璞,他目光瞄准的是那些骑在马上,身份明显乃武将之人,正暗自思索这是哪方势力,前来福州又有何目的。惊鸿一瞥,双方便匆匆而过,却是在谢璞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谢璞立即召来小官,命他速速前去打听前头遇上的车队是何方神圣,哪户人家出行。小官虽然不知道这谢侍郎为何突然关心起沿路遇到的陌生人,但上官的命令,不得不遵从,便快马加鞭赶去了谢时的队伍后头。

    然而出乎小官意料之外,这队伍外侧和后头全是一些披坚执锐的士兵,一旦靠近打听,各个都以凶神恶煞的怀疑眼神瞧过来,若是再多问几句,便会被兵器抵住,毫不客气地驱赶,若不是小官穿着官服,恐怕早已被当做心有不轨者当场拿下了。

    从大都来的小官哪里经历过这等被兵器抵住的世面,差点吓得尿了□□,很快就跟遇到恶鬼一样讨饶奔走了。但没打听出这群人的来历,这小官回去不好交代,最后还是花了几十文钱,从队伍后头跟着的商贾那儿,套出了些许消息。

    “那是谢公子的车架,谢公子你都不知道,外地人第一次来咱福州吧?谢公子可是韩府尹座下第一幕僚,不仅救过咱韩府尹的命,而且听说他是仙人降世,是上天专程派来人间,辅佐咱们韩府尹这位真龙天子的!”

    小官听得火冒三丈,这些南人竟然如此蔑视朝廷,一个普通人都敢吹成仙人降世,还有那韩伋,竟然自称真龙天子!此乃诛九族之大罪!

    “官人,我知道的都说完了,剩下的赏钱呢?”那商贾催促道,生怕这位面色不佳的官人不守诺言。

    小官愤愤从怀中再掏出二十文钱,直接塞给他,便上马往自家队伍奔去。

    谢璞听完小官的复述,注意力却是放在了另外一点上,面色比方才更加阴沉,好好的大都第一公子如今倒是有几分面目可憎的味道在了,他咬牙切齿道:“你说,那位公子姓谢?”

    小官回道:“是的大人。”小官奇道,竟是同眼前的谢侍郎同一个姓。

    “可知那位公子家世来历,家中人口?”谢璞追问道。

    小官为难,那商贾也是道听途说,哪能说得这般仔细,只好模糊道:“只听说是乐县人士,非大家族出身子弟,其他的小的还未打听到。”

    谢璞给了他一些赏银,谢过他,又嘱咐他此事不要外传,便让他下去了。这赏银倒是让这辛苦跑一趟差点遭遇人身伤害的小官面色好了许多,心中暗自道,果然不愧是百年世家子弟,出手果然大方得很,从手指缝里随随便便漏出的一点东西就是别人几月的俸禄。

    小官走后,谢璞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位所谓的谢公子,观其长相,竟与他家中幼弟有八成相像!事实上,若是谢璞此时有一面玻璃镜子,往自己脸上一照,对比之后便会发现,仔细看他同谢时也有五成相像,若是再加上世家公子同一款的翩翩清瘦身姿,可能就有六成像了。

    如此相似的长相,再加上同样姓谢,就不得不让谢璞起了疑心,不过他此时更多猜测谢时乃他父亲的外室子罢了,倒是没往他处想。

    因着这一出插曲扰乱心神,等到了城门口,招安的车仪被守军拦下的时候,谢璞尚且没有太多恼怒情绪,只是让传旨官递交名帖,自言乃朝廷使者,前来宣旨,让韩府尹速来接驾。

    那守城的城卫听那传旨太监尖着嗓子、趾高气扬的让自家主子出来接驾,差点气笑了,眼神轻蔑地扫了一眼,浑身煞气就让那阉人吓得后退一步。守城卫派人前去城内通报,等得到允许进城的旨意后,才同意放行。

    至于让主子来接见,那是想都不用想,主子愿意见你们这群人就是天大的恩赐了。不过进城前,双方还是发生了冲突。城卫长直接吩咐手下的卫军将这群官军车队的兵械全都卸了,此举遭到了朝廷招安使之一兀思的坚决反对,直言他们这是藐视皇权,抗旨不尊!

    守城军的头领闻言,没有多说,直接便掏出手中信号弹朝天一放,转眼间,从城中四方便集结了上千守军,团团将这群天家来使围住。

    守城军原是韩伋最为倚重的甲卫组编而成,哪怕是后来加入的兵卒也是精挑细选,个个战力十足,自然是兀思这群终日沉溺于享乐,以至于早已忘记马上功夫的大都蒙将们无法比拟的。

    双方蓄势待发,眼看着还未入城呢,便要发生冲突,可谓出师不利。后头的谢璞一看形势不对,立马劝阻那位行事鲁莽的武将。

    “兀思将军,陛下是派尔等来招安韩伋的,不是派你来结仇的,你这是要做什么?”在叛军的大本营门口跟人打起来,是嫌弃自己死的不够快吗?这位兀思不愧是被大都那群达官贵胄推出来挡箭的,竟冲动如斯!

    最后,还是谢璞作为主招安使,下令点了一百随行人员,卸了兵甲同他进城拜见韩府尹,其余士兵则在城外候着,并且还得按照守城军的规矩,到别处扎营,免得影响过路百姓和商贾通行。

    到了扎营地,这群大都来的官军才发现,他们一行人这是驻扎在了敌人的老家,韩家军的兵营对面,难怪人家压根不怕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还有一更,争取一点前发吧,我是不是很勤快,友友们快夸夸我!

    “百无禁忌,诸邪回避”出自清·范寅的《越谚·名物·风俗》。

    打补丁,八成像的配角只是因为未长开,因为谢时属于仙气飘飘少年款,等配长开了就不像了,加上性格截然不同,断然不会认错哒!

    第89章

    “囿哥儿,你此番回了书院,无论别人说什么,问什么,你只作不知,好好跟着先生学习便是。切记若是有人妄论山长,你需得远远离了那人,不可与之往来,切记切记。”

    书房,临别前,傅老爷将傅囿找来,再三叮嘱,站着接受教诲的傅囿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爹,你这话从年前说到年后,说了几百遍了,儿都会背了!”

    傅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给了自家胖小子一个脑袋瓜子,“爹还不是怕你去到书院后说错话,做错事,连累了家人!需知如今你家山长身份非同以往,你又踩了狗屎运,同人家韩小公子走得近,难保有些拎不清的人利用你,你又犯了浑,把你带到臭水沟里去!”

    傅囿夸张地倒退一步,面露惊讶,“爹,你也太看得起你儿子我了,在书院中我只会吃吃喝喝……”在自家老父亲威严的眼神中,傅囿又添了一句,“再加上我本愚钝,要完成先生的学业就得花费大工夫了,哪有心力搞风搞雨啊!”

    “最好是这样!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对于此等不疼不痒的威胁,傅囿只当做耳边风,反而好奇地凑上前,小声八卦:“爹,我们山长真的造反啦?那咱家站哪边呀?”

    傅老爷抚了抚特意留的山羊须,“这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的,没得掺和。”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咱没得选,肯定只能投靠山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傅家家业在这呢!”

    傅老爷挑了挑眉,心下虽然对于儿子的论断和远见十分满意,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不予理会的嫌弃模样。

    “对了,谢先生听说去了福州,不知道书院开学后,会不会返回书院,若是有,你日后见了谢先生,需得恭敬一些,把他当做你的老师看待,万万不可轻慢,那可是一位举世奇才。”

    “我当然会把谢先生供起来,谢先生可是我的衣食父母,没了谢先生的投喂,儿都瘦了多少了!”

    傅老爷打量了一眼瘦了之后眉清目秀的儿子,欣慰地点头,总算瞧出了几分夫人容貌的影子,从前还以为这胖娃子完全随了自己呢。

    “谢先生如今身为府尹幕僚,可不一定会继续主管书院食堂了。”傅老爷给自家儿子泼冷水,谁让这瓜娃子从书院回来后,一整个月都一直念叨着他家先生的手艺,吃了什么东西,张嘴就是谢先生做得比这好吃百倍,这道菜要是谢先生来做肯定更好吃,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吃,想念谢先生的手艺,书院什么时候开学?

    任谁被如此这般洗脑了一个月,都会对谢时的厨艺感到好奇,好奇是否其真乃仙厨降世,妙手做馔吧?竟然能让一个从前每逢放假玩疯了,提起上学便愁眉苦脸动辄耍赖称病不去的熊孩子每日都盼着上学?奇也奇也!

    傅老爷倒是毫不怀疑那位谢先生的手艺,毕竟傅囿的祖母就是偶然之下,吃了那位先生亲手做的糕点才慢慢康健起来的,如今到哪都要宣传八珍阁。

    这里头还有一个不为外人道的故事,因着这八珍阁的开创实际上是傅家上门求糕点引起的,当时谢时觉得开店单卖糕点过于单调了,又给加了别的东西,后来慢慢发展壮大,到了如今这糕点竟是成了附属的产品了。

    不过有了这个前缘,若是傅家到八珍阁来买糕点,掌柜便会专门取出那贴着“特”字样的糕点木盒给傅夫人或是采买的管事。但这贴着“特”字样的糕点也不是每次都有,起码从上月开始便断了供应,盖因这有特殊小字标志的糕点都是谢时亲手做的。

    有时候谢时兴致来了或是见后厨的人忙不过来,也会帮忙做一些糕点,不全是茶糕,这些糕点大部分进了韩伋、岑羽等亲近人的口中,多了也会送到八珍阁去出售,吃到的人不多,还都是暗箱操作才得到的特殊待遇。等到谢时去了福州,这特殊待遇自然也就没有了。

    傅老爷不愧是傅囿的老子,一击必中,点出了傅囿心中最担心的事情。此话一出,把傅囿给急得,直跳脚反驳:“才不会哩,谢先生才不会舍得丢下我们!而且,而且,如今山长这么忙,肯定离不开福州,爹您又说,谢先生有大才,那说不定,说不定谢先生会当我们书院的山长哩!”

    傅老爷挑起了眉头,“哦,你就做梦吧,快让你娘去帮你看看,行囊有没有收拾落下的,别的都无所谓,给师长们的礼物和束脩不可忘记。另外,临别前去你祖母那好好陪陪她……她老人家最疼你,也最舍不得你了。”

    说到正事,傅囿乖乖点头,“知道了,爹。儿在书院的时候,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最后一句话,傅囿说完就跑掉了,独留下傅老爷一脸欣慰地看着他远去。

    无独有偶,此时,或远或近的东沧学子们都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踏上返回书院的路途,私底下也各有不同的谈话。

    高家,高率从高老爷的书房回来,一身冷气回到自己的小院,便见到自家祖母贴身婢女站在门口等候。

    “婢子见过少爷。”高率快走几步,“祖母找我吗?”

    那婢子道:“是的,老夫人让少爷回来了,去她那儿一趟。”

    高率到了高府东南边的一座三进小院,此地虽然占地不小,但却朴素得很,高率撩开厚厚的帘子,只见里头檀香袅袅,屋子的正中间供奉着一座半人高的佛像,佛像前正有一老夫人在敲木鱼。

    “祖母,孙儿来了。”

    那老夫人一听到这声音,立马停止敲木鱼,双手合十拜了拜,便站了起来,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率哥儿来了,快过来祖母这,听说你爹叫你过去了。”

    “是的,祖母。”

    “让祖母猜猜,是不是关于山长的事情?”

    高率沉默不语,子不言父丑,但回想起方才书房中的所谓“父亲教导”,仍是觉得讽刺极了。他的这位所谓的父亲,一年到头他或许都见不了一面,没想到如今竟还想得起自己这个前头正室生的儿子,他是不是应该感谢山长才是。

    “听说,你在书院中同那位韩家小公子走得近?如今看来当初送你去东沧书院念书还是非常之正确的。”听到这里,饶是已经对父亲失望至极的高率都差点忍不住讥笑出声。这人一旦年到中年,是不是脸皮都会厚如城墙,说鬼话的功夫一流呢?

    明明当初是那位面上仁慈却心如蛇蝎的继室夫人,见前头夫人生的儿子自幼有惠相,怕他阻碍了从她自个胎里爬出来的孩子将来的路,千方百计阻碍他去上那闽地声望最好的榕山书院,这东沧书院还是年幼的高率让祖母替自己争取的另一条路,要不然恐怕会被那位夫人扔到某个山野私塾去自生自灭。

    而他的父亲彼时正沉浸在后院不知哪位如夫人的温柔乡中,哪还记得自己的长子呢,这会儿怎么又成了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书院了?他可还记得,当初他去找他做主,这位好父亲可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着逗弄着新得的小女儿,说了一句“全凭你母亲做主”便让人将他送回院子里去了。

    这头高率脑中回忆着年幼往事,感慨万千,那头高父的“高见”仍在继续,“如今那韩家今非昔比,你要同那韩小公子打好交道,不得有误。除此之外,还有那位谢先生,你也要多多来往。听说八珍阁的生意有他一部分,你看看,能不能向那位谢先生引荐一下我们高家,若是能从八珍阁中分一杯羹,我们高家必定更上一层楼。”

    “当然,这钱财都是次要的,为父如今虽有个一官半职,但因上官阻拦,无法施展抱负,不得不说是一大憾事,你有此机遇,更要好好把握,若有朝一日那韩府尹成就大业……”

    说到最后,怕这位对家中不甚亲近的长子不上心,高父还给他画了大饼,“几个兄弟中,你既占长又最为聪慧懂事,爹始终认为,高家家业最终还是要交到你手中才放心,你的其他弟兄他们只能辅佐你,高家能否兴旺发达起来,就看你了。”

    在祖母面前,高率没有将他那位好父亲的谋算都说出来,只说了父亲让他回书院后多同师长同窗打好关系,但高祖母怎么不知她的儿子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无奈叹道:“我这大儿,还是一如既往爱走些旁门左路,一辈子就有那么个官瘾似的,要不然也不会你娘走了,他就抬了后头那个进门……”如今的高夫人家中有官身。

    “你莫听他的,率哥儿,祖母从小教你的,你要记住,做人堂堂正正,君子之交,真心交换,方为长久之道,不可谋算人心。”

    高率眼中有了湿意,半大的少年身形单薄,却经得住风雨摧残,“祖母,我听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就酱,明天见!

    第90章

    乐县城东,月上眉梢,灯火如豆,薛家母子俩人也有一番夜话。油灯泛起的微光照在少年认真看书的侧脸,旁边是拿着针线正在给儿子缝补衣裳的薛母。

    眼见着油灯愈发暗了,薛笙收起了书,也劝尚在缝补的娘亲,“阿娘,仔细伤着眼睛,这衣裳留着我明日再补吧。”

    薛母又补了几针便收了尾,将衣裳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明日儿子要带走的箱子里,笑道:“都补好了娘才放心,要不然夜里都睡不好觉,好了,阿笙咱们开饭吧。”

    一箪食一豆羹,外加一些便宜的海物,就是薛家母子俩的日常吃食。明日薛笙就要回学院,薛母特意将过年到现在还未吃完的腊肉割了一大块,做了一盘腊肉炒蒜薹,虽然端上桌后肉片少蒜薹多,但绿色的蒜薹上附着腊肉爆炒后分泌出来的油水,油汪汪的,清亮脆嫩,点睛之笔的腊肉腴润,咸香微辣。薛母到南方后同邻居嫂子学了一手做腊肉的好手艺,薛笙配着这盘下饭菜,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饭。

    “阿笙,有一事,娘这心中一直颇为担忧。”薛笙抬头,只见自家娘亲欲言又止,犹豫半响后道:“阿笙,那韩家山长如今造反了,你再去东沧书院上学,可会对你日后有碍?”

    薛家家中清贫,薛母仍坚持送薛笙上好的私塾读书,便是想让薛笙跟他爹和他祖父一样,考取功名,为官一方,重振薛家门楣。

    薛笙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将手中碗筷放下,轻声道:“母亲,从前我怕您触景伤情,不曾提起,今日却不得不提,您可还记得?我们家是怎么衰落至此的吗?”

    薛母顿住了,思及亡夫,不禁悲从中来。

    薛家当年分为两支,决意举家北上做官的那支是薛笙的祖父,他富有才学,且为官多年,多有美誉。当年朝廷召贤,薛祖父便是一员,此乃北上薛氏的鼎盛时期。然而到达大都,入朝为官后,薛祖父却发现,朝中高官之位多被蒙人和目色人把持,陛下最为亲近的也是此两种人,满朝文武之中,南人文臣地位最低,中原汉人只比南人好些。

    一应官位权力和为官待遇都低于他人,且薛祖父所任职位恰好是最不受当时皇帝重视的翰林院文官,薛祖父心中抱负无法施展,不免对朝政之事失望至极——反正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遂将心力大都放在了儿子身上,精心栽培他。

    薛父确实聪慧异常,少有神童之相,待到青年时期,才名便传开来,后入国子监,日常学业考试一直未掉出前三名之列,可惜,最后的国子监会考成绩一出,竟是同其他汉人同窗垫了底,排在前头的全是蒙人、色目人子弟。

    国子监的会考相当于学子的毕业考,朝廷根据科考成绩择优选官,相当于国子监内部的“科举”,有此“暗箱操作”也实属正常。然而年少成名、心高气傲的薛父却一时难以接受,当时前来看榜的一位蒙人同窗一直同薛父有些龃龉,故意冷嘲热讽,同薛父起了冲突,混乱中竟打伤了薛父的小腿,使其落下了腿疾的毛病……

    后来,薛祖父进宫状告此作恶之子,没想到只得到了一个轻飘飘的罚一月俸禄的惩罚,就连那位打伤人的学子被授予的官职都没剥夺。接连两道人生打击,一直顺风顺水的薛父心中郁郁,卧病不起,加之腿疾折磨,竟是三十不到便早早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薛祖父老年丧子,悲痛万分,不到两年也仙逝,留下孤儿寡母二人,保不住京中家业,只能南下回了祖籍之地。

    “娘,从前您只言,考取功名才能出人头地,却忘了,这世道,这朝廷,主要我一日是南人,一日是汉人,出头便难如登天,即便是我爹那样惊才绝艳之人,最后不也落得一个惨淡的下场。况且,山长有大恩于我,阿娘,儿子愿与东沧共进退!儿也盼着,有朝一日,山长那般英主,能改天换地,使得无论何种人,都能凭借自己的才学为官。”

    薛母掩下眼角的泪,笑道:“是娘想叉了,还是我儿有远见,有君子作为,像极了你爹。娘都听你的,咱就继续在东沧念书,旁的什么都不想。”

    薛笙笑了,又给他娘喂了一颗定心丸,安慰她道:“再说了,朝廷还不至于因为书院的山长犯事,就牵连连坐了一所书院的学子,天下士人可不会答应。”薛笙想了想,又同他娘透了点口风,“我们书院的秦先生,有意收我为其亲传弟子。”

    秦睢时任东沧书院教书先生,自从发现了薛笙这棵学数学的好苗子,便一直细心教导,又在夫人和宋郗老先生的鼓动下,难得起了收徒的心思。

    薛母果然开怀,“可是前朝秦九韶大家之后,那位梅州来的秦大儒?”

    薛笙点头,薛母赶紧追问他,“秦先生可是亲口同你说了要收你为徒?”

    薛笙迟疑,“先生没有亲口同我说,是宋老先生同我说的。宋老先生说,秦先生不求功名之道,虽起了收徒的心思,但得知我要考科举,便一直未曾开口问我,怕耽误了我的前程。”

    “能得此等大儒看重,自然是我儿之幸,何来耽误之说。阿笙你回了书院,可要好好同先生表明心志,从前是娘想叉了,以为你只能靠科考出人头地,却没有考虑到这科举之路对于我们来说,难如登天。日后呀,你就跟着秦先生好好学,将来说不定我儿的成就比你祖父和父亲还大呢。”

    薛母此时未曾想到,她此时的笑言后来竟是一语成谶,她的儿子同他的老师,后来成为开天辟地的科学之道的开创者之二,流芳千古。

    ——————————

    谢时的车架在新修的水泥道上行了不到一日,便回到了阔别一月有余的乐县,谢时静悄悄的没想惊动谁,奈何韩伋给他派的三百护卫声势委实是过于浩大,进城的时候,就连乐县的守卫军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敌人来袭,幸好韩家的旗帜一亮出来,知道是自己人才相安无事。

    因为天色不早,所以谢时也没有回山上的别业去,而是先去了乐县城中的谢宅安顿下来,这栋宅子是给谢老爹置办新宅买下的三进大宅院,但谢时几乎很少在这住,不过谢巨还是将这宅子的主人院落给谢时留着,还有下人每日扫洗,这会直接住下便是。

    谢时自己不用烦恼,倒是忧愁那随行而来的三百将士如何安排,他这宅子虽大,但也不够地方安置下这么多人。

    “大人不必费心,尔等自有去处!临行前,主子吩咐,给您留下二十兵卒平日里听候差遣,其余人等修整后,即刻返回福州。”如此,才解决了谢时的难题,至于留下的“保镖”们,谢时直接让王甲去接管,如何安排也悉听他便。

    末了,谢时寻思着不好意思让人辛辛苦苦护送一趟,连口热水都没喝呢就又连夜启程赶回去,于是又委托谢巨去城中相熟的酒楼置办了饭菜——酒就不必了,人家还要赶夜路呢。这么大的一笔单子,自然没法一家备齐,不过谢巨人脉不错,竟是说服了两家饭馆提前闭门谢客,专门给他家做“外送”。

    在路上奔波了一天,谢时和谢巨也没有另外开锅做饭,跟着护卫们一道吃了酒楼送来的吃食。不过在此之前,谢时得先安置了第一次搬家的猫崽子粉圆。因为怕猫崽子到陌生的地方会有应激反应,谢时仿照现代的猫笼子,给小粉圆做了一个只有四面小窗用来透气,其余全部用黑布遮住的小笼子,将她装了进去,又全程逗弄她同她说话,可能是因为主人陪伴在侧,小猫崽子在马车上倒是挺乖的,也没惊慌失措。

    因为明日还得带她回山上的别业——那才是谢时久居之地,所以今晚谢时也不打算放她出猫笼了,只替她换了水和随行带的特制猫食,瞧她吃完,瞄了一声便趴回去睡了,才放下心来。

    待谢时回了饭桌,谢巨打趣了他一句,“我瞧时哥儿对待那狸猫,就跟父母疼儿女似的,将来时哥儿娶妻生子,肯定也是一个称职的好爹爹。”

    谢时默然,心道,我的老爹呀,您要看到您儿子成家立业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先不说您儿子没有心仪女子,以后也不会有,就说福州那位也不可能答应呀。您看,猫孙女您能接受吗?

    触及敏感地带,谢时赶紧转移话题,假意惊道:“这是云吞?”桌上摆了各色吃食,其中有一些明显眼熟得很,瞧着像是仿照了谢时在食堂的早期菜色做出来的吃食。

    谢巨清楚这事,同他解释道:“就是仿照时哥儿你研究的吃食做出来的东西,听说如今生意红火得很,难怪下人们去买饭食,便买了这些回来,外头的人都知道时哥儿你手艺跟神仙一样,可是你又不开店,他们吃不到呀,因此就有人起了歪心思,仿照你的吃食做了去卖,很是得了一波吃客光顾。”

    虽说样子瞧着像,但谢时一尝便知道,这做吃食的人恐怕没吃过真正的原版菜,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如今谢时的手艺唯有东沧书院的师生吃得到,仿制者的很多调料都是靠瞎猜的,入口完全不对味。

    谢时对于这种仿制的行为倒是不反感,毕竟这些菜也不是他发明的,他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因此最后道:“只要他们不假借我的名义牟利,便随他们去吧,民以食为天,食谱这东西若非事关家业,本就不该藏私。只是这些味道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改日等我写写正确的食谱方子传播出去才是。”若是好好的名菜,因为他,让人误会其味道非美,那他岂不是成了历史罪人了!

    对于谢时这种大方到几乎称得上“圣人”的行为,谢巨显然是无法理解的,他犹疑道:“可是这些都是时哥儿你自己的东西,为何要传给外人呢,若是人人都学会了,岂不是……”

    谢时笑笑,“爹,庖厨之道不在一家私藏的食谱,而在手上功夫,再说了,我可是有好多好多新菜色还没亮出来呢,明日便给你看一道新菜!”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吃好吃的!

    第91章

    坐了一天马车,哪怕如今修好的水泥路比起原先的土路要来得好些,但谢时还是不乏头晕脑胀,于是父子俩吃完夕食,吹散火烛,便早早歇下了。第二日,恢复精神的谢时一大早洗漱后,便来到许久未开火的后厨,开始兑现昨日做新菜的承诺。

    谢巨比谢时起得还早,这会也在一旁说要帮忙,见谢时开始磨起了米浆,便问道:“时哥儿这是要做布拉肠粉吗?”搁从前,谢巨是不知道布拉肠粉这东西的,不过自从谢时在书院的朝食中加入了这道吃食,并且大受师生欢迎后,不仅渐渐流出民间,引起酒楼茶肆仿制,就连谢巨也饶有兴致地学着做,因此这会谢家后厨就有蒸肠粉的屉具和磨米浆的石磨。

    谢时笑道:“不是的,今日不做布拉肠粉,不过……”他想了想该如何解释,“这也是一种肠粉,是在布拉肠粉的基础上做些改良,布拉肠主要品粉皮的细腻醇厚,今日要做的这种肠粉大概吃的就是馅料和粉皮搭配的口感了。”谢时没有说太清楚,不过若是这会来个潮汕人,估计就知道谢时说的是什么吃食了,不就是潮汕肠粉嘛!

    潮汕肠粉脱胎于布拉肠之中,融入了潮汕地区的口味习惯,更加重酱汁浓。若说布拉肠粉精致讲究,内馅外皮分明,是位江南水乡中的翩翩公子,那么潮汕肠粉就是一顿啖几斤牛肉外加小酒的豪放不羁的侠士了,皮薄馅多,摆盘如乱炖,绝对量大管饱,令人大快朵颐!

    现代做肠粉,一般商家为了讲究出品速度,都已经改用了白铁皮做的抽屉蒸笼来蒸粉皮,不过在古代,白铁皮也就是镀锌钢板,就不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东西了,所以谢时一直是用的最传统的办法,将调好的米浆倒在铺好白布的蒸笼上蒸出粉皮。

    潮汕肠粉的粉皮比布拉肠薄一些,最好是能够透过粉皮看到里头包裹的馅料,但要求皮薄又不可破,那才算手上功夫到家。馅料也比布拉肠粉丰富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到的馅料,万物皆可肠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谢时比较喜欢传统一些的内馅,猪肉鸡蛋和青菜豆芽,外加必不可少的菜脯粒,添一些今早刚从港口捞上来的鲜虾、生蚝、小鱿鱼等海物,数量不需多,只需每样两三个,包裹在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粉皮中,便可起到增鲜点缀、画龙点睛之笔。

    吃潮汕肠粉,尤其是在春寒料峭的春日,哪能少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肉丸子汤。剁猪肉糜这活由谢老爹主动揽了过去,谢巨总觉得他家时哥儿的手不适合干这种粗活,再说了那细胳膊细腿能有多少力气。事实上,别看谢时长得瘦高瘦高的,还真不是弱不禁风的少年,毕竟农科生又不是书斋里做研究的,上山下海,扛实验器材和搬实验植株,都是常有的事情,总不能让那些老胳膊老腿的教授去做吧!

    来到这个世界后,在谢时的锻炼下,原主那风一吹就倒的书生身体也渐渐褪去了少年的单薄,逐渐挺拔有力。不过谢巨的拳拳爱子之心谢时也没有拒绝,等肠粉出炉后,肉糜也剁好后,调味这至关重要的一步谢巨交还给了谢时,除了常规的调料,谢时又在肉糜中加了一点切得极其细碎的蒜头酥,有些人不爱吃这东西,但谢时很喜欢。

    架起一锅清水,便开始用手和勺子挤丸子啦。粉粉嫩嫩的肉糜被挤在虎口间,勺子一舀,放入锅中,不稍几秒钟,就成了雪白的丸子漂浮在水面上,晃晃荡荡的可爱极了。此时若是有头水紫菜,撕碎了做个猪肉丸紫菜汤,那真是鲜美至极的享受,可惜不逢时节,只好由猪肉丸子一枝独秀了。

    丸子汤做好的时候,也是巧了,正好有客上门。谢时让门仆将人请进来,发现来者是书院食堂的庖厨吴柏和游泗水等人。

    都是谢巨的老下属了,他热情招呼道:“你们怎么来了,是来找时哥儿的吧,来得正好,吃了朝饭没,都来尝尝时哥儿新捣腾出来的吃食。”

    谢时也同几位过了个年都胖了些许的下属点头示意道:“都坐下,喝碗热汤,试一下改良的肠粉。”

    几位先是同谢家两位谢厨都拜了个晚年,后由资历最老的吴柏做代表,“谢厨,听闻您和老谢厨昨日回乐县,咱几个就想着过来看看,有什么吩咐。”其实也没什么事,但谢时走这一个多月,也不知怎的,书院食堂的这些人都跟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心里没底,以往哪怕是老谢厨任主厨的时候都从未有此等感觉,可见谢时带给他们的巨大改变。

    听吩咐是假的,他们这些人就是听说谢厨回来了,生怕谢厨如今身份地位不一般,不再管食堂后厨了,赶紧过来表忠心,外加请谢时回去主持大局罢了。谢时不知道一个年过去,下属们能琢磨这么多东西,他让众人都坐下,又让侍从给他们每人都上了一碗丸子汤和肠粉。

    侍从面上恭敬,点头便去了,实则心里头可把这群“不速之客”给骂死了,公子今早做的吃食分量多,本来按照惯例,两位主子吃不了那么多,他们这些下人便能沾光分到一些,哪知来了几位蹭饭的,他们能分到的量便更少了,忒是气人!公子做的吃食可是神仙来了都不换的!

    听说是谢厨亲手做的,吴柏等人赶紧坐下,终于又能吃到谢厨做的吃食了,天知道这一个多月,食堂后厨这些员工不仅因为主厨不在,心里不踏实,更颇为想念谢厨的手艺呀!

    肠粉被装在白瓷青花平盘中,雪白翠绿和嫩黄相间,春意盎然。谢时看诸位都有些拘谨,没动碗筷,便率先拿起了筷子,示意他们道:“试试看,这肠粉跟书院食堂的布拉肠有些许不同,若是你们觉得可行,还可以当做一道新菜。”

    晶莹剔透的米皮包裹住大份馅料,撑得满满当当,却丝毫没有破皮的迹象,上头浇着谢时调的浓郁酱汁,为这素雅粉皮添加了一抹重彩。潮汕肠粉只是一种广义的称呼,实际上还包含了汕头、潮州、澄海、普宁等地方口味,各有各的独门妙招和酱汁,甚至大街小巷的每一家肠粉店都各有各的调汁,谢时自然也是如此。

    嫩滑的粉皮,鲜浓味腴的多汁馅料,浓而不油,腴而不腻的酱汁,三重美味合体,嗖嗖吞入腹中,个中绝味难以言语,即便是已经吃了早饭的各位下属,都忍不住将一盘肠粉吃了个精光,连最后一点酱汁都没放过,用勺子舀了,伴着粉皮送去口中,不知不觉中便已经吃撑了。

    谢时见他们吃得欢,赶紧提醒他们还有一碗猪肉丸子汤呢!几位一看,各自拍拍微鼓的肚皮,心道,没事,还有得溜缝的空间呢!

    游泗水先是喝了一口汤,汤清味鲜,清亮的汤色中漂浮着嫩绿的小青芹碎,烘托清汤之鲜;后夹了一个雪白的猪肉丸子送入口中,发觉丸子肉质紧实,筋道弹牙,雪白肉丸子宛若在口中起舞,不由问道:“此肉丸可取的是猪腿肉部位,再加入些许白肉制成?”

    谢时欣慰点头,“对,猪的腿肉部位运动量大,肉紧胶多,适合用来做肉丸,加入白肉是为了增加口感,配比大概就是九分瘦一分白,做出来的丸子最为好吃。泗水能尝出来丸子里头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吗?”

    后厨跟着他学习的庖厨中,游泗水算是在厨艺上比较有天赋的,虽说目前不是手艺最高的,却是最为勤练的,且广为交际,是个接班后备役。能尝出来丸子的取肉部位,看来他过年也没疏于厨艺,谢时索性便考起他来。

    虽无人知道谢时在挑选主厨候选人,但主厨的的提问还是让游泗水有些受宠若惊,复又认真品味起来,吴柏在一旁边喝汤,边用眼神鼓励后辈,显然是乐见其成,倒是同行的几位年轻庖厨心中有些懊恼,暗道自己只顾着吃,都错过了在谢厨面前表现的机会。

    谢时神情淡淡,竟有了几分韩伋的影子,不过他本人是没察觉到,倒是给直面考验的游泗水带来了一些压力,不过好在他既然能得谢时看重,自然也是个能顶得住事的人,又吃了一颗丸子细细品尝滋味后,他有些忐忑回道:“可是油炸过后的蒜粒?”

    谢时笑眯眯地点头,这道题不难,但因为是意外的现场考验,所以才显得有些紧张罢了,“答对了,回书院后,按照我刚才的提示,泗水自己试着做一次,若是味道不错,就加入菜色中,由你负责这块。”

    这是游泗水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单人任务,若是成功,这也是他脱离帮厨身份,第一次开始掌厨,虽说只是一道丸子汤,但身份变了,之后机会只会更多就是了。

    饶是游泗水这一年来,随着谢时历练沉稳得多,这个大海边生长的黝黑青年此刻还是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欢快地点头,应了下来。谢时朝着其他人道:“不止游泗水,你们也一样,若是手艺能过得了我和吴厨的考验,都可以自己出师,自己掌勺,之后我的心力可能会更多放在别的地方上,食堂的事情便会分担到你们身上。”

    其他几个年轻人都干劲十足地点了点头,倒是吴柏有些忧愁,不过他转念一想,想也知道,似谢厨这般大才之人,岂能一辈子囿于后厨之间,那于国于民才是天大的可惜!

    如今听他这番话,倒是没有说要彻底离开食堂的意思,只是会更多将任务交给年轻人罢了,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从前有一段时间不也是这样,谢厨忙于自己的事,有了新菜色才会到后厨来交予众人罢了。

    吃过一顿美美的朝食,谢时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小猫崽和一群下属回了龙峰山上的书院,哪知到了别业,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呢,就迎来了书院足足五位管事。

    谢时一口茶水咽下去差点呛到自己,他再三向眼前的书院管事确认,“你说什么?书院其他主事都擅离职守,来信说要将诸事都交给我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其他人:我们去造反了,书院就由你来管啦!

    谢时:……我说怎么我走的时候,个个都来送我,却个个都没打算走呢,感情是在这等我呢!

    作者:傅小胖的嘴是有些玄学在的哈哈哈哈哈

    傅囿:……我这叫做大智若愚好吧!

    昨天没更,本来打算今天更新补偿的,但是突发胃痛,躺尸了一整天,只能明天补上啦,不好意思呀宝贝们~明天见哈!

    第92章

    今日暄晴暖律,龙峰山中,春容满山。谢家宅子周围,燕雀低空徘徊,甚至有好几户燕子拖家带口,在谢家重重屋檐下筑起了巢,估计接下来的每日晨间,谢时都会被这些小可爱的叫声唤醒。下人们也得了主人家的吩咐,不去驱赶这些新来的“住户”。

    不过即便是谢时不叮嘱,他们也不会主动驱逐,飞燕是吉鸟,能得燕子檐下筑巢,说明这户人家乃有福之家哩!

    山上间或有早桃花开,粉色的花絮随着春风晃晃悠悠飘坠在了谢家庭院里,有一片淡粉色的桃花悄悄沾在了谢时的素白衣襟上,可惜此时的谢时无暇察觉。

    什么叫做“大人们如今公务繁忙,无暇分身,纷纷来信,信中所言,书院各院诸事皆交由谢先生决断,有事则请示于谢先生,不必再求断于他们……”

    面对谢时堪称失态的发问,几位管事们也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尴尬地朝他笑笑。他们也没想到,几位大人这般不靠谱,竟然没同谢先生商量,就直接将事务都丢给了他,直接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谢时一时无语凝噎,难怪他从福州回乐县那天,那班人整整齐齐来城门口送他,还个个都同他道一声“辛苦”,他那时还以为是指新稻种一事,心中还颇为这份纯纯的同僚之情感动,没想到竟还有这层意思在,那些人估计那会心虚着呢!

    临时受任,书院群龙无首,谢时又不能撂挑子不干了,再加上岑羽、邱直等人如今确实忙于辅佐韩伋的征伐大业,鞭长莫及。而书院庶务在这造反大业面前,也不算顶顶重要之事了。众人之中,也唯有如今返回乐县的谢时最适合接下这担子了。于情于理,谢时都只能应了下来。

    新官上任,谢时也没烧三把火,而是直接开始了解情况:“既如此,你们先一个个来说说,如今辖下都有什么需要我决策的事务。”

    正逢开学,且诸位师长又在书院放假期间干了一番“大事”,直接造反了,此等大变如同一道惊雷直接打在学子们头上。所以目前书院的头等大事大概便是如何安抚住学子们,让他们安心在书院中学习。当然也有一些学子或许有别的顾虑,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不来上学了,应当如何处置等事情。

    听完管事们的汇报,谢时一一记下,便让他们先行回去,等他定出一个章程来再找他们。几位管事中,各有各的小心思和打的如意算盘。有的头脑机灵些的,心中便不敢托大,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公子,别看从前还只是个食堂主厨,如今却是山长跟前最得用的幕僚,今后前程大着呢,万万不能怠慢。而有些自以为资历深的管事,瞧着谢时有些面嫩,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便心下有些不以为然,有些别样的想法。

    谢时看出来几分猫腻,但丝毫不怯,说句捧大脸的话,这会就是他们上头的主事来了,在他跟前都是客客气气说话,没一个给冷脸的,有的更甚至是称兄道弟的情谊。虽说如今他是临时接管书院事务,但若是他吩咐下去的事情,底下人没做好,或是阴奉阳违,那他也不会给半点面子就是了。

    谁让韩伋他们将书院之事交予他全权负责呢?有人撑腰就是这般有底气!

    送走这群管事,谢时赶紧去山斋找了宋老先生。书院放假,山中清冷,韩伋派将宋老先生同其家人接到了福州过年,不过老先生待不住,元宵未过呢,便提前回了书院,倒是宋寿先生作为为韩伋出谋划策的幕僚,如今尚在福州待着。

    等谢时到了山斋,刚坐下不久,派王甲去请的书院诸位师长也到了。

    宋老先生揣着明白当糊涂,抚着长须逗小辈:“这是发生了何事,召集这么多人商议?”

    谢时便将书院山长、堂长、斋长等人皆罢工的事情一说,最后摆手,道:“宋老,我们一群人中,就属您威望最高,您可得站出来主持书院大局。”谢时这里耍了个心眼,没说众人都将事情推给了他,只道书院群龙无首,管事们都找上门来。

    宋老先生笑得如同弥勒佛,同在座诸位道:“此事我知晓,且老夫昨日还得了韩山长的托付,要将这任书宣布于众人。”

    谢时心下已然察觉不妙,等宋老先生笑眯眯将那盖了韩伋山长印的所谓“任书”上的内容念了出来,这种不祥的预感被坐实了。

    “所以,探微如今便是咱们东沧书院的代山长了,诸位同僚,以后若是有事,便找谢山长决断便是,不必惊慌。”

    谢时:……很好,伋兄,你给我等着!

    ——————————

    福州城,府尹官署。

    几位同僚凑在一起,等里头汇报的人出来再进去。等空的时候,岑羽忽然道:“诶,你们说,探微这会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邱直老神在在道,“我等已经将信件提前一日送去,想来谢公子已经知晓此事了。”

    岑羽摸了摸下巴,“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厚道?”所有人都擅离职守,让谢时去顶上……

    邱直觑了他一眼,状若惊讶:“可是这主意不是岑大人你提出的吗?”

    “咳咳,我这不是看探微能者多劳吗?”岑羽为自己的计谋挽尊。

    “谢公子确实智谋无双,想必担任书院代山长完全能胜任。”

    岑羽悄声道:“而且我这主意可是经过了主子的同意,听闻主子自己都正儿八经地发了一封山长的任命书叫人快马送去乐县,估计就是前后脚的事情。”

    这事邱直还真不知道,他心下称奇,他们这些人不敢提前同谢公子说,盖因担心谢公子拒绝,主公怎么也如此先斩后奏……好像也在怕什么似的?

    若是此时他将这疑惑说与旁边的岑羽听,岑羽大概便会告诉他,这大概是因为主子也惧内吧……

    周平送走来汇报的几位将军,便同廊下正等着的岑羽等人道:“几位大人,主子请各位进去。”

    进了书房,岑羽等人还未开口,便听上首的韩伋问道:“谢家的事情调查得如何?”

    岑羽心中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谢时竟还能同京师那边的世家扯上干系呢!那日送走谢时,福州城转眼便迎来了京中的招安来使团。这一行人的到来,韩伋早已提前得到消息,就连朝廷的打的什么盘算,要给韩伋封的名头,甚至是招安队伍人员的来历身世都被查得清清楚楚送到了韩伋的案桌前。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大概便是这位京师大都来的谢家嫡长子谢璞,不仅同谢时同一个姓,就连长相都有五六分像吧。如此凑巧之事,韩伋怎会不生疑。遂在冷脸敷衍送走那群天家来使后,韩伋便命岑羽私下开始调查此事。事关谢时,也难怪这位主这般关注。

    岑羽上前,将自己查到的一干消息呈上,禀道:“主子,那谢璞的身世确凿无疑,确乃当朝谢相之嫡长子,至于谢时,属下查到,二十年前,谢巨携夫人王氏和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谢时,从中原逃难到了乐县,自言本是一大户人家中的家厨,战乱一起,谢巨所服侍的大户人家驱散家奴,迁到别处,他们一家三口无依无靠,只好也南下逃难,当时在乐县落脚。”

    “不过属下的人查到,当时谢巨落户时,登记的原户籍乃庐州路陈郡,只不过当时刀笔吏收了谢巨给的银子,改了别处……”

    天下人皆知,陈郡阳夏乃名门望族谢氏的郡望,前朝还流传着“天下谢氏皆出于阳夏谢氏”一说,可见,谢时既出身于陈郡,又以谢为姓,与出身陈郡谢氏的谢璞之间,便百分百具有亲缘关系。只不过既然谢巨会带着他们母子二人流落到南地,又特意改了户籍瞒天过海,那么此事或许便关乎谢氏内部争斗了。

    韩伋沉吟几息,便下令道:“派些人去陈郡阳夏,查查二十年前谢氏内部发生了何事。另外,拖着朝廷来的那些所谓使者,等查清楚后,再做打算。”

    岑羽领命,待汇报了其他事,一行人出了书房后,他却是愁眉苦脸,“你们谁愿意去跟那班人虚为委蛇?那大傻子兀思就算了,美人好酒伺候着,他就找不着北了,那谢家子却是能把人烦透!”

    路过的邱直邱大人赶紧疾步快走,岑羽追上前去,“邱大人,你别走,招待朝廷来使这不该是你们的活儿吗?”

    邱直笑眯眯道:“岑大人,能者多劳嘛,老夫忽悠人的功力,哪抵得上你一层。再说了,我看他们还挺重视岑大人,据说还给府上送了美人?”

    说到这,岑羽就无语,“给我送美人倒是没什么,只要美人愿意干活,我也不是不能收下。但是你说,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还想给主子身边送姬妾呢?难不成他们还以为主子是哪等色令智昏,为美色所惑之人?”

    邱直笑道:“大概是推己及人了吧,再说,他们先前招安的那位定海尉不就收下了朝廷送去的数十位美人?”

    岑羽嗤笑一声,“那看来这美人床头风吹得不够大呀,那定海尉这都已经复反了一次,如今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再说,吾主哪能同那等海寇宵小之辈对等,朝廷未免也太小看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后头,先给各位宝贝道个晚安~

    第93章

    说完几句玩笑话,邱直又悄声问道,“谢家这事,可要同谢公子说?”明眼人如今都看出来了,这谢公子的身世不一般,明显有问题。

    岑羽摇头,也低声道:“主子的意思是,等查明当年谢家之事,他再亲自同谢时说。”

    韩伋没打算瞒着此事,不过在没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之前,他也不想拿这事去给乐县的谢时徒增烦恼。送走下属,韩伋背手站在案前,微微抬头,凝望眼前壁上所挂之画。画上右上角为两株交缠而生长的老梅,寒冬腊月,梅花盛开,粉白的花瓣甚至随风飘坠,沾在了树下一玄衣高冠公子的青丝和衣襟上,仔细看,公子怀中还蜷缩着一只打着盹的猫儿。

    此画若是让韩伋座下那些个大儒们来品,恐怕便只能得一个“虽有灵气,但画技粗糙,构图糟糕,画法奇异”的评语。但是同样精于书画一道的韩伋却是为此画题诗作词,又郑重其事地挂在了书房正中间的位置,日日赏析,每一位来汇报的下属和幕僚也都能一眼看到,不是不说这一来,便隐隐透出了炫耀之意。

    要说此画有甚稀奇的,那大概便是此赏梅图左下角盖了个“谢时探微”的章,乃谢时赠于韩伋的礼物吧。这是那日赏完花灯回府后,谢时差人送给韩伋的一幅画,说是作为田黄石佩的回礼。

    谢时不同他家伋兄,十八般才艺,连玉雕这种手艺都会,谢时试过一次差点把手废了之后便放弃了,怕浪费了那些价值连城的玉石!看来让他亲手雕个东西作为回礼是万万不可能了,索性因着幼时富贵,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谢时还是学过一两年的国画,后来即便是经历诸多变故,偶尔闲情逸致来了,也会提笔描一幅,所以埋首几日,谢时还是拿出了一幅勉强可以见人的画作来送人。

    韩伋边赏画边暗道,这等家族倾轧内斗的脏污之事可不能现在就拿去污了阿时的耳,他的阿时合该是清风朗月,自在无暇的云中仙人,只需要随着自己心意做喜欢之事,而不受世俗关系拘束。

    不得不说,韩伋对谢时的滤镜已经厚重如斯,即便是灶旁作羹汤,田间搞育苗,谢时也是不染尘埃的仙男一枚。这头韩伋睹画思人,这边下属们的小话会还没开完——

    “当年初见谢公子,我心中便觉得,观其气度,非小门小户之家能孕养得出如此美玉,未想到今日竟所料成真。”邱直说到此处,却是长叹一声:“若是谢公子真出自那陈郡谢氏,只怕吾等之计划会有些变故。”谢氏显赫,若是谢公子想回到谢家,做那京城中风光的一等世家子,享受荣华富贵呢?

    岑羽却是不以为然,“邱大人此言差矣,先不说如今谢时富贵不甲于任何王公贵族,就说同谢家的关系,单从如今查到的情报来看,这京中谢氏说不定还是谢时的仇人呢?凭谢时的脾气,你觉得他会为了那世家子的身份,委曲求全回去给他的仇人效力?再说了,倘若主子来日光复前朝,以谢时之能,所得所获,难道不比如今回去谢家,当一个劳什子世家公子来得强?”

    岑羽没说的尚且有一点,以那两人如今不足为外人道的另一层关系,谢时怎么也不可能弃他们于不顾,转而投向谢氏。在这一点上,岑羽不得不说,主子威武!

    邱直却是没有岑羽这般敏锐到察觉二人的心思,他生性多疑,以为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在利益面前,谁也不能保证不动心不移志,而那位谢公子又是如此大才,若是谢公子转而投了敌人,对于主子而言,恐怕不只是断一臂膀如此简单,而是要考虑到敌人实力大增这一层来。不过如今担忧这一切也无济于事,观主子的心思,应该是很信任这位谢公子才是。

    岑羽拍拍这位同僚的肩,劝道:“邱大人不必瞎操心,走走走,有那闲工夫,不如同我找那谢家子喝花酒去,免得人家一天到晚地上门送帖子,不知打的什么坏心思。再看看能不能从那小子嘴里撬出点什么别的东西来……”

    无独有偶,招安使团下榻的客栈中,谢璞也正提到同一个名字。

    “你说那位名叫谢时的公子,如今是那韩家主颇受信重的幕僚?”

    汇报消息的小厮点头:“是的公子,就连那谢公子回乐县,韩家主担心其安危,还派了自家三百护卫相送哩!而且根据这福州城中的传言,这位谢公子似乎颇有些神异之处,传闻其手上有亩产翻倍的神稻!”

    谢璞嗤之以鼻,“子不语怪力乱神,都是一些无知百姓的讹传罢了,日后不必再提。”对于这所谓的神稻,谢璞是一概不信的。他更关注的是谢时的身世和如何借着谢时和那韩家主的关系,达到招安的目的。

    “可有查到其人身世?”

    小厮皱眉,为难道:“公子,此地非京师和陈郡,没有谢家的人脉关系,小的只查到那位谢公子乃乐县一庖厨之子,生母早逝,家中人口简单,谢公子也未曾婚配,唯有其父谢巨和他。这谢公子自小体弱多病,虽是乐县有名的才子,不过不知为何,他考了秀才后便不再参加科考,转而在书院中当了厨子,倒是得了一个“谢易牙”的美誉。至于其他的,因为公子您让我暗中打探,不得让别人知道,因此小的还未能查出些什么……”

    谢璞皱眉,不过他也知道此地非谢家的地盘,确实不好打听消息,更何况还不能打草惊蛇,惊动到韩伋那边。他摆摆手,让人下去后,便在案上展开宣纸,开始磨墨,打算书信一封,派人乘船北上送到大都去,直接将谢巨父子的一干信息写上,询问父亲族中可有哪家丢了亲生骨肉。

    若那谢公子是族中哪家不小心落在了外头的子弟,如此最好,即便不是别的叔伯的,而是自家父亲的“外室子”,也无妨,大家族中,这等事情委实经常发生,大多外室子都是养在外头,不能进族谱罢了。

    谢璞虽初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时候,心下为某些猜测不喜,但后来想想,一个不在族中培养,而是外头长大的野孩子,如今又同反贼同流合污,成了反贼的幕僚,即便再如何优秀,断然也是威胁不到他身为谢氏嫡长子的地位的,那么又何妨同他计较,岂不是自乱了阵脚。

    相反,若那谢时真乃谢氏之子,无论是他爹的还是别的叔叔伯伯的骨肉,都一样,这谢时若是想要认祖归宗,便难免有求于他,而他也可以借着这一层亲缘关系,让其劝说那软硬不吃的韩家主接受朝廷的招安之策。

    此时的谢璞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人不稀罕所谓的世家子身份,也不稀罕所谓的认祖归宗,登进族谱。在谢璞眼中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在有些人眼中,却犹如草芥,可弃之如敝屐。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见!

    第94章

    梅林斋最后一片梅花落尽的时候,身处福州的韩伋收到了谢时的第一封来信,彼时随着信件一起被信使送来的,还有一个厚重的六层红漆食盒。食盒放置一旁,韩伋先拆了信笺,从泛着冷香的信中,不期然滑出一朵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干枯梅花,韩伋及时用手接住,不至于让其落到地上,又将其珍重地夹入惯常看的书中。

    来信不长,韩伋先是快速阅览一遍,以得其意,看第二遍时,才缓下急切的心思,逐行逐句地细品起来。正巧进屋来汇报的周平便见到,自家主子手拿着信,看了又看,嘴角缓缓勾勒出一道清浅的弧度,想来心情甚好。周平心中也乐道,这还是谢公子走后,头一回见到主子这么高兴,也不知谢公子在信中写了什么,让主子露出这般笑容。

    谢时自然没写什么逗乐捧趣的事儿,相反,信中一开头,谢时就“严厉谴责”了诸位同僚“先斩后奏”的推卸责任行为,并且重点“点名批评”了韩伋这位主公上梁不正下梁歪,起了极坏的带头作用。而可怜的小谢先生身为下属,面对如此“强权”,只能忍气吞声,伏低做小应了下来,以至于如今身兼数职,忙得脚不沾地。

    信末还附赠画了一个面上两行宽泪,头顶着两个硕大鸭梨的萌版青衣小人,其可怜之态跃然纸上,而更让人捧腹的是,信纸的下一页,这可怜兮兮的青衣小人便扔掉两个鸭梨,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锤子,暴打身旁的玄衣小人,角落处还有一只黄白花色的狸花猫崽子在舔爪子看热闹……

    周平本是低头敛眉,静静在一旁候着,就听见那头传来主子爽朗的笑声,这位服侍韩伋将近二十年的管事一时被惊得,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年老不中用了,要不怎会出现幻听哩?他猛地抬头,便瞧见主子眉眼舒畅,且因为实在过于开怀,竟还笑出了声。

    这还是自上任家主也就是韩伋的大兄早逝后,周平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开怀大笑……这位忠仆一时感慨万千。

    见周平看来,韩伋还朝他展示了一番谢时的“大家之作”,笑道:“阿时画的,是否可爱至极?”也不知道这是在说,那画作可爱,还是指人过分可爱了。

    周平定睛一看,待看清楚那纸上画的是什么,不禁心下无语。主子呀,若老奴还看错的话,这两个小人画的是您和谢公子吧?您身为被打之人,怎得一点都不恼怒于谢公子以下犯上,反倒还如此高兴呢?

    不过还真别说,谢公子这手画作虽说仿若小儿作画,童趣幼稚,但寥寥几笔,却奇异地抓住了人物精髓,看画之人一眼便能领悟其中之意,连周平这老人家看了,都差点乐出声来。谢时若是知道周管事的评价,可能便会同他好好介绍一番现代Q版画和各种传神意会的表情包了……

    来信被韩伋反复看了几遍,等周平得了他的示意,去将外面的几位前来禀报的大人请进屋时,韩伋还未放下手。等人进了屋,韩伋还将其中几页递给了离得最近的宋寿,道:“这是阿时在书院的一些情况,宋先生可看看。”

    谢时来信不仅是来“讨伐”韩伋的,信中还顺道交代了他对书院的一些安排。自那日宋郗老先生当着诸位师长的面,宣布了韩伋的任书后,谢时这代山长的位子便板上钉钉了。

    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书院山长了,对于这项授命,不是无人反对的。毕竟谢时说白了只是一介秀才,只比那白身好了一点,年纪又过分年少,无甚名望,可以说是在“学术圈子”里藉藉无名,此等黄毛小儿当顶头的山长,岂能服众?

    谢时心中已经料到了这种场面,但让他意外的是,东沧书院竟无一夫子站出来公然反对?他不知道的是,东沧书院自建立初,便已有了反蒙的苗头,而韩伋继任山长后,所招揽的先生更大多或是以前朝遗孤自诩,不愿出仕为本朝效力的儒士,或是对蒙朝统治和现有之世情失望透顶,心灰意冷的隐士大儒,还有的本来就是追随韩伋的幕僚。

    这些人既能得韩伋招揽,自然是极为推崇韩伋,以韩伋为主,对于韩伋亲自任命的谢时,他们哪怕心中有微词,看在山长的面子上,也不会公然反对,且没看威望最高、最适合当山长的宋老都大力支持吗?

    于是有两位大佬撑腰护航的谢时便大胆地开始了他的真人版“书院经营模拟”游戏,然而小谢山长初上任,便遭遇了职业危机——书院的师资不够!书院新的一年又没有新招入学子,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一切又要怪在韩伋头上了。

    前头说了,书院的教书先生们大多都是“反贼预备役”,但韩伋起兵占据了整个偌大福州,裁了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员,这个时候就需要人补上,于是那些原本就是幕僚的先生们便一个个脱了夫子的伪装,被召去干老本行。东沧书院另也有一些教书只为了谋生的夫子,怕被牵涉连累,便向书院递了辞呈,另谋高就了。

    调了一大批,走了一小批,这般下来,书院竟是只余下不到十位夫子?!小谢山长赶紧让人发布招贤令,广招名师。然而这先生一时半会肯定招不来,开学又在即,谢时没办法,只能自己顶上充当夫子,同宋老、秦睢等人商量后,在书院课程设置中增添了一门“科学科”,为其他夫子分担一些学生。

    “科学科”这名字一听,诸位便知谢时这是要教授什么内容。不过其实本来按照谢时的打算,是想起个类似“格致课”这般文绉绉的名字,然而秦睢认为,他教授的数理之学同谢时的“格物致知”之学乃同宗同源之学,皆旨在探索自然无穷奥妙,修习数理之学的学子也理应修习谢时开设的“格致课”!

    于是最后由宋公拍板,直接合二为一,单独开设一科,下设两门课,既如此,谢时便直接捧大脸,借用了人家西方的“科学”一词,直接给书院的新学科冠上了。

    “科学科”的设立说来也是一个巧合,原本谢时在福州时,为了协助韩伋派出的船队将来能够顺利航行到达美洲大陆,寻回新粮种,便已经开始和岑羽寻来的匠人们一起探讨制作航海钟和六分仪。

    谢时回了乐县,这群还未研究出成果来的工匠自然也得跟着谢时走,再加上岑羽为了谢时能捣腾出更多捞金的产品,而为他组建的一支匠人队伍,一时之间,队伍之庞大,竟让谢时有了从前带师弟师妹们做科研项目之感。

    正好这会书院老师不够,谢时一看,这不就是现成的指导学子们学习“格物致知之学”的“专家老师”吗?现成的人力资源不能浪费,正好也让这群饱读“孔孟之学”的书斋学子都来开拓一下视野,感受一番现代科学知识的洗涤。

    你说,此乃杂学,非正经学问?正好,东沧书院本就是以经世致用“实学”立说和离经叛道闻名的。

    从前谢时在福州韩家,曾同韩宁有过一场关于匠人的讨论,他一直叹息华国古代匠人并不是缺了发明创造的能力,只是手艺囿于服务贵族享乐,且地位不高,未得到整个社会的重视,工匠之道自然就未能发展出专门的学问研究来,以至于在近代以来被西方人赶超,进而欺凌。

    恰逢他来到此世,如今也有了改变的机会,便由他留下一丝火种吧,这是谢时设立科学课的初衷。当然,别看谢时此时立下了远大志向,等备课写教材的时候,谢时便发现以他的能力,这门课恐怕最后会变成面向小学生的科学知识普及课堂和现代农学知识课堂……

    宋寿看完关于“科学科”的设立和“格致课”的安排后,笑道:“谢公子总有些超出常人想象的奇思妙想,这科学课乃一创举,虽说不可能人人都如谢公子那般身怀奇才,时不时便能创制出一些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实用之物,但习了科学之道,若是学子们能也得公子一二分才学,也极大受用了。”

    韩伋将信妥帖收好,自然而然点头,“阿时遗世而独立,思常人不能思,万望书院师生不要辜负他的美意才是。”

    等宋寿等人汇报完公务告退后,韩伋才有时间打开随着信件一同来的食盒,最上面一层放着一罐色呈墨绿、颜色发黑瞧着就颇为“黑暗”的东西。韩伋打开来看,没瞧出此物是什么东西。还是看了谢时随手附的一张纸条才知道,这是苦菜干。顾名思义,苦菜晒干后得到的菜干。

    春日到来,龙峰山中野草勃发,谢时原先没注意到这遍地的野菜,还是看到百姓挎篮在山中采摘,问了才知,这是一种可以吃的野菜,因为味道极苦,当地老百姓们直接呼之苦菜。

    然而苦菜味道虽苦涩难以下咽,却可以清热解毒,明目止咳,还可治痢疾等多种疾病。这是谢时回去后翻了医典才知道的,寻常百姓自然不知苦菜有这么大用处,大多穷苦百姓不舍得看病花钱,于是一有点什么小咳小疾,便会摘些苦菜回家吃,大多都能缓解,后便养成了春日摘苦菜吃苦菜的习惯,盖因春日的苦菜刚从地表冒出,是一年中的头一茬,最为娇嫩,口感最好。

    于是隔日,谢时忙里偷闲,带上韩宁一起,花了一个时辰摘了一篮子苦菜,晒干了给福州的韩伋送去,还附上一句“苦菜虽苦,做汤最好,请伋兄品尝”的字样,也不知道这罐特意托人送来的苦菜干,其中到底有几分“报复”的寓意。

    当晚,韩家家主的饭桌上,便出现了一道用这苦菜干做的排骨汤,苦菜虽苦,但韩伋尝着,却甘之如荠。

    作者有话要说:某位韩姓主公:为爱失去味觉……

    临近冬天,我的脑子可能进入了冬眠转态,愈发转不过弯来,这一章码了好久好久,另外一章或许今晚发,或许明早发,端看作者君的手速,给各位宝子鞠躬!

    第95章

    当然,苦菜干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调戏”,或者,两人之间某种隐秘情趣罢了。六层红漆食盒中,韩伋打开后,便发现其余五层都是正常的吃食,春天到了,谢时给韩伋送了一大堆“粿”。

    “粿”是潮汕、福建、台湾等地对米面等点心独特的称谓,其中,又以潮汕地区的“粿”品最多也最为出名,潮汕的“粿”包罗万象,品种繁多,若是问一个土生土长的潮汕人,“粿”有几种?恐怕他也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食盒有特别的保鲜装置,每层放着一种粿,有菜头粿、鼠壳粿、红桃粿、栀粿、笋粿,分水晶白、浅碧、水红、褐黄和奶白五色,排列地整整齐齐,煞是惹眼好看。食盒每种粿各十二只,但却都比寻常的“粿”要来得小巧玲珑,除了栀粿需要切片食之,其余几样只需用银箸轻轻夹起,两三口便能吃掉一个。如此做工精巧,愣是让这些带着乡野气息的民间“粿”品变成了小巧珍品。

    谢时回了乐县后隔了几日便逢惊蛰时节,伴着春雷阵阵,地下的蛰虫震起而出,群山复苏。不过这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不止蛰虫,还有许多时令好物。谢时倒是没有空去林中踏青,但是家中却有不少山货,都是谢家山庄的农户们和养济院的妇孺老少们听闻主家回了乐县,备了好些年礼用几辆牛车载着送到谢宅。

    负责将这些东西送过来的是黄午,他同谢时道,因为他过年前分发给田庄众人的年礼和福利,农户们得以过了个难得的好年,不少人都心存感激,本来应该在过年的时候来给谢时磕头拜年的,但是谢时不在,便只能作罢,如今送来这些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都是对谢时的感激和一片心意。谢时看着这满满的山货,见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便笑着让人收了下来。

    山货中的大头是好几筐泛着绿意犹带着土腥气的春笋,春笋是样好东西,可以用来做好些吃食,不过这么多显然一顿是吃不完,得尽快处理,否则就会坏掉。因此,谢时不仅智慧家中仆从一起做了笋干,还试着腌了一缸酸笋。

    先说笋干,谢时做笋干的做法是同一位老吃家学的,当春笋冒头,河虾正肥的时候,将笋壳剥去切丝,洗净后浸泡于盛夏时节酿制的虾籽酱油中,三五天后再取出晒干,密封收藏。等到烧鱼或是做肉时,加入一些此法庖制出的笋干,不仅鲜美如初,且提香味永,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道笋干炒肉丝,都能人人满口称道,若是用来煲那老鸭汤,那更是神仙隽品了。

    至于那酸笋,谢时就没有别的花招了,返璞归真,竹笋洗净放入陶缸中,撒上些许长乐盐场送来的雪花盐腌制,以干净澄澈的山泉水淹没密封,此过程不可让腌缸里溅入一点油星,如此十天后,便可喜提一缸味道酸爽滋味绵长的酸笋了。

    酸笋最为出名的吃法出在广西那边,螺蛳粉、老友粉、桂林米粉中那股酸酸臭臭却激人食欲的味道,便出自酸笋和酸笋汁。谢时来到古代后,还真没吃过类似螺蛳粉的东西,想来等酸笋腌制成功后,便可一试,也不知道从未受过此等滋味“熏陶”的古代人能否接受这种“臭兮兮”的美食。

    笋干和酸笋都是需要时间酿造的风味,谢时自己都还没吃上,远在福州的韩伋更是无法分享,但谢时见农户们送来的东西中不仅有春笋,林中好几种可食用菌菇等,还有几篓炭,百斤左右的柴薪,甚至还有几担磨好的米面,索性便用这些送来的米面和菌菇,以及剩下的大半春笋,做了笋粿。

    给韩伋送去的粿中,那面皮呈现奶白色的便是笋粿。笋粿算是潮汕地区的“粿”类中不太出名的,但谢时之前跟着老教授们去潮州江东镇田野间考察的时候,吃过一家当地十分有名的笋粿,此后念念不忘,每年春笋时节到了,便会做上一些。

    笋粿的皮儿是纯粹的米皮,而不掺其他的东西,因此蒸出来后,色呈如玉的乳白,吃起来柔嫩而带有嚼劲,春笋切极细与上好虾米、肉末,外加一些菌菇末同炒,填作里头的馅儿,此法取春笋和菌菇之地极鲜,挟虾米之海咸香,裹米香之淳淳,如此成就了味清而隽的笋粿。

    谢时和家丁们一起做出来的笋粿不少,若是好好存放,能放个七天左右,谢时不仅给周围亲友送去一些,更重要的是亲手做了一份小巧的,托人给福州的韩伋送去,请他一品乐县春意。不过既然都要跑一趟,单送笋粿未免过于浪费人力物力,谢时遂又给添了其余几样。

    捣碎的栀子混合糯米面做出来的褐黄栀粿,泛着植物清香,口感似年糕,沾着白糖干口吃或是裹着蛋液入锅煎,皆是无上的美味;用刨丝白萝卜蒸出来的菜头粿,晶莹剔透,清爽脆嫩,吃时切片油煎,外酥内嫩,香味扑鼻。

    至于那外皮泛着绿意的鼠壳粿虽然名字怪异,但跟“鼠”可无甚关系,而是因其取田埂中的鼠壳草熬汁混入面粉制成而得名,里头包着的是绵密清甜的绿豆沙馅,这种粿的外形跟内馅为咸豆仁的红桃粿一样,都是用专门模子印出来的三角寿桃状,象征着长寿吉祥,也代表这是献给祖先神明的祭品。

    “粿”被人称为潮汕小吃,其实这意思不尽然对,按照谢时的观察,“粿”应当是潮汕地区人们祭拜神明和祖先的祭品,当然,由于潮汕人民需要祭拜的“时节”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看起来一年四季都在做“粿”吃“粿”。

    谢时送的都是些耐放的“粿”,于是到了韩伋手中的时候,哪怕隔了两日,味道依旧未变。谢时怕韩伋和韩家的厨子都没吃过这些“粿”品,还专门写了吃法放在食盒里,还叮嘱他吃不完可同下属幕僚们分享,可谓细致入微。

    于是,虽不逢时节,但正在官署案牍劳形,以至于食不暇饱的臣下们,都在今日夕食之际收到了自家主公派人送来的吃食,一打开,琳琅满目,酥脆香腴,顿时均一头雾水,顿时齐刷刷拉着负责来送东西的周平打听主公的用意。难不成是在暗示他们近日军情紧急,需要加班加点干活?

    周平心下无奈,主子这难得的一次犒赏臣下,瞧把这群平日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大人们给吓得,只好一个个告知,“这是谢公子从乐县送来的吃食,主子邀各位大人分享而已,无其他用意,各位大人且安心享用。”

    这些臣下们才一个个松了口气,“是谢公子送来的东西啊,那就没事了。”

    周平:……

    原本以为这鸿雁传书,快马赠食的投喂事宜便就此暂告一段落,然而还没等韩伋将回信寄去,便紧跟着收到了谢时的第二封信,韩伋打开信一看,挑了挑眉,轻笑出声。

    来信比起上一封长信,显得过于短促了些,甚至一页纸都写不满,主要是谢时此时也挺无语的,谁能想到,他只是看到养济院小姑娘送的一大束海州香薷,随口念叨了一句“色泽如此蓝的铜草很少见,地下该不会有铜矿吧”,然后就一语成谶了呢……

    翌日,岑羽快马加鞭带人到了乐县,尽管一路风尘仆仆,但岑固安一见到谢时,眼睛便亮得惊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舆图便道:“谢半仙,您再给指点指点,这舆图上还有何处有矿呢?我一并带人挖了。”

    谢时笑得无奈,现在好了,他这些神叨叨的名头是摆脱不了了,明明他也没干什么封建迷信的事情呀。

    “本人区区一介凡人,没有那本事,岑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岑羽看着他的眼神,显然不信,就连他底下的小官这回都忍不住小声道:“谢先生,您上回去了趟学田,不就点了一座田黄石矿?”

    谢时:……这东西我没法跟你解释,因为我当时真的只是随手挖了一下土。

    说不过人家,谢时便“威胁”道:“还想不想知道铜矿在哪里了?”

    岑羽赶紧端正态度,拉着谢时坐下,主动端起紫砂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来来来,我这次奉主上之命,随行带了不少寻矿人,探微快先跟我说说,你这次是怎么发现的这铜矿?”要知道,乐县这地方他待了多少年,可从未发现什么矿,就连异象都没出现一回,结果人家谢时来了,好家伙,一年发现两次矿,仿佛这矿从前自个藏了起来,专门为谢时准备的,也不怪他们揣测人家是神仙嘛!

    谢时摇头,“这铜矿不是我发现的,”谢时从养济院小女孩送紫花一事说起,“我那话只是随口一说,哪知一旁田庄的黄管事却信以为真,回去后便找人去那采花之地探了探,竟真的在一处石洞深处发现了不少孔雀石,便将此事回禀于我。我带着熟悉地矿的一位匠人去了一趟,我没看出什么东西,但是那匠人却认为底下有矿,我才去信给伋兄。不过你先不要过于高兴,没准那只是个小矿罢了。”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岑羽却是对于谢时的气运十分自信,当即便带着人去了谢家田庄,没发现这一探,竟还发现了意外之喜!

    作者有话要说:溜了溜了,今早没有写完,下午又有事,抱歉抱歉,后面一定会补上哒!

    作者是个傻子,记错铜草的俗称啦,此处改“虎耳草”为“铜草”。

    第96章

    谢家田庄里,独属于周氏母女俩的平房小屋,阿苹从外头迈进家门,舀了水洗干净在外头弄脏的小手,然后走到娘亲跟前,面上有些难掩的惴惴不安。

    “娘,阿苹好像闯祸了。”小姑娘低着头,双手揪着自己的辫子,低声嘟囔。周氏给小女编辫子的手艺很好,辫子上缠绕着紫色的小花,如同风铃一般一朵朵挂在辫子上,随着小姑娘的动作微微晃动,不仅掩盖了有些枯黄的发丝,还衬得小孩子愈发天真无邪。

    周氏不解其意,将她搂过来,抱在怀里,怜惜地摸了摸乖囡的头顶,柔声道:“阿苹怎么这么问?谁欺负咱家阿苹了吗?”小孩子之前玩闹难免推搡,有时候不小心推倒了谁也是有可能的,但是阿苹是这附近乖巧懂事出了名的小孩了,从来没被别人爹娘找上门来过,谁知今天回家后就有了这么一问。

    小孩子委屈地同自家娘亲告状:“可是我今日去私塾旁听,听几个大哥哥说、说我送庄主那些不值钱的小紫花,惹庄主不高兴了,要带人来把我和娘赶走……”

    周氏沉下脸来,小孩子听到一点风言风语什么的就爱乱传,指不定还能编几个故事到处去说,当然也不排除一些爱嚼舌根见不得人好的大人们背地里碎嘴,被小孩子听到,才传出这么与事实大相径庭的谣言来。

    周氏知晓自家小姑娘喜爱那些个花花草草,在外头看到一些特别好看的花,还会小心摘回来放家里养着。从前便听她念叨了好几回要给庄主送花,周氏是个宠女儿的,又因为养济院跟黄管事打交道诸多,能说上几句话。这次田庄的农户们给庄主送土产,周氏不仅送了自家挖到的春笋和山货,还拜托黄管事带上了乖囡最喜欢的一盆花,本是为了满足小女的愿望,没想到竟真的入了庄主的眼!

    “这些人乱说的,阿苹在野外坑里发现的这些紫色小花可大有来历。”说到这,周氏起身,去屋外左右看了看,进屋后又关了门窗,才低声道:“娘同你说,黄管事他们在开满紫花的地底下,挖到了铜矿!”

    小姑娘虽然不知道这铜矿是个什么东西,但还是配合着娘亲神神秘秘的语气做出了惊讶的表情,之后又傻愣愣地问道,“娘,铜矿是什么?”

    周氏捏捏自家小呆瓜的脸蛋,尽量简单地同她解释:“管事每个月给娘发的月钱是铜钱,有了铜钱才能给阿苹买肉吃和买布做新衣服,没有铜钱我们娘俩就没办法活下去,而铜钱就是铜矿里挖出来的铜做的。”

    “阿苹知道了,铜矿就是生钱的地方!”阿苹煞有其事地下了结论,逗得周氏眼角笑出了眼纹。

    “所以说,我们阿苹送给庄主的花,不仅没有闯祸,相反,阿苹说不定还干了一件大事,能够帮上庄主呢!”

    阿苹一听,差点从她娘的怀里蹦出来,笑得露出了漏风的门牙,“真的吗?阿苹能够帮到庄主大哥哥?”

    周氏原本不愿跟女儿说这些,铜矿这事还说不准,她怕小孩子到外头说,传开了就不好了,但见女儿小心翼翼的不安询问,还是没忍住告诉了她,末了又叮嘱她,“在庄主允许之前,阿苹不可以跟除了娘以外的人说这事,知道吗?”

    阿苹深感重任,事关阿苹最喜欢最崇拜的庄主,自然立马答应下来,“阿苹会帮庄主保守秘密的!谁都不说,跟隔壁的二虎哥也不会说的!”

    隔壁的陈二虎是周阿苹的玩伴,两人虽差了几岁,但因为阿苹小小年纪便聪慧异常,还天天搬着小板凳去养济院前头的私塾旁听夫子讲课,愣是比私塾里的正经学生陈二虎还学得快,都能反过来偶尔当当陈二虎的小夫子,于是两个小孩经常一同玩耍,几乎无话不谈。小姑娘这么说,足以见她对此事的重视。

    岑羽匆匆赶到乐县,同谢时叙了一番旧,便让他带着去了发现铜矿的地方。谢时上次去探矿的时候,忘了准备给那送花小姑娘的回礼,这第二次带着岑羽一行人去田庄便带上了一盒小姑娘会喜欢的头花,两匹花色适合裁了给小孩子做衣裳的上等细棉布。此外,这些礼物中最特别的还是一套小巧玲珑的文房四宝和三字经等认字书籍,明显是给小姑娘启蒙的。

    岑羽见此,笑道:“听闻探微你不仅设立了养济院,还开办了小学私塾,专门请了好几个夫子教那些农家子和孤儿识字念书,还免收束脩,你呀,未免过于菩萨心肠了些,将来那些人未必会感激你,指不定还会在心中有怨于你呢。”

    谢时闻言,挑眉,“此话怎讲,我做这事出于本心,本不求回报和谢意,但为何还会招致怨怼呢?”

    岑羽“唰”的一声,抖开了扇子,仿若一只算尽人心的笑面狐狸,边扇边同他娓娓道来,“你想想,本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子,一朝得了贵人机缘,进了学堂,认了字,读了些书,懂了些道理,由此从蒙钝无知中开了一丝窍,此为“启蒙”。”

    “这些农家子从此便跟普通的农人不一样了,而拥有了“蒙生”的身份,然而按你所说,你开设的小学私塾只作幼童开蒙之用,那么等这些人长大后,又何去何从呢?他们既不愿同他们的父辈们一样,老老实实一辈子种田,又无法继续念书,在学识上登堂入室……”

    “如此,午夜梦回之际,会不会内心深处怨怼,你谢探微为何要打开窗,让他们看到窗外的美好风景呢?又或者贪心地希望你能继续资助他们去上书院,从而踏上科举之路改变门楣呢?毕竟你谢探微可是大善人呀,为何不可送佛送到西呢?”

    谢时沉默,岑羽的话不无道理,岑固安别看整日笑脸待人,但此子一贯认为“人性本恶”,在他看来,别看如今这群人得了谢时的大恩惠,对谢时千恩万谢,但人心不足蛇吞象,难保这些人将来胃口大了,反过来恶心了谢时。

    然而岑羽固然是站在谢时好友的角度,怕谢时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将来反倒落不了好,不过他所顾虑的这些都未曾将谢时日后的打算考虑进去。

    “谁说我培养的这批学生,将来出了小学私塾就无处可去,只能回家种田的?”谢时笑着反问他。

    谢时胸有成竹的神态倒是让一贯谋断人心的岑羽迷惑了,“怎么的,你还另有安排?谢探微,你安排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安排得了一世?”

    谢时笑着摇摇头,“你就没想过,为何我管这私塾起名叫做小学?”小学在古代本指的是一门学问,包含了字形学、音韵学和训诂学,但谢时起名的小学私塾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小学自然指的不是文字学,那么就是识字之学了。”

    “然也,非也,除了认字,我还打算让学生们都学些算学的东西。当然这不是重点,我起小学这名,实则是因为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学学堂呢。”谢时的想法其实换个现代人来看,都很容易理解,这一套不就是照搬的小学加中学的华国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只不过出钱的一方由政府变成了谢时个人。

    闻言,岑羽微微皱眉,面上明显不赞同,后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探微原是有这样打算,既如此,这些人也不是无处可去,书堂中培养出来的门生,将来可成为你的左臂右膀,协助你左右,而他们受你恩情,必定对你忠心耿耿,也不枉你精心栽培一场。”

    谢时扶额,这些搞权谋政治的,怎么讨论一个办中学的事情都能扯到培植党羽上去,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要结党营私呢!

    两人说话这会,恰好车马辘辘,行到了谢庄。谢时和岑羽跳下车辕,便听到了不远处的养济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举目远眺,春播还未开始,田间阡陌,鸡犬相闻,稚童嬉闹,往来种作的农户脸上都挂着安乐的笑容。

    岑羽顿时笑道:“你这谢庄,在这乱世之中,仿若世外桃源也。”岑羽上次在此督造水泥,再来到此地,感受跟从前又有不同。

    在田庄的边缘,坐落着一座小小的私塾,谢时先带着岑羽去了那,两人注意到,路过那私塾的农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声和降低了大嗓门,仿佛那是什么不可打扰的圣地。

    两人站在窗前,往里头瞧去,岑羽惊讶地发现,里头坐着摇头晃脑念三字经的童子中竟然还有女娃,且看起来数量不比男娃少多少,女子同男子一同入学,简直堪称惊世骇俗,但是在这里,无论是夫子还是周围的学之,显然都已经习以为然了!

    谢时看着私塾里的小萝卜头们,笑道:“古人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此话从某些意义上来理解乃至理名言,但若是百姓仓廪不实,衣食不足,便由之,任之,使其不受知识熏陶,不受教育启迪,蒙昧一生吗?”

    “我开设学堂,非出自培养门生故吏之意,而是以为,教育乃立国之本,民族百年大业,一个国家若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一个民族若想繁荣不衰,始终屹立,教育便不可荒废。如今我恰好有些家产,此财富取之于民,便还之于民,今日我撒下一颗种子,未知百年过后,这种子不会长成苍天大树呢?”

    岑羽看着身旁的青年,心中翻涌的情绪无法言喻,许多年后,当岑羽年老致仕,闲赋家中,回首半生,在自己的闲话集中记下了这一日的这一幕,以及谢时所说的这番话。文中道,那日观谢探微说此番话,面有神光,温柔悲悯,仿若仙人抚顶,怜爱世人。

    文末,已达耄耋之年的岑固安叹道,若是横渠先生在世,只怕会视吾友为毕生知己,只因谢探微此子真正做到了横渠先生所提的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呀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说,本人可能龟毛无药可救了,谢岑两人的对话大概修了几个小时吧,本来昨晚十点半写完的这章硬生生修到了现在。今晚还有一更!对了,小女孩送花的伏笔在前文第五十章~忘了的可以翻翻。

    一些注释:

    1、“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出自《管子·牧民》,意思是百姓的粮仓充足,丰衣足食,才能顾及到礼仪,重视荣誉和耻辱 。

    2、“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北宋张载的《横渠语录》,张载世称“横渠先生”。

    第97章

    谢时眼角余光瞟到一道身影,忽而笑了,他指着课室后面坐着个小板凳认真听课的小不点,问身边跟着的黄午,“那就是周夫人家的小姑娘吧?”就是这可爱小姑娘送自己的花,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黄午看了一眼,点头道:“是的公子,那就是阿苹姑娘。”因着对小姑娘的喜爱,黄午私心作祟,有意在公子面前提了几句小姑娘的好,“因为您之前说过,只要不打扰课堂秩序,不拘他人来旁听,这小姑娘是个好学的,便日日来听课。有一日夫子见她听得认真,故意逗她,便点了她起来背书,没想到小姑娘年岁虽小,却能将《三字经》一字不落地背出来,比私塾里很多正经学生都要学得好。”

    果不其然,谢时听了之后,大感新奇,心道,这莫非就是古代的神童?若是让那些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老家伙听了,恐怕得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想当初为了建立这小学学堂,他派人以高薪去聘请乐县周围的教书先生来当学堂的夫子,有一些老先生一听谢时创立的这学堂当中,竟然不分男女,同席上课,直接二话不说便将谢时派去的人给轰了出去,末了还指着人的鼻子骂其荒唐,不顾男女大防。

    学堂尚在上课,谢时和岑羽没想打扰师生,便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离开,一行人带着专业的探矿人去了谢庄不远处的一座矮山。这矮山平平无奇,甚至连个正经山名都没有,且观山的高度,姑且只能称之为小山坡,不过是附近村民叫习惯了矮山。

    矮山脚下,绕过正面到达山背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坑洞,因乡野传闻,有人在这坑洞深处见过吃人的大虫,因此此地荒无人烟,少有人踏足,小孩子更是闻虎色变,自然无人敢来此地玩耍。但周家的小阿苹非本地人,去岁才到乐县,还未曾听过这些吓人的传闻,偶然发现了这一处“秘密基地”,便经常在此处玩耍,有日发现了坑洞深一点的地方,开了一簇簇极其漂亮的紫色小花,便摘了回去献宝送给了谢时。

    谢时前世身为农科高材生,对大多数植物不说了如指掌,但起码可以叫得出名,当日一眼便认出了这紫色的小花乃海州香薷。此为其学名,因其形状,民间又称之为蜜蜂草或是牙刷草。当然,海州香薷最广为人知的名字其实是“铜草”。

    此种植株常分布在铜矿区,可以吸附地底土壤中的铜金属,建国以后,不少矿物学家常研究铜草的分布,以此来寻找铜矿,所以才有了俗语“见铜草,便有铜”。

    如今这坑洞周围已经被黄午派的农户围起来了,那日便是他带着人在坑洞深处找到了不少孔雀石,引起了谢时的重视,虽说黄午此举有邀功之嫌,但却也实实在在发现了铜矿,所以谢时也没怪他自作主张听了他一句话便去寻矿。

    孔雀石常作为铜矿的伴生物,不说谢时,就连古人也早已从数千年的探矿经验中发现总结了这一点。不过比起田庄的人只凭借孔雀石来判断有无矿,岑羽带来的寻矿人显然更加专业。匠人们正在探测,谢时和岑羽两位上官便在外头等着,原本以为要等上好些时候,没想到只不到三炷□□夫,便有寻矿人来报,“大人,小的在这坑洞之下发现了铁矿!”

    岑羽满脸疑惑,掏掏耳朵,疑心自己耳鸣听错了,于是追问了一句:“你方才说发现了什么?”

    “大人,下头有铁矿!”那匠人又重复了一遍。岑羽这会确定自己听得不能更清楚了,他大步向前,拍着那老矿人的肩膀,笑得眉开眼笑,亲切极了,“此话当真?!”

    那老匠人以为大人不信他的话,又战战兢兢地复述了自己发现铁矿的过程,“大人,此地确有铜矿,但小的无意间用磁石探测,意外发现此地乃多重矿,不仅有铜矿,还有铁矿……”谢时在一旁看到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黑漆漆的石头,边说便比划,猜想那应当便是方才所说的磁石。

    岑羽闻言,抚掌大笑,“好!赏!重重有赏!”岑羽本以为发现铜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还能喜上加喜,且如今新发现的竟然还是造兵器铁甲所需的铁矿,这简直就是天助吾主也!

    一想到这点,岑羽便心头火热,转头看向谢时,眼神泛着幽幽绿光,恨不得抱起这尊金大腿原地转圈。好在被铁矿和铜矿双重诱惑蒙蔽了双眼的岑大人,最后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才没胆大包天到去动自家主上的人。不过他仍是用那种看金山银山的诡异目光盯着谢时,谢时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直表示无福消受。

    那位幸运发现了铜矿的老矿工谢恩后便退了下去,这之后,岑羽和谢时又等了半天,直到天将擦黑,那些去到底下探勘的寻矿人纷纷回到地上,来到岑羽这禀报情况。经过这半天的大致勘探,这些职业寻矿人都一致认为,矮山底下确有铜矿,或者完全可以推断,这矮山其实就是一座矿山!

    依据寻矿人的探查,依矮山为主体,整条矿脉呈南北走向,大致纵横周围数十里,且矮山不仅藏铜,还蕴铁!根据那位幸运发现铁矿所在之地的旷工的勘察,此地铁矿的储量可能还不低于铜矿哩!只不过现下查探的时间尚短,还未能确定两种矿产的储量。谢时在一旁听了,心道,按照现代观点来看,这矮山其实就是一座复合矿,说不定除了铜铁,还有别的矿产呢!

    后来的发现,也验证了谢时的猜测,谢庄附近的这座矮山其实是一座中型复合矿,以铁矿为主,伴生矿除了铜,还有其他一些金属矿产,甚至还有少量的金矿!

    然而,好消息有之,坏消息也有,经过十几位老矿工的联手查探,发现矮山矿储量虽丰富,却大多不好开采,因为这些矿产大多都不可露天开采,而是埋藏在地底下,矿石又较多,在没有炸药的情况下相当于需要凿山开采。

    不过岑羽一行人已经心满意足了,在请示了韩伋后,岑羽当即在乐县矮山设立了冶铁所,从当地和其他地方召集了数百名矿工,开始采矿和冶铁!乐县这座小小的县城,不知不觉间,风起云涌……

    岑羽忙得两头跑,而此时的谢时在干什么呢?

    “什么?!谢先生成了咱们书院山长,还要给我们上格致课了?”

    几日前,书院开学,韩宁同几位同窗好友于书院的清醴堂中小聚。这清醴堂本是个向书院学子们售卖奶茶饮品的小店,就跟现代的奶茶店一样,里头没有堂食的地方,然而出乎谢时意料,不仅是学生,就连书院的夫子,甚至是宋郗老先生都派人来买,说是买回去给童子喝,然而谢时已经碰见好几次老先生自己在啜奶茶了!

    被撞见后,宋老索性破罐子破摔,还提了建议,认为这清醴堂应该扩建一下,改成跟书院外头那些酒楼茶肆一般,如此还可约上三五好友在堂中便饮琼浆玉露边小聚,还不至于饮茶时被学生撞见,以至于尴尬!

    谢时虽然对此表示无语,但还是满足了这爱喝奶茶的老先生的愿望,同书院申请挪用了一间目前暂且闲置的两层楼高的两进堂舍来改造,清醴堂由此“做大做强”,成为了一家拥有九间厢房的高档奶茶店!甫一踏进这清醴堂中,虽无雕梁画栋,但两边穿山游廊乃至厢房,皆挂着名士儒生的笔墨与书画,书香袅袅,乃一清雅去处,由此越发受师生欢迎。

    今日韩宁便是同傅囿等人在清醴堂的厢房中小聚,等韩宁将谢时任山长的消息一说,傅囿第一个惊叹出声,还没等他人开口,他又问道:“那咱们书院食堂先生还管吗?难不成我以后都吃不到先生亲手做的饭菜了?从此以后,我即将失去每日冲食堂的快乐吗……”

    说完,他又顾影自怜摸了摸自己一个假期过后彻底瘪下去的小肚子,哀叹道:“没有先生手艺的日子,我这消瘦得,你们一个个一开始都没认出来我!”

    韩宁和高率冷眼看他“唱戏”,还是蔡骅小少年善良一些,安慰他道:“你如今这样刚好,比从前清秀许多,薛跋应当无法再叫你那傅小胖的诨号了。”

    傅囿生无可恋,一脸颓唐,“我还宁愿他继续这么叫我呢……”

    高率倒是注意力放在了别处,问起韩宁:“不知谢先生要教导我们哪门学问?”

    韩宁从福州回来后,便时常跟着谢时,比外人知晓更多事情,“诸位或许有人知道,先生曾有诸多发明之物,比如如今最受追捧的水泥,便是先生的杰作。先生常说,此非神物,而是化学之学,除此之外,还有物理之学,生物之学,农学等,这些都是他所上下求索的学问。”

    几位少年各自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我发誓以后不给自己挖坑了,什么采矿什么冶铁这些就不是一个文科生该涉足的领域,写不会了都!晚上再更一章,这次应该不会鸽了,我发四!

    第98章

    韩宁这话说的话很玄乎,所谓的化学、物理和生物之学问,更是几位书院的少年闻所未闻的东西。高率心想,难不成谢先生这是要教他们造物之学,不由道:“莫非先生是要传授吾等水泥法等知识,可、可若是方子泄露出去,岂不是会被小人占为己用?”

    水泥如今可是一口肥肉,不止商贾们,甚至高率的父亲都垂涎得很。水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小到修筑房屋,大到铺设道路和稳固城墙壁垒,有着青石之坚固,却比之廉价易得。

    不少人暗地里都想尽办法挖空心思想要盗取水泥配方,不过一来岑大人在水泥工坊的保密工作上做得极其完善,二来如今韩伋乃南地之主,明面上那些商人投鼠忌器,不过过于放肆,但暗地里的一些收买贿赂的小动作却时有发生,外地的商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韩宁摇头,“非也,先生不会教导我们这些具体方子,这也不是一门学问。”水泥事关国事,自然不会轻易外泄,韩宁接着解释:“先生的意思是,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科学之处,而他这门课就是带着我们格物以致知,从实践中出真理,学会了知识,将来便能自己创制发明。”

    韩宁将谢时要教授的课程吹得神乎其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却不知道他口中的小谢山长此刻正抓耳挠腮编写教案和教材中。

    谢时虽说一时兴起,抱有雄心壮举,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在这古代社会留下一丝科学的火种,免得以后西方开展工业革命后,华国这边却依旧沉浸在□□上国的美梦中,满社会之乎者也,以至于空误了国,又重蹈近代受侵略的覆辙。科学和文化,犹如一人双足,两条腿一样长,方可走得长远!

    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往往比较残酷。谢时穿越前,已是一名在读研究生了,高中那些数理化的知识早已忘了个八分,剩下的两分还得绞尽脑汁回想才能想起来,以至于书院都开学了,谢山长还没编完教材,就连做梦都在编书和批书院庶务的公文,当然这跟他当这夫子和书院山长是赶鸭子上架的原因也有极大关系。

    这个时候,谢时就分外羡慕那些带着金手指穿越的书中主角,如果他这会也能有个知识系统,或者干脆自带连接网络的金手指,甚至直接简单粗暴地带了现成的教科书穿越古代,他也不至于在这苦思冥想回忆过去。

    可惜,谢时穿越后就确认过了,除了感官增强外,他的脑子还是原装的,穿越大神没给他施什么增强记忆或是变聪慧的神仙法术。

    因而谢时在初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便悄悄地用英文记下了一些重要的方子或是内容,以防止随着时间推移,将这些他在现代查阅记背的珍贵资料遗忘掉。

    因着书院庶务和教材之事,谢时自从那回带了岑羽去了矮山,回来后便无暇去关注矿山那边的情况,然而某日想起,还是抽了空,特批了一张入学通知书给那周家小阿苹,小姑娘既天生聪慧,又勤奋向学,索性便不拘着年岁门槛,直接让她进入小学私塾听课去。

    于是周家三岁的小阿苹便中途插班,成了小学学堂年岁最小的正式蒙生,这一记录直到几百年后才堪堪被打破,而这只是女医周允安一生传奇的开始。

    这之后,谢时还从岑羽口中得知,为了答谢小姑娘发现矿山,他为周家母女在乐县置办了一栋宅子和一间前店后房的铺面,不过为了方便阿苹上学和不引起外人觊觎,周家母女如今仍住在谢庄的平房中,娘俩在家坐着收铺租便可生活无忧,也算是小姑娘的造化一场了。

    对于岑羽如此周到贴心的安排,谢时是十分赞同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岑羽自然不是小气吝啬,以至于不愿直接给那周氏母女一大堆金银钱财,但对于南下流离,好不容易在乐县安居的周氏母女来说,只怕是福不是祸,还是闷声发大财乃正理!

    矿山一事由岑羽接手,见钱眼开的岑大人如今整日待在矮山督工,看着一车车铁矿石被挖出来,送进冶铁所,又变成一波波铁甲兵器被秘密送往各地,哪怕灰头土脸,依旧眉开眼笑,同埋首书房的谢时可谓有着天壤之别。

    尽管谢时每日挑灯夜战,苦思冥想从前知识点,写出来的教材依旧觉得不甚满意,气得他又洋洋洒洒去信一封,将人在福州的某位韩姓主公“骂”了一通。

    实际上人不在福州,已然率大军悄然开拔的韩伋忽然打了两个喷嚏,把周围一群下属惊得,以为主公贵体有恙,纷纷劝他多加休息。

    谢时写完信,想了想,悄咪咪地去了书院赏景的鱼池边,从中捞了一尾颜色最艳丽的锦鲤,左看右看,确保同从前微博上时常看到转发的那些锦鲤相似,才双手合十,对着锦鲤许愿,“锦鲤大仙,求保佑我头脑开光,学神附体,多多回想起来一些知识点吧!不然就这东拼西凑的知识体系,我怕我这个‘夫子’当的不仅误人子弟,还耽误后世人呀。”

    许愿完,谢时又虔诚地捧着锦鲤大仙,将其送回了鱼池中,没想到这鱼入水后,鱼尾一个大力甩尾,溅了谢时一脸水,最后看了谢时一眼,又晃悠悠游走了。

    谢时:……我怎么感觉锦鲤大仙在嘲笑我呢……都怪岑固安这厮天天念叨我是什么天道宠儿,气运逆天,要抱紧我的大腿以求得鸡犬升天,搞得我如今也跟着神神叨叨的!

    不知道是不是骂完之后通体舒畅,再加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夜谢时入睡后,难得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谢时回到了当年的初中教室,彼时少年清隽高挑,在一群学生中犹如白鹤一般突出,因为眉间有别于同龄人的沉静和清冷,不知成了多少少女的白月光、心头梦,也招致了其余青春期男生的孤立排挤。

    有些男生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谢时幼年被父母抛下,如今被亲戚收养的事情,不仅四处传播,还给起了个扫把星的绰号,最后还是老师发现了这件事,制止并严厉惩治了那群因嫉妒而作恶的男生。

    然而对这一切,少年似乎毫不在意,依旧独来独往,几乎不与旁人亲近,即便是面对师长,也恭敬而疏离。梦中的谢时不知自己已然长大成人,甚至后来还经历了身世离奇的古代穿越,只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初中生,于是认认真真地在梦中重历了一遍初中生活,参加中考,三年高中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梦境在谢时出了高考考场时,戛然而止……

    谢时睁眼醒来,窗外已然天光大亮,但脑中仿佛还停留在前一刻,仍能清晰记起考场上的题目。后知后觉被锦鲤大仙赐福甚至超额满足心愿的谢时一个激灵从榻上跃起,也顾不得洗漱,匆匆披上一件衣裳,便来到书房,开始奋笔疾书。

    在梦中重新学习了一回初高中知识的谢时,趁着知识还刚出炉热腾腾的,左右开弓狂记了两天,后经过调整,删去一些过于超前,不适合古代的知识,便拿给了秦睢和宋郗评看。

    然而或许是谢时前世今生都缺乏教学经验,他所编撰的教材经由秦睢、宋郗等人传阅过后,都认为难度太高,秦睢直言:“谢公子此门学问之新,涉猎之颖,即便是我同宋老看了,都无法完全理解,恐怕学生们也无法全然掌握。”

    秦睢的点评算是比较委婉的,他还没说的是,除了内容新颖复杂,谢时书中某些观点,堪称惊世骇俗,比如谢时在第一堂课的讲课中,竟彻底否定了千古定论之天圆地方说,转而提出人们脚下站着的大地其实是一个圆球这一观点!宋老却是直言不讳,“谢小子,你书中某些颠覆的定论,若无证据支撑,便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无法令学生和其余人信服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时扶额,他光想着给学生们灌输知识了,却忘了证明的过程,殊不知某些在他看来常识的东西,对于古人来说,却可能是完全陌生、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区块,有些甚至完全是推翻了数千年来人们的固有定论,若是如此讲课,恐怕谢时还没上完课,便会被学子们质疑的浪潮淹没,别怀疑读书人的脾气,也就秦睢和宋郗这两人对谢时颇为了解,知道谢时不是那等口出狂言之人,才会如此劝导。

    在两人的点拨下,谢时索性大改了上课的模式,他对秦、宋二人道:“既如此,这格致课便从几个科学小实验开始吧!”是他一叶障目了,要确立自己这门学说的权威和信服力,这一开始必须先来个下马威,亮亮自己的剑才行,

    谢时摩拳擦掌,脑中已经开始兴奋了,什么“棱镜分解太阳光”、“伽利略自由落体实验”、“空气重量”、“密写信实验”等等,他就不信还震慑不住这帮古代学生!秦睢和宋郗两人见此,彼此微微一笑,不由开始期待起谢时口中的“实验”来。

    作者有话要说:锦鲤大仙:冤枉啊时宝,我那是答应你的表示……

    打自己脸第一人就是我,没脸见人了都!溜了溜了,明天见~

    第99章

    午后,坐落于海边的游浦村今日似乎有些异常的安静。村口大槐树下,年迈的老村长穿着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踱走,一旁一同等候的游泗水面上则沉着得多。

    “四娃,书院的秀才公子们真要在咱村过夜?咱们这乡下地方,也没啥好东西招待,就连住的地方都是茅草屋,万一没招待好可怎么办呐!”

    听说东沧书院的学生和夫子们要来游浦村进行什么野外教学实践,老村长是受宠若惊,喜忧参半,喜的是书院的师生要在村子里过夜,需要借宿村民的房子,会给村民们一笔不少的报酬,渔民们过了一个冬,手头正是拮据的时候,有点收入甚是开心;忧的是他们这游浦村就是个普通小村子,渔民们的生活比城里人苦多了,只怕那些娇生惯养的秀才公子们到时住下会嫌弃抱怨。

    游泗水安慰自家老叔,“老叔,你就放心吧,咱小谢山长不是讲究的人,他这一趟带着学生来咱村,也不是来咱这儿游山玩水的,而是要借这地儿给他的学生们上课,之前他就跟同我说了,有的住有海鲜吃就可以了,您呀,就别紧张了。”

    “俺这哪叫紧张!咱这是怕怠慢了贵人,而且四娃你如今在谢公子手下做事,招待好了,你以后才能得到贵人提拔!”游浦村是个团结的村子,村里人大多都是未出五服的亲戚,老村长对村里如今最有出息的后生自然是寄予厚望的,当然他也存了四娃日后发达了可以拉自家孙子一把的私心。

    不管怎样,游浦村对于东沧书院的师生到来这事还是颇为重视的,给这些秀才公们准备的都是村里最好最干净的房子,还拿出了自家过年才吃的东西,生怕招待不周。

    不多时,一辆辆马车在游浦村口悠悠停下,为首的马车上,青色的帘子被撩开,下来一位长身玉立、身姿清雅的青年,另有一位年纪稍长,脚步微跛的中年儒生。游泗水赶紧迎上去,拱手道:“山长、秦夫子和诸位小先生,一路辛苦。”自从谢时接了代山长的位子,身边人一个个都开始换了称呼,倒是让谢时不适应了许久。

    游泗水的老叔也紧跟着上前,态度拘谨,面上惶惶,或许是第一次见到的贵人,宛若庙会画卷上见到的仙人,而且也没想到这山长竟这般年轻,一时之间,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早已将之前打好的文绉绉的腹稿给忘了个一干三净。

    还是看出老村长紧张的谢时主动上前,自我介绍后,又介绍了身边的秦睢,最后道:“我和我的学生们这两日叨扰游浦村了,还望村长您老和诸位乡人多多包涵。”谢时眉眼天生带笑,又不像别的达官贵族一般高高在上,趾高气昂,顿时让老村长放松下来,总算能好好说话了。

    谢时等师长正在同村长和游泗水寒暄,后头跟着的学生们也不闲着,就跟被老师领着出来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叽叽喳喳的,闹成一团。

    “山长怎么带我们来了海边?我还以为会去山上踏春哩!到时候吟诗作对,称颂春景,岂不是雅兴至极,到这海边来,我也没准备咏海的诗词呀!”

    “听先生说,我们还要在这过一夜,看了日出再回书院,可是这海边的村子一眼望去,破落得很,也不知道有没有地方睡下。”看着周遭环境,有些少年已经开始担忧今晚住在哪里了。

    也有学子见不得同窗这般,驳道:“有何可嫌弃的,吾等此趟出来,又非来此游山玩水,按照山长出发前同吾等说的,既要格物致知,便要到大自然中去,困在书斋里对着桌案苦思冥想,左右也格不出什么东西,学者应当从书斋治学走向广阔天地才是!”这一看便被谢时出发前的一番微言大义给忽悠住了。

    尽管如此,如今谢时既是山长,又是上课的夫子,一群学生崽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要老老实实听他安排。书院师生一行人是午时用过点心后从书院出发的,到游浦村时差不多也撞上夕阳西下,渔船归航的时候。

    只是出来过夜一晚,谢时索性没有让学生带什么换洗衣物,只出发时,每人分发了一套八珍阁的牙刷牙膏洗漱包,所以如今也不需要去村子里放置行礼和修整。于是,谢时直奔主题,就跟春游似的,将这群学生崽带到了海边一处地势较高的海滩上,让秦睢等人负责看顾学生,他则开始上这格致课的第一堂课。

    学生尚不知先生用意,就见到几位做兵卒打扮的人,小心翼翼地将四个怪模怪样的东西架在了海滩上。

    底下学生嘀嘀咕咕,“这是何物?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薛兄如此见多识广,都未见过,我就更是不知道了。”

    谢时也没故弄玄虚,直接便道:”今日是格致课这门课程的第一堂课,‘格物致知’一词本出自《大学》,‘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对于这一说法,古往今来,有诸多大家对其进行阐释,最负盛名的便是朱子,朱子所言的‘格天下之物,而后有天下之知’。人生天地间,脚踏着大地,头俯仰万物,我们既要格物晓理,首先应当认识的,便是我们所处的世界。”

    谢时引出正题,“今日我将诸位带到这海边来,便是为了探究这世间的基本问题之一,即我们脚下所站着的大地究竟是怎样的?”

    底下不知谁应了一句,“这有何须探究的?‘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此乃至理也。”

    谢时显然听到了,他井未立即反驳,从而提出自己的主张,而是微微一笑,道:“看来大家都很认同天圆地方之说,那么,我们脚下所站的大地是否真如古人所说的,状若一方形的棋盘呢?等明早过后,便可揭晓,到时候还请方才发言的学生,再来回答老师的问题。”

    谢时指着底下的望远镜,道:“架在诸位面前的,是四架从咱们岑堂长那里借来的观测器,此物名为望远镜,可观测到三里之外的物品,眼下你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渔船归航,用肉眼观测,或是用望远镜去观测海上返航的渔船是如何出现在你们的视野中的。若是有人带了纸笔,还可画下来这一过程,然后思考,渔船为何会是这样出现,这背后的原理是什么?”

    “因为这望远镜数量有限,且物品贵重,无法每位同学都分到一台,等下需要依次排队观看。”就这四台架高的望远镜,还是他好不容易从岑羽那磨来的,用完之后还得让兵卒们带回去。最后谢时点了人群中的韩宁,道:“韩宁,你来维持秩序,小心别砸了望远镜。”

    韩宁还是第一次被谢时当众点名,小少年掩住心中的喜悦,面上郑重地点了点头,后面果然也将谢时托付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虽然书院的学生都对这台能清晰看到远方海面的望远镜十分好奇,但在韩宁和傅囿等小伙伴的组织下,慑于其“校霸”之威,还是老老实实一个个排队文明观看。

    “哇!此物观远方,真近在眼前,这、这望远镜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吧!”

    “李生你看完了没?轮到我了!”

    “等会等会,黄兄别急,我还没看到渔船呢!”

    安排完任务后,谢时便让学生们散去自由活动,一旁的秦睢走在他身边,同样好奇谢时安排这一出的意义在哪里。为何观测一艘渔船归航便可以得出大地为何状的真理?

    谢时同样没有现在就同他解释,而是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现在就可以同先生说明我的观点证据,但先生未必会相信,还不如先生看完之后,思索后再同我探讨。”

    秦睢抚了抚长须,点头,“公子所言有理,睢虽居乡野,却未濒滨海,还真未见过渔船归航之景。”

    当是时,远处天际残阳如血,倒映在海面上,仿佛将海水都染成红色了,一艘艘渔船宛若仙舟从天边驶来。学生们四散开来,纷纷在海边或用望远镜或用肉眼观测这一幕到底有啥玄乎的,怎么在山长口中,就可以否定天圆地方说了呢?

    谢时也没闲着,去看了下游泗水和随着书院师生一起出门的几位书院食堂大厨,他们正在准备待会学生们观测完之后在游浦村用的晚饭。因环境简陋,几位大厨同谢时商量过后,也没准备什么复杂的菜色,而是借了村长家和游泗水家的后厨,煮起了海鲜生滚粥。

    白粥翻涌如腾云驾雾,里头的米粒粒粒开花,几乎溶化成潺潺米水,不仅加了一具猪骨头熬制,又将热情的渔民们送来的一些干贝和大地鱼干等海产干货,撕碎了投入其中,由此酿造了一锅鲜美浓郁的粥底。渔民们归航刚刚卸下的鲈鱼、明虾、紫鲍、蛤蜊、螃蟹等海鲜,处理干净了,或切片或去壳,一井投入翻滚的粥底中,只需稍稍搅动几下,便可烫熟至雾粉色。

    观察完渔船归航的学子们纷纷聚集在游浦村的祠堂天井中,吃上了这刚出锅的海鲜生滚粥,粥水浥润清鲜,里头翻滚的海鲜因为一烫即熟,恰到好处地保留了嫩滑鲜美的口感,而不至于过老而使得肉质变粗糙。

    小谢山长怕光喝粥,这群正值青春年少的半大小子们吃不饱,又吩咐庖厨们一井准备了其他的菜色,桌上另有酥脆鲜香的蚝烙,蒜蓉粉丝扇贝、炭烤鱿鱼、炭烤茄子,炭烤韭菜等烤物。

    来到海边,岂能不尝尝烧烤呢!尤其这些海鲜都是渔民们刚刚从海水中捞上来的,正是最鲜嫩的时候,尝之有种特殊的鲜甜滋味,配上谢时亲自调制的烧烤调料,味道之绝,简直让这群书院学子大开眼界,没想到烤物还能这般上等,其味醰醰,炙香四溢,别具风味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马上揭晓答案,很简单的一个论证而已。

    第100章

    傅囿美滋滋地吃完了生滚粥和桌上的烧烤,好不容易终于又吃到了谢先生的手艺,傅小胖哪能就此打住,他直接跑到廊下正在制作烧烤的庖厨那儿,学着自个儿烤着吃,按照他的话说,别有一番自给自足的乐趣所在!

    其他同窗一看,也学他,有模有样地开始自己动手。烤物都已经腌制过了,只需要刷上一层薄油,再注意翻面不至于烤焦,一般而言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毕竟是谢时亲手调的调料。于是好好的一顿饭,在傅囿的带动下,到最后俨然成了了一场烧烤自助聚会,学子们的欢乐笑声充斥安静的渔村。谢时一看,给他们布置了一个任务,既然你们爱动手,那就多烤一些,等会带回去给借宿的村民。

    皎月渐渐爬上树梢,一顿回味无穷的美食下肚,加上仿若踏春放风的愉悦心情,即便是入夜后住的渔民房子条件不尽如人意,书院学子们也没有太多抱怨之声。

    等到第二日,这群精力无穷的学生们又早早起床,在谢时的带领下,去观看了一趟壮观的海上日出。欣赏完日出,谢时又将望远镜搬了出来,提出了同昨天一样的要求,要求他们观察出海的渔船是如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的。

    虽然谢时的要求奇怪,但是昨晚已经被谢时的美食“收买”了的学生们还是乖乖照做了,况且学生们对望远镜的好奇心还没过去哩!等确保每一位学生都看清楚了,谢时直接点了一位学生,“梁生,你来说说,渔船返航时,你首先见到了什么?”

    被点名的学子正是昨日那位发言说“天圆地方”说乃至理的,他显然没想到谢时竟然能从人群中揪出他来,殊不知谢时五感比寻常人强,辨个音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这名梁姓学子涨红了脸,硬着头皮出列,不过他倒是老实说出了昨日用望远镜看到的海上情景:“回先生,学生昨日观测,渔船返航时,先见桅杆,后渐渐见船体。”

    谢时点头,继续问道:“那方才渔船出发驶向天际,在你眼中,船体是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吗?”

    那梁姓学生不假思索就答:“是的先生。”船只渐行渐远,在人肉眼看来,自然是越来越小,这梁姓学子只觉得谢时在问废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

    “非也。”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谢时望过去,见驳斥梁生的果然正是韩宁,少年朝谢时拱手行礼,而后继续道:“学生透过望远镜观察到的景象,与梁生有异。学生观船只远去,非由大变小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而是船体先行下沉,于人眼中逝去,接着在人眼中消失的是船上高高耸立的桅杆。”

    谢时朝他点头示意,接着看向其他学生,说道:“梁生的第一个回答和韩宁方才回答同我观测得到的答案一样,其他人呢?对于观测之景有没有异议,有异议者皆可提出来。”

    底下学生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都仔细回想了一番昨晚和方才在码头观测到的景象,纷纷点头附和:“确实如此,先生。”于是谢时又抛出了昨天的问题,“通过昨晚和今日的‘格物’,诸位是否还是坚持认为,我们脚下站着的大地是一块如同棋局一般的大陆呢?”

    学子们大多面面相觑,这渔船同大地的形状,二者之间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谢时提示他们道:“假设按照古人所言,地方如棋局,那我们所见到的海面上归航的船只,应当是如何的呢?”

    对于谢时的提问,依旧是韩宁第一个捧哏答道:“假设地乃方陆,当渔船返航,应当是由远及近,船只由小到大在眼中出现,当渔船出海时,则相反,但是无论是返航亦或是归航,在观测人眼中,船体和桅杆都应当是同时出现,而无先后之分。然而这一常理推论,同吾等昨日和今日亲眼观测到的情形,却完全不符合。由此可以反推,地乃方陆这一数千年来的定论乃天大谬论!”

    迎着朝阳,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却掷地有声,尤其是最后一句,“天大谬论”四个字仿佛石破天惊般,砸在在场诸位脑中,就连身为夫子的秦睢都为之一振!韩宁如此斩钉截铁地否定圣人之言,狂妄吗?他说错了吗?不,恰恰相反,若按照众人亲眼所见,再加上反推,这一推断完全洽和逻辑,且无法反驳。

    若是反驳,难不成你要狡辩,那是眼睛的错觉?然而人家谢山长为了让人看得清清楚楚,连望远镜都给搬了过来……

    “啪啪啪”,鸦雀无声的海边礁石群旁,响起了谢时清脆的掌声。谢时笑道,“说的好!韩宁说的,正是我要说的,做学问之人,就是要有这种敢于挑战权威的精神,圣人之言皆对吗?不尽然吧,圣人又非神仙,又如何能毫无过错呢?况且谁说神仙就不会犯错了呢?”

    “若是圣人说的都是对的,那要我们后来人有何用?就像草木枯荣,生老病死,世间万事万物非静止不变,而都是永恒发展的,社会亦然,人亦然,真理亦然,真理的发展是一个过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无法经得住实践检验,皆为谬误。”

    底下站着的薛笙神情一肃,口中无声默念谢时的话,“真理的发展是一个过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没有文绉绉的辞藻堆砌,仅仅是大白话,却简直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这是何等的圣人之言!微言大义!此刻,薛笙望着礁石上大袖鼓鼓,从容不迫的谢山长,仿佛在看坐而论道的先圣贤者,油然而生濡慕和景仰。

    在众人心中留下一颗炸弹,谢时却是话锋一转,不慌不忙地丢下了第二个雷,“破而后立,既然我们‘格物’证明了,我们脚下所站的大地不是一块四方大陆,那么大地应当是哪种形状或者形态的呢?”

    “据肉眼观测到的船只景象可得,大地应当是弧形状的,或者甚至就是一个球,对吗先生?”一道清冷稚嫩的声音出现回答了谢时的提问。谢时抬眼望去,见是一名瘦弱纤细的少年,长相分外清秀,背挺得笔直,见谢时望来,也不怯场,而是拱手行礼,谢时点头,笑了,“可是薛笙?”

    薛笙显然没料到谢时竟然认得自己,不由得地有些受宠若惊,恭敬道:“是的,学生薛笙,请先生赐教。”

    “听秦夫子道,你在数理、几何、天文上的天赋甚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谢时夸了夸答对问题的小孩,又让人搬来提前准备好的小黑板和粉笔,直接当场开讲。

    嘴上说理,有些空间思维能力差的学生便难免难以理解,谢时在特制的黑板上用粉笔刷刷刷,画了几个示意图来辅助理解。果然,图一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为何薛笙会断定大地是弧形或者是圆球!因为只有这两种情况,才可以解释他们所观测到的船体和桅杆为何出现时间不一样。

    “至于到底是弧形状还是球状?就得诸位继续格物以致知了。”谢时说到这,想起著名的麦哲伦环球航行,开了一个玩笑:“若是我们中哪位学子有兴趣穷尽这一奥妙,可以乘一艘大船一直往东边走,看看是绕一个圈回到原点,还是船行到世界尽头,掉下去了。”谢时此刻绝对不会想到,他这一句玩笑,使得后世史书上多了一个伟大的航海家。

    当然,后世史书对谢时这一堂格致课记载有另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史称“游浦论道”,在这一场讲会上,年轻的谢子通过观测海上船只现象,彻底打破了“天圆地方”论,提出了地乃球体一说,即“地球说”。

    很快,这一场惊世骇俗的讲会之上谢时所揭示的观点不胫而走,迅速在南方儒士学林中传开来,谢时由此逐渐声名鹊起。之后,谢时的每一堂“格致课”皆人满为患,不仅是书院的其他班的师生都来围观,就连周遭的其他书院师生和附近儒生都纷纷闻名前来,只为一探格物致知一说之究竟。

    东沧书院为此不得不将谢时的课堂安排在了专门给大儒开讲会的大讲堂内,才能容下越来越多赶来旁听的儒生。

    然而,等这群外来的儒生来了之后便会大开眼界,因为谢时的课堂,跟古人传道授业解惑的传统方式截然不同,他今天能给你来个“三棱镜实验”,从而揭示日光非肉眼可见的纯白,而是七色的;明天又是所谓的化物之学实验,顺带打假某些骗局……

    知识不从经书中来,而求诸于实验中,谢时这一特立独行的教学方法,不仅让乙级的书院学子们每天都期待着谢山长的课堂,就连旁听的外来儒生都津津有味。当然这种方式之新奇引起的反响,远不如他通过这些实验得出的那些违反世人认知的观点要来得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晚写到半夜,结果存草稿箱里没发出去,感觉亏了好几个亿呜呜呜

    不论如何,百章快乐~谢谢所有追到百章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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