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缸里灌满水,三两条鱼儿从塑料袋被倒出,在里面畅快地游着。
邵忍蹲下来,拿手比划下,摸了摸下巴处的青茬砸吧着:“还没我手指大吧。”
“鱼缸又不大,鱼小,活动空间才更大。”谢昕也学着她的姿势蹲到旁边,目光随着鱼游移,“你看家里现在是不是有生机多了?”
邵忍环顾四周。
窗明几净,温馨整齐,壁柜上有花,茶几上有鱼,目光往旁边,还有一个笑着的谢昕。
他视线逐渐挪不开。
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似乎开始往有趣的方向发展。
可他的生活本不该这么有趣,一潭死水才是他想要的。
太过有趣的生活不好,会让他留恋这个世界。
“邵忍,是不是啊?”谢昕眼带笑意,好像很在意他的肯定。
但邵忍喉结滚动,神态不自然,并未回答谢昕的问题,像为了掩饰什么一样很快起身,低语着:“我去做饭了。”
谢昕也起身,看着他的背影高声:“我帮你。”
“不用,”他冷声拒绝,“你等着吃吧。”
厨房原本就不大,身躯高大的邵忍进入,更显其狭窄逼仄。
他似乎心烦意乱,眉头紧皱着,做饭的动作也粗糙得很,锅碗瓢盆响动不断。
谢昕站在客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低了头,神色有些无措。
她敏感地意识到邵忍情绪不好,并且是因为自己才这么不好。
可谢昕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他,她的目光落到茶几上的玻璃鱼缸。
他不喜欢这些鱼吗?还是不喜欢自己擅自做主张?
一个小时过去,邵忍忙得满头大汗,两菜一汤这才上了桌,他喊谢昕吃饭,谢昕轻轻“哦”了一声,局促地坐了下来。
饭桌上,邵忍不说话,谢昕也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只闷声吃着饭。
她不讲话,邵忍倒先受不了,眼皮掀开,看着谢昕垂眼吸气,吃饭数着米粒,菜是一筷子都没夹。
邵忍皱皱眉,往谢昕碗里夹了好几块排骨:“多吃点。”
谢昕稍稍抬眼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筷子不小心撞击碗碟,响声清脆,她细声细气说“对不起”,头低得更低。
邵忍烦乱的情绪又一扫而光,他放软语气:“说对不起做什么?”
谢昕咬住下嘴唇又松开:“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不应该要求你买这些鱼回来的,也没想过你会不喜欢。”
邵忍无奈地轻笑一声:“我没有不喜欢。”
“但是你不开心。”
邵忍语塞。
他又夹了菜放谢昕碗里:“不是因为鱼。”
“那是因为什么?”谢昕敏感但聪明,“是不是因为我?”
邵忍语塞的时间更长。
“是我住得太久,打扰到你了吗?”
“不是。”邵忍深邃眼眸晦暗。
是他害怕,他害怕会迷恋上这种安稳温暖的感觉。
他更害怕,害怕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惧怕死亡。
谢昕的眸眼水纹漾漾,邵忍不敢直视,撒着谎:“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多想,安心在这里住着。”
……
等深夜,万籁俱寂,邵忍却一直没有睡意。
他靠在门外阳台栏杆,看着楼下的熹微灯火,心乱得很。
最开始知道谢昕,邵忍十七岁。
在潮湿晦暗的地下室里,中间是张布满油腻子的长木桌,两张床摆在墙壁两侧,分别睡着邵忍和蒋铭奇。
热得很,邵忍双臂枕着后脑勺,背脊倚床头,脸色阴阴沉,眼睛死死盯住顶上那个布满灰尘白炽灯泡子,飞蚊绕着光打转转。
寂静中,蒋铭奇突然出声说:“我其实还有亲人,有个妹妹,在安江。”
邵忍什么话也没讲,阴沉的神色有了些缓和,静静听蒋铭奇说了下去:“她是我带大的,”蒋铭奇比划着,“从小小的一团,就碟子那么大,到会跑会闹会叫哥哥,那么苦的日子,还天天冲我笑,邻居看她嘴甜给她买的一个烤红薯,她也能想着等我回来留给我吃。”
“她明明最喜欢吃烤红薯,阿忍,好笑吧,得穷成什么样啊,才会觉得烤红薯是世界是最好吃的,走的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闯出个人样来。”
蒋铭奇自嘲的声音里暗藏哭腔。
邵忍喉头干干涩涩的,问蒋铭奇:“她叫什么名字?”
“谢昕,她叫谢昕。”
“谢昕。”邵忍喃喃,意外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一记就是好多年。
直到前段时间,蒋铭奇拉他们几个喝酒,私下将邵忍拉到一旁:“阿忍,有个事儿得麻烦你。”
邵忍抽着烟:“麻烦什么?直说。”
“我接我妹妹过来了。”
邵忍漫不经心回着:“好事啊。”
“吴彪让我明天带几个人去趟果敢,你明天去火车站接她,先帮我照顾几天。”
“我?”邵忍不可置信,用香港影片里学的半吊子粤语痞气兮兮,“有冇搞错呀阿sir,佢个女仔,我点睇?一系你揾人?可唔搵我,我怕麻烦。”
蒋铭奇没听懂,呼出一口白色烟圈瞪他:“你说的些什么鸟语?”
“我说,让你找别人,别找我,我怕麻烦,”邵忍耸耸肩,补充道,“秦姐和你关系挺不错的,她们又都是女人,方便些,你找她吧”
“秦姐?”蒋铭奇夹着烟的手摆摆,“那不行,她们那是什么地方?窑子窝,我敢把我妹妹放那里吗?”
邵忍把玩手里的打火机:“二哥,那你找找其他人呗?”
蒋铭奇眉头皱得很深:“其他人我信不过。”
咔嚓咔嚓声响,金属顶端冒出蓝色火苗,映着邵忍玩世不恭的笑脸。
“行行行,二哥说什么就什么,我照做。”
他只是随口应下,以为只用照顾几天,却没想到……
思绪转回,邵忍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对于他现在的处境来讲,这个女孩在身边无疑是颗定时/炸/弹,可是蒋铭奇死了,他若不管,谢昕在这块地方迟早尸骨无存。
他不能不管,也不想不管。
一个泥菩萨,却偏执地想要渡她上岸。
实在可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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