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半年就过去了。
软放归区与放归区连通后的生活比安澜想象的要平静许多,保育员们仍然定时为象群提供食物,定时把象群带回营地过夜,定时驱离在附近现身过的危险动物......就像带孩子们参加供食供水供药供帐篷供保暖物品的“荒野求生夏令营”,半年下来,最振奋人心的事竟然是跟岩蟒狭路相逢。
至于野象群......安澜一直让象群定期发出“排斥信号”,再加上每回出行时边上都跟着保育员,有时还跟着越野车,跟着荷枪实弹的土著向导,稍微机警点的野象都会主动避开,家族里有新生儿要保护的甚至退出了这片区域。
在与同类的社交上,二代象群可以说是毫无发展,但在地貌探索和食物认知上,哪怕年纪最小的莱娅和阿丽耶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安澜带着它们,每周都走到比上一周更深入湿地核心的地方,见过漫布河湾的纸莎草丛,见过巨人般耸立的猴面包树,见过次第生长的凤凰棕榈,把自己幼时学过的知识倾囊相授。
保育员们意识到了她在判断植物可食用性这件事上的正确率,只在象群头几次接近营地不供应的灌木时稍有阻拦,后面都是谨慎旁观。当然了,在小象被可食用植物扎破嘴巴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时发生时,他们也会迅速地提供帮助。
不知不觉间,象群成员已经可以很自如地在各种灌木中穿行,精确地挑出最适合被推倒食用的大树,省力地晃落树冠上饱满的果实了。
安澜的下一步计划是带它们去河里糟蹋荷叶根茎,但在沿河走动时,她注意到这一带栖息着少量鳄鱼和河马,回头想想自家象群的战斗力,这个本来很靠谱的计划顿时不了了之——
成年非洲象的确是非洲的战力巅峰,亚成年体的战力就要打个折扣,要是被人类饲养长大的亚成年,打个折上折都还嫌少。
身后这群小象近年来基本都被养得“心如止水”,虽然不像野象后代那样容易在横冲直撞时“招惹”到其他猛兽,但在更年幼者受到威胁时,也必然不会像野象后代那样熟练地进行保护和恫吓。
年纪最大的母象亚贾伊拉稍微有点意识:在诺亚被送来时,它是反应最激烈的象群成员,几乎是立刻地摆出了进攻姿态,赞塔也好,阿蒂拉也好,都是在它暴起之后才有的动作。
安澜对这头母象的预期定位是阿伦西亚,也一直在把它往这个方向培养,但体型摆在那里,至少现在这个阶段,光靠亚贾伊拉是不够的,就算再加上另外几头母象,加上她自己,也是不够的。
这样看来,如果想更安全地在湿地外围行走,哪怕只是为了更安全地在河畔活动,象群里现有的几头亚成年公象也得有“保护家人”的意识才行。
贾希姆是二代象群里块头最大的非洲象,那体型只能用“鹤立鸡群“来形容;哈米西性格懒散,但在被要求维护泥塘时也能使出巨力;尼雅对吃饭有种奇怪的执着,一天从早到晚都喜欢埋头在灌木里,架不住象牙长得快,看着还挺能唬人......
野生公象的地位相当边缘化,是为了防止成年公象长期在象群里逗留,阻碍母象与非血亲公象的正常交/配,或者伤害没有自保能力的幼崽,但现在它们的年纪都还很小,并没有到该出去闯荡的时候,仍然属于象群正常的一份子,这种战斗力拿去压箱底,就算是安澜也会觉得心痛。
所以,该怎么激它们一把呢?
安澜日思夜想,跟诺亚说了无数悄悄话,甚至还设计出了“干脆逼它们优先下水”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方案,但又觉得河流毕竟是人家的主场,要激发“一致对敌”的本能,最好选择某种陆地动物。
问题在于:能让大象感觉到威胁的陆地动物也就这么几种,雨季猎物充足,这些家伙是不会靠近象群的;而安澜要的是安全的训练机会,不是把小象往狮群、鬣狗群的嘴巴里送,所以也没法故意现在旱季中尾期,在有蹄动物资源不足时跑去湿地深处游荡。
她和诺亚一合计,都觉得现在想推进度完全没戏,还是等个两三年,等到大家都被“物理加强”了之后再想办法磨合阵型吧。
不过俗话说得好——计划总没变化快。
今年的雨季似乎格外短暂,猎物群的迁徙时间也大大提前,按说往年这个时候草原上应该随处可见角马的踪迹,现在要找角马却成了长途跋涉后的碰运气。清晨目击到猎豹和非洲野犬的次数迅速增加,傍晚的狮吼声也日益洪亮,说明这些猛兽都在不断地扩大狩猎范围。
二月下旬,象群遭到了一次“袭击”。
那天上午,大约五、六头狮子追着羚羊跑到距离营地约三公里的地方,羚羊相当敏捷地从两辆越野车中间飞跃而过,狮群却被这些“庞然大物”阻隔成数个小块,奔袭的势头为之一顿。
狩猎中断,又有汽车、象群在一旁,狮子们本来应该扭头离开,但或许是因为饿狠了的缘故,它们却在原地逗留了足足一刻钟,最后干脆在母狮首领的指挥下在非洲象周边形成了松散的合围。
保育员们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按理说,非洲狮和非洲象之间存在相当大的战力鸿沟,眼下还有成员数量的差距,但在场非洲象都是亚成年,狮子的机动性又远远超过大象,如果只是想单独分隔并杀死一头低龄小象,配合妥当的话还是大有希望的——反正都到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了,为什么不碰碰运气呢?
果不其然,母狮首领一眼就盯住了诺亚。
两辆车上的保育员抓紧了武器,尽管实际上没有开枪攻击这些猛兽的可能,也不应当为了一种保护动物去剥夺另一种保护动物的生命,但他们为了安全携带了麻/醉/枪,到了真正必要的时刻,也可以尝试用这种方法釜底抽薪。
而在不远处,象群暂时只能靠自己。
对大家的反应力及战斗素养不抱任何希望,安澜立刻下达明确指令,要求整个象群以最快的速度收缩,三头年长公象待在队伍尾段,阿丽耶、阿蒂拉、莱娅和诺亚站到队伍中段,贴紧越野车。
阵型虽然有些松垮,但勉强能起到作用。
狮子们绕了几圈,一时三刻也找不到地方下手。
可就在安澜稍微放松了一点的时候,亚贾伊拉忽然脱离阵型,做了一个凶猛的前冲动作,然后用力地向上甩了一下长鼻子,简直有点像是人类想要驱赶什么不受欢迎的访问者时随手把扫帚或者拖把一扬的样子。
那明显是个条件反射的威吓动作——
要是从小被长辈带大、有足够时间去模仿学习的野象,在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应该知道稍稍退回来一点,继续维持阵型,但亚贾伊拉却又往前一冲,然后愣在原地,好像它自己也拿不准主意。
场面可以说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两头母狮被暴走的亚贾伊拉吓退了不假,但另外三头狮子还在边上游荡,盯住了因为保护者前冲而露出来的缝隙。最关键的是,绕到后面的狮子跃跃欲试地扑了一下,哈米西和尼雅竟然像旋转木马一样跟着人家转了起来,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任务其实是保护后面的小象一样。
那个瞬间,安澜觉得自己头大如斗。
也亏得她在“狮子事务”上总能“作弊”,知道这会儿母狮首领打得主意是继续对峙、慢慢消耗、最后来个措手不及的主意,于是顺水推舟地命令哈米西和尼雅在尾段站定不动,权当自己是没有感情的城墙;贾希姆和亚贾伊拉移到中间来,用体型恐吓对手;她自己则和赞塔一起护住前段。
在头象接二连三的催促中,就算是再害怕、再迟钝的成员也不得不选择服从,哈米西和尼雅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停下脚步,亚贾伊拉喷着粗气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贾希姆则犹豫地靠到了中间。
狮子站得那么近,阿丽耶吓得瑟瑟发抖,一边哀嚎,一边整个身体都要快沿着越野车的轮胎坐下去了,边上站着的诺亚勉力想要撑住它,试了几次却都是无功而返,最后只能沮丧地叫了几声。
他没有想到,安澜没有想到,车上坐着的保育员们也没有想到,在年幼者恐惧的、沮丧的呼喊声里,贾希姆像浑身通了电似的一抖,然后把脑袋猛地一抬,两只耳朵往后一扇,眼睛大大地睁着。然后,它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压低脑袋,对着前方徘徊的母狮首领就来了一个甩头。
七岁的亚成年公象,象牙还远远没长到能把袭击者刺穿、挑起的程度,但它小山般健壮的身躯和一反常态的凶猛神情无疑给狮子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让对方像踩了弹簧一样朝后方跳去,半晌才止住逃跑的势头,惊疑不定地背着耳朵。
在安澜的命令下,亚贾伊拉和赞塔都咆哮了起来,而始终不在状态的哈米西和尼雅也被氛围带动,恫吓地拍着耳朵,挥着鼻子,站定了阵地。
贾希姆大踏步向前,又甩了一次头,长鼻子像钢鞭一样从敌人的脑袋顶上挥过,带出一记凌厉的风声,随后,它抛下了全部的犹豫,朝着敌人的方向发起了勇猛的奔袭。
这一次,母狮首领没有在跳开之后停下脚步——
伴随着“放弃狩猎”的指令,它径直消失在了一棵大树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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