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要找的人好像不在哦。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转告吗?”女生回过身来,精致又不打眼的藕粉色指甲扣住正显示着微信界面的手机,“可以微信联络哦”


    “我没有微信。”


    沈淡秋说的是实话,但如此硬核的拒绝方式,显然并没有得到对方的认同。


    众目睽睽之下,女生的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尴尬。


    沈淡秋立在原地,侧脸的轮廓如同精雕出来的冰冷艺术品,半点怜惜的情绪也无。


    他早就对自己是个[没有丝毫绅士风度的家伙]有了充分的认知,并且丝毫不以为意。


    因为但凡他有一点解围的念头,哪怕只是简单的解释一句“我说的是真的。”对方就能轻而易举地对他产生更大的兴趣,然后说出“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这样得寸进尺的胡话,最终发展成一出俗套而乏味的校园爱情故事的开端。


    因此,在第一步就让对方的期待戛然而止是非常高效的做法。


    对周围浮动的气氛恍若未觉,沈淡秋对女生礼貌的点点头,转身离开时,却看到临清在向他走来。


    临清的额角还贴着一块纱布,身形莫名给人一种瑟缩的感觉,手指不安的放置在身侧。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显然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你是来找我的吗?”临清的声音不大。


    沈淡秋看着他点了点头。


    临清无法形容他这一刻的感觉,欢愉,又不仅仅是欢愉。


    他本不必坚持来学校的,被打伤了需要修养,这是一个绝佳的理由,让他能从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校园和冷漠的教室短暂的脱离,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但他还是来了。


    或许就是为了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也说不定。


    临清抬手摸了摸额头上贴的那块纱布,昨天晚上刚刚换过,干净、洁白。可如果往下按压,那力度就会透过纱布和被渗出的组织液凝结成块的药粉,抵达被蛋白线缝合的伤口,带来刺痛。不过当他看着沈淡秋那张毫发无伤的脸,便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早已经习惯身体的疼痛,但那些伤害都仅仅是屈辱的印记,痛苦的不是身体,而是身体里不断哀嚎却无从释放的灵魂。


    这是第一次,不是来自他人的恶意,而是想要保护某人所以自己选择去承担的,荣耀的伤疤。


    临清突然伸出手拉住了沈淡秋的手腕。


    沈淡秋有些意外,任由他拉着自己下了两层楼,一直到二楼的图书馆门口才松开。


    作为高中的图书馆,并不像大学图书馆那般是自习的圣地,更多的是藏书用,里面桌椅很少,人也往往不多。门口一个年迈的管理员,只要携带了学生证就可进入。


    沈淡秋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或许是午休的缘故,里面一个学生也没有,只有一排排的书架林立,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的尘屑也带着书香。


    “这里,很安全。”临清带着沈淡秋,轻车熟路地来到最角落被书架遮掩的两张并排的桌子前,他坐在椅子上,终于放松了一些。


    “你平时中午就是待在这里躲他们吗?”沈淡秋问他。


    “……”并没有去问[你怎么知道]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临清早就明白自己受到欺凌的事情不是一个秘密,虽说这样才显得更加可悲——但至少在父母那边,他不愿让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境遇。


    “为什么不转学?”


    “没用的。不是他们,也会有其他人。”


    初中毕业的时候,也曾经天真的以为那可怕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但就像狗永远都能闻到肉味一样,那些霸凌者们的目光在弱者中逡巡,一旦嗅到一丁点瑟缩与胆怯,就像恶狗一般蜂拥而上。


    “也许是我的错吧……不然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一个。”


    临清低着头,两只手的手指在身前不住的纠缠着,指节用力到发白,手掌上因为那天被推倒在停车场的水泥地而留下的擦伤才刚刚结出暗红的新痂。


    他的痛苦、绝望、自我怀疑,第一次宣之于口。


    情绪突然的翻涌起来,临清强自睁大眼睛也无法阻止眼眶渐渐泛红。他不想哭出来,眼泪是弱者的象征。


    在那渐渐模糊视线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覆上了他的手指。


    与手的主人带来的冷清印象不太一样,那只手出乎意料的干燥而温暖,像初秋的阳光,不那么热烈,却足够驱散寒冷。


    “哭出来也没关系的。”


    沈淡秋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是从窗外吹进来一阵风,拂过发梢后又不小心吹进了人心里。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们太坏了。”


    说完这句话,沈淡秋便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滴落在手背——临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或许他一直在等待这句话,等待有一个人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他害怕从别人口中听到“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欺负你?”“你不反抗怪谁?”这样漠不关己的言论,高高在上的评判着,挤压出他内心的自责,继而痛恨起自己的无力反抗。


    明明是受害者,却被要求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于是经年累月的自我怀疑变成一座大山,上面写满了认命和活该。


    可是却忘了,世界本不该如此。


    女孩子想穿上漂亮的裙子,想穿就穿吧,男孩子想穿也没太大关系;有坚强的人,就有软弱的人;有爱哭的人,也有爱笑的人;有能言善辩的人,也有不爱说话的人……地球上有八十亿的人类,就有八十亿种正常,只要没有伤害到他人,哪有活该受到伤害的道理呢?


    “对不起……明明我是学长,却还要你来安慰。”


    临清抹去落在沈淡秋手背上的泪水,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了一下,“特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


    见他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沈淡秋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有没有想过让周子路付出代价?”沈淡秋这么问道。


    临清眼里有诧异浮现,随即便神色晦暗不明地低下了头,他不愿让沈淡秋看到自己仇恨的目光和无力的绝望。


    “想过啊。”他低低地答道,“想过无数次若是他出了意外横死街头该多好,脑子里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与他拼命厮打的场景。但是实际上,我什么也做不到。”


    “就算豁出性命,连两败俱伤的机会都不会有,我的父母还可能受到牵连。”


    “我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在大学里当教师,一点不好的传闻都会让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我想让周子路付出代价,可我连拼命的资格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沈淡秋拿出了手机,打开荣佑介昨天发给他的消息递到临清面前。


    “这是什么?”临清看到里面的文字夹杂着大多数周姓开头的名字,没能马上明白沈淡秋的意思。


    “如你所见,周家并不是家族式企业,大多数周家人分布在教育界和政界,就算有特别厉害的,亲戚之间也有亲疏远近。周子路的爷爷是个退休的老教授,名声很好,周父因为他的要求每年都会资助一些贫困学生,家里算上周子路已经有三个孩子,却还收养了两个。”


    沈淡秋难得说这么多话,停顿了片刻,接着道:“站在你对面的不一定是整个周家,有可能仅仅是周子路一个人而已,看你如何运作了。”


    临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个,能发给我吗?”


    只是一份这个学校里不少学生都能弄到的资料而已,沈淡秋给了他一个随意的眼神。


    “如果觉得一个人做有难度的话,借助父母的力量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淡秋看到临清下意识要拒绝的样子,说道:“自家的孩子长时间受到欺凌,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多少会有所察觉。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程度,所以顾及着你的自尊,相信你能够自己解决。”


    “但这一次的伤口不太妙吧?很快,就算你不说他们也会知道一切——毕竟这在学校里根本不算是一个秘密。倒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还能掌握主动权。”


    [很多时候,我们会因为自身的年龄、阅历的局限而高估了困难,也低估了父母的力量。小时候觉得捅破了天大的篓子,过几年再看也不过如此。]


    临清似乎被说动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对沈淡秋说道:“我知道了,还有,谢谢你。”


    [只是为了还人情而已。]


    沈淡秋在脑海里冷淡的回应着。


    若是临清最终选择什么也不做,沈淡秋也不会再多过问。但如果临清能够鼓起勇气,无论结局如何,沈淡秋都会帮他到底。但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没有必要告诉临清。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沈淡秋的目光落到一排排的书架上。


    图书馆内的藏书意外的丰富,最终,沈淡秋挑了太宰治的两本书带走,与临清在图书馆门前分别。


    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背影走下阶梯,穿过一楼空旷的大厅时,临清偷偷的拍下一张照片。


    与那人的联络方式一起,偷偷的藏进了手机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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