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忍对谢昕讲:以后在外面看到我,你就当不认识我。
谢昕问:为什么?
邵忍回答:没有为什么?
谢昕轻轻“哦”了一声,眼神很纯粹,她没问下去了。
其实这地方不大,谢昕晚自修回家时经常在外面碰到他。
夜市排档,路边,人潮灯火处,谢昕不止一次看到他和一些看起来不三不四的人划拳喝酒,和那些人在一起时,邵忍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流里流气,颓丧不羁,与他们一丘之貉。
谢昕听了他的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从来没有走近过。
可邵忍却每次都能发现不远处的谢昕,他喝着酒,余光却瞟向她,伸手懒懒扬了扬,仿佛是对着酒桌上的人,更像是对着她,像是催促她早些回去。
有次在大街上,谢昕还看到邵忍手里嚣张地追着前面一个精瘦的鸭舌帽男人,他手执铁棒,身后跟着同样的七八个,个个面露凶光,谢昕就看着他脸上的戾气和狂奔时摆动的健壮手臂,那架势,像要将鸭舌帽男人当场毙命一般。
那时的谢昕穿着蓝白校服,外套团成一团抱怀里,头发扎起,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裤腿也好好地卷上来。
乖乖巧巧,视线一直紧随着他,眼里担忧满得快溢出。
谢昕担心得一晚上没睡着觉,明明邵忍才是那个恶人啊。
压根不会有人想到,看起来毫不搭边的两个人,竟然会回到同一屋檐下。
做饭洗碗,相约三餐。
早上,雨要落不落,悬乌云里压低下来。
临出门前,谢昕特地走到邵忍房间门前瞟了一眼,里面昏暗无比,床上被褥凌乱,但里面的人又没了踪迹。
这几日,邵忍似乎忙得很,他晚出早归,甚至不归,都是常有的事。
谢昕轻轻叹气,将邵忍的房门虚掩好。
早上六点五十分,谢昕到了学校。
教室里人还不多,读书声也稀稀拉拉的。
林茉见谢昕来双眼发光,她笑容灿烂,起身朝谢昕招手,等她坐下又悄悄问:“带来了吗?”
谢昕回给她一个笑容,拉开书包拉链,她那台破破烂烂的单反就躺在里面,被谢昕用棉布好好包裹起来。
前天晚自修,开朗的林茉突然情绪不佳,她下巴搁在课桌上,一个劲地叹气。
好友沮丧,谢昕自然关心,主动问她怎么了。
林茉稍微起身,昂头看着天花板,又将脸靠在谢昕肩膀上。
“很烦。”
“为什么烦?”
“我想去学校后面那家影楼拍套艺术照,好好纪念一下,毕竟十八岁嘛。”林茉眼皮耷拉着,“可惜钱不够。”
“要多少钱?”
“一千五,我凑了下,身上只有一千块。”
林茉的头压下来,谢昕感觉肩膀有些沉,她喃喃:“这么贵……”
“是很贵。”说到此处,林茉突然挺直背脊,她满眼渴求,“谢昕,你手里有余钱吗?借我点呗,我真的很想拍。”
林茉说着又直拍胸脯:“我保证会很快还给你的,最迟寒假,我到时候会有很大一笔压岁钱。”
谢昕摇摇头:“我没有钱。”
她说的是实话,寄人篱下,又怎么会有多余的钱,更何况,林茉口中那些钱,对她来讲都是很大一笔。
林茉又蔫下去,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谢昕轻声问:“你想拍什么样的?”
林茉有气无力:“就是那种,化了妆的,好看的,能当纪念的。”
谢昕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欲言又止好几次,手指轻轻摩挲着书本纸张,最终用商量的口吻对林茉说:“不然,我给你拍吧,到时候可惜自己去找照相馆冲洗出来,能便宜很多。”
林茉转过头来:“你会拍?”
谢昕低着头,“我会一点,”她语气顿了顿,补充道,“但拍得不好。”
“还没拍怎么就说自己拍得不好,自信点啊,我觉得你肯定拍得很好,”林茉抱住她的手臂,整个人活过来一样,“谢昕,那说好了,你给我拍。”
“你想什么时候?”
“后天下午没课,后天怎么样?”
“好。”谢昕看着林茉的笑颜,积极得回答着。
林茉帮了自己太多忙,能回报一些,谢昕觉得很开心。
这样约定好了,到今天,谢昕带了拍照用的单反,而林茉则背了一袋子化妆品和衣服,藏在桌子下的箱子里。
上午四节课,两节英语两节数学,都是谢昕的弱项,她听得很认真。
很快到了午间放学,铃一打,林茉拉着谢昕一个劲往外冲。
先到学校厕所换衣服,林茉找了最里面的一间,谢昕等在外面,悉悉索索的声响后,校服衬衣被林茉从上面递出来,谢昕将之一股脑抱怀里。
她换了一条黑色吊带裙,胸口有些露,好在校服外套够大,袖口和下摆松紧绳被她拆开,松松垮垮套身上。
“换好了。”林茉笑着拉下发圈,“头发怎么弄?”
马尾散落下来,发丝也有些凌乱,谢昕伸手帮她捋好:“这样就挺好。”
衣服换好,妆容也不是什么难事,林茉十八岁,大好的年华,随便弄弄都很好看。
走出校门,林茉找了一个小公园,湖边草地,随便摆弄着,又换了几身衣服,折腾老半天,拍了一大堆照片。
折腾完已经到了晚上六七点,两人都饿得不行,林茉扬言要请客,带着谢昕找了学校旁边的小店吃饭。
等菜的空隙,两人开始筛起照片来,一张张翻过去,林茉满意极了,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谢昕,你也太会拍了吧。”
林茉手指扒动上方的拨轮:“这张也好看。”
夸赞让人心情愉悦,谢昕此时也处在这样愉悦的状态里,她还是有些不自信:“真的拍得很好吗?”
“真的!”林茉兴奋地翻动照片,到底,又开始新一轮的翻看,看到了谢昕以前拍的照片,到邵忍那张模糊身影上停下来。
林茉戳了戳谢昕的手臂:“这是你哥吗,怎么看不清脸啊?”
谢昕和林茉说过从前的一些事情。她是安江人,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来这座边境小城就是为了投奔他,她不想过以前的生活,她想走出去,想见识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多绚烂。
所以,看到这个陌生男人的照片,林茉下意识以为这是谢昕的哥哥,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不是。”
“那是谁?”
谢昕拿过相机,目光有些飘忽:“一个……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林茉若有所思,她没兴趣详听,自然也没细问下去,她自己的照片对林茉来讲更有吸引力,因此兴致勃勃又开始筛选起来。
吃完饭,时间已经很晚了,林茉和谢昕住的地方方向相悖,因此各回各家,在店门口分道扬镳。
十点多,行人寥寥几个,路灯昏昏沉沉,谢昕有些害怕,因此加快了回家脚步。
离邵忍家只有几百米远时,黑沉天空突降骤雨,瓢泼一样,躲都来不及躲,谢昕只能将后背书包取下抱怀里,抬腿疯狂往前跑。
只淋了两三分钟时间,但谢昕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湿嗒嗒正淌水,整个人狼狈不堪,但她无暇顾及自己,忙拉开拉链拿出里面的单反看了看,好在包裹得严实,它并未受到暴雨的侵袭。
谢昕放心下来,穿过小卖部往楼上走。
楼道黑沉,灯是声控的,谢昕跺了几下脚才亮,有些接触不良,闪了几下才恢复正常。
拾级而上,到了五楼,走过一段不长的廊,便到了邵忍家门口。
摸出钥匙,借着走微弱灯光插入钥匙孔,然后轻轻往右一拧,门就开了。
身上都是湿的,谢昕很不舒服,只想快些换上干衣服。
谢昕握紧门上的金属把手抬腿往里走,才进到一半,身后抵上来什么东西,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从后面粗暴地攫取住了左手手腕,惊慌之中,视之如命的单反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坠击声,谢昕也猛地拍了旁边的开关,‘啪嗒’一声,灯光充盈整个房间,她这才看清来人。
强仔大肚子三白眼,笑得色眯眯,鼻子泛油光,络腮胡只留下巴一小撮,浑身是酒气,扬手猛地将门摔上。
“妹妹,你竟然还在这里呢?今天看到你,我都不敢认呢,要不是看你进了这栋楼……”
他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眼睛珠子带怒意:“妈的,邵忍不是说把你送走了吗?敢情金屋藏娇他自己吃独食呢?”
谢昕惊慌,下意识就喊“邵忍”,又疯狂挣扎着,抬腿踢几脚,可惜对于孙强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
谢昕压住心里慌乱,厉声警告:“你放开我!现在马上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他眯起那双三白眼,眼里话里都是让谢昕无比恶心的兴奋:“我还以为是朵小百花,原来是个小辣椒啊,妈的,sao死了,难怪邵忍那货要把你藏起来独享,老子馋你老久了,看着都能流口水,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还他妈能放过你?”他说着笑嘻嘻开始解皮带。
谢昕激烈反抗,嘴里喊救命,底下抬腿再踢,这次踢到强仔痛处,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彻底被激怒了,揪起谢昕的头发将之往墙上撞去。
喊邵忍没用,喊救命也没用,谢昕想起这群人谈起蒋铭奇时的恭敬,高声嘶吼着:“我哥哥是蒋铭奇,你不怕他回来……”
话没讲完,孙强几巴掌过来,如狂风骤雨,将谢昕打得往后趔趄几步,最终摔倒,后脑勺撞上茶几,身体随之滑落下来。
“你哥哥?”孙强癫狂笑着,话里全是讥讽,“你哥哥早死了!怎么?你在邵忍身边伺候,他这都没跟你讲?不厚道得很啊。”
霹雳啪啦的声响,如烟花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谢昕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浑身疼痛无力,嘴角淌着血,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悬挂的灯泡,眼前的光圈幻影层层叠叠。
谢昕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死了……”
她嘴里喃喃着。
“哥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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