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揉爪子,宝贝丢的粮食还不够哦,再投喂投喂小动物吧!现在这两辆车加起来就一共坐了八个人,至少四个都配着枪。
车子在黄土地上奔跑,一路摇摇晃晃,直奔西北角而去。因着地上先是有修建好的水泥大路,进了深处还有车辙构成的小路,所以行动得不算慢。
野生动物旅游业是许多非洲国家的重要经济支柱,一些小国国土面积不大,自然保护区却可能有十几二十个。私人保护区尚且在超负荷运转,这个相对较大的国家公园更是游人如织。
每天兽医们都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观光车,这些车的驾驶员都是资深向导。资深都是资深的,论起守规矩来就良莠不齐了。有些向导恨不能把规定贴在车顶上,有些则狠松散,能为了追逐狮群开到犄角旮旯里去,久而久之就压出了路来。
开了大约有三十分钟,一行人绕过树林,到了一条小河旁,也就是等视野开阔了,才远远地看见目标。
河中段的地方趴卧着六头狮子,其中一头侧卧着,动也不动,只是喘粗气。听到有车过来,年纪大些的兀自在那舔舐着受伤的成员,几头年轻的却都警醒起来,跟着车转头,边转边抖耳朵。
要不怎么说动物跟人一样越大越妖呢,赵博士在心里想。
看看那些大狮子,就是七八辆车把它们团团围住等着看狩猎,那真是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有的明星狮子知道游客是来看它们的,甚至会特意扑猎炫耀,或摆姿势供人拍照,享受人群的惊呼声。那架势就和观鲸船靠近时鲸鱼出水展示自己是一样一样的。
按说来看西岸小分队的游客也不算少了,但它们还是对陌生人很警惕。这也不坏。
赵博士知道这个小狮群。
应该说现在的狮迷就没几个不在关注水坝领地的。首先,它们的老子很有名气;其次,水坝狮群有一头白狮子,就是现在被赶出去流浪的那头,它叫王子,也很有名气;最后,小分队下一代粉丝众多,特别是图玛尼,保护区工作人员和大猫粉口中的“小希望”,官推一更新消息就是评论刷屏。
在这个距离,赵博士仔细一看,不得不承认——
确实个头大。
他心里就盘算起来:就以往的经验来看,能长这么大个的母狮通常雄性激素分泌旺盛,这就很可能会导致不孕。传说中的柳瓦夫人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小狮子,现在南边萨比森的黄眼多年无子,这一头估计也玄。
从传承上来说这不是个好事,但从生存上来说这却是个好事了……体型大意味着强健,意味着安全。有没有孩子都不影响母狮长寿,但能不能打绝对能影响。
在赵博士思绪发散的时候,向导已经开始赶狮子了。他们要确保麻醉针能打到目标身上,而且还要留出足够的空地让兽医们安心治疗。
哨子响了三两声,打头的亚雌就站了起来。它看着已经在狮群中颇有威信,哪怕还在担心的老母狮都跟着站了起来,跟着让出了位置。它们走出了一段距离,但没有很远,大约隔着十几米。
“这能行吗?”麻醉医师嘀咕。
“狮子有狮子的想法。”赵博士呵呵一笑,“你别看它们坐那好像在防备,其实防着的不一定是我们。你看看她的眼睛,哟,现在都露肚皮了,是在让我们叫她守着呢。”
这就很聪明了。
麻醉带来的风险可不仅仅是药物过量致死。
非洲老虎谷的运营人曾经做过一个实验,他们把一头雌狮幼崽萨凡娜投放进去,想观察老虎的反应。结果母虎朱莉非但没有杀死它,还收养了它,把它喂养长大。
萨凡娜长大后一直帮助养母带崽,同时帮助它扩张领地、击退敌人。在它的影响下,朱莉硬生生成了群居动物,小老虎们也和狮子阿姨很亲近。
有一次为了保护弟弟妹妹,萨凡娜驱逐了孩子的父亲公虎希陶,后者一直对此怀恨在心。在运营者把萨凡娜麻醉搬家时,希陶将还未从麻醉中清醒过来的母狮锁喉致死。萨凡娜死后没多久,失去养女的朱莉也被其他母虎杀死了。
虽然这起惨剧和运营者的私心脱不了关系——没有争斗就没有关注,一对领主扩张太过不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但对非洲其他保护区的许多救助小组来说,它都是一记警钟。
人们擅自插手动物的生活,既然已经插手了,就要把事情做好,把事情做对。
赵博士在这方面一向是权威,他不仅是兽医,在多年的野外行医生涯中,也成了动物行为的分析大师,他的话,整个小组都是听的。
人们一溜烟地从车上下去,拎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就围住了头已经垂下去的亚雌。
“苏丽,苏丽。”土著医生哈赞一边翻检它的伤口,一边恶狠狠地叫骂着,“下手也太狠了,这群臭小子!”
从头到脚都是伤口,鼻子裂了,后腿坏了,耳朵都被咬裂了,这是往死里打。一想到再过几年这群小子可能会追在母狮屁/股后面争风吃醋求人家跟自己交/配,现在不开窍对着个小漂亮就恨不得给它打死,哈赞就大摇其头。
要不怎么说秃头都是债呢。
“打成这样还能长好吗?”一个志愿者凑上来问。
“能。”哈赞说,“别小看狮子的恢复力,我们把伤口处理好了,涂好药,上好夹板,剩下的就是靠自己了。你看看那边那头,先前通报的腿伤,多大一个血口子,现在不也好了?”
志愿者顺着指点朝西岸小分队看去,同一时刻,赵博士也看了两眼,检查了一下同事的工作。
只见老母狮后腿上有个巨大的伤疤,行走起路来还有点跛,其他的倒是没什么大碍了。他暗自点头,顺势看向了躺在最近处的、正在朝人群眨眼睛的小首领。
赵博士狐疑地蹲了回去。
他年纪大了,心就软了,话也多了,一边做清创缝合,一边用母语絮絮叨叨已经习惯了,但刚才和那小狮子一对眼睛,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头狮子听得懂他在说的话……
大概是错觉。
一头非洲狮,听懂中文,怎么这还是头国际友人不成。
赵博士摇摇头。
等他把全部都包扎好,不经意间也絮絮叨叨了得有半小时,再抬头看时,就见那狮子还在盯着他。
瞧瞧那在脑袋上转来转去的耳朵,再瞧瞧那在地上拍个不停的尾巴,还有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是人家都听懂了,而且听得不耐烦了,嫌他啰嗦。
赵博士当了一辈子兽医,也见过不少老话说通人性的动物,别说猫猫狗狗知道感恩,就是在野外救的那些,养一阵子放回去,下次再去看,有的都还记得自己被救助过,有股亲昵劲。
但是这头狮子也未免太灵了。
那眼神看着跟人似的。
心里念叨着,难免他就上了心,走之前还在唠叨:可躲得远点儿吧,那几个流浪是憋着气呢,这伤口多危险啊,现在两个伤员,再伤一个还活不活了。
结果没过三天,护林员又给救助队打电话了。
正好他老赵又在轮班,就过去了,这一回是从营地出发的,和拍纪录片的赶在了一起。
一过去看到伤员,众人都沉默了。
上次那个母狮是被打得很惨没错,这次这个公的看着简直是要被打死了。
那背上的血洞比打印机印的还整齐,刷刷的两排,尾巴根被咬得不像样子,下腹也血糊糊的,不知道还能成不能。
向导一看见它的毛色就差点飙泪,白狮子多稀罕,现在成了红狮子不说,指不定还得当狮太监。
加加罗感同身受地吸了口气。
“这是被马赫蒂打了?”哈赞问。
“……估计不是。”护林员回答。
下腹伤是雄狮打架常有的操作,咬他脊柱的这头狮子牙洞间距和宽度则不像是雄狮,但下手狠辣,母狮一般没有下手这么狠的。赵博士边检查边思索着,忽然一头狮子的影像从他脑海中飘了过去。
他能意识到,大家也能意识到。
等一发,所有人都意识到了。
这一下社交平台上炸开了锅。
【我错了,真的,我还在为西岸捏把汗,没想到它们直接给王子干废了。求求一定要治好这可是白狮子,白狮子太少了。】
【真猛,是真的太猛了,上次我就发现小希望打架像雄狮,下嘴都是冲脊柱去的,要不是可能犬齿还不够长,说不定真能切断。】
【王子估计是落单被抓了,虽然很惨但是……谁叫你们去欺负小姑娘!林德雄狮看了都要气死!爸爸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西岸小分队已经这么能打了吗?现在两岁半是这个样子的吗?怎么看这群家伙都不像两岁半啊,马赫蒂的巨人基因实在恐怖,多生几个吧。】
【说是把王子挪出去救治了,估计保护区也不想折损白狮,大家也别太担心了。】
【我不担心王子,我担心救助机制,要是没当场死掉的都去救,等王子康复之后,水坝流浪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说不定下次官网汇报就是减员了!】
这位粉丝只是诉说着担心,没想到一语成谶。
可他没想到的是,最后减员的不是西岸小分队,而是看着不可一世的水坝恶霸。
四月,水坝流浪的领头雄狮在领地里神秘消失了,护林员翻遍了整块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它的尸体。
往常泥地里很好辨认的狮子足迹变得杂乱无章,间隔变得很大,脚印边缘的碎土被推得很远,好像狮子们是在朝什么地方奔跑。
加加罗提着一颗心,连声催促向导。
等他们终于开到目的地时,发现两头亚雄并肩挤在树丛里,像小狗一样喘着粗气。等了又等,等了再等,从太阳升起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都没见到第三头狮子的身影。第二天再过去时,换了个地点,还是两头狮子。
这肯定是出事了。
向导下了判断,就立刻给办公室打电话,询问水坝领地这几天是否有关于狮子打斗的目击。因为游客散布得很广,每每能给园区提供一些被忽略的画面,所以他们都满怀希望。
可希望很快就落空了。
从游客反馈和照片抓取来看,前天最大的热闹就是马赫蒂单杀水牛,只有两辆车在河坝边缘碰到了流浪狮群,但都没看到林德雄狮的大儿子。
这就是说它失踪最少三天了。
狩猎意外?还是说和王子一样被抓单了,因伤势过重而躲在什么地方了?
加加罗越想越不安,一整天都在到处寻找。下午,护林员队长带了七八个人过来开展搜索,没有任何收获。就这么找了两天、三天、四天,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大家不得不承认这头狮子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尸体都没找到,要不是被吃掉了,要不是发生了对保护区来说更糟糕的事——有人类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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